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Q :我身边最早的知青去世了
作者:林子搜集
|
|||||
我身边最早的知青去世了 作者:老老Q 来源:凯迪社区 我算是很早的知青了,我是1964年下乡的,那时文革还没有开始,还没有后来那么能大规模的下乡运动。可是我说的这个知青比我还早,他是1963年下乡,这是我身边熟悉的最早的知青了,其他更早的如董加耕,邢燕子只在报纸上见过,,他叫刘明德,和我同姓。把他和知青联系起来,大概别人是不会联系的,没人会想起其实他还是知青出身。 一、农村的诱惑 我所知道的最早的知青,是远比刘明德还早的,那是我——已经够老的知青了,我这个够老的知青还在念小学的时候,我的语文课有一首新诗,说的是一个返乡的有文化的女知青。那诗中写道;“晨风吹乱了你的头发,浓雾润湿了你的衣裳,你牛棚里牵出牛来,新式步犁扛在肩上.......”我这个城市的孩子,对农村还是很向往的,虽然是小学,这个语文课本的不被重视一篇课文,我还记得。到了已经是七十老翁的时候,也许全中国的人已经没人还记得小学课本曾经还有过这么一课,我还记得。这也说明我活该后来失去了城市生活,跑到农村受罪。 我这里说的是农村对我诱惑的经历,其实对刘明德的诱惑也是一样的,正如下面说过的那女妖对男的船员们的诱惑是也是一样的,我和刘明德许多地方是相似的。 我记得有一个希腊神话,说是在大海航行的水手,或勇士们在航行到一个岛子时,有一帮女海妖在那唱歌,这些航海的勇士们,受到了她们的诱惑,就必然朝那个岛子驶去,然后就必定船毁葬身大海了,所有的水手们都知道这个地方的可怕,可是谁到了这个地方,都禁不住女妖们的诱惑,最后难逃灭亡的命运。我们人类的祖先——说那更远的祖先,是生长在丛林旷野中的,在我们的基因中,用密码记录着祖先们生活的环境——丛林旷野中的美丽,我们看见这种野外的风景就勾起了我们和祖先一样的对大自然感情,就像幼儿看见母亲似的,禁不住要投入到它的怀抱中去。我在读小学课本中那个返乡女知青的那一首诗的时候感受到了这种远古的诱惑,晨风浓雾的凉爽和湿润。那个女知青大姐姐在我那时是很向往的,晨风浓雾中,一个人坚定的扛着新式步犁,去耕地,漂亮的秀发,曲线的身材,啊!多美啊!可是我不可能想到,接下来会怎样呢?接下来她会嫁人,生娃,炕上抗下,家里地里,一群娃,爬的跑的..........。 在我念小学的时候,我母亲也在小学教书,我们五六年级有两个班,我妈教另一个班,为了让我学习好一些,就让我参加他们班的一个课外学习小组,这个学习小组有一个叫做吴正国的学生,他的父亲被下放到李家屯去了——1958年实行下放劳动,他爸爸又给他找了一个后妈——他的亲妈死了,他的父亲有了新的女人又有了孩子,就对他不那么投入像以前那么样的感情了,吴正国每个周六去他父亲家--应该说也是他的家--一次,他浑身长了许多虱子,有时候在我家还和我睡在一块儿。他怂恿我陪他到他家去,后来我就背着父母要求去他的父亲住的李家屯去。他当然就答应我了。到李家屯要翻过一座名叫大砬子山的山,那个大砬子山横亘在我们住的铁东街的北面,山上长着满山的绿树,可是有大石头砬子的地方就长得少了,露出一大块一大块的巨石。山很高还巨大,是我们铁东街三面环山中的北面最高和最大的山,我那时很向往爬到那座山的顶上去,远处看那山上面,横着的一条高高的弧线,如果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我们铁东和吉林市的很远的地方。但是我如今已经七十岁了,我还没有爬到那座山顶上去过。