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草原】:第三部 第三十八章 后生无畏
作者:原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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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草原】:第三部 第三十八章 后生无畏 汪轶尘牵着小红马肩上扛着套马杆,慢悠悠地跟在羊群后面,准备再过一会儿就把它们赶回浩特,不想,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飘起零星的雪花。 最初的雪花是洁白宁静的,潇潇洒洒的在湿润的空气中荡漾,纷纷扬扬的落在地上显得异常平和,随后就毫无声息地卧在草丛上,给人的是温顺与柔和的感觉,恰如阳春三月的白雪,华丽湿润,美不胜收,令人遐想连篇。 但好景不长,转瞬之间雪花便越下越大,很快就密集起来,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在汪轶尘的身上,使其大惊失色。看似要好转的天气,怎么会突然下起雪来?此时下的雪,肯定不是好雪,更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有雪就会有风,重要的是立即上马,截住羊群,尽快把它们往回赶。 形势变化的太快,时间才过去几十秒钟,一切就都变了,刚才还不算太大的雪,此时已经变成密如飞絮的鹅毛大雪,虽然还未露出凶恶的外表,但也把汪轶尘惊得目瞪口呆,这么大的雪,一旦刮起风来,立即就会成为铺天盖地的白毛风。 汪轶尘揽住小红马的缰绳,还没来得及跨上去,西北风就呼啸着刮了过来。 刹那间大风夹着暴雪已经露出狰狞的面目,巨大的雪片在上下翻飞、左冲右撞,劈头盖脸的朝汪轶尘横扫过来,转眼间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四外只有灰白的一种颜色。还没等汪轶尘缓过神来,狂风暴雪在呼啸声中变得更加猛烈,八、九级的大风裹着大雪势不可挡的迎面扑来,吹得他和小红马都有些站立不稳。 小红马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吹得只能调转屁股,顺着风雪才勉强站稳。汪轶尘也只得扭转身躯,背对着风雪才能稳住双腿,先定了定神,然后才握紧套马杆顺着风向翻身跨上小红马。 此时,眼前除了密集的灰白色的雪片之外其它的任何物体都不见了,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其余的任何声响都听不到了,汪轶尘很快就清醒过来,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5月份的暴风雪真的出现了,自己将再一次护着羊群在野外与暴风雪进行搏斗。 几秒钟之后,白毛风变本加厉,更为疯狂,大风夹杂着密集的雪片,飞沙走石般的席卷着一切,使人和牲畜都无法与之正面抗衡,虽说是在午后的两、三点钟,但能见度已经变得极差,只能看到两、三米内的物体。 刚才还在身边的羊群,此时已被风雪吹得无影无踪,是一时看不到它们,还是顺着风雪跑远了,毋庸置疑,羊群肯定是顺着暴风雪走了。汪轶尘骑着小红马顺着风雪去向朝前追去,小红马迈开步伐没跑几步就忽然降低速度。怎么回事,汪轶尘稍一愣神,低下头朝地面看了看,隐隐约约的看到小红马的脚下正是奔跑的羊群,汪轶尘磕了小红马一下,想让它跑到羊群的最前面,截住那些带头奔跑的羯羊。 危机时刻的小红马很听话也很主动,没几步就跑到羊群的最前面,然后猛然转过身,截住羊群的去向。狂风夹着雪片向一人一马迎面扑来,使汪轶尘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只能低着头张开大嘴艰难的呼吸;刚转过身的小红马面对势不可挡暴风雪只稍稍迟疑片刻,就毫不犹豫的顶着风雪在继续狂奔。汪轶尘见跨下的小红马竟然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心中不免产生由衷的敬意,这么小的生个子真不简单,居然能顶着暴风雪奔跑,而且毫不畏惧,真是自己的好搭档,就抡起手中的套马杆,没头没脑的照着羊群左右开弓地抡过去。