真实的述说
 

真实的述说――红河谷与死亡

清平


  红河谷说:
  全国这么多知青,有谁能得到我这么多的厚爱?
  我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红河谷还说:
  如果这次,还能给我一些时间,就是上帝给我的最高奖赏了。

  如今,年龄已经半百左右的老知青中,已经很难找出像红河谷这样仍然保持着最初的血气和热情的人了。与他谈话的时候,有一种昔日重回的感觉……在一个被病魔的巨痛折磨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的躯体中,竟仍然蕴藏着昔日的激情和血气!在死亡的阴影之下,仍然理智地思索着,顽强地抗争着,到底需要怎样的毅力和勇气呢?健康着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知青情

  插友多半是学友。
  但古往今来,所有的学友之间的感情都无法与插友相比,甚至梁祝的同窗之情和爱情也没有插友之间的情谊那么厚重和绵长。在艰难的环境下同甘共苦的经历中培养起来的生死与共的友情,将与知青们的生命共存。

  知青情结,没有过此种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我们是普通的人,虽然从小就接受共产主义思想的教育,但在思想感情上,仍然有个人的倾向性和局限性。

  清平对红河谷的关心和帮助,更多的是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和对一个有热血有理想的插友的一种血脉上的亲情。朋友们对红河谷的捐助和慰问也多半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几次捐款的朋友们的名字,红河谷已经烂熟于心。
一个个鲜活的名字,连同他们的关爱,已经注入红河谷的生命之中……

  好多朋友在坛上坛下询问红河谷的病情,清平一直没有一个比较系统的回答。
  这是个非常沉重的话题。
  清平一直在回避着,今天想彻底地说一次。


  出院之后

  5月中旬,红河谷高高兴兴地出院了。
  结束了半年间四个疗程的治疗,他已经能自己走上6楼了。
  欣喜的他尤如一个顽皮的儿童。
  开始的几天里,他楼上楼下地走了多次。

  一天,他突然觉得闹心,非要去浴池洗澡不可。
  红嫂不放心,跟下楼来。
  他不仅要去浴池,还要骑自行车。
  自从得病以来,好多年不能骑车了,突然要骑车,红嫂说:“你行吗?”
  红河谷说:“试试吧。”
  还真的把自行车骑走了。

  到了浴池,他放下车走了进去。
  白天人少,里面只有两个人。
  一个池子里有个人正在搓澡,另一个池子里有个人漂在水面上。
  红河谷问那个正搓澡的人:“那人怎么了?”
  回答说:“不知道。”
  红河谷想,不好!赶快找来浴池的服务员。

  红河谷与服务员两个人把那个泡得像个青蛙一样的人捞了出来,并倒空在池边吐水……
  最后叫来急救车把落水人送去医院。
  救人之后,红河谷也没洗澡就回家了,因为池水已经被落水人的屎尿污染得惨不忍睹了。
  他从浴池出来就无法再骑车了,艰难地走回家来,腿便一天疼似一天了。


  见金刚和秋风柳絮

  金刚的来到,把蜗居多日的红河谷乐得够呛。
  红河谷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整天蜗憋在小小的屋子里,没有谈话的对象,无异于慢性自杀。
  但高兴归高兴,红河谷却只能坐在床上,忍着腿疼的巨痛,与金刚艰难地聊天……

  红河谷的病情急遽恶化――不仅腿疼得不能动了,而且嘴也不好使了。他怀疑自己是脑转移,但没对任何人说起。他在家里是大哥(红河谷对老笨的《大哥》深有感触),夫人依赖他,清平是个女流,因此无处诉说,一直憋在心里。 秋风柳絮的到来,有如黑暗中的明灯,照亮了红河谷的心窗!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他们早已是心灵相通的老友了,再加上二人高大英武的外形和沉稳成熟的风度,更给红河谷一种安全和依靠的感觉,于是,红河谷对他们二人敞开了紧闭了好久的心扉。

  (其他内容柳絮和秋风已经写了,不赘述。)

  很晚了,秋风和柳絮接到单位同事的电话,起身告辞。突然,红河谷从床的里面,以极快的速度移到了床边,放下双腿准备穿鞋下地……可是没能穿上鞋――那股激情只够他从床里快速地移到床边――他又痛苦地回到了无奈的现实里……

  无论他葆有怎样的青春热血,久病缠身的肉体却让他无法随意地行动……病魔把一个热血沸腾的汉子禁固在床上,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望着低垂着头目光暗淡地呆坐在床边的红河谷,秋风柳絮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大家还能说什么呢?

  秋风柳絮不远千里在雨中赶来沈城看望红河谷,做了一次最有意义的奉献!红河谷终于有了一次倾吐心里话的机会!

  离开红河谷家,当朋友们互相说着“谢谢!”的时候,真搞不清楚到底该谁谢谁了。也许我们都该感谢上帝,感谢牠给了我们一次可以帮助朋友的机会?


  决定入院

  红河谷终于把心病说了出来,病情更恶化了,疼痛使这个坚强的汉子面色灰白,大汗淋漓……整夜整夜不能入眠。这种疼痛是不间断的,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连续二天红河谷家没人接电话,清平明白――是家人不在,红河谷已经无法下床接电话了。
一天上午,电话有人接了,是红河谷的妹夫。他把电话转给红河谷。

  红河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微弱得几乎难以听见……
  红河谷,这个坚强的汉子正处在最脆弱的时候!!!
  这个时候,任何的安慰都轻如鸿毛!