当时听说那山的顶上有熊瞎子住着。我去李家屯要从大砬子山的东边的一个山口,有一条小道翻过大砬子山,到了大砬子山的背后。就是从它的南坡来到它的北坡。我和吴正国走着进山,走在爬山的小道上,由于这是翻山的几乎是唯一的小道,走的人应该也不少,所以这条小道也不是太窄,有四五米宽吧。但是一路上直到到了李家屯也没见过几个人。 翻过了大砬子山到了李家屯,眼前又是一片开阔地,有了人家,有了河流。好像很大的平原连着外面的更大平原,还有一条牤牛河,小路通过牤牛河的两岸上立着两根像电线杆子那么粗的木桩子,用铁线拉着,两根“电线杆子”之间拉着横着的软梯状的悬在空中的桥,涨水的时候人们就从这个桥上过河。我那次到李家屯,牤牛河还是可以趟着过去,趟过水最深的地方时,我把穿着的裤衩高高的提起,裤子的下边也就湿着不多,上岸后还可以跑,玩。不用在意,一会儿就干的。在河里面可以抓着蝲蛄,在当地孩子的示范下我学会了揪去尾巴当间儿的一部分,带出一根黑的弦,扔掉,接着就可以把一个水蝲蛄,生着全吃了,1958年的时候粮食有些紧张了,所以我吃到一个现在的龙虾般大的水鲜也是很能叫我记忆的。 从打我一进到进山的小路上,那两边的树,还有两边的草棵子,草棵子里还有蜗牛,这一切景色唤起我基因中我的祖先曾经生活过的环境的记忆,这是在告诉一个孩子,它们知道孩子们会懂,它在告诉我:你没有白来,即或你因此遇到了生命危险或者巨大的损失,你也值得,因为你回到了你的更加遥远时代的家,你最快活的地方。那时的我接受了这个信息,我不后悔这次的冒险。我看到了流水和庄稼还感受柔软的和风,还有庄稼和青草不同类型的清香味,那庄稼的味道因为那是粮食紧张时代,在我感觉起来更具亲切,而那野草的气味,告诉我那是隔路的气味,是不能吃的。 吴正国回家去了,他没有邀请我到他家去看看,好像是知道他父亲不会欢迎我。把我扔在了小学校。小学校的操场是土的,但是有一种舒适的暖洋洋的感觉,不像目前的城市里的油漆马路,软软的烫脚,叫人很难忍受。太阳红红的,西沉了,快接地了,远远地望太阳,可以看到隔着的草地,还有庄家地,还有蜿蜒的牤牛河,在牤牛河的水湾里,还被红红的落日给染上了颜色。太阳就要落下去了。 我来的时候穿着短裤,那时的孩子都穿着便服短裤,都是家里自己缝制的,没有后来的制服短裤。也是短袖上衣,我坐在暖暖的厚木制的,像乒乓球案子那么大的,构成的学生操场上的主席台,准备在上面过夜,因为回家的路我并不清楚,而且要过大砬子山的山口,这地方可是有狼的。 我正要睡觉,毛老师来了,毛老师是我们的小学的老师,是我妈的同事,毛老师给我们代过一堂课,讲数学,小数点,拉长声像似唱歌,听着也很享受,但是我妈说毛老师:“显大气”,”其实她数学不会啥,就会教低年级。”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毛老师,毛老师叫我到他家去睡,我说在这里睡,一点也不冷。毛老师说;“这里!半夜还不叫狼给你吃了?”于是我到了毛老师的家了,土草房,秫秸编的的炕席上铺着褥子,睡在里面闻到干草的味道,有一种甜甜的气味,他们家还有四五个孩子从像我这么大的到很小的也都见到了。毛老师在1958年下放运动中被下放到了这里教书,听说当地拿她像宝贝似的,大概是叫她讲课念小数点的拉长声给迷住了,但是后来她还是调回了我们的小学校。 第二天我就回家了。父母也没在意,他们也不知道李家屯在哪里,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狼,我们家里有五个孩子,管不过来的。 远方的田野还有树林还有旷野对我的吸力是那么大,叫我无法释怀它。