迎着暴风雪挥动的套马杆变得极不顺手,汪轶尘一面用力挥舞套马杆,一面嘱咐自己要千万小心,不能用套马杆与风雪较劲,绝不能让套马杆折断。 套马杆上的皮绳抽打在羊身上,羊群与平时一样,对套马杆仍然怕得不行,顶着暴风雪就呼啦啦地朝北跑去。汪轶尘这才放下心来,在这样的暴风雪中,用套马杆驱赶羊群仍然能起到如此的作用,一切就好办多了,比起上一次在暴风雪中,只能赤手空拳的轰赶羊群要强出千百倍。 汪轶尘让小红马朝羊群的左侧跑去,马到人到,人到杆到,套马杆所到之处,被驱赶的羊群就顶着风雪在拼命的往回跑,然后再拨转马头再去轰赶右侧的羊,左侧的羊见牧羊人已经离开,就迅速的折返身形准备再顺着风雪奔跑,还没等它们跑出几步,小红马驮着主人再次返身跑了过来,羊群顶着风雪继续往北走。几个回合之后,羊群已经被圈成小小的一团,只得乖乖的顶着风雪艰难的向前行走,汪轶尘和小红马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压制住羊群溃散的气势,取得初战的胜利。 在套马杆的驱赶下,七百多只羊挤成小小的一团,汪轶尘骑着小红马跟在羊群的身后左右奔跑,也只能看到眼前的几只羊,而看不到整个羊群,好在它们有抱团的习惯,不会轻易的跑散。汪轶尘发现羊群虽然在呼呼的乱跑,但实际的效果却是在原地不停的打转,基本上没有向北挪动。汪轶尘举目四望,眼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身在白毛风之中,犹如落入无边无际的海洋,给人无依无靠,无所适从的感觉。 身强体壮的羯羊低着头顶着风雪被迫走在羊群的最前面,身材相对矮小的母羊跟在羯羊的后面亦步亦趋的在往前走,体形更为瘦弱的小羊大都落在羊群的尾部,它们一会儿被夹在羊群的中间,一会儿又落在最后,都在拼命的尾随着羊群。狂风夹着暴雪打在头羊的身上,从外表看它们表现的还算坚定,但实际上并不愿意顶着风雪行走,只要牧羊人驱赶的力度稍有放松,它们就会顺着风雪夺路而逃,转眼间,整个羊群就会扭转方向顺风而行。 汪轶尘骑着小红马跟在羊群的后面,挥动手中的套马杆在一刻不停的驱赶羊群,一伙羯羊像是商量过的一样,突然从右侧调转头顺着风雪就跑,随即就引起整个羊群的骚乱。汪轶尘还在注视眼前的羊,忽见一股羯羊从侧面顺着风雪跑过来,使整个羊群都在跟着在转动,就知道有带头作乱的羊,便抡起套马杆朝它们横扫过去,带头暴动的羯羊见无法前行,只得再次调转头向回逃窜,仗着身高力大的优势很快就挤进羊群,不一会儿又走在羊群的最前面,随即便在筹划下一轮的兴风作浪。 小红马在继续顶着暴风雪驱赶羊群,已经坚持了一段时间,不仅能很好的把羊群控制住,而且还让主人觉得十分顺手,才满三岁的小马就有这样的作为,真是难能可贵。汪轶尘注意到小红马在面对强劲的暴风雪时,竟无所畏惧,虽然呼吸显得比较急促,在跑动中也会让面部避开白毛风的直面冲击,却毫无退缩之意。小红马的四条腿在跑动中有力的踏着地面,不断的扭动身驱,时刻在寻找有利的奔跑路线。 汪轶尘骑着小红马感到非常满意,默默地对它说:“小红马啊,对不起了,谁让咱们遇到这样的大风雪,你的命也真够苦的,第一次骑就赶到搬家,这一次的境遇更加险恶,在如此危急的关头,我们只能全力以赴,以命相搏,就看你的命有多大了?”羊群中又是一阵骚乱,十几只大羯羊顺着风雪再一次带头冲出羊群,还没等到汪轶尘做出指示,小红马就迎着暴风雪冲过去,在奔跑中帮着主人平熄了叛乱。此时的小红马正昂头挺胸,威风凛凛的面对铺天盖地的白毛风表现出毫不畏惧,大义凛然的气概,才骑了两次的生个子竟有这样的作为,真是难以置信。 从最初的落雪到现在大概过了有二十多分钟,羊群到自家浩特的距离也就是三、四里地,趁着天还没有黑,人和马都有气力,还不如加快速度把羊群赶回营盘。想到这儿汪轶尘随即就做出决定,准备加快驱赶羊群的力度,争取能在天黑以前返回营盘。 羊群虽然在不停的奔跑,但走在前面的羊又在不断的设法朝两侧迂回,躲避风雪的正面冲击,小红马迎着暴风雪驮着主人左奔右跑,前后阻截,汪轶尘骑在马上不停的挥动套马杆一次次的把羊群截住,再顶着风雪向北赶,七百多只羊在牧人的驱赶下无奈的顶着风雪,忽左忽右,转着圈儿的在往北走。 暴风雪越刮越大,呼啸之声越来越响,光秃秃的地面上很快就积下一寸多厚的雪,气温虽然在继续下降,但落在身上的雪却能很快就的融化,紧接着就冻成冰,这就是草原上可怕的夺命雪,不知今天有多少牲畜要遭受灭顶之灾。 