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草原】:第三部 第三十九章 痛定思痛
作者:原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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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草原】:第三部 第三十九章 痛定思痛 尼玛额吉的蒙古包中只有汪轶尘一个人在独自喝茶,虽然刚刚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斗,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任何休息的机会,但他并不觉得十分劳累,脑子里出现的仍旧是铺天盖地、势不可挡,席卷一切的白毛风。这是汪轶尘来到草原以后,在野外经历的第二场暴风雪,由于季节的不同,这一次的暴风雪不像上次那么寒冷,但发生在五月的冻雪,更让人感到惊心动魄。五月的北京早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这里却仍然在刮白毛风,真是骇人听闻。汪轶尘忽然想到:昨天是5月3日,今天是“五四青年节”,这个日子太好记了,1971年的5月3日,发生在内蒙古草原的暴风雪,将令他终生不忘。 汪轶尘在接着想:昨天的小红马表现的确实不凡,竟然在暴风雪中骑着它圈了五个小时的羊群,这对一般的三岁马来说是绝不可能做到的,虽说走的是一步极险的棋,但劫后余生,前途不可限量,小红马的未来必将大有作为,唯一担心的是会不会留下什么不良的后遗症?一定要想办法让小红马尽快回到马群。队里的马群会出什么问题呢?马倌高自强和董天达,还有女马倌小孙,都不会有什么事吧?最好谁也不要出事。 汪轶尘很快就喝完茶,站起身走出蒙古包,此时的羊群在营盘里转了转,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浩浩荡荡的向外走,二百来只小羊羔也跟随在母亲的身边一同走出浩特,围在家门口刨开雪,寻找能吃的草。 从昨天早晨跟着羊群出发以后,直到今日返回营盘的时候为止,总共折腾了20多个小时,在此期间,牧羊人和羊群一样,都没有得到休息的机会,而且比平时要劳累得多。羊群在回到浩特以后,牧羊人大都留在家中休息,由家人或是孩子帮着照看羊群。身为知青的牧羊人,而且是独自一人在跟包放羊,当然没有这样的待遇,汪轶尘在婉拒了额吉让孩子替他放羊的表示后便跟着羊群走出浩特,直到傍晚时分才能再次回到家中,得到真正的休息。 看样子羊群中的羊都很疲劳,动作比平日迟缓了些,汪轶尘连马也没有骑,就在敖力吉兄弟俩的帮助下,用了半个小时,把所有的羊羔都扣了下来,然后就牵着小红马,赶着羊群走出浩特。 在暴风雪到来以后,羊群就再也没有正经吃过草,而且还跑了大半夜的路,此时,不论是身强力壮的羯羊还是相对瘦小的母羊,一个个都又累又饿,再也没有精力去满世界的跑青,没走出多远,它们就停下脚步留在原地开始刨草吃,老实的让人难以至信,与暴风雪发生前那种疯狂的奔跑形成天壤之别。 羊群不愿意走动,汪轶尘就更不用骑马了,便牵着小红马跟在羊群后面走走停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小红马也在抓紧时间吃草,给自己补充能量,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斗,看样子像是瘦了很多,就连火红色的皮毛似乎也没有平时那么光亮,而且肚子变得很细,屁股上的肉仿佛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亦尽,露出难看的三角形的骨头架子,好在青草很快就能出来,但愿它能尽快的恢复元气。 到了中午时分,太阳从灰蒙蒙的空中钻了出来,天终于放晴了,太阳刚刚露面,气温就在迅速回升。向阳一侧的山坡上,厚厚的白雪随即就在变薄,然后就开始融化,白雪在阳光的直射下显得极为刺眼,汪轶尘从未见过这样的化雪过程,只得把脸转向南方,尽量不看正在融化的雪,以免患上可怕的雪盲症。 