远方(李家屯在我儿童的那时已经堪称是远方了)的召唤,就像我前面说的海里的女妖们的歌声对于航海的勇士们诱惑一样是是不可抗拒的,隔了些日子,我又随了吴正国去了李家屯,这次吴正国还是不客气又把我丢在了小学校的操场上。我又一次光顾了这些天想念的,上次抓水蝲蛄的牤牛河,可是这次没有抓到可吃的水蝲蛄,牤牛河涨水了,这次是爬上了岸边的电线杆子那么粗的木柱子上去,然后走上了水平的软梯,软梯的旁边有一根可以用手搭着的一根铁丝,软梯在晃动,下面的牤牛河水在翻动着奔流,仿佛是脚下的晃动的软梯在横着游走。我这次来的时候还有几个人一块过河,其中还有大人们,可是回去时候由于比较晚了,就只有我一个人过河了,可是季节已经是冷了,毛老师家没人愿意收留我了,我只好往回走去。我知道没有人帮助我,就一个人勇敢的通过软梯过河了,我知道我必须一个人回家走了,就勇敢的选对了回家的路,没有走错。 当我爬大砬子山口往下坡快走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担心两边的树林里有狼在伏着,等我过去就跳出来吃我。因为整个山谷中只有我一个人,也许别的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翻这座大砬子山,我快走,几乎是快要到跑着的程度了,为了给自己壮胆,也是为了吓跑路旁树林里面伏着准备要袭击我的狼,我就高唱当时的大跃进的歌,因为我们最熟悉唱这个歌: 拿出革命干劲来, 拿出革命干劲来! 我们快马加鞭跑得飞快, 赶过快咽气的英国老王牌。 踢开困难,排山倒海。 咱要让那工业农业大跃进, 要让那社会主义鲜花, 处处开! 我觉得我几乎是要冲下去了,如果有一只狼在那趴着也会被我给冲跑的,这个时候突然听到呼呼呼哗哗哗的一阵巨响,我以为狼冲出来了,我就失控的哭喊起来,冲向山下,企图甩开狼的追击,可是我抬头朝发响的地方看去,原来是一只喜鹊,被我的歌声和快速的走跑声惊飞了,冲击树枝和树叶,发出了响声。那时候天黑的只能看到树梢上的喜鹊,这一惊险过后我的快跑也就变成飞快的走,翻过了大砬子山,再走就到了铁路边,走过了铁路,接着就来到了铁东街,看见了住家的电灯,就找到了家,已经八九点了,家了以为到哪去玩了,也不知道我其实去冒了一次险。
后来的岁月我终于没有经得住农村的诱惑,下乡了,辗转我来到鹿场,后来就看到了吴明德,吴明德是个干活很实惠的人,很卖力气的,比我还能使傻劲,说他爸爸是我们市江南航校的书记,是共产党的大官,后来我知道他也是下乡知青,我就问他是哪年下乡的,他说;“1963年”我又问他怎么下的乡,他说:“………..”我一看他这个实惠劲,干活那么卖力气,傻出力,又看他目前的处境,就知道他和我是一路人。他回答怎么下的乡,我没记原话,但是我明白他是和我一样是绿野柔风给吸引来的,把一生搭在了这里。他这种决定一生的理念是秘密藏在心里的,是不便和人说的,因为会被人嘲笑,会被人瞧不起,拿他是傻帽,加重了拿他土鳖的力度。对一个人是非常不利的,这种状态即刻就可能造成现实的灾难,因为别人确认了他是个土鳖以后,损害他的事即接踵而至,打骂找茬随时可能发生,这种险恶的环境,是现实存在的。不身临其境是想象不到的。 刘明德的父亲是我们市航校的书记,航校就在我们市的江南公园里面,培养飞行员的地方。那飞行员可是不简单的事情,我听人家说中国培养一个飞行员,花掉的钱,可以买一个和这个飞行员一般大的一个金人。