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莫卡 作者:大楠


 

“厨师”莫卡

莫卡不是真厨师,爱好做菜而已,所以加了引号。他是德国人,六十多岁,一米九的个子,蓄一头长发。但不是艺术家的款式,而是扎成马尾巴,走路要飘逸,迎风会招展,看上去很是很潇洒。莫卡讲究细节还不止于此,他手臂有纹身,直到肩头,图案丰富,色彩跳跃,红的绿的,鲜艳夺目。天气稍有些热,立即换上无袖短衫,使其得以充分展示。因此,特别在热天,看莫卡简直赏心悦目。

不仅外观不凡,莫卡还有传奇人生。他曾干过警察,得过奖章,也挨过黑打,有伤在身,按规定可以提前退休。因为长期处在冷酷的环境,退休后莫卡迁往温暖地带,居住在澳大利亚的昆士兰。

有一手好厨艺,莫卡也不容易,欧洲与我国一样,饮食文化的中心在南方,法兰西、意大利、西班牙傲视群雄,而德国人素以啤酒香肠土豆著称,走的是简餐路线。不难设想,在边沿地带学艺,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

不过我这不会做菜的四川人也不多见。都是稀罕物,算是扯平吧。可是得承认,结果却不公平,我俩在一起的自然分工是他管做,我管吃。然而这都是自愿的,事情是这样,莫卡妻子芳芳是中国人,曾是我夫人嘉蓉的同事,也是好友,近年回国一般住在我家。她过意不去,多次邀请我们去玩,为了平衡人家的心态,还非去不可了,这才有了上述格局。

需要说明的是,这么分工莫卡是乐意的,他喜欢看别人喜欢吃他喜欢做的菜。听芳芳说,他的高超厨艺还造成过戏剧性的结果。莫卡有位很要好的德国同事差不多每年要来,第一次前来时,按德国人的习惯,做了个雄心勃勃的行程,想把澳洲玩个遍。第一站就是她家,受到盛情款待。接下来他每天都与莫卡泡在一起吃吃喝喝。直到返程,才惊觉哪儿都没去!他懊恼不已,又来过几次试图弥补,每一次都依然失败,依然呆在她家,依然哪儿都没去。可他没死心,肯定还要来。不过结局多半注定,除了昆士兰,澳洲别处今生已与他无缘了。芳芳描述那人的吃相很有趣,每吃一口都要摆脑袋,表情复杂。似乎很困惑,又带几分痛苦。其实他是感慨:“难以置信,世间竟有这等美食!”可能表达不确切,容易让人误解。但莫卡爱看这表情,感觉很温暖,于是每天变着花样让他更加陶醉,害得人家哪儿都走不了。

莫卡的厨艺,虽然芳芳早有过介绍,但我想他做的毕竟是西餐,尝鲜还行,作为家常饮食不一定对路。故做好了吃不惯思想准备,好在随着大批移民的涌入,澳洲的餐饮业已非常国际化了,南粥北面麻辣鲜香,想吃火锅都不愁找不到。

到达的当晚已经夜深,飞机上六小时两餐吃得很饱,赶紧休息,宵夜就免了。第二天一大早窗外就有情况,七嘴八舌地高声喧哗,像是聚集了一伙老光棍。起床后芳芳说那是澳洲特有的一种鸟,长相粗陋嗓音浑浊,爱早晨聚集。我想大概鸟类寿命短,挺过一晚上不容易,说不定在点名。生活在澳洲也算它们的福分,没有天敌。芳芳却不乐观,这鸟体型较大,肉头较厚,抵得上一只子鸡,适合各种吃法。而且头脑简单,竟不怕人,即便走进抚摸,只要动作轻微,它也不大会逃。所以捕猎无需尖端武器,脱下外套一罩,基本十拿九稳。随着移民的增加,这鸟的数量已经有所下降。二者是否存在联系,以我们对同胞的了解,这事还真不好说。

早餐面包牛奶,是西餐“规定动作”,不在话下。等莫卡打理完花园(也是规定动作),冲了凉,换上无袖短衫,然后一道出门去采购。

南半球的三月正值金秋,气温宜人,阳光通透。花草、树木、房屋、远景,所有色彩都得以强化。相应的,莫卡的纹身也更有光彩。高天上几丝马尾,云卷云舒,与莫卡的马尾巴相映成趣。此时北半球刚脱下棉袄,忽然穿越到秋高气爽,一路秋风拂面,时而沐浴几滴从太平洋不期而至的秋雨,感觉别样舒畅。更难得的是,远离了熙熙攘攘,兴致勃勃之余,还享有内心的宁静,这趟旅行值。

购物很便捷,肉类水果蔬菜奶酪,分别走了几个点,每处都不逗留。莫卡做事很有计划性,直来直去买了就走,把车箱装得满满的,节奏是典型的男人购物。

回家后,更显出莫卡做事的有条不紊,该腌的腌,该冷藏的冷藏,准备工作一会儿结束,然后上楼看电视剧去了。澳洲的蔬菜水果皆不用洗,生吃都行,故烹饪较为便利。芳芳切个西瓜,配上火腿面包,就是午餐了。莫卡不吃午饭。并且也不吃早饭。他的生活相当规律,每天清晨只喝咖啡,喝够了打理花园。两年前一位记者偶然路过,被他的花园吸引进来,拍了许多照片,结果莫卡的作品被评为全市的“最美花园”。受此激励,莫卡摆弄花花草草更来劲了。他的观赏植物甚至种进了邻居的空地,以降低视觉反差,实现平稳过渡。反正是美化环境,邻居也只好道谢。后来莫卡带领我们参观州植物园,根据他的激情解说,澳洲有观赏价值的植物,他家好像都有。回去仔细赏析,才发现莫卡的花园果然了不得。虽然不大,却独具匠心。花园是立体的,各种植物高矮俱全,错落有致,还考虑到了花期搭配。此外,灌溉、排水和喷泉三网合一,都是自动控制,循环用水,全是自己设计安装的。莫卡的花园不仅技术密集,也是资金密集,还是劳动密集。可见,“最美花园”的领先地位是难以动摇的。

