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见到梦影姐姐

 

梦影是很早就在华知、南加坛子上的老朋友了，她平时发言不多，但我总也不能忘记她那篇《瞎天鹅》，不知为什么……我敬畏所有老高中的朋友，一向被称为“恐高症”，对她也不例外。今年国庆中秋，她说要回来，时间只有一周，她想见见在京网友。问她都想见谁，她说“我不知道有哪些网友在北京。在这中秋时分如能相聚当会份外高兴”。

航班应是29日黄昏到达，她说她不怕时差，希望当晚就和大家见面，马上就到中秋了，她怕影响大家与家人团聚。我和在京网友挑选了聚会场所，却迟迟不敢订餐——9.11刚过，至少在我印象中，国际航班出入港时间都变得不可靠了。29日惶惶了一天，想打电话问问她在北京的家人有无进一步消息，一直又不好打，怎么说呢？说我找“梦影”？……幸亏没有订餐，那天她真的没有回来。

10月1日上午才接到她的电话，她已到京。加州起飞并未推迟，加拿大转机却不顺利，她被搁在那里一天多！

过节大家都忙，七长八短凑不到一起。明天她就要走了！昨天电话里说好，就定今天晚上，谁能来谁来吧——这话是我说的。她说大家要是忙就下次再聚也一样。我说不！就这次！她是那么盼望见到大家呢。

梦影的先生在北京，她是和先生一起来的。我只比他们早到一步，站在门前台阶上还没来得及张望，就听见她喊我了。她在网上看过我的照片，到处乱贴的那些。我却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随意，笑容满面，整个人显得非常年轻！现在一闭上眼，还能想起她额前细密的碎发、有点尖尖的下巴，一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还有脑后那条纯中国式的粗黑的辫子……

LX和莘莘接了宇鹏、呼伦随后赶到。北京网友今天就只有这几个人了。出游的，生病的，其它活动冲突的，都转达了问候……其实宇鹏也在闹感冒，厚厚地裹了好几层衣服，很可怜的样子：（

梦影把她的先生介绍给大家，大家于是就称Z兄。Z兄也不发福，个头可以，很精干、很自信，很健谈，又很沉稳，是有所成就但自己心里并不怎么当回事的那种人。他是老四中的，但宣布自己不是老三届，他比老高三还高一级，文革开始时已在北大了。这是电脑专家，不久前退休，刚刚开办自己的公司。我觉得他的公司可能应属起点比较高的那种，他笑笑说，也就是好玩儿的吧。

LX从一见面就觉得Z兄眼熟，说话间两人想起，原来他们在N年前是见过面的！莘莘的一位表兄曾与Z兄共事，一直尊Z兄为师。因为这表兄的关系，他们见过，不过真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了。有关当时细节，两人越说越热闹，热闹了好一阵呢。我说幸亏不喝酒，要不然这至少是三杯。

梦影给我们详细讲述了29日未能如期到达的原委。她说过去走了多少次，在加拿大转机时，行李都不需要出关重新验关的，这次忽然改了规矩。同机很多人干脆扔下行李，还是直接转机走了，反正认定航空公司最终总会把行李转运过去。而她老老实实取了行李出关，细细验过再去登机，已经来不及，她被拒之门外。当天再也没有飞往北京的航班！她发了火，加拿大人好象更发火，说“麻烦还不是你们美国人弄过来的”！她用英语重复了这句话，模仿加拿大人抱怨兼带委屈的口气，弄得很滑稽。

此后种种经过从略，总之她被迫在加作“短期旅游”，当晚竟象流浪汉一样，就睡在露天长椅上！她说真是莫明其妙，其实口袋里又不是没有钱！天气奇冷，她和几个不幸的同路人拣来大堆废报纸盖在身上取暖，恍然又回到了下乡插队的年代……“我怎么落到这种地步了！你们说我怎么落到这种地步了！”一再说这话时，她拌落着两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们全都大笑，说她在21世纪又经历了一次“天涯沦落”。

她从机场打电话给先生，要先生转告小路：不能按时到京了。加拿大机场的国际长途电话收10美元一分钟！起价三分钟！为了这个电话，她一共付了33美元……说到这里，Z兄忙着检讨，说接完电话急着外出办事，没有及时转话给我。我想来想去，没有及时转话不可气，浪费了那33美元却着实可气！Z兄憨厚一笑。