然后我听说一个故事:说是飞行员是不许和组织说谎的,有一个飞行员在进行一个飞行训练任务,因为上级领导规定做这个飞行动作,是不允许飞行员和爱人同床的,可能是如果同床了就做不好这个非常难做的飞行动作了,但是这个飞行员和自己的未婚的女人同床了,就没好意思说,结果在飞行动作中出了差头,上级就知道他隐瞒了组织,就把他给枪毙了。更何况那个时候是吃不饱的,听说飞行员们,大苹果,还有好菜等是什么也不缺的,都是有营养师给配好的,吃啥都是命令,保证你身体最好。 刘明德的父亲原来是哪一支部队的哪一级军官,他都说不详细,因为他下乡以后,因为要和农民打成一片,最好忘掉自己的显赫的出身,或者说是优越于农民的出身最好要忘掉,变得和农民一样,这可能是下乡和农民相结合是最高的境界了。刘明德到了农村以后,一切外面的事情就和农民一样都不知道了,至于解放军以前是几个野战军,他父亲是那个野战军的,他都不知道,好像是从打他到了农村以后他连书也没看过,所以学问上的事,外面的事,你不要和他谈,他是一概不搭腔的。他父亲是老革命,对于当时党号召青年到农村去,当然是拥护的,然后他的儿子也到了农村,他并没有多想,就那么叫他走了。 我听;刘明德说他是高中期间下乡到鹿场的,好像还没毕业,有了点病,在家休学就跑来了鹿场。他父亲过了几年也去世了,他一直和家里面就断了联系,他还有一个姐姐在杭州,别的我虽打听,但是他答得不尽详细清楚。 刘明德,我看到他干活的实惠劲儿就想到了我自己,我干活也是那么实在的,可是还比不上刘明德。我在二十一,二的时候,在水田里推除草机,因为太使劲了,晚上就睡不着觉,一直到现在,我都有这个毛病,累着了就睡不着觉。刘明德那么卖力气干活,肯定得累出毛病。其实大家并不表扬他能干,因为赞扬的话语,要留着送给那些听了赞扬对赞扬者有回报的人去。咱们看那“阿Q正传”有一个老头,表扬阿Q说:"阿Q真能做!“其实阿Q平时都很能干,大家都是视而不见,因为大家看阿Q"土鳖。表扬他,收获不了什么回报,因此都不愿意表扬阿Q。 刘明德还肯定不懂得爱护身体,因为下乡的那个时候的官方的舆论导向,是叫这些念了两天书的人,认为农民有许多土办法,土习惯。他们的思想单纯,他们热爱劳动,反而不得病,城里念过两天书的人,像少爷似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反而得病。 你想一想刘明德那么忠厚,自然接受这些主流思想了。周围有没有亲人照顾,冷热也不知加减衣服,以为通过劳动发发汗,感冒就好了——我去鹿场不久就知道他就得胸膜炎了——又把自己过去在城里或者学校得到的一点可怜的卫生知识,为了纯洁自己的灵魂,把这些知识像丢掉破旧袜子一样的都丢弃了。我去鹿场以后刘明德就得了胸膜炎,时常也上两天班。我们大家都去住院——是打农药中毒了,在住院期间刘明德经常往家跑,他那时候就有胸膜炎了。大家都说他回家和疯老婆干那种事儿去了,我也只是听着,不怎么参加评论,因为我也无法判断,他是不是耐不住了,忙着回家干那事儿去。 但是我现在想来,如他自己所说的,他不放心他的疯老婆,还有孩子们,虽然他老丈人和他一块住。
我觉得我们鹿场这个地方还是很可怕的。 原来我们果鹿场是一个叫张均的人创建的,解放以后叫省鹿场。张均在伪满洲国时候是大学生,他们家在伪满洲国当省的一个厅长。他们家有钱就创建了这个鹿场,后来解放了,就由贫农出身的周家的人当了场长。我听说周家的当了场长的人讲,(也许同时有炫耀他的苦出身的含义在内),他从关内闯关东入关的时候把关的满洲国这方面的日本人势力下的爪牙,拿着鞭子执行公务。稍不听话就拿鞭子抽。 贫农周家的人到了鹿场的地界以后,就在鹿场落脚,干活谋生。再到解放以后就打腰了。(东北土话,打腰就是受权势的重用支持,很得意,顺风顺水的意思。)