处在澳洲的英语氛围,莫卡仍怀念德语,故要在网上看德国电视剧。内容不挑,讲德语就行,所以他每天有得看。下午两点,电视剧看完,是喝啤酒的时间。这也是他每天的“规定动作”。通常喝一到两罐,独坐在花园里慢喝细咽,同时还遥望远方,目光深邃。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那里可以窥视到他自由的灵魂。莫卡喜欢有人陪他喝,捎带说说话,那样他就可以多喝些啤酒。可惜我不会喝酒,平日话也不多(当然,宣传自己除外),所以莫卡仍维持日常的量。

五点,做饭时间到了,厨房里开始飘出一股股浓香,莫卡在炸鸡。他用黄油,腌制加了红酒,所用香料也没见过,只觉得异香扑鼻。下一步是煎蘑菇,用牛油,煎上一阵,再倒入一些奶油,待汁液收干,将蘑菇与鸡肉混合,再加上奶酪和几味香料,随后放入烤箱。烘烤大约十分钟就成了。这道菜很让我着迷,可惜学不了。各样奶制品就没法弄,更别说那些不知名的香料了。莫卡展示过厨柜,各种香料排列整齐,差不多有五十小瓶,每瓶都贴着标签,全是拉丁文,看不懂。此外,花园一角也被辟为香料区,种了十余个品种。认识的有姜、葱、薄荷、柠檬等。莫卡口味很重,各种香料都是他的最爱,尤其喜爱四川花椒,闲暇时他甚至可以嚼上几粒!芳芳开玩笑,说他前世可能是四川人。嘉蓉深表赞同:估计是汉源的。

随后的日子,莫卡每天换着花样,炸牛排、烤羊腿、煎香肠、咖喱牛肉、还烤过袋鼠肉……尤其煎香肠值得一提,我曾在德国呆过三年,知道那里香肠繁多,长的短的粗的细的红的白的洋洋大观,却从没吃过那么香的。莫卡说那是最好的德国香肠,是定居澳洲的一位德国老头做的。此地德国人多,大都是喜爱温暖气候的退休人士。为方便联谊,组织了会所,每周四聚会。那老头的香肠产量不高,只在会所里卖。最近这次聚会老头迟到了,为让我们一饱口福,莫卡等了他俩小时。

由于来澳洲的初衷相同,会所的主题自然成了“如何玩转澳洲”。莫卡有个愿望,想邀约几位同道,去澳洲内陆自驾游一趟,专走蛮荒之地。十多年前他曾经在非洲这么游过,难以忘怀。这太容易了,他大旗一招,很快集结起五个老头,准备去成就一番事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丰富的阅历足以使他们抓住关键,那就是后勤保障。房车是最佳选择,工作休息两不误。每辆房车可睡四人,但考虑到储物空间,他们决定每人开一辆。否则到了后期,水酒饮料会发生短缺。毕竟要渡过两个多月的探险旅程。

本来他们一行早就要上路,听说我们要来,莫卡特地推迟了行期,以便陪我们半月。临行前最后一周,莫卡陷入了购物狂潮,每天不定什么时候就出门采购去了,因为想法多。这也难怪,他们去的地方无旅馆和餐饮服务,全靠野炊,房车里有冰箱有炉具,完全可以一展身手。从清单来看,莫卡肯定把两个多月的一日三餐过了一遍。车里装满了,酒最占地方,啤酒红酒还有澳洲著名的朗姆酒,用甘蔗制作,口味像XO。但莫卡的装备只能说尽可能周全,也有忍痛割爱的。譬如芳芳提醒他别忘了“黄老五”,那是我们专为他带来的,麻辣味。就被莫卡拒绝了,说是“怕他们要吃。” 澳大利亚领土面积相当于我国的八成,人口却仅有二千一百万,不足我国的百分之二,广阔的内陆人迹罕至。如今五位装备精良的探险家协同作战,应该会有重大发现。

临走之前,莫卡给了我们一个莫大的惊喜,做了一道世界名菜“古拉什”。不会做菜并不等于不阅读,我早就知道“古拉什”了,是匈牙利名菜,俗称“土豆烧牛肉”。当年赫鲁晓夫讲共产主义,指的就是这道菜。不过莫卡认为,匈牙利人做得太油腻,自己做的更符合现代潮流。

十五天的光阴,吃出了感情,莫卡和我们依依惜别,难舍难分。芳芳说他是真心喜欢我们。原因我清楚,说到表现我也不差,每吃一口都要叹气,并强压住说脏话的冲动。对美好人生的由衷赞叹,骂出来才带劲。这一切莫卡都看在眼里,以前也接待过中国客人,都不如我们“善解人意”。所以,他视我们为知音,我们越爱吃,他就越爱做,形成了良性互动。

莫卡走后三天,我们也踏上归途,此时才忽然醒悟,怎么也全程呆在昆士兰,哪儿都没去。我们却非常满意,有机会来还望这么过!要说有遗憾,是因为莫卡。大约两周后,芳芳微信告知莫卡提前回家了。澳洲内陆今年怪异,苍蝇成灾,遮天蔽日。五位探险家连续几天,竟不敢开车门!踌躇满志的伟大旅程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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