汪轶尘骑着小红马继续与暴风雪搏斗,为了能让羊群在天黑以前返回浩特,人和马都在加大驱赶的力度。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汪轶尘感到羊群走的确实太慢,虽然它们一直都在不停的奔波,但走到现在顶多向北走出百十来米的距离。汪轶尘忽然感到身上的内衣已经就被汗水湿透,这才想到应该看看小红马的状况,便伸出手摸了摸小红马湿透的脖子和前胸,在湿呼呼的皮毛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被融化的雪水,恐怕是两者都有,好在皮肤的温度还不算低,不会立即冻成冰。 面对暴风雪的冲击汪轶尘打了个寒战,心想才满三岁的小马哪能这样骑呀?别看它现在表现出的是英勇无畏,但时间长了肯定会无法承受,像现在这样骑着它赶一夜的羊,最终的结果肯定是性命难保。想到这儿,不禁让汪轶尘出了一身冷汗,小红马要是出了事那还得了,即使不被大家骂死,自己也将永世不得翻身,不能再这样干了,汪轶尘立即勒住小红马,让它放慢驱赶羊群的力度。 套马杆是牧民最好的劳动工具,此时更能显示出它的威力。在暴风雪中挥动套马杆虽然感到吃力,但四米来长的杆子加上杆稍和套绳的长度,左右开弓抡个来回,就能控制住多半个挤在一起的羊群,再加坐骑的跑动范围,就能比较轻松的把羊群控制住,现在要争取做到即要减少小红马的劳动强度,又要圈住羊群。 在去年年初的暴风雪之夜,汪轶尘一直都是在赤手空拳的轰赶羊群,因此断定羊群在顶着暴风雪时,基本上都无法前行。现在看来只要用套马杆驱赶羊群,它们还是能被动的向前行走,只不过走的速度特别慢,歪歪扭扭的难以对准目标,这就是汪轶尘在此刻得到的最深的体会。 与赤手空拳在暴风雪中驱赶羊群相比,今天的情况要好上千百倍。在去年的暴风雨中,汪轶尘既没有骑马,手中也没有套马杆,最大的问题是身上的皮得勒没系腰带,脚下穿着不合适的毡靴,轰赶羊群当然会难上加难。今天身穿整齐的装束,手中握着套马杆,虽然骑的是生个子,但小红马的能力并不低于任何一匹成年的马,因此,汪轶尘自信在这样的暴风雪中肯定能保住羊群。 假如暴风雪继续按目前的水平再下两、三个小时,降雪量肯定比去年大;但白毛风的强度与去年相比应该不分上下,最关键的是大风刮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一年前的白毛风是从午夜开始的,最初的能见度比现在要差得多,汪轶尘还清楚的记得,在那天夜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现在好赖还能看到一、两米以内的东西;从气温上讲那次的风雪是在2月初,最低的气温会在零下30来度,冻死个把人和大批的牲畜简直是易如反掌;而现在是5月初,再冷还能冷到哪儿去,气温最多降到零下十来度也就到头了。 今天的白毛风对汪轶尘造成的压力,与上一次的暴风雪相比有天壤之别,有过上次的经历和考验,这一次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小菜一碟。但是,汪轶尘仍然做好吃苦的思想准备,他很清楚,最少也要陪着白毛风耗到它的结束,才能算完成任务。 汪轶尘在满怀信心的考虑应该用什么策略护住羊群,按照刚才的速度把羊群往回赶,假如一切顺利,最少也要用两、三个小时,也就是说在天黑以后才有能到达浩特的附近。但到了那个时候,最大的问题就将变成能不能找到浩特,如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羊群赶到白音乌拉的南坡,却找不到家也只能在浩特的周围转来转去,那么现在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将是得不偿失,还不如就让羊群在这儿过夜的好。 汪轶尘始终都坚信在这样的暴风雪中经过自己的努力,羊群是不会出任何问题的,但自己的坐骑是小红马,让它像现在这样跑一整夜肯定不行,就是能行也不能那样做,今夜,不但要保住羊群还要保住小红马。汪轶尘因此决定不再把羊群往回赶,就让它们在这儿过夜,今夜回不去营盘的羊群一定为数不少。 白毛风还在不停地刮,灰白色的天空也愈发暗淡,难道是天要黑了?