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理想主义”的随想

上周看了南风粤韵关于“老歌”的帖子后，有感而发写了个《由老歌中理想主义想起》的帖子，借题发挥地漫谈了对中国当代社会中理想主义表现的一些感慨，没想到引起不少网友的积极反应，令我既惊又喜。藉此机会，向所有参与讨论以及关注此话题的网友致以深切谢意！

由于我那帖子是匆促草成，对问题并没有进行深入周详的思考，只是凭感觉而言。网友们的种种反应，确实给了我莫大的启发，使我对问题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与认识。因此，也觉得有必要对有关问题作进一步的解说。

首先，原帖子中的“理想主义”概念的确没有作明确界定，这多少引起一些不一致的理解。在我看来，所谓“理想主义”当是一种对社会、生活、人生、人类美好前景的憧憬，鼓舞人、激励人、令人昂扬奋发积极向上的心态与精神。它可以跟任何政治理念无关，如我一个很亲的亲戚，一个“旧政权官员”的儿子，并不认同共产主义，但五十年代初期，毅然只身一人从香港回国参与新中国建设，就是接受了“我们伟大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的激励，在他看来，祖国繁荣富强是美好理想，愿为之而献身。然而，在现实中，尤其在现代中国现实中，理想主义又难以跟政治理念“脱离关系”，不管明说或不明说，五、六十年代中国所宣扬的理想主义，何曾不跟共产主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那位不认同共产主义的亲戚，五七年作为北京医学院学生被打为右派(直至82年才得以彻底“解决问题”)，也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了。

由此可说，我原帖子所谈得“理想主义”，包括了上述两种情形：当讨论现实中的理想主义时，确实与政治理念纠缠不清；但我所主张、向往的理想主义，又当是超越任何政治理念的。具体而言，我所主张的理想主义，并非共产主义的代名词，而是关于人类一切美好愿望与理想的表述。它是超政治超功利的，如果将理想主义政治化、尤其是针对现实需要而政治化，就难免会染上(政治)功利性乃至欺骗性的色彩。

因此，我所说得理想主义跟信仰(宗教亦属信仰的一种表现)并不是一回事，前者具有普遍性、超越性，而后者却有较明确的目的与范围。同理，我所说得理想主义跟个人具体的理想与愿望又不完全等同，如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地质队员(先后受《十万个为什么》和《年青的一代》影响)，文革期间，则希望到县图书馆当一名图书管理员，也曾为了成为县中学校工而无偿“奋斗”了半年，后来下乡几年回城无望之际，一个街道清洁工的位置便是我渴望至极的“理想”了。如果说我小时候那个地质队员的理想还颇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话，那我在文革中的“理想”就实在难以跟理想主义挂钩了，而实际上，当时我还真是颓废之极的，那里还有什么“昂扬奋发积极向上的心态与精神”呢？

是不是我反对理想主义完全跟政治挂钩？那倒不是，首先，在中国的现实环境中这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就像要自己冀望拎着头发离开地球一样)；但这“政治”必须切实能契合理想主义那种对人类美好前景的追求(而不是将理想主义作为任意驱使的丫鬟奴婢)。那么，当今现实中，该如何坚持理想主义呢？一言两语还真说不清，但我总觉得，人不可能光追求物质享受，总得有点精神劲儿，否则，跟行尸走肉何异？或者像网友所说：别落到“穷得只剩下钱”的地步。

随意想来，写下以上的东西，说清楚什么了没有，或越说越糊涂？自己心里真没个底。

2001年5月11日

由老歌中的理想主义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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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例

不容否认，五、六十年代中国大陆流行的歌曲，几乎都洋溢着浓浓的理想主义色彩：“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的歌声多么嘹亮，歌唱我们伟大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歌唱祖国》）“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我们走在大路上》）那时期儿童歌曲的主旋律，也同样是高昂的理想主义：“我们新中国的儿童，我们新少年的先锋，团结起来，继承我们的父兄，不怕艰难，不怕担子重……”（《少年先锋队队歌》）“（领唱）你看那，万里东风浩浩荡荡，（齐唱）万里东风浩浩荡荡；（领唱）你看那，满山遍野处处春光，（齐唱）满山遍野处处春光。青山点头，河水笑，万紫千红百花齐放。。。”（电影《花儿朵朵》插曲）我们这一代，正是听着、唱着这些理想主义歌曲长大的，不管承认与否，潜移默化之中，理想主义不同程度影响了你我的人生观、世界观，甚至有人（如老例）至今还自认为，是执迷不悟的理想主义者。

以上那番话，肯定有人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这不难理解。因为中国，正是在这种理想主义歌声中，陷入混乱、走向沉沦的！五十年代初期，新中国如旭日东升，给多灾多难的中国带来了希望。当时海外不少热血青年，爱国学人，便是奔着这个希望而回归祖国怀抱的。六十年代前期，经历天灾人祸后而重生的中国，也一度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理想主义更达至登峰造极的地步。但结果如何呢？大家今天都很清楚，不必多说了。个中复杂的原因我不想在此细究，虽然这些歌曲中的理想主义在那个时代多少具有虚幻性（甚至欺骗性）的因素，但我仍然固执地认为，理想主义并非中国陷入混乱、走向沉沦的原因。

十一年前，我刚到海外，在一个场合偶遇两位来自马来西亚的年轻人，跟我谈起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头头是道，令我大为诧异。当时正是马共跟政府谈判之际，在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式微的大背景下，谈判结果的唯一可能性就是马共投降（后来很快就证实是如此）。我相信那两位年轻人大概是马共的同情者，在谈论中，有几句对话给我印象极深：“如果中共争气的话，马共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你是说中共放弃支持马共？”“不是，是中共自己没搞好，搞了几十年，搞得一塌糊涂。谁还会相信共产（主义）？”……

假设五十年代以来，洋溢着高昂理想主义精神的中国人，彻底摈除“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念头，专心致志而又卓有成效地发展经济、搞好建设，与世界接轨同步前进。其结果又会是怎样的呢？回头看今天，遭受五十年代以来数不尽政治磨难的中国人，似乎“看破红尘”般地摈弃了一切理想主义，理想主义成为人们嘲笑、奚落的对象；然而，尽管物质生活达至空前的繁盛，人们的精神世界却也达至空前的贫乏。急功近利、及时行乐的思维方式与生活方式大行于世，贪官污吏前赴后继视死如归的行径，便是典型表现。有人认为是改革开放搞活经济的必然现象，是阵痛，不必大惊小怪。我实在搞不懂，只能暗地骂一声瞎扯淡！大家都知道，西方社会在经济发展的同时，非常重视宗教生活。其实，在作为人们精神支柱方面，宗教与理想主义有异曲同工之妙。近年来，国内有学者认为当今社会需要宗教，呼吁宗教的重要性，似乎跟寻求精神支柱不无关系吧。

然而，当今中国，是否还需要理想主义？这理想主义的内涵与实质是什么？我不知道。

2001-5-7




			关于“理想主义”的随想作者：老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