下午,丹巴组长的羊群,在向汪轶尘的羊群慢慢辈近。汪轶尘想组长一定是有什么事,要过来对他讲,就静静的等候着。不出所料,没过多一会儿功夫,组长就骑着马朝汪轶尘走来,远远的能看到他的鼻梁上架着一付老式的黑墨镜,圆圆的镜片又黑又小,显得有些滑稽,很像是在电影中那些日伪特务常戴得眼镜。 组长并没有下马,像是讲完几句话,就要立即离开的样子,两个漆黑的镜片正对着是汪轶尘的小红马,然后听到组长温和的问话:“小汪,听说昨天又在外面过了一夜,你和小红马都没事吧?”汪轶尘说:“没什么事,后半夜把羊群赶进前面的那个胳膊肘弯里,还算比较轻松。不过,前半夜把小红马给累得够呛,后半夜就只得牵着它不停地走,最后才是缓过劲来。”“是啊,这样的天气让生个子碰上了,也是没办法,能把羊群和小马都保住也不容易,不过,跟去年的风雪相比,要轻松的多吧?”丹巴感慨地说。 “那当然,去年不仅没有马骑,而且连腰带都没系,跟今年没法比。”汪轶尘又随口问道:“昨晚,有很多羊群都没能回家吧?”“我的羊群也没回家,阿玛的羊群也是一样,依我看,昨天晚上得有一多半的羊群没能回家。”汪轶尘又接着问:“马群的情况怎么样,我想把小红马放回去,有消息吗?”丹巴说:“这场雪,羊群虽然都没能回家,但也没什么大事,马群就惨了,到现在只有桑布和小高的马群回来了,另外的两个群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小红马今晚肯定回不去马群。”没等汪轶尘再问,丹巴就指着自己的眼镜对汪轶尘说:“我来找你是想让你抽空回去,也戴上一付眼镜,不然老看着正在融化的雪,眼睛很容易生病,明天出来放羊的时候,一定要戴着墨镜。”丹巴说着就摘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弯下腰递给汪轶尘说:“别看这个东西老了点,戴上以后就不怕雪了,你戴上试试看。”汪轶尘接过组长从马上递过来的墨镜,先扫了一眼外观,发现墨镜的资格够很老,整个镜架上都布满一道道的纹理,像是很快就要裂开,镜片的颜色很黑,却擦得异常干净,显得很透亮。汪轶尘把墨镜套在自己的眼镜外面,通过重叠在一起的两副眼镜,朝有雪的地面望去,看来效果还不错,眼睛显得很舒服,应该是个不错的墨镜。然后摘下来还给丹巴,说:“是件好东西,有年头了吧?”“是有年头了,阿爸在我很小的时候,用五只羊同过路的汉人那里换来的,是不是太贵了?”丹巴认真地说。 “当然太贵了,不过,跟用一只羊换一盒火柴相比,还算合适些。”汪轶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丹巴诚恳地说:“那时交通闭塞,和外面的接触很少,经常被外来的商人欺骗,这些年已经好多了,现在有你们在这儿就更方便了,想要什么好东西,等你们回家去探亲的时候,就能买回来了。”汪轶尘说:“对,明年我要回趟家,到时候要买什么,就尽管说。”丹巴说“好,到时候一定让你买些东西带回来。”然后就催动坐骑朝自己的羊群走去。 按照额吉先前的嘱咐,汪轶尘很早就把羊群赶回浩特,小羊羔与母亲相聚以后,便融入在羊群中,散开在离蒙古包前不远的地方吃草。额吉正蹲在车边忙着给奶牛挤奶,敖力吉和朝格图亲兄弟俩,连玩带闹的刚把自家蒙古包后面的积雪清理干净,这会儿在额吉的督促下,正在清理营盘上的浮雪。 汪轶尘朝自己的蒙古包扫了一眼,见堆在包后的积雪还高高的挺立着,便撒开小红马,抡起木铲头也不抬地干起来,否则到了明天上午,一旦太阳出来以后,雪堆很快就会融化,弄不好,那么多的雪水就会从蒙古包底下穿流而过,包里的东西就都将成为水上漂了。清除雪堆的活儿看似简单,干起来却不轻松,汪轶尘很快就干出一身臭汗,用了半个多小时才把几立方米的雪搬走。然后再接再厉,把压在粪堆上的积雪清理干净,此时的羊群已经返回营盘,天也完全黑下来。 汪轶尘终于可以精疲力竭地走进蒙古包,已经两天一夜没有休息了,两个马倌都没有回来的可能,虽说高自强的马群已经回到队内,但不知他会呆在谁家休息,或许今晚还要下马夜,董天达的马群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当然是不回不来的。 