看来暴风雪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最早也要熬到明天的早晨才能有结束的可能,也就是说汪轶尘要再一次陪伴着羊群在野外过夜,今天的他穿戴整齐,气温也不会低到哪儿去,只要耗过这一夜就能完成任务。 5月份的暴风雪虽然对人和牲畜的危害都很大,但对羊的危害并不严重,因为春天的羊身上的毛还很厚,只要羊群不走散,不丢失,风雪停止以后就能把它们带回浩特。如果此后的天气能很快放晴,青草就能迅速的长出来,羊在吃过青草后不但能恢复体力,而且还能胖起来。因此,羊群并不怕这样的暴风雪,只不过今天晚间放牧的人大都回不了家,留在家中的羊羔就吃不到奶,也只能让小羊羔饿一夜了。 今夜的羊群既然不能回家,最好的办法是让它们在能避风的地带过夜,理想的位置应该是北面山梁下的胳膊肘弯,它的北面和东面都是坡度较大的山梁,多少能挡住一些从北面来的风雪。 汪轶尘把羊群向北偏东的方向赶了赶,很快发现地面有一定的倾斜度,脚下应该是山坡的边缘,这里很可能是那道南北走向的小山梁,如果没有弄错,沿着山坡把羊群一直往北赶,很快就能到达胳膊肘弯。 汪轶尘再次放慢驱赶羊群的速度,为的是避免让小红马再出汗,否则在大汗淋漓的情况下忽然站住,就有被冻坏的可能。汪轶尘摸了摸小红马的脖子,表层的温度已经很低,扭转身又摸了摸它的屁股,上面的雪已经结出一层薄冰。 这样的暴风雪对马群的危害是最大的,那些已经掉了毛的瘦马是最危险的,汪轶尘的眼前随即就浮现出小红马的母亲,罗锅青白马的身影,想到它身上那一片片裸露的薄薄的马皮就在担心,掉了毛的瘦马能经受住今夜的冻雪吗?虽然现在的气温还不太低,但到了后半夜就很难讲了。 每只羊的身上都披着厚厚的铠甲,变得体型硕大动作也迟缓些,已经不能像先前那样行走快捷,奔跑如飞。汪轶尘想到在去年的白毛风之夜,当他赤手空拳又喊又叫,又打又踢的使出吃奶的劲头,羊群就是不肯行走。此时在同样的环境中,只要挥动手中的套马杆,羊群仍然能顶着风雪行走,看来套马杆是草原上的牧民在经过千百年使用之后,留下的最好的也是最实用的工具。 暴风雪似乎越刮越急,天空也越加昏暗,汪轶尘和小红马对白毛风的适应程度虽然增强了很多,但风雪打在已经麻木的脸上仍旧有发疼的感觉。由于气温并不是很低,脸上的雪在随落随化,然后就顺着脖子往衣领中流,好在扣子扣得很严,身上还比较温和,不会像去年那样狼狈。 夜色已经降临,天空渐渐的黑下来,眼前的世界由灰白的颜色变成黑灰色,伸出手掌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五个指头,虽然有过去年的经历,但汪轶尘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后面还有十几个小时在等待自己,一定要认真的对待。 羊群的行动开始变得缓慢,似乎不准备再顺着暴风雪奔跑,每当汪轶尘勒住坐骑停下手时,它们就转过身顺着暴风雪站住。在去年的风雪之夜羊群在天亮以前,也曾经像这样站过一段时间。想到这儿,汪轶尘便不再驱赶羊群,而是向后让出一定的空间,让它们能顺着风雪站在原地不动。 羊群开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暴风雪在它们身后肆虐,只要汪轶尘和小红马站在羊群的面前,它们就不再顺着风雪奔跑。汪轶尘骑着小红马,手中握套马杆在羊群前面来回的行走,首先是为了稳住羊群,其次是为了让小红马的身体能保住正常的体温,不至于突然冷下来。汪轶尘骑着小红马在羊群的前面走了很长的时间,然后跳下马,牵着它继续在羊群面前来回行走,目的还是为了能让小红马保住现有的体温。 自从白毛风刮起来到现在为止,汪轶尘骑小红马连跑带颠,已经有5、6个小时了,这对仅有三岁的小马来说是极其残酷的,反过来说,能够承受住这种强度的小马也是极为罕见的。小红马跑到现在一定非常疲劳,但在主人下马以前,并没有做出任何劳累的表示,也许是小家伙过于要强,只要有力气就决不停步。 羊群一声不响的挤成一团顺着风雪站立着,看样子是不准备跑了,汪轶尘终于停下脚步让小红马顺着暴风雪站住,这是它几个小时以来首次避开暴风雪的直面冲击。汪轶尘左手握着小红马的缰绳,把套马杆夹在左臂的腋下,腾出右手擦拭小红马头上、脖子上和身上的浮雪。