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文学曾在八十年代红火了一段时间,但以后逐渐冷却。到了1998年正逢中国知青上山下乡运动30周年,知青文学再度涨潮,仅这一年内全国各地出版的知青文学与知青纪实作品不下五十余部,再度掀起一股知青怀旧潮,但热浪奔泻后再冷静地审视与沉思,这么多作品中除了邓贤的《天堂之门》,李晶的《沉雪》和牛伯成的《最后一个知青》等几部作品外,大多系出版社和书商的炒作。平庸与矫饰者居多,令人失望,大多数作品缺少历史反思精神,仍沉溺在昨天的知青一代人理想主义与英雄主义的"自恋"状态中,从而在当年便引发了关于知青文学价值观的大争论。最具代表性的是张抗抗的《无法抚慰的岁月》一文的观点是:"我们这一代人曾经历的苦难,已被我们反复的倾诉与宣泄,我们这一代人内心的伤痛和愤满,已激起了世人的广泛关注;我们这一代人对于历史和社会的质问,已一次次公诸于众;然而临近20世纪末,我们这一代人,是不是能低头回首,审视我们自身,也对我们自己说几句真话呢?",另一位作家谢泳的观点更袒露:"我们已经讲了不少青春无悔的故事,如果每个人的过错都可以归之于时代的话,那我们这个世界里就没有什么罪人了。"他认为,知青是那场灾难的参与者,要是没有个人的反省,对一个民族的进步是有害的。他们的观点在当年的知青群体中引起了震动,有赞同的,更多的是责难,认为这是一种自我否定,在感情上难以接受。
与此同时还出现了另一种现象,一些出身于60年代,并无知青生活经历的青年作家们也开始涉足知青文学。如刘醒龙的《大树还小》,李洱的《鬼子进村》,韩东的《下放地》。他们的作品多半从农民的角度或隔代人的眼光来写知青生活,将那场浩劫写成农民是被伤害者,并抨击知青们独揽了话语霸权。对此有人叫好,认为这些"局外人"为知青文学融进了新意,但在更广大知青读者层面中感觉是心理上被"蛰伤"了,怒斥他们是对历史真实的亵渎。
这场大争论已经过去三年了,惯常的那种大争辩引发的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的繁荣不仅没有出现,令人不解的是近几年知青文学的创作与相关的文学批评陷入一片沉寂冷落。那些一度活跃于文坛上的"群星灿烂"的知青作家们,近年很难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在花花绿绿,偌大的书市或书摊上很难找到几本近年出版的知青文学作品,这是一种值得深思的文化现象。笔者认为造成近几年知青文学冷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是与进入90年代以来整个文学创作处于社会边缘化有关。处于社会转型期嬗变中的文学,由于受到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全社会浮躁心态的影响,整个文化事业日趋功利化,具有时代反思色彩的严肃文学创作不再成为全社会的关注中心,而趋于边缘化而受到冷落。而作为反映一代人生命历程为使命的知青文学在整个文学事业中一直处于非主流的地位,那么在这种社会大环境中,知青文学更处于社会的边缘化,陷入沉寂是理所当然的。
二是任何一种类型的文学创作都具有其内在的规律性,有高潮也必有低潮,不可能呈直线发展提升。80年代知青文学从当时的伤痕文学中脱颖而出,20年来经历了一个三部曲的过程。早期的知青文学的共同主题是呼唤人性,出现了像叶辛的《蹉跎岁月》,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以后又沉寂了几年。进入90年代初期再度升温的知青文学侧重于反思历史,出现了邓贤的《中国知青梦》,老鬼的《血色黄昏》,叶辛的《蘖债》这类震撼人心的力作,到了90年代后期,随着社会生活的演进,知青文学则致力于重塑"知青精神",反映他们的后知青时期的足迹,表达他们这一代人在社会转型期的困惑与希冀及其生存状态,如邓贤的《天堂之门》描写一群从《中国知青梦》里走出来的老知青的人生际遇,以一个知青领袖的毁灭,来深刻揭示这一代人在商品经济大潮中已经分化,甚至由于这种个人命运的巨大差异,才构成群体命运的波澜壮阔及曲折走向,同时也是对知青"自恋"情结的深刻反省。邓贤的这部小说可以称为进入新世纪的知青文学的一个标高,要超过这个标高是有难度的,这正是理论界与广大读者所瞩目的,这使得许多知青作家的步履难艰。因此近年知青文学陷入低潮也是正常的,合乎文学创作的规律,低潮也正预示着历史深度与思想力度的知青文学的"高潮"即将到来。