汪轶尘糊乱吃了些东西,很快就躺下睡了。 因为劳累过度,而且两天一夜没有睡过觉,这一夜,汪轶尘睡得很香,也很踏实,直到第二天的凌晨,在天空刚刚发亮的时候,突然梦到小红马在暴风雪中,被冻得全身僵硬,不管怎样用缰绳拉它,它都不能动弹,情急之下就用力推了它一把,不想小红马却轰然倒地,汪轶尘惊叫一声,已吓出一身冷汗。虽说只是个梦,却让汪轶尘坐卧不安,再也无法入睡,只得穿好皮裤,套上靴子,披上得勒,钻出蒙古包朝四外观望,看到小红马站正在雪地上,在低头吃草,这才冷静下来。 太阳出来了,天空已经完全放晴,汪轶尘在眼镜片上加上一层黑色的镜片,望着雪地上的雪,果然要好受些。 上午十点多钟,气温虽然还不是很高,但地面的雪已经在快速融化,由于此前的地面还算干燥,大部分融化的雪水都很快渗入地下,只有少量的雪水集成水流,朝山坡下缓缓流去,使整个草地都变得有些湿滑。 天气与昨日相比简直是皆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此时蔚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视线也非常好,站在高处能清楚地看到几十里以外的地方。 汪轶尘的羊群散在白音乌拉的南坡吃草,山坡上到处都是湿露露的,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地方能供人坐下休息。汪轶尘只得牵着马站在稍高的位置朝四外张望,用来消磨放羊的时光。羊群在山坡上散的很好,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乱跑,就用绊子把小红马撒开,让它能自由的行动,然后扛着套马杆朝白音乌拉的山口爬去。走着、走着,又回头看了看,忽然见到有个骑马的人从东边过来,直奔知青的蒙古包而去,不一会儿,见那人在包前翻身下马,两条大狗都迎上去跟他打招呼。 应该是包里的人回来了,否则有匹格和契卡在,外人是无法靠近蒙古包的。汪轶尘在仔细的辨认回来的是谁,高自强的个头应该比来人还高一些,回来的很可能是董天达,这么说骟马群已经回来了。 汪轶尘见羊群散得很好,仍然没什么问题,就沿着白音乌拉东西走向的山梁朝主峰所在的位置爬去。登高望远,视野极为开阔,能见度也非常好,这才看清在东边的山坡上有三群羊散得都很好,在每群羊的旁边都跟着一位牵马的牧羊人,在远处南面的平原上也能看到有羊群的影子,但是显得有些模糊。 地面上的雪融化的很快,朝稍远的山坡观望,坡地上已露出金黄的色彩,但是在近些的地方,看上去还是雪白的一片,而远处的高山仍是白雪皑皑,巍峨秀丽,透过黑色的镜片能反射出淡淡的银光。 汪轶尘朝东南方向观望,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确实有马群在活动,所占得面积很大,看样子不是一个马群,这么说,队里的马群应该都回来了。 中午过后,汪轶尘的羊群开始往南移动,行走的路线会是从自家的东侧穿过,然后进入坡下的低洼地带,看来大多数的羊已缓过劲来,在做追逐青草的准备。 羊群想走就走吧,正好在路过自家的蒙古包时,回去看看董天达,再问问马群的情况。汪轶尘骑上小红马没有理会羊群,就直接朝知青的蒙古包颠去。自暴风雪过后,这是汪轶尘第一次骑小红马,看来小红马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迈步行走仍是快速敏捷。 汪轶尘在蒙古包前拴好小红马,拉开包门才迈进一支脚,就看到董天达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别想把他叫起来,一定是两天一夜,或者是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汪轶尘走近董天达,原想把他叫醒说上几句话,此刻又于心不忍,只好退出蒙古包合上包门,解开小红马的缰绳,牵着它去追赶羊群。 傍晚,羊群离浩特还有百十来米的距离,汪轶尘看到蒙古包外又多出一匹马,这么说高自强也回来了,马群到底怎么样,会有多大的损失,今晚要听他们好好聊一聊。 