小红马脖子上的汗水仍然很湿,汪轶尘就一遍又一遍的用袖口为它反复擦拭,直到皮毛有些发热为止,小红马的眼睛一直在注视汪轶尘的动作,亮晶晶的白眼仁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羊群突然出现骚动,也许是它们在风雪中站立一段时间后,身上开始发冷才顺着风雪走动起来,羊群很快就走到汪轶尘的面前,他就牵着小红马挥动套马杆迎着羊群左右奔跑,小红马顶着白毛风寸步不离的跟在主人的身旁,没有丝毫拖累的感觉,几个来回以后就把羊群重新圈住。汪轶尘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把羊群圈好,何不把它们接着往北赶,反正还没有到达预想的目的地。 看来牵着小红马徒步驱赶羊群也没多大的问题。汪轶尘一口气把羊群往北赶出20多米,然后才停下脚步,小红马见主人停下来,便调整步伐改为顺风站立,臀部正好与主人并肩而立,汪轶尘觉得挺有意思,心想小家伙倒不见外,用屁股和主人靠齐。 羊群见汪轶尘不再驱赶它们顶风行走,就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转过身,顺着暴风雪挤在一起,随后就稳稳地站住。此时的汪轶尘与羊群之间的距离只有1米左右,虽然看不清它们的面目,但只要它们稍有移动就能立即察觉。在平日放羊的时候,如果与羊群靠得这么近,手中还握着套马杆,它们早就跑远了。汪轶尘记得在去年的暴风雪之夜,他和羊群的距离比现在还要近,而且一直在用拳头打,用脚踢,但羊群仍然与他挤在一些,就是不肯顶着风雪行走,当时真有骑在它们身上的想法。 羊群已经安稳地站住,看来能保持一段时间,汪轶尘侧过身继续给小红马擦拭身体。虽然暴风仍然极为猖狂,但汪轶尘决定今天夜里不再骑小红马了,像刚才那样牵着它驱赶羊群也是不错的作法,既可以减轻小红马的劳累程度,还能保住它的体温。 不知又过去多少时间,可能有多半个小时,羊群再次出现骚动,汪轶尘再次牵起小红马,挥动套马杆奔跑起来,重复先前的程序,先把羊群紧紧地圈在一起,再往北赶出一段路程,然后停下脚步进入到休战期。就这样,汪轶尘与羊群周而复始的重复了三到四个回合,每一次羊群跑动的结果,都他被顶着暴风雪向北赶出一段距离,依据次数的推算大概已经向北走出五六十米,应该能到达预想中的目的地胳膊肘弯了,如果还没有到就是走错了方向。为验证自己的想法,汪轶尘把羊群继续往北赶,忽然觉得羊群像是在朝坡上爬行,又走出几步觉得自己也在上坡,便停下脚步。 羊群转过身并没有立即停住脚步,而是在顺着风雪往南走,汪轶尘明白让羊群站在坡地上是不可能的,不如就此把它们引进胳膊肘弯。随后就牵着小红马一边往后退,一边控制羊群前行的速度,在退出20来米以后像是进入到平地,这儿应该就是两山之间的胳膊肘弯,最理想的避风港。 羊群再次安静下来,这里的风雪似乎要小一些,特别是距地面较近的风雪,好像会更小些,这样的感觉对汪轶尘来说并不明显,但羊群站在这里却显得要安稳许多。 地上的雪像是有4寸来深,白毛风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天上的雪是在下,还是停了?虽说整个空中都是飞舞的雪片,但不一定还在下雪,很有可能是落在地面的雪被重新吹到空中,才形成势不可挡的白毛风,大雪应该是停了,否则,从昨天中午下到现在,早就该有一尺来深了。 现在是几点钟?没有手表还真不方便,怎么想现在也应该是午后的两、三点钟,这么说,白毛风已经刮了十多个小时,按去年的经验刮十几个小时也该差不多了,胜利就在前头。 小红马身上的汗水干的像是差不多了,汪轶尘牵着它向南走出几步,心想该让小红马自己呆会儿了,便从马鞍上取下绊子,给它戴在脚上,然后说:“你自己在这儿歇会儿吧,我就在你的身后圈羊,过会儿就来看你。”汪轶尘离开小红马,拖着套马杆走到羊群前面1米左右的位置,像警卫员一样面对暴风雪站立着。白毛风还在一如既往地刮,汪轶尘侧身站在风雪当中,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羊群的动态。没站多长时间,就觉得身上在发凉,又过了一会儿,已经感到全身都冷得够呛。汪轶尘想看来是气温在明显的下降,就只好扛起套马杆在羊群前面来回走动,由原来的固定哨改为流动哨。 气温还在继续下降,汪轶尘感到脸上的肌肉被冻得有些发麻,连张嘴都有困难,双手也不由自主地缩进袖口,只得继续加快行走的步伐,但身上仍旧热不起来。 应该去看看小红马了,它身上也会发冷的。汪轶尘转回身顺着风雪只走出两、三步,就看到眼前的暴风雪中有匹白色的马,才过了不长的时间,小红马的身上就盖满了白雪,汪轶尘感到情况不妙,便快步走过去,最先看到的是小红马的臀部已经变成难看的三角型,身材也显得极为瘦弱。