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村纪事（二十六）

另类再教育

文革中知青大规模上山下乡,正像〝最高指示〞所说的,是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但相信凡是知青,也都记得老人家说过的另一句话：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这里所说的〝农民〞,当然也包括贫下中农。

老人家为什么会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在红村,通过两次参与对盗窃集体财物的追赃行动,我有了体会。

第一次是我们上山后不久。有一天,大队干部找我们,说根据社员举报,7队有个农民偷挖集体的冬笋,晚上大队准备对这户农民进行搜查,要我们配合行动。

那时正是冬笋生长的季节,而山林都归集体,挖队里的冬笋,就等于盗窃集体财物。我们曾在墟场上买过冬笋。一个大的冬笋有好几斤重,笋叶可炒吃,如果和肉一起炒,是一道不错的菜也可晒成笋干或腌制。大队可能认为我们这些知青没有当地的宗族关系,同7队的农民又不熟悉,不讲情面,可以依靠,所以让我们参加。

当晚,我们带着手电筒,在大队长老赖等的率领下, 来到这户农民家里。

这是一户5口之家,一对中年夫妻和3个孩子。男主人十分瘦弱,看样子身体有病。一见到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他便显得有些慌张。大队长也不多说,直截了当地问：你有没有偷挖队里的笋?告诉你,有人揭发了,有,现在就交出来!〝大队长,你别听有人胡说。我,我没偷。〞他不承认。

〝那好,我们检查检查。〞大队长说完,对我们使个眼色,我们便开始搜查。

仔细观察,我们发现,这户农民与当地的大多数农民一样,家里很穷,破旧的屋里除了破旧的床、桌子和几张椅子外,就是几个坛坛罐罐。因此,搜查并不费劲,我们很快就在厨房的柴草堆里找到十多个新鲜的还带有泥土的冬笋,约有30多斤重。

我们以为,搜到赃物,大队长会将这个盗窃集体财物的家伙狠狠地教训一番,说不定还会组织批斗,当时为他扣上一项〝破坏集体经济、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罪名是很容易的。没想到大队长只是对那人说：〝你不是说没偷吗?让你自巳交出来还不愿意!念你是初犯,下次发现你再偷,别怪对你不客气!〞。那人连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大队长转身对一起来的7队生产队长说：让他在生产队群众会上作个检查!说完,大队长便领着我们,带着收缴的赃物离开了。路上我问道：〝他家里很穷,不会是地主富农出身的吧?〞大队长答：〝没错, 地主富农出身的现在谁敢惹是生非?〞听大队长这么一说,我们都不作声了。我心里变得很复杂,一是一时很难将贫下中农同盗窃集体财物这事联系起来,二是对这家人的贫穷产生出一种同情,庆幸大队干部没有对这事上纲上线。

时隔半年,又发生了一起盗窃案：大队在建仓库的一些木料在一天夜里被人偷走了。大队经调查,很快就确定是两户农民偷的。于是,在大队干部的带领下,我们又一次参加搜查行动。木料比春笋更不容易藏,我们不费多大功夫就在这两户农民屋后的树丛中找到了这些木料。

同上次一样,这两户偷木料的农民也是贫下中农出身,大队对他们也只是在会上进行批评教育,好像还扣罚了一些工分,但同样没有上纲上线处理。

经历这两件事,我不禁想起〝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这句话,觉得正如〝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必然让我们滋生小资意识一样,小农经济必然造成农民的小农意识。落后的生产方式难以产生先进的思想观念。不错,我们看到的农民绝大多数都很本份、朴实、勤劳、善良,这些都值得我们学习。然而,他们也有自私、落后的一面。这可以说是我们在农村受到的〝另类再教育〞。当然,这些想法当时我们都不敢说出来,因为我们始终记得,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

郑亚鸿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