羊群与小羊羔会合以后就走进浩特,乱轰轰的闹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这此期间两个马倌都没有露面。汪轶尘虽然在想着马群的情况,但还是把羊群的事收拾停当以后,才准备回包,刚走到蒙古包旁,就听到董天达在说:“那白毛风可真厉害!这辈子也忘不了,顶着暴风雪连路都不能走,还得圈着马群往回赶,可真不容易啊,再说,那会儿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是凭着感觉把马群往前轰,现在想起来还让我后怕,真不知道那么长的时间,一个人是怎么把马群圈住的。”没有人搭腔,只有董天达一个人在讲话,像是在独自发表讲演,汪轶尘立即被他讲的话吸引住了,就停下脚步想听他把话讲完,再进入蒙古包。稍停片刻,又听到董天达更为嘶哑的嗓音:“他妈的,这两天可把我给累惨了,一口气整整跑了一天一夜,先把黄骠马给骑跨了,然后又换了几匹马,前前后后十几个小时骑垮了四匹马,总算把马群给截住了,那场面真是惊心动魄啊。”汪轶尘觉得董天达没什么可说了,就拉开包门迈步走进去,见董天达正斜靠在对面的被垛上,高自强坐在炉子旁边,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反映。汪轶尘看到董天达正扬着头,望着蒙古包的包顶在发愣,像是早已进入角色,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人进入蒙古包,还在叙述他自己的事情:“也就是我圈的及时,如果再晚到一会儿到马群,马群就有可能会跑进乌拉盖河,那就太惨了。”高自强扭过头像是要跟汪轶尘打招呼,忽听董天达改了话题,就转过脸对他说:“咱们的马死得还少啊?”“当然少了!听说乌拉盖公社的几个马群,在白毛风中都先后冲进乌拉盖河,先进去的马连冻带淹很快就死在河里,直到在前面的马把河床填满以后,后面的马才从死马的身上踩过去,那才叫惨呀,到最后整个马群也没剩下几匹活马。”汪轶尘听到这此话,已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顿时变得哑口无言,心想这话要真的,不就是全军覆没吗,得有多大的损失啊。紧接着又听董天达在说:“我们的马群跟他们相比,能算什么呀?”汪轶尘站在门边见他俩讲得正欢,好像自己根本就不存在,便知趣的坐在高自强的对面,默默的在继续听他们的对话。 乌拉盖河是东乌旗境内著名的河流,源于大兴安岭山脉,宛延一百多里以后流入乌拉盖公社的境内,形成水网和沼泽地带。乌拉盖河在大队的东南方向,与白音乌拉山脉相距一百多里,如果马群从白音乌拉开始向南奔跑,顶多用三个小时就能抵达乌拉盖水域。乌拉盖公社是东乌旗境内著名的地区,那儿的交通也比较发达,前年冬季知青们在回京探亲时,队里曾用大车把他们送到乌拉盖,再从那儿搭乘汽车进入大兴安岭山脉,然后乘坐火车回到北京。乌拉盖公社与满都胡宝拉格农场相邻,从1968年起转入内蒙古建设兵团的编制,随后就在乌拉盖尔水域建起造纸厂等工业企业。 董天达接着说:“二队的两个马群比我的马群跑得还要远,据说快到河边才被截住,他们的马群也死了很多马,肯定比我们死得还多。”高自强说:“你是怎么知道二队死了很多马的?”“我碰到二队的马倌,他告诉我已经死了几十匹。”听到这儿,汪轶尘终于按捺不住,便打断他俩的谈话,问:“说了半天,咱们的马群到底死了多少马?”“到底死了多少马?现在还不好讲,有些马虽然是不见了,但有可能是跑丢了,不一定都死了,明天一早,我和桑布一起去乌拉盖找马,得走几天才能回来。”董天达在经意的讲。 高自强没有回答汪轶尘的话,也许是他的马群没出太大的事。 汪轶尘的心乱了,一场暴风雪就冻死一百多匹马,损失太大了,面对如此恶劣的气候,人类能怎么办呢?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几秒钟以后,高自强问董天达:“下雪前你在哪儿呢?”董天达犹豫片刻,才说:“早晨先到马群去看了看,觉得没什么事就去了离马群最近的一组,在知青的蒙古包里休息,到了中午先是以为天要转晴,没想到在下午两点多钟就突然下起雪来,等到我跑出蒙古包骑上马,周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找了两个多小时,才在白音乌拉南面的平原上找到正在往南跑的马群。”