汪轶尘的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刺痛,小家伙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得又瘦又小了? 小红马在低声嘶鸣,声调显得既凄凉又悲苦。 汪轶尘更加感到小红马有些不大对劲,就快步走到它的身旁,见小红马的头上、脖子上和脊背上都盖着白雪,瘦小的身躯在暴风雪中瑟瑟的发抖。汪轶尘大惊失色,怎么会冻得这么厉害,连忙丢掉手中的套马杆,用双手搂住它的脖颈,慌忙擦掉它头上和身上的雪,感到小红马的身体已经变成冰凉冰凉的。 小红马的双眼直直的注视着汪轶尘在愣愣的发呆,眼神中充满悲凉的神态,一定是在想它的母亲,会不会是罗锅青白马出事了?汪轶尘不禁打了个寒战,心想这可不是好兆头,然后一面给小红马擦掉身上的雪,一面对它说:“把你冻坏了吧?是我不对,从现在起,我牵着你一起走,咱们再也不分开了。”说罢,汪轶尘弯下腰,给小红马摘掉脚上的绊子,突然发现身后羊群竟大踏步的朝这边涌来,而且速度还很快,不禁愤愤地骂了一句:“他妈的,真会挑时候。”戴在小红马脚上的绊子刚解开一条腿,羊群就冲了过来,汪轶尘只得转回身,猛地操起地上的套马杆朝羊群横扫过去,羊群呼啦啦地转身就往回跑,汪轶尘追过去跑着把它们往北猛赶,然后再跑到小红马的身边,用最快的速度解开另外两条腿上的绊子,当羊群再次冲过来时,发现它们比上一次的行走速度还要快。汪轶尘连忙把刚解下的马绊子和小红马的缰绳都抓在手中,举起套马杆挥舞着朝羊群冲过去。小红马先是一愣,然后就跟在主人的身后一起跑向羊群,汪轶尘迈开双腿,用尽全力在飞快地奔跑,小红马寸步不离的紧随其后,很快就把羊群圈在一起,然后放慢速度来回走着把它们重新稳住。汪轶尘忽然看到在羊群的后面像是有几个黑乎乎的影子,是不是有别的牲畜,或者是自己的眼睛花了,反正也没什么关系,有就有吧。 羊群再次站住,汪轶尘继续牵着小红马,扛着套马杆,侧过身对着暴风雪一遍又一遍的在羊群前面来回走动,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直到身上有了些热量,又摸了摸小红马的身体,确定也没有大碍,才放慢脚步。 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假如刚才再晚些去看小红马,就有可能会把它冻坏了。汪轶尘真不敢相信只有三岁的小马,在暴风雪中驮着自己轰赶羊群,竟然跑了四、五个小时,随后又在风雪中独自站了一段时间,没出事就算是命大了,便对着小红马愧疚地说:“都是我不好,险些把你冻坏了,我们还是继续走吧,让你能尽快暖和起来。”天色越来越黑,一定是黎明前的黑暗到了。 汪轶尘牵着小红马,扛着套马杆继续在羊群前面行走,为的是保住小红马的性命,他决定再也不能停下脚步,要这样一直走到暴风雪结束。记得在去年的白毛风之夜,为了保住自己小命,虽然双脚被弄得血肉模糊,但还是要不停地行走,直到暴风雪的结束;这一次自己倒是没事,却险些断送了小红马的性命。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让它去独自休息,忘了它和自己一样,是不能停下脚步的,假如小红马出了事,自己岂不成为千古罪人。 果然是黎明前的黑暗,这是在野外过夜的人都盼望的时刻。 东边的天空虽然被面前的山梁挡住,但在山梁的上方像是出现了似有似无的亮度,能亮到这个程度,说明天很快就会亮了。 不久,天空就越来越亮,但白毛风仍然在不停地刮,黑灰色的世界终于不见了,眼前又成为灰白的颜色。 天终于亮了,一股股的白毛风仍然在空中横七竖八、毫无规律的狂舞,并没有要减弱的势头。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去年的白毛风,就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突然间说停就停了,来的时候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毫无防备,走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整个天空和大地在十分钟之内,就由天昏地暗变为风平雪静。 