  ――你怎么可以这样?!已经尽了这么多努力了,不管怎样,你不该丧失信心!
  ――不是我没有信心,是大姐没有信心了呀!
  ――就是她没有信心了,你也不能没有信心!!!
  ――清平,你不知道,疼得受不了啊!
  ――疼得昏过去了没有?
  ――没昏过去。
  ――没昏过去,就不是最疼的!女人生孩子还有好多人疼昏过去呢,你必须挺住!

  红河谷不想治了,他想到了死。他说,疼得真想把腿砍掉!

  放下电话,清平拨通了板筋的手机。清平当时不知道板筋正准备出远门。
  板筋在时间很紧迫的情况下立即给红河谷挂了电话。遇到大事的时候,板筋是最理智的。他批评了红河谷,并劝他马上入院。红河谷家人最后决定,第二天去医院。


  遗嘱

  足球进入四分之一决赛,清平打算给红河谷打完电话就去看球。
  但这次通话进行了近两个小时,球赛结束的时候电话还在继续。

  将近两个小时的电话内容,清平无法记得很清楚,但主要内容可叙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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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我已经把遗嘱说给我夫人了。
  一、 把我的骨灰撒到辽河或浑河,不要任何墓地之类的东西。
  二、 把我的一千多册电子方面的书送到沈阳一中去。
  三、 把与网络有关的书送给清平。

  清平,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我可能要选择一了百了的办法。
  不管我将来死了也好,活着也好,我都是永远感谢这些知青网友们的。

  这53年的生命,我一直在不断地追求,不断地奋斗着的。我不是一个贪图享乐的人,尽管我一辈子没什么出息,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但是我所涉及到的问题,我都尽力地去做了。

  去年癌症转移不能动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想过了,死亡之前得有一种预兆:不能吃;不能动;折磨你,毁掉你生存的信心。

  一个伟人的母亲说过:人生是个赌场,发牌的是上帝。无论上帝发给你什么样的牌,只有出好每一张牌。

  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了,有房住,有饭吃,孩子也大了。他昨天把电脑和桌子都搬走了,现在的活干不过来了。我对儿子说:不在意你挣多少钱,在未来的竞争中,你的规模决定你的竞争力,只能利用机会把它发展起来。

  孩子总算走出了这步。去年,我生病,孩子生意失败,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和板筋来了,给我带来了希望。

  我是个给一点火光就能燃烧起来的人,一生都在永不停息地努力奋斗着的,从中学时学无线电……直到最后学习网络。

  在我最艰难的时候,能遇到网上这么多的朋友,是我最大的欣慰。全国这么多知青,有谁能得到我这么多的厚爱?我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人生自古谁无死?在这个时候,仅仅说一声谢谢是远远不够的……谁到了我这个时候,也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了……

  有时我想,谁能需要我点什么呢?把自己的器官捐献出来,给生病的朋友们吧。
可是又一想,我是癌症患者,我的器官不能用啊,连这最后的一点路子也没有了……
  (沉默许久)算了吧!
  也许有来生,来生再与大家在一起吧……

  初二的时候,语文老师留了8个作文,我只写了4个。老师找我妈告状。
  现在我写的这些东西就是在还账呢,如果再给我点时间,我就把它们整完了。

  我们这一代人怎么被共和国塑造成这个样子,怎么走完了那段最有价值最有光彩的青春岁月,我写的这些东西的总题目叫《追随红太阳》,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就被MZX和GCD塑造成这样子了。到现在,到底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我也还是搞不清楚。

  如果这次,还能给我一些时间,就是上帝给我的最高奖赏了。
  一个人坚强也好,不坚强也好,我的这一生也太累了。
  一直有种孤军作战的感觉。
  这儿闯一下,那儿闯一下,也没闯出个什么来……
  太累了……
  人为什么要死呢?
  生活太累了,该休息了。
  那不就是死吗?

  我每天都在听胡发云的《我们曾年轻》,再好的乐曲也有停顿的时候……

  我没法报答大家对我的关爱……
  尽管我很伤感,但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特别地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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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河谷的话越说越多,尽管疼痛使他的话微弱而断续,但他想倾诉的欲望却是强烈的。
  清平时而轻声地插上一两句话,多半时间里是含着酸楚的泪沉默着的。
  红河谷用自己的生命给清平上了一堂生死之课!
  他语调中透出的无奈和伤感,让每一位听众都无法不动容……
  能坐在电脑前自由地打字,能在屋里屋外自由地走动,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


  目前的病情

  红河谷又住进了省肿瘤医院。
  主治医生大姐放下手里的工作,陪同红河谷做完所有的检查和放疗。
  检查结果:腰锥第二节已严重破坏。
  目前正在对腰锥二进行定点放疗,疗期5天。
  另外还打一些营养点滴,还有修复骨头的铂宁。铂宁半月打一次,每次需要1千4百元。
  血相检查结果很好,白血球8500,其他指标也不错。
  红河谷的生命力真是很强!

  一次放疗就控制住了病情的发展,腿不疼了,红河谷的精神头又来了,电话里又传来他那富有激情的演讲声……病友为他开了欢迎会,大家说,没有红河谷的病房太沉寂了。


  愿上帝保佑红河谷,让他能完成自己最后的心愿!

  2002/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