我很奇怪梦影与先生常年累月跑来跑去，一个国外，一个国内，各忙各的事业，隔着大洋长期就这样“两地分居”。她扮个鬼脸说：“因为他爱国，我不爱国。”大家都笑起来。爱国不爱国，这个话题是华知的火药桶，但今天说这个说了很久，没人吵架。大家说起前不久回来的另一位网友，梦影很替那位网友担忧，说以他的研究领域，这样回国讲学，对个人前途一定会有影响，这种影响未必在眼前，也许在往后……我说：他自己都明白的，但他说他不能不这样做。大家一时沉默……对了，那位网友还是Z兄的校友呢，可惜隔了系，他们不认识。

说起那位网友在文革中的遭遇，Z兄对一些事情刨根问底，分明让人感觉到他对当时种种事件的前前后后因因果果记得非常清楚。我惊讶怎么会那么清楚！要说经历，象我等也算是亲身经历过来的，但我脑子里就一片模糊。还记得中学“四三派”、“四四派”开什么大会，我们在会场人群后面练自行车车技，比赛“原地定位”什么的……Z兄说“比你们大呀！我们那时候都已经懂了么”。是很平静，或者说很冷静的口气。可惜没时间谈得太多太深，其实很想听听他们当时是怎样的“懂”，现在回头再看，又是否有什么不同。

Z兄也讲起他自己下乡五年的经历。我说看过梦影在华知贴的《我老公之“回乡记”》，做到首页了，记得还配了音乐。我觉得那里面有一种很深的东西。宇鹏、呼伦、LX、莘莘都说看到了。说到这时，却见梦影诡笑着，摆出姿式要往桌子底下钻，原来我是多嘴了，暴露了她的“侵犯著作权”。Z兄看看她，倒也淡然一笑。他说：从四中到北大，曾经自视很高，那时候加上家庭受到的冲击，感受最深是忽然从天上到地下的感觉，失落感，对前途的迷茫。下乡吃些苦倒真还是次要的。那是真正开始读书、开始思考的年代……

也说到梦影的《瞎天鹅》了。莘莘问写的是不是真实，她说是。不过她说那种东西都是“最无聊的时候”写着玩儿的。

说到网络和网友，自然就说得非常热闹。Z兄上网只看新闻、查资料，他无论如何不能理解我们所说的“网友”，听着我们说，时时会微笑摇头，表示不可思议。我们很起劲儿地给他讲什么“美军、国军、共军”……其实梦影在那边不声不响见过我们若干“美军”弟兄呢。她说见到67时，67说“一定要给小路好好洗洗脑”。我告诉她，xxx也这么说呢，我就是没时间，我跟他说了，等我有空就去找他洗脑，给我洗不干净他都不姓x！

其实现在想去也去不成了。“破帽遮颜绕道走”，那些“破帽”找到一个不出三五天就被废！说起这个，梦影帮我们想出一些歪门邪道，讲述时眉飞色舞，显得很淘气。她可能从小就很淘气。她说读中学的时候很偏文科，数理化一上课就睡大觉。有一次期中考试，代数、几何，两门加起来才得……“多少分你们猜？百分制？”我说：“50分！”她说：“你太高估啦！加起来才7分！一个3分，一个4分！”她说不敢拿成绩单回家，怕妈妈骂，自己赶快看书，到期末，这两门考了两个100，结果还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臭骂一顿，说“学期综合成绩你让我怎么给你算？！”那是五分制，我说，什么怎么算？给5+呀！要的就是“成长性”嘛！呼伦是老师，她也赞同。梦影一笑说：“嘿嘿，还是5分。”

Z兄从专家角度给我们讲了有关“绕道走”的魔高道高，就手段和程度来说，有些东西的确在我们想象之外。他告诉我们还是要适当小心。

还说了好多别的。说到中国和美国的股市，也说到以色列和塔利班……梦影说：你们信不信，2001年全球十大新闻头一条，肯定就是9.11了！我们都说“当然”，Z兄却扭头盯着她，重重地说了一声：“但、愿！”大家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声的叹息！但愿。但愿这世界不要真的疯掉吧。

梦影明早还要赶飞机，大家没敢玩儿到太晚。起身收摊儿时我偶然回头，正看到Z兄默默接过梦影的提包，帮她穿好外套……我问梦影什么时候再回来，她说今年回来两次了，再回来就打电话。我说：“不怕你不回来，反正有人质在这里。你要是老不回来，我们就撕票儿！”她大笑。

在门外告别，梦影和Z兄走另一方向去取车。看着他们双双的背影，一刹那间忽然又想起《瞎天鹅》，还想到“爱国的和不爱国的”……忽然感慨，多么复杂，又是多么单纯的一代人！

明天发出这帖，梦影应该已在飞机上了。祝你平安，梦影姐姐。祝你平安，我们所有天涯海角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