高自强想了想才说:“你最初肯定找错了方位,刚才听你讲骑的是黄马,遇到这样的坏天气,为什么不骑骒马,却要骑骟马呢,这是最不应该的。”董天达点了点头,像是同意对方的说法,高自强又接着讲:“再说白毛风刚起来的时候,马群一般是不会乱跑的,我的马群当时就站在原地一动也没动,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当它们身上的雪在渐渐融化,随后就要冻成冰,身体开始发冷以后,才会顺着暴风雪乱跑,要不然,马群从刚下雪就往南跑,等你找到它们的时候,早就到乌拉盖了。”董天达说:“这话讲得没错,我骑着黄马最初是没找到马群,也不知道马群是从哪儿穿过的白音乌拉的,那会儿就只能顺着风雪跑,在翻过白音乌拉以后还在乱找,很快就把黄马给骑垮了,幸亏在它完全跑不动之前,找到了马群才换的马,你的马群当时是什么情况?”“早晨到了马群,我就再也没有离开,一直在守着,下雪时我就在马群里面,开始,它们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就把它们圈住,马群就顺着风雪站在原地没动,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才有走的意思,又维持了一段时间,马群才跑起来,我只得圈着它们慢慢的往南退,但还是向东南方向走出三、四十里,直到桑布找来,两个人才把马群完全控制住。”高自强轻描淡写的把情况讲了一遍。 汪轶尘想,看来高自强的放马经验,要比才当马倌的董天达丰富些,重视的程度和所做的准备也比天达充分些。 董天达问:“你的马群死了多少马?”高自强说:“白毛风停了以后,发现少了十来匹瘦马,其中有两个马驹子,应该是都死了,你的马群到底缺多少马?”董天达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在极不情愿地说:“现在还少六、七十匹,也许少的还要更多些。”汪轶尘听到这话儿,心中着实吓了一跳,蒙古包里顿时就安静下来,过了好一阵,董天达才打破沉默,开口问汪轶尘:“眼镜,羊群的情况怎么样?”汪轶尘说:“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在野外过的夜,全队有一半以上的羊群,都没能回家。”高自强问:“羊冻不坏吧?”“离羊掉毛的时间还早呢,当然不会怕冷,我想被冻死的马一定是掉了毛的瘦马,我的问题是骑着小红马跑了大半夜,然后就只能牵着它不停地走,就这样还是差点把它冻坏了。”董天达像是没听汪轶尘的答话,而是在想别的问题,随口问道:“自强,你的马群既然没丢什么马,为什么要让桑布和我一同去找马?”高自强说:“你这个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还不明白?桑布当马倌的年头最长,认识的马最多,而且路面熟,在乌拉盖有不少的熟人,让他跟你去,是为了帮你找马,总不能让咱俩去找吧?要不然,让小孙和你一块去?”“他妈的,你这小子怎么没正经的?”董天达无奈地骂了一句。 高自强没有再回话,一向不言不语的高自强,刚才的一席话竟是锋芒毕露,弄得董天达只得无言以对。 原本很想问些情况的汪轶尘,就这样也被噎住了,只好不再发问。 当晚,三个人都早早睡了,汪轶尘虽然没有了解到更多的情况,但心中也很清楚,马群的损失就是马倌的痛处,在这种时候是问不出多少情况的,况且到底死了多少马连他们自己还不大清楚,所以,小红马的母亲罗锅青白马,到底还在不在也不得而知。不过,一种不祥之感总笼罩在汪轶尘心头,久久不肯离去。 第二天一早,高自强起来以后就要立即返回马群,董天达也在忙着收拾出门的行装,汪轶尘知道此时不好同他们交谈,就骑上马,早早的跟着羊群出发了。 这已经是雪过后的第三个白天,天空显得十分晴朗,气温也在不断上涨,但汪轶尘的情绪却不怎么好。小红马应该立即返回马群,让它尽快恢复体力,虽说包中有两个马倌,却沾不到多少光,要换马还得抽空去跑,在非常时期就更别指望他们的帮忙了,无论无何今晚也要想办法,让小红马回到马群。 