先是当爹的老贫农先打腰了,后来他的两个儿子长大以后就打腰了,先后都当了鹿场的场长。他们对工人或临时工是很有权势的,叫你东你不敢西,骂你两句,甚至踹你两脚也是正常的,你也不敢支毛,支毛的意思就是不敢有不满的表示。 其中那个当了场长的弟弟场长尤其了得,后来就和一个鹿场的女工人搞上男女关系。场所是很方便的,满山的树和草。后来这个当弟弟的贫农出身的场长就去害死他的妻子。 他妻子有病了,他就给他熬中药,他就把当时最剧烈杀虫剂1059农药,给加入到汤药里去,剂量很大,气味刺鼻。那种农药我来到鹿场不久就不使用了。有的1059是从德国进口的,都是铝瓶装着的—怕玻璃瓶易碎。有一个工人在打开的铝瓶口,玩笑似的凑上鼻子去闻一闻,当即倒了下去,被毒昏了。 他妻子说:“这药怎么这么难闻,这么刺鼻?”周场长说:“难闻!你喝下去病就好了。”喝下去就死了。她的姐姐—就是那位贫农场长的大姨子,她看见她妹妹尸体的肚子鼓胀胀的另外脸色也象是中毒的症状,还有这位姐夫不希望他的这位大姨子看到尸体的种种反常表现,死者的姐姐也猜出真相的几分了,就报了公安,她的姐姐是城里人,城里人就不那么怕贫农场长了。公安局派出了一个小伙子侦察员,来到贫农场长所管辖的生产作业组。这个侦察员来当临时工。哪有;刘明德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虔诚?甘心劳动改造的心意?而且从没有吃过这类苦,别看电影中,我公安战士英勇搏斗坏人,临危不惧。但是确实被这位贫农场长气势完全压倒。也如坠入牢笼一般,被欺负得服服帖帖,经常被贫农场长斥为熊货,呵斥是家常便饭。人格被侮辱不断。—因为这位侦察员同志确实干活不顶架儿,熊汤汤的。侦察员受尽折辱,把贫农场长通奸杀人的罪行线索摸得差不多,公安局掘开死者坟墓,找到了证据,逮捕了贫农场长。侦察员长出一口多日所受的鸟气,和大家宣布说他是来侦察的破案的,以便一洗这些天受气之羞辱,挽回给国家公安机关侦查员正面形象关丢失掉的面子。 贫农场长夫妻一个被毒死,一个挨了枪子,夫妻一回如此下场,二人还是被合葬了。唉!一日夫妻百日恩,只因贫农长掌权就忘乎所以,结果如此悲惨收场,贫农场长,无人可怜又无情无义。 话说夫妻二人结怨去了坟墓,却留下了一个几个月的儿子还有一个大一些的女儿。 一个贫农,没有什么地位和特长,也没积累起财产,穷得叮当响,如何提拔起当了一个场长?大概只有“狠”字,依靠狠,别人怕他,上面就叫他当领导,然后得心应手,别人都匍匐于他面前,想干啥就干啥,想支配谁就支配谁,像骂谁两句,就骂谁两句。谁不服就收拾谁。收拾了第一个人,就能接着收拾第二个人,谁敢出声?贫农场长不用劳动,到哪都是检查工作,是挑别人的毛病。谁敢不笑脸相迎,说些恭维的话。只是后来,还是知识太少害了他,他以为在这个果树场,他的意志加进去,哪有不立即生效的,不按照他的意志行走的?但是杀人的事已经超出他的势力范围之外,上面也不能因为他出身好就保护他,引来外部干涉,这是超出贫农场长平时任意行使的权利之外的,这就超出这位贫农场长的平时的习惯思考之外了。 贫农场长做的孽还没有报应完,他们冤孽夫妻留下一个男孩,这男孩是弱智,有几个月大。这个几个月的孩子由贫农场长的哥哥来抚养。他哥哥也是贫农场长,也管果树场。我由别的县县调转工作到鹿场的时候,留下的小男孩已经是十几岁了,所谓话说也就是只会发出简短的一两个音节,他的下巴总是向上抬着,下巴和脸的其他部分组成的那一张脸的平面总是要变得水平似的抬起来。这个孩子叫小三,总是和我们往山上跑,发出不清楚的音节和我们交流。一直有十来年。 