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代表大海向月亮致敬 作者:小溪流水


 

我们曾经代表大海向月亮致敬

盘锦二界沟是辽河三角洲的一颗明珠,盛产的文蛤号称天下第一鲜。我和小伙伴一起下乡在新兴农场时,缘起文蛤有幸跟船出海,在那个男人的世界里混迹八天。

记得是庆祝建国二十周年向国庆献礼,农场在位于盘锦二界沟的蛤蜊岗子开展了一次“挖蛤大会战”。全农场抽了一批知青,我和杨婉华还有二位女生被选中。接到通知后我们按要求,带着棉袄、一根用来束腰的钢草绳子和少之又少的生活用品,乘大卡车来到二界沟镇,在当地农户家住了一晚。二界沟显然比新兴镇的生活水平要高,一般农户家里女孩子有独立的房间,炕上都铺有褥子。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到了码头,正是九月下旬,海边的风很大,吹在脸上呛得人说不出话来,棉袄和绳子立刻派上了用场。当“新兴”号汽快船破风而至,我们就踩着晃晃悠悠的跳板越过了船舷。脚刚一站稳,人就感受到波涛的力量,船不停的上下颠簸,飞溅起白色的泡沫和水花,落在我们的头上和身上。不一会儿就有人呕吐起来,找东西接显然已经来不及,只能解决在后甲板上。一个人开吐,大家的胃都开始不舒服,只能强忍着,好在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知青们被分成4-5人一组,分散在多条小渔船上,当时正是涨潮时分,两船之间只能互扔一根缆绳,使用人力互相往一起拉,但两条船刚只要一靠拢,立刻就又会被风浪分开,我们不得不在靠拢的瞬间抓紧时机“跳帮”。这是一条平时只载七个作业人员的小船,现在加上我们是十一人。小船正下了锚停在岗子上,我们上了船拜会过船老大,才知道按照风俗女人是不被允许上船的,因为这次时间紧任务急,领导们才强制要求破例添了几条“美人鱼”。我们的任务就是抓紧一天的两次的潮汛,在退潮的时候(一次2小时左右)把藏在泥沙土里的文蛤挖出来装到船上。

第一次参加海上作业,我们又兴奋又紧张,不停的问渔民们我们应该做些什么。这些没和女知青打过交道的渔民也紧张,不知道对我们说什么好。经过交流,我们才弄明白潮汐是指海水周期性涨落现象,白天为潮,12小时后夜晚那次为汐。潮汐每天会推迟一小时到来,和月亮每天迟升的时间是一样的。有一种说法叫“潮汐是大海对月亮的思念”。潮汐到了,我们才有机会作业,不到就只好做些准备工作,好好睡觉。早潮在我们的期待中终于退了,船底稳稳地落在海滩上。我们在船老大的指挥下,每人斜挎着长长的大网袋,光着脚,高高的挽着裤腿,手持一个铁丝的小耙子,两人一组跟在一个手持木拍的渔民身后。木拍是一块平整触地的板子,上面斜嵌着一根把手。木拍一开始作业,奇迹就出现了,在拍子所到之处出现了一条文蛤铺成的路。我们用小耙子把大的挖出来装进网袋,小的不动(据说会沉回去)。网袋很快就满了,我们就在泥沙地上拖动网袋送回船边的大箩筐,由男士们装上船。这时站在船上望去,整个海滩都是翻腾火热的,活像一片大海上活跃着很多大鱼。我们每次都尽快的返回,争取多挖快挖,不知不觉就离船越来越远。突然间海滩上哨子声大作,声音又亮又急,还伴随着大声的喊叫:涨潮了!xx号在这边!我们在渔民的指点下,拖着网袋急急忙忙的奔向自己的船。潮水涨的快极了,等人到了船边,水已经没了脚踝!因此负责观潮的都必须是很有经验的渔民。当我们把劳动果实安置在船上,回过神来看看自己,才发现身上的棉袄上结满了盐霜,腿上就像冬天被北风吹皴了的孩子脸,又红又疼,至于海风催生的眼泪和鼻涕,都自然而然地擦在棉袄的袖子上了。一个潮间歇近2个小时,可以挖回4-5袋文蛤。但也有一次,明明是刚退了潮,我们刚挖了一袋蛤蜊,就意外地听见哨子响了,在渔民急切的催促下,连滚带爬的上了船,问起来才知道潮汐中也有这么一种少见的叫“鬼潮”,它的特点是前潮一落,后潮就来了,如果观察不细,就容易出事。船老大还特别交代,如果情况紧急,一定要上最近的船,告诉人家你是哪条船上的就行,一定会管吃管住。

我们的到来给渔民增加了不便,他们努力的放低嗓门,不说脏话,不议论女人,不把我们赶下舱就不去后甲板自由的“方便”。他们还腾空了一间睡舱给我们,看起来就是在一个大箱子里铺了两条褥子,顺着梯子下去,一股腥气加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放下舱盖里面就是一片漆黑,大白天也是伸手不见五指。幸亏我们自己带了手电筒。船老大还给我们放下一只桶,供呕吐方便等多项用途。