下午三点多钟,汪轶尘把羊群放在浩特前面的洼地内,准备回家找敖力吉让他帮着照看羊群,自己好去马群换马。刚刚爬上坡地,敖力吉正好站在蒙古包前,还没等汪轶尘开口,小家伙就抢先说道:“小汪叔叔,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是不是要去马群换马啊?”汪轶尘说:“是要去马群,正想让你帮着照看羊群,好把小红马放回去,它已经瘦得不行了。”敖力吉说:“小红马是该回去了,知道马群在哪吗?”汪轶尘说:“马群应该在东南方向吧?”敖力吉忽然开心地笑起来,伸手指着不远的坡下说:“你看,马群就在那儿呢,是刚过来的。”汪轶尘转过脸,朝敖力吉手指的方向观望,没想到在四组和六组中间朝南的位置,竟然有个,看样子像是刚赶过来的,正在往西北方向走,而且还没有完全散开,汪轶尘惊讶地说:“太好了,原来马群来到家门口了,那就不急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来的是骟马群啊?”敖力吉像大人一样不慌不忙地说:“还是现在就去吧,呆会儿达布嘎会把马群继续往北赶的,小董叔叔出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放马,肯定会把马群放在自家门口的,既然是达布嘎在赶马群,当然是骟马群了,怎么样,我讲得没错吧?”汪轶尘望着一脸调皮像的敖力吉说:“你这个小家伙倒是挺会动脑筋的,而且还讲得头头是道,就按你说的办,现在就去换马。”汪轶尘骑上小红马朝坡下的马群颠去。 小红马看到马群便情不自禁的加快步伐,走进马群汪轶尘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银白马,经过暴风雪的洗礼,它还是那样显眼,离的很远就能认出来,说明暴风雪对它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敖力吉讲得不错,确实是骟马群。 马群静悄悄的在逐渐散开,在东南角的位置有两个人在换马,其中的一个像是达布嘎,另一个是谁还不能确定。 不管那人是谁,先把小红马放了再说,汪轶尘催动小红马去套银白马,没等小红马加速,银白马就乖乖地站在原地束手就擒,小红马像模像样的在银白马的身后,来了个快速急停。 汪轶尘伸出套马杆,心中在想:“哎,这个家族的马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被抓,我可不希望今后的小红马也是这样,谁想抓它,都能轻易的抓到。”汪轶尘毫不费力地套住银白马,用单手托着套马杆翻身下马。这是小红马第二次成功的套马,套得还是它的舅舅,不过,银白马太容易套了,套住它算不了什么,下一次应该让小红马练练真正的套马本领。 银白马站在汪轶尘面前,身上的旧毛像是掉得差不多了,而且还不算太瘦,露出的新毛显得很漂亮。汪轶尘摘下小红马的嚼子,戴在银白马的头上,然后取下挂在银白马脖子上的套绳,把套马杆丢在地上。汪轶尘的手中握着一老一少两匹马的缰绳和嚼子绳,小红马靠在汪轶尘的身边,银白马则站在它的外手,两匹马肩并肩的与主人站在一起,此时,劫后余生的小红马已以失去往日的风采,看上去只是一匹普通的尚未恢复体力的三岁小马。 汪轶尘卸掉小红马身上的鞍具,习惯性的用手在擦拭它身上的皮毛,小红马凸起的双眼一直在望着主人,神情中似乎充满恋恋不舍的情调,不知汪轶尘的这种感觉是真的,还是在自做多情。 汪轶尘取下小红马的笼头,又摸摸它的头顶,随后拍了拍它的臀部才说:“你自由了,下次再抓你的时候可别让我太费劲啊。”小红马的白眼球动了动,甩了甩尾巴就转过身,从汪轶尘和银白马的中间不慌不忙地走出去,先是慢慢地颠了几步,然后就加快速度向前跑去。 汪轶尘一面目送小红马离开,一面给银白马戴上笼头和嚼子,然后给它鞴好鞍具,上马以前又习惯的在端详银白马,按按它屁股上的肉,虽然不能算是胖马,但身上的冬毛也已经脱落干净,显得油光锃亮。汪轶尘注视着银白马全身上下薄薄的新毛,心想如果它是一匹很瘦的马,也许早就命归西天了。 已经到了5月初,此时的银白马同去年的这个时候相比,差得实在是太远了,去年的此时汪轶尘带它在二线站岗巡逻,银白马在吃过青草之后很快就胖了起来,今年还得再过十天半个月,才能真正的胖起来。 