后来小三的姐姐长大了,找了对象。贫农场长的哥哥就把小三交给了他姐姐,他姐姐和姐夫也不好生看承他,和她挨枪毙的父亲似的,淫威加在了这个傻弟弟身上,给他睡凉炕,还打骂他,最后用铁链子把他锁在屋里,到姐姐家一年多,就折挫死了。 贫农场长的哥哥在我们果树场也是场长,有一回开会,没有什么道理就敲山震虎似的点了我的名,所以我觉得这个人很可怕。 贫农场长的大儿子找一个非常好的媳妇,他媳妇还自己出钱盖了一个很像样子的房子,这房子的墙老厚了,保暖的效果非常好。 这个贫农场长的儿子在派出所帮忙,就学的很牛逼的样子,他给我们学那些派出所的人,一个个贼拉牛逼的样子,后来他就想和他老婆离婚,他老婆长得怪好看的,白里透红的脸蛋,个斗也高,不她丈夫像猴似的的精瘦,还不高。他们还有一个小女孩也像她妈的性情长相来头,脸也像她妈白里透红。男的外面有了野女人,可能开始和那帮派出所的人学的,有些匪气和流气,还有官匪气。他媳妇听到要和她离婚,很意外,头痛。他还逼她媳妇卖房子,他好也分一半房子钱。那房子才好呢!是他老婆自己看出自盖的,砖墙老厚了。他老婆说:我头都疼死了“贫农场长的哥哥的儿子也没逼成卖那个房子。 就说挨枪毙的那个场长他哥哥不也是场长吗?他儿子两口子离婚以后,那个原来的儿媳妇来汽车拉盖房子剩的转,这个老头的就躺在车前面不让汽车开走。
回头再说刘明德,下乡来到这种地方多可怕呀!谁会把他刘明德看在眼里。刘明德不知什么原因出去流浪过一年,听说还要过饭很苦情的。是被逼的吧,因为我也挺老实的被停发过工资,所以说鹿场停发工人工资还是有传统的,我被停发工资的期间去做小买卖,他们怕我发财才叫我回来上班,那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情,;刘明德去流浪的时候还没改革开放呢。于是他只好去流浪。 我们鹿场附近有农业社。农业社有一个富农老头李老头,李老头无儿,只有一个姑娘,这姑娘想来也是家中宝贝。这个李老头在旧社会有一次被“胡子”(胡子在旧社会是土匪的俗称)绑票给绑去了,就是他家是富农,能有一点家底就被胡子选中了。然后给他绑到胡子窝,那些胡子就打他,让他答应叫家里拿钱来赎他,他没答应,就又打他,被打急眼了,就拿起东西还手,被一个胡子拿起一根木棒一下子打死过去了。他说他当时忽忽悠悠,好像魂就回到了家,看到家里人都在炕上睡觉—当时在夜里,他醒来了听见一个胡子说:“咱们为的是钱,他也不欠咱们的命………”后来胡子就把他放回来了。 他知道胡子的黑话:管粉条叫干支子,水饺叫漂洋子。拉屎叫甩瓤子,这个富农老头常说:还是这个这个社会最长远了,这个社会好。 这个富农老头,无儿子,只有一个姑娘,这姑娘后来就嫁给了刘明德。
这姑娘在家当姑娘的时候一开始也真给她爹争气,农村出身,那个年代,能初中毕业也就不错了。他这个姑娘竟然考入了省医科大学,是很难考的国家重点大学。在省会长春念书,后来听说也许是谈恋爱,也许是受学生歧视,就得了精神病,回家来了,大学也不去了。我到鹿场的时候,她已经是刘明德的媳妇了,有时候听到她高声詈骂到:“…….肏你们全家绝根……..!”有时一骂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声音很大,从来不哑嗓子。最长看到的是她去茅房,粗粗的腰,肮脏的衣裤,见人有时笑,但那笑绝不感染人,是那种精神病的笑,眼珠子挺大的,不是那种水灵灵的,而是冒冒着,像死鱼的眼睛。 在她退学回家以后,她富农老爹就给他找婆家。