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坝的故事【二】:围墙的故事
作者: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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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西坝的故事【二】: 围墙的故事 华西协和时代,是没有围墙的,空气阳光,百姓人等,都可以随意进出。当时有个门,上刻中英两国文字“华西协和大学”,这门没有门扇,只是个标志,像山门一样,立在锦江河畔。 那时校园的界限也不十分明确,华西坝里星星点点,到处可见华西协和的建筑,其间也有竹林院落,炊烟袅袅,那却是民居,中西文化共存于校园中,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别具一格。 绿树掩映,红花摇曳,华西协和融在大自然中,不用围墙,洋人都这样。 教学楼之间也没有墙,只有树,小路曲曲弯弯穿行其间,韵味十足。不过有一个地方是例外,那里有墙,校园中心地带,有个女生院,这里就有墙。女生院当然住的都是女生,大概是出于对民俗的尊重,这里砌了墙,把女生与外界隔离开来。那墙起得很高,青砖白缝,很是讲究,沿墙一周都种了树,把高墙的肃杀之气悄悄掩藏起来。 解放后,政府建了条大马路,今天称人民南路的就是,这路宽阔无比,把华西一破两半,从权属的角度出发,“华大”建起了第一道围墙,不过仍属君子墙的范畴,标明界限而已,并不防人。墙用青砖砌就,很矮,且是花墙,间隙之间行得马过得人,墙用金丝竹掩饰起来,隐隐约约,全然没有森严的味道。 到了“川医”时代,政局动荡,民风日下,这花墙就形同虚设,时不时有梁上君子前来,如崂山道士般穿墙而过,进到校园,见啥要啥,实在没有,风都薅一把去。有个小贼,进来后发现一群螃蟹,在一个浅池里爬来爬去,小贼不识货,不敢下手,就叫来他爸,那老贼却见过些世面,知道是好东西,他也狠,手不留情,把一池螃蟹一个不留席卷而去,哪曾想那螃蟹是用来培养肺吸虫的,老贼一家都着了道,死去活来,还不敢声张。 更有甚者,还有偷死人的。 校园里有一个解剖楼,里面有很多干尸,是用来教人体结构的教具,有天晚上,一个贼摸了进去,大概是初次光临,那贼不知深浅,进去见到大包小包的,满心欢喜,不及细想,捡了一个背好,转身飞檐走壁而去。到家后一验看,包里竟是颗人头,呲牙裂嘴,怒目相向,那贼顿时晕厥过去。醒来后从此不敢看人脸,最多看到颈部,就要作腔作势,战战兢兢。 还有女贼,专偷女生院,内衣内裤,发卡衣袜,不论粗细,偷了再说,弄得人心惶惶。有一回捉住一个,是个小女子,眉清目秀,不像个贼,但是当场捉获,她就是个贼。那时人穷,气就大,也比较野蛮,不由分说一阵拳打脚踢,毫不怜香惜玉,打完之后,那女子已不成人样,这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小女子被送进了劳教所,从此不学好,文革时听说还组织过红卫兵。 校园被各路飞贼弄得天无宁日,“川医”决定改造围墙。花墙撤去,建起了高墙,这回是防人之墙,极高极大,墙头布满碎玻璃,间杂些梅花钢刺,一片肃杀之气。 这高墙倒有些作用,起码让老弱病残的蟊贼们望墙兴叹,知难而退了,但天下之事难以预料,蟊贼被挡住了,墙头又出现一拨不盗之人,与“川医”纠缠不清。那时每逢星期六就要放坝坝电影,花墙时代电影是免费的,随便进,随便看。后来起了大墙,“川医”就高估了大墙防人的作用,在大门口设了票房,坝坝电影要收钱了,票虽不贵,仅五分一张,但那时的人都惜钱如命,尤其是小孩,不说讨不到钱看电影,就是给了他,也绝舍不得用来看电影。墙头于是人影闪动,出现了逃票的队伍。