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老实 作者:老歌


 

鲁老实

“我姓鲁,我这个人其实多老实的,小时候没跟你们在一起耍过,跟到我妈妈在城里头住,小学中学就都在城里头读了,现在下乡当知青了才随到我爸跟到你们下的,我爸说跟到大专院校的下乡要好些,嘿嘿……所以我跟你们就都莫得好熟,二天嘛……都是知青了,还是多关照些嘛。嘿嘿……”这是第一次打照面,是学院把当了知青的本院子弟送下乡安顿到各自生产队后,联盟生产队知青间的第一次相互介绍。其实除了小鲁之外,大家都是一起耍到大的毛根儿。所以这自我介绍主要是小鲁的独角戏,感觉底气多少有点点虚火。

那时我已经先他们去了云南边疆,丁二黄和李健给我的第一封信就提到了新鲜插友小鲁,并在信中着重提到了这一段自我介绍。那之后,他们就送了小鲁一个外号:鲁老实。

于是我在信中认识了鲁老实,说认识其实也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而没有具体高矮胖瘦的概念。丁二黄和李健在信中仍不忘骂我几句:“你娃莫球得名堂,说好了一起到乡坝头插队的,结果你娃跑得飞快,支边支边支个球的边。你娃跑球了空了个名额,就来了个鲁老实。等你娃回来,老子们说好了要舂你娃碓窝的!”我自然赶紧告饶,回信说回家探亲时一定带到缅甸香烟道歉。此是后话。

鲁老实的老爸老鲁是学院里的电工,是条长得五大三粗壮汉,一脸的络儿胡子,说话声若洪钟,我们小时候就认识这位老鲁叔叔。文革武斗初期时,老鲁提着根长长的钢钎就如同三国时猛张飞提着丈八长矛。于是我想,估计鲁老实也是和他老爸老鲁样儿差不多吧。这种造型也舍得下软话自称老实?

于是鲁老实到底是啥子造型困扰了老子好多年。

话说那回鲁老实从成都回到乡下,按规矩给大家伙散了支红芙蓉烟之后,就自己闷起了,不开腔不出气,闷呆呆地坐在门外晒坝里,还耷起张清水脸,随便哪个喊都弄死不开腔,弄得大家都不晓得到底出了啥子事。

在他们知青点,鲁老实跟丁二黄李健关系显然要好得多,而丁二黄又是话多球得很的人,就过去问鲁老实:“你到底咋子了哦?耷起个脸,哪个惹到你了哇?你说,是哪个?老子们分分钟帮你娃把场子检回来,绝对莫得抖摆头。哪个敢惹我们联盟队哩喃?”鲁老实有点感激地看了下丁二黄,还是不说话,只摸出杆烟递过去,然后又闷起。结果李健毛起了,喳起嘴巴就吼:“我说鲁老实,你锤子哦你,到底咋子了哪个惹到你了你娃就说噻,怕个球啊!”这盘鲁老实真的有点感动了,一下就爬起身,说:“等到,我给你们泡杯三花来。”才等了一会儿,鲁老实端起个咚大的知青盅盅就跑转来了,“喝哦喝哦喝三花。”鲁老实低着头猛吸了口烟,喃喃地说道:“其实也莫得啥子,就是……就是我妈又生了个妹儿。”“就这个事闷起嗦?这有啥子嘛?哈哈哈……”丁二黄大笑起来,李健也“嗤嗤嗤”笑起来。

“锤子哦!你们还不是在笑我。我回来才走到公社,就有人问我还笑得怪咋咋哩,烦球得很。”鲁老实一翻白眼,陡现委屈状。

“你龟儿子的真的是球莫名堂,生了就生了,你闷起咋子?又不是老子们欠了你啥子。”“不是得,你想嘛,我都十八岁了又多了个小妹儿,是有点笑人嘛。关键是他们要笑我。”“笑嘛就笑他们的,你怕啥子?”丁二黄突然笑得诡谲,接着说:“我说鲁老实干脆这样子,总还是你娃才从成都回来,请大家一盘噻,晓得你娃带了腊肉。”“球哦!凭啥子喃?”鲁老实腾的一下站起来,“要吃嘛也是你我几幅颜色吃,凭啥子请大家喃?”“联络下感情噻,主要是你跟大家主要是其他大队的都是二熟二熟的。还有,哪个喊你娃最早回成都耍了回来喃?”李健也不失时机地插言进来。

听到这么说,鲁老实把腮帮子上的肌肉咬得一愣一愣的,丁李二人也死盯着他等他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请客。

“好嘛,请就请,但人不能请多了,就那么点点肉。”犹豫了会儿,鲁老实终于下了请客的决心。

“就是就是,咋能请多了喃?人多了怕不够吃。”丁二黄笑着说。

“是嘛,一个个都跟饿慌了的兔儿一样。那你喊不喊女生喃?”李健笑着问。

“不喊女生!”那时还分男女界限,所以鲁老实态度坚决得吓人。

鲁老实要请客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天就传到了其他几个生产队。

第二天一早,鲁老实对丁二黄李健说:“你们都出工嘛,我今天就不出工了,就在屋头弄下,等到你们回来吃腊肉。”下午。还不到收工时间,临近几个生产队的知青就陆续赶到,都是学院里的毛根儿,都是跟鲁老实二熟二熟的。