船上的生活十分简单,除了吃饭或去船尾清桶,回舱睡觉,只有在风浪不大的时候可以坐在甲板上,听听渔民的收音机,聊聊天,像童话中的美人鱼一样,出一次水就治疗一次自己的腿,给腿上抹上厚厚的凡士林油。海面上根本没有蓝色,就是一片灰蒙蒙的。杨婉华曾认真地歌颂这样的大海:“大海啊,你是这样的渾,渾得让人心酸”!可是面临着这样的大海,我们可以放心的大声喊歌,吹口琴,最近的船只也是只见其影,不闻其声!四周只有浪拍船帮的声音。铁锚牢牢的抓住海底,小船就像一只摇篮转着圈地摇。渔民的收音机可以收听“苏修台”,《三套车》,《山楂树》,《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等歌曲,揉进海水的回音更是无比美妙!尤其是海上的日出日落,每看一次都让人心动:在水天合一的尽头,大海送走了月亮,迎来一片红色的霞光,一会儿就变成了金色,太阳就在这金色中跃动,倐然间一抖就离开了水面。如果有云,太阳红的像咸鸭蛋黄,若是晴空,瞬间金色洒满大海。到了日落时分,又能看到太阳被火红的晚霞托着,轻轻地放入大海,月亮却在不知不觉中冷峻地升起。

夜晚的汐潮,由船工们敲响舱盖开始,我们急急忙忙的收拾好自己,吃下一顿最没有食欲的宵夜,哨声一响就走下船去。原来还担心半夜汐潮会一片黑暗,不料海滩上洒满了青白的月光,水天一色,可以清楚的看见地上的文蛤和渔民们,只是挂了汽灯的船不太好分辨。于是,我们就会把网带拖到别的船下,引来一片欢快的笑声“大妹子卸了吧,多沉啊”“小姑娘,来我们船吧”,或者是“同意来我们船,就告你怎么找”,戏谑之后还是他们指点怎么找到船老大系在汽灯上的红布。晚上比白天更出活,因为冷每个人都在不停的小跑。一川月色,百里海滩,偶尔也有小的尴尬发生,记得我们痛下狠心有朝一日抓随地大小便的,一定从修理男生开始!至于女孩子的苦衷,至今也不想诉诸笔端,我们既然来了,就咽得下所有的酸甜苦辣!

渔船很快装满了文蛤,淡水也需要补充了,船老大就会指挥起锚去二界沟渔港卸货。行船的时候美女们显得很多余,必须被装在仓里,万万不可上甲板,据说是船家的禁忌。我们只能坐在仓里听渔民大声报着:一竿子水,二杆子水!船老大呼叫着:满舵,半帆之类。但我们在黑暗中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风浪,因为有时明明是躺着,风浪能让你贴着船底站起来,有时明明是坐着突然间脚就比头高了,还能听见甲板上急促的脚步和大声喊叫。到港后才知道船撞上了别人下的大网,发生了一点险情,船老大打哈哈说:你们忒漂亮,龙王爷不敢收。记得在二界沟港我们曾遇见一条园林队的船,船上有一个本校姓姚的高中生,他和同伴用很粗的竹杠,抬起一筐筐文蛤,走过长长的颤巍巍的跳板去装船,他们的肩和腿承载着无法计算的重量。休息时他们还唱起《三套车》,粗犷版也是沙哑版的歌声还真是闻所未闻。船上没有什么时间概念,哨响下船干活,再响就上船休息,一天要吃四顿饭。伙食可比青年点好多了,主食是大米饭、烙饼、蛤蜊馅的水饺,菜是新鲜的蛤蜊焯过之后蘸酱油。渔民们还给我们备着红尾白虾皮当咸菜吃。一天,有一条大的比目鱼误打误撞进了渔民下的网,就被炊事员用斧头剁开,加上葱姜一煮,做成了美味的原汤煮鱼。记得还曾给过我们每人一只梭子蟹。渔民说他们接待过一个老干部,肺子和肝都有毛病,在船上天天吹海风,吃海鲜,几个月后什么病都好了。他们最终的结论是海养人。偶尔渔民也会和营口来的船只有些交易,把船上捕到的鱼、虾、螃蟹或者是晒好的虾米交易给他们。这些事本来是背着我们的,可是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很快就心照不宣了。

一潮一汐,日月穿梭,原计划10天的挖蛤会战8天就结束了,临别时船老大给我们送行,拿出一瓶高度酒,要我们每人喝一小口就行。他们说用木拍挖蛤平时是严格禁止的,他们都是用脚踩,只把大蛤踩上来。用木拍会影响下几季收成。他们对会战很不以为然,可是船上来了女知青是从未有过的事,他们很高兴,就把珍藏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分享。高度的白酒喝得回肠荡气,不由得让人感染了几分气概:再见了大海!我们踩着脚下的波涛一定要问一句:不知道我们的辛苦劳作大海是否满意?我们恭迎奉送的16个潮汐,能否代表大海向月亮致敬?

补记:

等到一上岸,我们都不会走平地了,深一脚浅一脚的直晃。船上的淡水贵如油,仅供做饭使用,我们已经八天没有洗脸洗脚了。但是如果不去细看被海风吹黑的粗糙的脸上留着的几道泪痕(海风吹的),别去握我们裂开口子的手,别去拍我们勒出紫色血痕的肩,别去撞我们红肿发疼的腿,我们还是我们,还是那么精神,充满朝气,一脸调皮的神情。回程的卡车就要开了,杨婉华至今记得房东气喘吁吁地送来了我们落下的钱包。淳朴的民风,浓郁的乡情,诗情画意的二界沟!我也想说一句:英雄不问来路,出没波涛深处的渔民也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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