地上的雪已经有4寸来厚,而且非常坚硬,踩在上面就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好在已经是5月份的天气,不论有多厚、多硬的雪,也坚持不了几天就会很快的融化,不至于像去年那样形成几十年不见的白灾。 雪,到处都是雪,整个草原重新披上银白的颜色,漫山遍野的白雪对汪轶尘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记得初来草原时,从锡林浩特北上以后,大轿车便关紧所有的车窗,从此就进入到冰天雪地的世界。开始的景象是荒凉,极目望去一片惨白,阳光之下刺目得很,没有田园,没有村庄,没有树木,除了平静的蓝天,就再也看不到其它的颜色。在公路的两旁只能时而见到瘦弱的山鹰和黑色的乌鸦,在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分明。 渐渐的车队驶进入乌珠穆沁草原,一幅美丽的图画便构成了。眼前是一马平川的大地和金黄色的丘陵,远处是白雪皑皑的高山,在巍然屹立。 虽说是严冬的季节,窗外的草仍是又高又密,给人一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遐想,这就是我们祖国最富饶的草场,在蔚蓝色的天空下,虽然寒冷异常,但一切又是那样的和谐、明朗和具有生气。 汪轶尘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中渡过四个寒冬。 1967年的初冬,也就是在4年多前的11月中旬,汪轶尘他们一行20名年轻人同坐一辆大轿车从北京出发,在跨过长城,穿过张家口,翻上大霸之后,就觉得周身上下都被不可理喻的寒气所笼罩,在没有风的天气里,连鼻孔中的汗毛都粘在一起,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受。然而,几天前的他还在北京的湖水中坚持游泳,真是换了个天地。 11月下旬的天气就如此的寒冷,这对长城以内的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如今已是五月的天气,在内地早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在这里竟然会出现如此疯狂的暴风雪,刮起遮天蔽日的白毛风,让内地的人更是难以置信。 汪轶尘牵着小红马,挡在羊群的前面不紧不慢的行走,同时在回想故乡的雪,唯一的印象是雪后的忙碌,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扫雪、堆雪、有时还要走上大街去清理交通要道,其它的内容就只剩下幼时在雪后的玩耍,几天以后,雪不见了,一切都消失了。 然而北国的雪却不会这样轻易的退却。 有时,她们平静的降生,用晶莹的身体把大地变成银白色的世界,把大自然点缀的格外美丽,她们静静地躺着,温暖着广阔的大地,等待与严冬一起离去。 有时,她们愤怒了,她们咆哮着降生,伴随着狂风呼啸而来,又铺天盖地的离去,她们席卷一切,搅得周天寒彻,能把气温降低一、二十度,她们是孤独之后带来愤懑的雪。 雪,她们或者沉默,或者奋起。 她们是大地的良友,是无畏的斗士。 汪轶尘喜爱这北国的雪,喜爱她的温良,更喜爱她的刚烈和不羁。 汪轶尘忘情的注视着眼前的暴风雪,记得在去年的那个清晨,在暴风雪中最先见到是雪中的女神,随后又看到天神与巨龙的搏斗,那场大风雪让他体验到人生的真谛和生命的价值,造就了他日后战胜一切困难的信心。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当他再次遇到同样的暴风雪,已经变得从容不迫,无所畏惧。 汪轶尘忽然想到自己的众多战友:此时的你们都在哪里?是在暴风雪中奋战,还是在蒙古包中歇息?从昨夜到现在一定会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样,在风雪中陪伴羊群,或者是在保护队里的马群;四组女知青的羊群离这里最近,放羊的会是纪敏吗?虽然离得很近,但也无法出手相助,但愿她能平安顺利的度过这一夜。在去年的暴风雪中就有一名女知青,冻死在自己的蒙古包外,今年绝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亲爱的战友们,你们要挺住,就是再累再饿,也不能停下脚步,更不能坐下休息,不知有没有人给你们讲过这个道理? 