这天,好似鲁老实的什么大日子,一直笑得合不拢嘴,来了人就赶紧递一支红芙蓉烟去,显得格外殷勤。

加上本队的,一共有十多个人坐在知青点的草房前一边抽着鲁老实发的红芙蓉烟一边闲摆龙门阵,心里却都惦记着好久开饭吃肉。毕竟是走了十几二十里山路走来的,不是为了那口腊肉,哪个也不愿意长途跋涉。

丁二黄用知青大盅盅泡了三花,热气腾腾地端出来放在门口地下,开怀叫道:“大家喝噻喝噻,鲁老实带回来的资格三花,好球香哦!”李健也叫:“先说哈,鲁老实原来跟你我都不咋熟,现在熟了噻,二天有啥子事情要扎起哦!”这么一说,于是众人都七嘴八舌地嚷嚷:“说这些,再咋个也都是一个院头出来的,以前认不到鲁老实,但我们哪个认不到鲁老实他爸喃是不是嘛。”喝着三花茶抽着红芙蓉烟还有一大缸子甘蔗酒,一众知青都觉得安逸得不得了,不干活了还有肉吃有酒喝,那可是天大的享受。

说笑间,一直在屋里忙着的鲁老实突然走出来,手里端着个冒着热气的大脸盆,笑嘻嘻地说:“妈哟,老腊肉还没煮好,来来来大家先垫个底。怕饿到了我就先煮了个大南瓜,面得很,先吃到,也巴适得很哟!个人找蒿杆(筷子)来吃哦!哎!还有一盆哦!”一只硕大的南瓜把脸盆装得满满当当,弥漫出一股清香。鲁老实特意交代了一句:“这南瓜相当巴适,我是从山那头也不晓得是哪个队的弄回来的。”“开整哦!管它是哪个队的哦,吃到嘴巴头就是我的,开整!”有谁先就狂喊一声,率先奔进屋里找出双蒿杆远远的就伸向了大南瓜。如一阵风,每人都迅速完成了这个动作,数十双蒿杆围着大南瓜就是一阵抢夺。

不过二十多分钟,两大盆南瓜和一大缸子酒都见了底,众人也都显出酒足饭饱的舒适。蹲着的姿势也改成了坐在当地,把脚岔开,双臂撑住直挺挺的身子。

丁二黄挺着肚皮打着饱嗝问:“咋鲁老实没来吃喃?”这时大家才发现抢着吃大南瓜喝甘蔗酒咋就莫得鲁老实?

于是有人高喊鲁老实你在咋子哦南瓜都吃完了哈……

又闲坐了一会儿,只听到屋头一声“来喽来喽……”鲁老实又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冒着香气的东西笑嘻了的走出来:“来来来,腊肉煮好了煮好了哈,整腊肉噻!”说着就把那脸盆放在地上了——哎呀呀!好巴适哦肥堕堕的还透明的腊肉一丝丝筋丝都看得清楚的瘦肉还有那层很有弹性的肉皮子啧啧啧……又是满当当的一脸盆啊!

刚吃完大南瓜的众人又发一声喊:“喔……整腊肉整腊肉喽……”。数十双蒿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抢夺……但这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很快就有人放慢了速度。

“球哦鲁老实!”有人猛地叫了一声。

立即有人问:“咋子了咋子了哦?”“老子才反应过来。”“妈哟!龟儿的鲁老实!”鲁老实直起脖颈,诧异地问:“我咋子了嘛?”“你娃、你娃……”有人反应过来,笑着骂:“你娃老实,老子看你娃是老磨刀石!请客请客先请我们吃大南瓜,等我们吃来胀到了你娃才把腊肉拿出来,你娃老实个球哦!”“哈哈哈……”此时众人都笑起来,一直笑到岔气。

天渐渐暗下来,专门赶来吃腊肉的毛根儿知青也走了,还有十几里的山路。

晚上,临睡前,丁二黄和李健审了回鲁老实。

“你娃老打老实说,今天先喊大家吃大南瓜是不是预谋?”

“哪嘛,”鲁老实拉长了声气说:“你想嘛,那么多人,我那点腊肉咋够吃喃?所以,你们上工了我也出去了,本来想再去买点啥子的,但走到山那头,猛然看到地里头的南瓜那么巴适,就弄了两个背回来了。再说了,就这么点点腊肉,未必不留点点自己吃嗦?”

几年后,在结束了知青生活报到上班的第一天,我见到了久仰的鲁老实。

瘦瘦小小,身高大约在1.6米左右,一张脸瘦瘦的清水脸,眼睛不大,一着急说话就略略有些口吃,眼睛也会呈半眯状。这造型使得我怎么也不能把他和他老爸老鲁的造型联系在一起。不过,他就是鲁老实。

第一次见到我,他先就笑起来,说:“哦,就是你嗦?哎呀!当知青那几年,丁二黄李健他们随时都要摆起你,不瞒你说,我耳朵都听来起茧巴子了。你娃那年如果不去支边就和我们在一个生产队了。”

后来鲁老实告诉我说他打算结婚了,我故意问:“你体重有多少?”他扭捏了半天,说不到100斤。我故作着急状,说:“那你咋结婚哦?按规定男方体重不到100斤的不许结婚。”鲁老实立马瞪大了一双小眼睛,急慌了的问:“好久哦好久哦我咋不晓得喃?球哦!哪来的规定哦?”看他急得那样子,我笑着说:“开玩笑的,你咋那么认真喃?”

鲁老实暗了脸色,说:“跟你说我这个人是老实人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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