马群里突然发出一阵骚动,紧接着就听到小红马发出的凄凉的嘶鸣声,汪轶尘连忙抬头观望,看到小红马在发疯似的横冲直撞,像是在寻找什么,只见它东边一趟,西边一趟,在糊乱地奔跑。汪轶尘大惊失色,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好牵着银白马有些不知所措的朝它迎过去,并且在高声呼叫:“小红马,快过来。”小红马听到主人的呼喊,“咴—咴”叫着直奔汪轶尘而来,在离他还有两米来远的地方猛然站住,先用两条前腿交换着在凶狠地刨着地面,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懑,紧接着又短促地叫了两声,然后向前迈出两步站在汪轶尘面前不动了,小红马那如蛇一般的双眼,在直愣愣地注视着主人,像是要把汪轶尘看穿一样。 汪轶尘与小红马近在咫尺,见它的两眼挂满晶莹的泪水,眼神中充满无限的凄凉和悲苦。汪轶尘在几天前的暴风雪之夜,曾经见过小红马这样的表情,至今还记忆犹新,难道小红马的母亲真的没有了,汪轶尘也同样陷入恐慌之中。 小红马的母亲著名的罗锅青白马确实不在了。 当小红马获得自由跑进马群以后,就飞快地跑到母亲平时所在的位置,却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就在马群中继续寻找,随后找到那些先前同母亲在一起的朋友,仍然没有看到母亲,这才知道事情不好便开始呼喊着奔跑。最后觉得还是与主人在一起能得到更好的安慰,在听到主人的呼唤之后,便重新跑到汪轶尘面前。 汪轶尘牵着银白马向小红马靠近,伸出手缓缓的搂住小红马的脖子,擦拭它两眼流出的泪水,小红马把头靠在汪轶尘的胸前,默默无声的与主人站在一起。 罗锅青白马肯定是在暴风雪中过世的,它是家族中的唯一活着的大姐,是队里著名的骒马,它的过世使小红马失去了母亲,使马群中失去一匹出色的杆子马,使马倌们失去了关键时刻的救命马。 汪轶尘和小红马静静地站在一起,仍旧处在悲痛之中。 其实,汪轶尘和小红马对青白马的去世都早有预感,即便如此,也很难接受眼前的现实,汪轶尘的心中很清楚,从外表看青白马虽然异常瘦弱,而且年岁也不小了,但它的体质却很好,耐力也很强,从套马时奔跑如飞的速度看,仍是一匹强壮的骒马,因此,汪轶尘并不相信因为青白马外表的瘦弱,就会让它在暴风雪中被平庸的冻死,他认为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汪轶尘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说话,像是很熟悉的女音在用蒙语问:“他们怎么啦?”“红马在马群里没有找到母亲,就把小汪当成最好的朋友,在共同思念失去的母亲。”答话的人是达布嘎。 汪轶尘侧过头,看到和达布嘎对话的是纪敏,想必他俩就是在马群的东南角抓马的人。达布嘎在帮纪敏换过马后,看到小红马在发疯的乱跑、乱叫,就立即跟过来,纪敏也随后赶到,才看到人与马之间颇为感人的一幕。 纪敏飞快地跳下马,朝汪轶尘和小红马走去,像是受到强烈的感染,又像是被小红马真诚和伤感的表现所震撼,希望能够帮着汪轶尘一起安慰小红马,让它能尽快恢复正常,汪轶尘见纪敏走过来就对她说:“你别过来,小红马是不让外人碰的。”纪敏并不理会汪轶尘的警告,还在继续大踏步地走过来,随后就站在汪轶尘身边伸手就去摸小红马的脖子,悲痛中的红马突然倒背双耳,警惕地转动着白眼球,摆出一付准备发作的样子,汪轶尘连忙抱住小红马的头,对它说:“别动,别动,是自己人。”汪轶尘紧紧地搂住小红马,纪敏已经凑上去开始抚摸它的身体,小红马竟然很快就安静下来。达布嘎骑在马上自言自语地说:“真有意思,会有这样的事情,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看来小红马还真是不一般啊。”纪敏一面抚摸小红马,一面问汪轶尘:“它就是上次在去额吉家时,你骑的小红马?”汪轶尘说:“对,就是那天骑的小红马。”“它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它母亲是银白马的姐姐,是匹少有的好骒马,已经养出不少的好马,其中的一匹还是儿马子,小红马从小就跟母亲寸步不离,刚才回到马群,找不到母亲才发作起来,最后又跑回到我的身边。”