高自强和董天达:当马倌的肯定会非常辛苦,你们的马群怎么样了?那些掉了毛的瘦马能不能活过来,小红马的母亲罗锅青白马会有事吗,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天大亮了,风雪像是小了些,能见度也有所好转,已经能看到十几米以内的地方,羊群中的羯羊顺着风雪在小心的刨开厚厚的雪层准备吃草,其它的羊也在仿照它们的动作,羊群在风雪中渐渐的散开。 小红马低下头,用蹄子刨了几下雪,然后猛地啃起一口草嚼起来,汪轶尘看到它在一口接着一口,用力地咀嚼着,心想这下应该没事了,能吃草就能增加身上的热量,小红马算是逃过一劫。 又过了一段时间,风雪忽然变小了,随后,天空中就显现出太阳的轮廓,而且在逐渐清晰,闹了十六、七个小时的白毛风终于结束了,大地虽然还是灰蒙蒙的,但已经恢复到往日的平静。能见度在迅速好转,汪轶尘已经看清眼前的胳膊肘山梁,这儿真是个好地方,三面环山,虽说山势不高,却有一定的坡度,从这个角度观看就像是个巨大的簸箕,羊群正好呆在想象的位置当中。没想到的是有几头奶牛和它们两岁的小牛也躲在羊群的中间,汪轶尘在昨天夜里见到的黑影就是它们,再仔细的观看,竟然是额吉家的奶牛,正好把它们和羊群一起赶回去。 暴风雪说停就停,汪轶尘牵着小红马,挥动套马杆把羊群往北面的山坡上赶,奶牛没有动,汪轶尘走到它们身边抽了几杆子,几头奶牛才慢慢的向山上走去,汪轶尘对它们高声说道:“还不赶快回去,家里的牛犊子还在等着吃奶呢!”羊群登上山梁,在继续朝山下走。汪轶尘牵着小红马随着羊群爬上梁顶,举目四望,眼前都已成为银白色的世界,雪下得很深,就连远山的黄色都不见了,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惨白的颜色,感到十分刺眼。一阵强劲的西北风吹来,带着细细的雪砂扫在汪轶尘的脸上,像是在对他发出忠告:“好小子,暴风雪还会再来的。”汪轶尘牵着小红马,在山坡上把羊群圈紧,然后对准浩特的位置往下赶,几头奶牛带着两岁的小牛排成一条纵队,快速走下山坡,朝浩特而去。 山梁东侧的平原上阿玛骑在马上,赶着他的羊群也在往浩特走,显而易见的是他和汪轶尘一样,羊群在昨晚也未能回家。汪轶尘笑了笑,心想六组的两群羊是比翼齐飞,此刻都在往家里走。 尼玛额吉和敖力吉兄弟俩都站在营盘前,在观望羊群和奶牛的归来,几头奶牛冲向牛车,牛犊子不顾一切的朝母亲跑去,这一次,额吉没有动手去拴奶牛,看来今天上午不准备挤奶了。羊群浩浩荡荡地走向营盘,几百只羊羔朝羊群直冲过去,不用对羔了,小羊羔很快都找到自己的母亲。汪轶尘牵着小红马跟在羊群后面走进浩特,看到它们的相聚,想起昨晚的情景,一股热泪夺眶而出,这就是生死间的重逢。 蒙古包上盖满了浮雪,每个包背后都堆起1米来高半圆型的雪墙,营盘也被白雪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到有黑色的羊粪球,包前不大的牛粪堆也被大雪盖住,汪轶尘想收拾这些积雪就得让自己忙上一阵,蒙古包上的顶毡就被盖得严严实实,要不是有额吉的帮忙就该有大麻烦了。 匹格和契卡跑到汪轶尘身边,围着他又跳又转,和去年的风雪之后完全不同,那一次连这两个家伙都不愿意起身来迎接自己,也许是这次的气温不算太冷的原固吧。 敖力吉抢在额吉前面来到汪轶尘身边,忙着说:“白毛风刚起来,我们就知道羊群肯定回不来了,最担心的还是怕小红马盯不住,不过,去年你空着手都能把羊群保住,所以我们谁都不太担心。” 尼玛额吉走过来说:“小汪,没事吧,快把小马撒出去,然后到包里喝茶,奶牛是怎么跟你一起回来的?” 汪轶尘说:“昨天的后半夜,它们就跟羊群在一起了,雪停以后就把它们一起赶了回来。” 额吉问:“小红马还行吗?” 汪轶尘说:“把它累得够呛,但也没什么问题,今天就准备把它放回马群去。” 额吉说:“马群还不一定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汪轶尘忙问:“马群出事了?” “下这样的冻雪,马群最容易出事。”额吉笃定地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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