附近约半里地远近的小东沟,那头有一个汪聋子,耳头有点背,这个富农老李就把疯姑娘介绍给他,汪聋子就娶了疯女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的,学医的,将来要穿白大褂,当体面的女医生的。疯女人也许很高兴,汪聋子很满意,要不然上哪去找女人?但是疯女人依旧是疯女人,没有因为嫁男人,有了夫妻生活就不疯了。汪聋子时间长了,新鲜劲也过了,不由得怒从心起:这样的日子如何过?就打疯婆子,疯婆子挨了打,她的疯劲也没稍减半分,该疯还是疯甚至反而疯得更厉害,倒不是为了报复打她的人,因为她有病啊!汪聋子越发来气,就更打了。疯婆子三天两头挨打,甚至一天数次挨打,有时是毒打。富农老李一看:不是事儿啊!疯姑娘要活不长久!就把姑娘接回家,保命要紧,从此就再也没回汪家。 富农老李还是要为女儿找出路,要不然,女儿就烂在家里,老父亲还得照顾她。 我们的老早就下乡的刘明德就暴露在老李头的视线前,身影就像电影似的出现在老李头的晚上睡不着觉的脑海中:刘明德是国营农场的工人,实心眼,土鳖,有铁饭碗。此时刘明德二十多岁,虽说出去流浪过一年吃了许多苦,原因被停发工资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具体情况不详,在此不敢造次。 富农老李就把要嫁女儿的意思和刘明德说了。 刘明德说“为了留个后……”。刘明德怎么和阿Q一个说法,一个理论。我想他一定没读过“阿Q正传”因为我们一直到高中语文课本没有“阿Q正传”这个文章,那时学校并不支持学生读课外书,怕受不健康思想影响。那时能读到高中就是在城市也算高学历了,更不要说在农村了。 刘明德和他的媳妇就住在老李头的对面屋,都是老李头的房子,形式上有点像上门女婿,老李头可以呵护自己的女儿,比在汪聋子家放心多了。 这样,这个城郊的小村(就是老李头所在地村子)两个学历最高的人就结成了夫妻。刘明德的妻子比他学历还高。—医科大学,她之所以得精神病,我猜测还是和她的家庭出身有关系,又赶上政治运动,只是她家不愿意说,以为等于强调他们的不光彩的家庭出身,并且等于告诉人们这个家庭出身的人在城里也在受到“修理”,这对他们的家族在本村的处境是不利的,这也是疑案。 吴明德和他丈人住在了一起,也没向鹿场单位领导要求到手公房,鹿场的领导看他土鳖也就没分配给他。 疯婆子还是隔三差五发出宣言,冲着某个方向厉责一通:”……操你们全家绝根……”声音很大,周围人也感觉习惯了,就像刮风,也是像刮风那样不定时却又平常,只是如果说是刮风的话中间还夹杂着詈骂的唾沫星子。还是不知羞耻,其实别人对她也无羞耻感觉,只有脏的感觉,衣裤宽大,脏,衣服洗得不透落,衣服都是刘明德洗,(还有孩子们的衣服,可以想象,刘明德的一双儿女都是刘明德从小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大的。)经常在外面的厕所看到她,还是有时看人笑,但是并没有使人感到笑的感染力,大眼珠冒冒着,嗓音虽不是好听,但音量很大。平常人没有精神病的人绝难做到,嗓子从来不哑,真是值得专家研究。疯女人的屋子不卫生,也是个凌乱。和老丈人住对面屋的时候是和孩子们一块住着,疯女人和刘明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绝不叫人想起他们曾经是有文化的人,女的绝不会让人把她和女医生或女护士有任何联想想的地方,和医务人员的形象简直都是相反,按当时改造思想的要求来说,真是太彻底了。她绝不会有资产阶级医生的看不起农民群众的毛病,脱离群众的城市老爷的毛病,嫌群众脏的毛病,而且和农民一样的粗俗,而且粗俗到只会粗俗的骂几句话,完全融合到农民中去了,成为他们中最低贱的成分了。