这逃票的与蟊贼有所区别,蟊贼进来后怕被发现,要往黑处去,逃票的则不同,进得院中就万事大吉,坝坝电影,你奈我何,所以大摇大摆,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但“川医”还是担心有蟊贼混杂其间,就叫保卫科的注意防范,不料保卫科会错了意,叫他防贼,他却防起了逃票的。有个姓李的,矮子,下手最狠,因为矮,不敢与大东西放对,李矮子专门逮小孩,逮住后又揪又掐,弄得小孩一身青紫。这李矮子揪掐手法据说有七种,都不致命,却让人痛得死去活来。平日里小孩带了伤回家,大人就要盘问,唯独周末带了伤,知道是李矮子所为,就懒得去问。 大墙不是障碍,墙下那个矮子才是麻烦,逃票的要仔细对付。开始时,逃票的都是先派小东西下去,见平安无事,大家才一涌而下,现在因为李矮子凶猛,逃票的就派了精壮的先下,一边震慑李矮子,一边接应后面的小东西,而且不逃,要等人到齐了,才整顿队伍,结伴而行,让李矮子再无可趁之机。 这样你来我往,一直到了文化革命,校门洞开,墙头平静下来,倒不是世事太平,而是大家再不用翻墙,直接从校门挺胸而入,谁敢拦我!李矮子怕逃票的前来寻仇,就胡乱加入了一拨红卫兵,弄个袖章带上,以求自保的意思。往日的蟊贼也把红卫兵战袍披挂在身,大摇大摆,见啥拿啥,哪还耐烦偷。那大墙有点形同虚设,被冷落在一边。 天意难测,这造反派渐渐分成了两派。都是保卫毛主席的人,照说应该是一家,但可能因为在保卫的办法上起了分歧,先是吵,后来就打起来了,而且越打越凶,不可收拾。 成都当时有个警备区,相当于城防司令部,一天调来个司令,上任没几天,风向还没看清,就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乱枪当街打死。还有个军区,是当时八大军区之一,地位显赫,那军区的司令,竟被刺客公然开枪射杀在军营里,血流遍地!那凶手谋定而来,从容得手,然后逍遥而去,颇有点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味道。你想想,在这种重兵把守的地方,单枪匹马刺杀一个将军,如入无人之境,不是武艺太高,就是背景太大,这时有点见识的都看出苗头有点不对,纷纷退出游戏,当起了逍遥派。红卫兵部队里,中学生当起了先锋。 “川医”的大墙,这时又有了用武之地,上面捅开大小洞眼,做了枪眼,那大墙本身,就成了掩体,高大结实,让人放心。 “川医”大墙外有家工厂,国营的,不知何故,同镇守“川医”的一帮武装中学生结了梁子,学生每天从枪眼往厂里打冷枪,打得厂里的人都蛇行鼠窜,弯着腰走路。 工厂不堪其扰,就从保卫科调了个老兵来,那老兵在朝鲜参过战,是个狙击手。老兵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两天,一枪未发。第三天,学生们又来了,一共三个人,三条枪,先从枪眼往外看,好决定往哪里打枪,不料电闪雷鸣,老兵的枪响了,扑通撂倒一个,第二个还要发怒,挤到观察孔,不及看清,“啪”一声又吃一枪,第三个慌了,赶紧往下一蹲,那老兵早看清楚,下面贴地的地方还有个枪眼,一声枪响,一股血光,第三个也躺倒在地。 这三个人后来被埋在“川医”的钟楼旁,立了碑,称为少年英烈,到了“华西医大”时代,墓、碑都被夷为平地,不知去向。 “华西医大”是新时代,改天换地,气象一新,那大墙肃杀狰狞,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于是又遭拆除,代之而起的是环校一圈的烤肉店,大盘鸡,炊烟缭绕。学子云集于此,觥筹交错,一片繁荣景象。 最早无墙,后来是花墙,再后来是大墙,最后商铺作墙,这是历史,您也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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