三是与知青作家群体们现实心态有关。对近年知青文学的冷落,有人指责一些曾大红大紫的知青作家们,随着社会地位的改变,受世风的影响,放弃了"为一代人宣言"的社会责任与历史使命,趋炎附势,热衷于商业化的文化,这种"空穴来风"的责难,虽说非理性的批评,但也表露了广大读者对知青作家们近期创作乏力的失望。实际上许多知青作家对如何深化知青文学题材的开掘陷入痛苦的思索,如果按照以前的老套路写下去,吃力不讨好。有一些自我感觉力不从心者觉得无法超越自我,再也写不出先前作品深度的,便退却放弃了。一些历史责任感较强的作家,认识到只有将知青文学置于文化大革命和社会转型期这两大时代背景下审视,对失前观念重新梳理,如知青这一代人与时代的关系,不仅仅为时代造成他们命运的坎坷曲折的灾难因而是债权人,同时他们中的不少人也是历史的参与者,因此他们也是债务人,更要有一种自我批判的精神
,才具有思想的深度,经得起历史的检验,这使得他们必须重新调整心态,对素材的积累和题材的选择也须要一段时间的磨合,目前处于创作的酝酿阶段。同时也不能否认一批知青作家们对社会的批判从知青群体而转向对整体社会的批评。知青作家们感到深度不够,80年代知青文学主将梁晓声转向了社会批判,克制地剖析中国社会各阶层,张承志依然迎风独立,但一部《心灵史》,使他成为一个百年来倍遭蹂躏的荒原部落发言人,而史铁生则以平和的心态叙写一种超然的人生状态。人们相信,在历史惯性的驱动下,在新世记以人为本的人文关怀精神的召唤下,这些当年知青文学的主将决不会逃避历史。
四是与知青这一代人现处的生存状态与心理需求有关。知青这一代人是当初从城市向农村整体移民社会实验的牺牲品,在进入新的历史时期,他们中的多数又成为社会转型改革开放成本的承担者,随着年龄的增长,大部分已下岗退休,即将整体退出中国社会的主舞台,他们中的许多人还在为生存而奋斗,对往昔的历史他们已不愿回顾,展望未来,他们感受到更多的是困惑与失落,与衣食饱暖,子女教育相比,文学作品的阅读与欣赏毕竟是奢侈的,但这并不意味他们对文学的全盘拒绝与漠然,相反他们对知青文学的发展的要求是苛刻的,再倒几十年的苦水使他们腻烦,但粉饰他们的现状或无视这一代人存在更使他们愤慨,这使作家们在创作中又面临着新的挑战。
笔者认为知青文学已走过30多年,它已构成反映当代中国社会变迁,一代人心路历程的特殊窗口,形成当代文学史上的独特景观。老知青们的生活轨迹仍在延伸,追踪他们的知青文学必将延续发展,知青文学是一个跨世纪的话题,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丰富资源。知青文学的读者是一个巨大的社会层面,不仅包括当年的近2000万知青,还有他们的父母兄妹及子女,这个人数接近1亿人,知青题材尤其是反映后知青生活的作品仍是社会公众关注的焦点,如近两年放映这类题材的电视剧:《突围》、《遭遇昨天》、《重返石库门》、《梦醒何方》的收视率很高就是一个例子。
今年由工人出版社推出具有历史宏量和还原知青真本灵魂深度的《中国知青民间备忘文本》的上市,便引起社会各界的强烈反映,这套作品拒绝拜金与权力,张扬自尊与个性与血性,这是知青文学的一次超越与突破,显示了它不衰的生命活力。文学批评界预测,随着知青文学创作的一个周期的演进,到2003年,中国知青上山下乡35周年那一年,知青文学将再度涨潮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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