稍停片刻又接着说:“它的母亲可能是在5月3日的暴风雪中去世的,那天夜里我和小红马也是在野外度过的,当时的小红马就差点出事,那会儿它就预感到母亲的去世,表现的情感和现在一模一样。”“情节还挺动人的,真是一匹有意思的小马”纪敏边说边亲切的抚摸着小红马。 汪轶尘和纪敏对小红马出自内心的安抚,使它的情绪渐渐安稳下来。 达布嘎仍旧骑在马上,对汪轶尘说:“把它放开吧,红马应该没事了。”纪敏朝汪轶尘望了一眼,汪轶尘点点头表示同意,纪敏像是很不情愿的退后半步,汪轶尘也松开小红马的脖子,但它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汪轶尘拍了拍它的臀部,才说:“你已经长大了,去找朋友吧,下个月我们再见。”小红马摇了摇尾巴,才孤零零地走开。 达布嘎显得又黑又瘦,神态也不是很好,汪轶尘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好,言不达意地问:“你怎么了,是不舒服,还是这些天太辛苦了?”达布嘎哭丧着脸说:“当了好几年的马倌,第一次死这么多的马,哪能好得起来呀,就连罗锅青白马都死了,怎么可能不伤心啊?”汪轶尘问:“青白马是怎么死的?”“青白马救了整个马群,如果没有它,马群就可能会跑进乌拉盖河,连你的银白马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达布嘎说罢,就圈起马群,准备朝白音乌拉的山口赶,又回过头来对汪轶尘和纪敏说:“我准备把马群放到白音乌拉的山北,你们没事吧?”马群很快被赶上山坡,汪轶尘和纪敏也骑上马,是就此分手各奔东西,还是一起走几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两匹马却自然而然的在并辔而行,朝白音乌拉中部的山坡上走去,汪轶尘问:“海利金桔红马呢?”纪敏说:“我本来想骑桔红马,可它不在这个马群,过几天再去抓它。”汪轶尘望着山坡上排列整齐的蒙古包,见新旧的程度相差的并不是很多,在放羊的时候虽然经常向这边张望,却始终都没看出来哪个蒙古包是知青的,就问纪敏:“哪个包是你们的?”纪敏指向东边说:“最东边的第二个,就是我们的蒙古包。”汪轶尘说:“原来你们包在最东边,我们包是在最西边,怪不得已经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既碰不到你们的羊群,也见不到你们的人。”纪敏说:“还想见我们的人?那就到我们包去坐坐吧。”汪轶尘说“现在可不行,我的羊群还放在家门口,让敖力吉给看着呢,这会儿就得回去,以后有机会再说吧。”纪敏说:“我的羊群也在家门口的坡上,从这儿就能看到。”汪轶尘抬起头看了看知青的蒙古包,果然在门前的不远处有一群羊在静静地吃草,便向:“那就是你的羊群,它们不跑青吗?”“谁说不跑呀,从早到晚跑个没完,快把我给气死了,想拦也拦不住。”纪敏在愤愤不平地说。 汪轶尘问:“5月3日你的羊群回家了吗?”“那天太巧了,从早晨开始羊群就一直在往南跑,快到中午的时候包里有点事,我就把羊群往家里赶,眼前就到家门口,却突然下起雪来,正好又遇到门吉尔出去找牛,就帮着我把羊群赶回营盘,要不然还不知道那一夜会怎么过呢?羊群回到浩特以后就没事了,只是在夜里帮着额吉圈了圈羊,后半夜睡得还挺香,第二天才听说很多羊群都没能回家,还听说你骑着生个子在外面和羊群过了一夜。”纪敏饶有兴趣地说。 汪轶尘说:“你的运气真好,那天夜里我还在想,你的羊群会在哪儿呢?”纪敏说:“真的吗?”“因为我有过那种经历,才会担心大家的情况,生怕你们也会出事。”纪敏凝视着汪轶尘问:“听说死了很多马,真是太可惜了,难道人就真的斗不过老天吗?”汪轶尘说:“是冻死不少的马……”一抬头正好看到纪敏的羊群在朝坡下移动,便连忙说:“你的羊群跑了,快回去吧,我也该回去了。”两人只得就此分手,各奔东西去照看自己的羊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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