她再也没有自认为比农民还高贵的想头了,这个知识分子是彻底的改造好了,刘明德也和他妻子一样,彻底的改造好了。 从这点来看,他们还真是一对。 刘明德的丈人富农老李,很顽强的活着,见人和善,健康,在年纪七十的时候,还能独自一个人自己脱坯,自己叉墙,盖一个房子。给刘明德和他疯婆子一家人住,总是那么快乐无忧的样子。和人谈话讲过去被人绑票的经历,还是赞扬当今社会没有“胡子”比以前太平,长久。 后来在他去世前办了一件大事,他把他他的一份自留地和房产都给了他的一个侄子,而不给他疯女儿一点,刘明德被迫向果树场要了一个公房。 唉!我实在想不开,为什么不为你亲女儿留点遗产,为什么不给和你女儿厮守一生的女婿留一点,也好尽到你的意思。就没有半点感激?那个没进半点义务的侄子,白捡了一份住房和自留地。 富农老李暴露了他无情,拿人土鳖的农民的另一面。按当时的农村风俗如果是上门女婿也应该擎受女家遗产。 疯婆子有时疯劲上来,连他老爹都要打她,刘明德不舍得打她,实在没办法,只是有一些强制性的肢体上的强迫。 刘明德搬到了我们一趟房以后。他的一双儿女渐大了,女儿怕羞,见人就躲的样子,我猜想她大概是知道自己女性特征发育了,想到别人也能想象得出自己隐私的发育,这么一想就不好意思,所以见人就跑,后来他父亲给他找了对象,成家了。 儿子也长大了,很壮实的一个小伙子,后来到某基建单位去工作,干活,像他父亲一样实惠,这回可不一样,受到重用,经济收入也渐好了。儿子修建了房子很漂亮的。只是老爹和疯妈还住旧房子,不肯搬出来。 刘明德真如当初所说的,果真“留了后”。 疯女人发宣言詈骂;“……肏你们全家绝根……..”的频次渐少了。而且有时候自己捡石头进行摆放,反复摆放,动作反复,专注干一件事。虽然别人看来毫无意义,但仿佛有整理家务或干什么活的意愿,有时反复洗一件东西—其实完全洗不干净,就像幼儿似的,拿起一个手帕一类的浇上水,在有泥土的地方搓挤,她的潜意识是否以为在做家务,为丈夫尽一点妻子的责任? 刘明德的健康失去十几年了,胸膜炎老早就积水,过一段时间去一次医院抽水,可是一直活着,我以为他活不过老丈人。 但是老丈人完成了家产的转移后,以八十多岁的高龄先于刘明德去世,埋在离家不远的祖坟里。 刘明德可以说是书呆子,上面号召去农村,他就去农村。上面印的书报上说:“放下知识分子的臭架子”就彻底放下了。上面印的书报上面说:融合到农民中去,就融合进去了。并且把资产阶级学校灌输的那一套知识予以否定,丢弃。不过这么一来,他已经不是小知识份子了。也就是书呆子的资格也不够了。刘明德老爹在他下乡后几年去世了,不知他在天之灵对听党话,和以身作则,叫儿子下乡的决定有何感慨? ,刘明德和一切社会中潦倒的人的境遇一样,所有的亲戚一概断绝来往,和我们鹿场的刘佳一一样。 刘明德真正做到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毛主席在纪念白求恩一文之中提倡的精神。拯救了一个无望的女人,叫她有了家,有了儿女。刘明德劳动卖力不是为了领导看见表扬他,刘明德从来不懂得溜须,送礼,和整别人。 要说学雷锋,刘明德是彻底做到了,而且真的不图名声,不叫人说好,也没人说好。 刘明德死了。这是我身边接触到的下乡最早的知青,结束了他知青的一生。 他夫人还活着,但是好久不那么发宣言:“……操你们家绝根……"不知对她丈夫死她如何感知。 儿子很孝顺和刘明德一样实在,但不土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