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云南军垦(农场)的那一刻【上】 作者:余 杰


 

到达云南军垦(农场)的那一刻【上】

无奈的起步

讲完了离开上海第一次出远门的故事,接下来有朋友建议应该继续讲讲我们这些人到达云南军垦时的故事。其实我这里只是将大家所说的一些事情整理了一下,都是我们这些人真实的经历。每个朋友对于这些离开、到达、生活、探亲、返城等等都有自己的故事。真的期盼着有更多的朋友都来讲讲这些事情,能够使我们不忘艰苦岁月留下的记忆。也能够为将来专家学者们研究当年的上上下下知青史提供一些史料。这些口述的历史往往能够给历史注入一些最为真实的资料。

我们当年来到遥远的西双版纳军垦农场的时候,还只是17、8岁的年青人。以现在的眼光看,那时我们啥也不懂。第一次看见了边疆的农场、第一次领略了西双版纳的风土人情、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亲人和故乡、第一次开始了独立的生活……。这些第一次在我们的记忆里是永生难忘的。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为什么?这些故事里面也讲到了当年的老工人为我们作忆苦思甜的报告时,竟将解放后的"三年自然灾害"作为报告的主题。我们当时都在纳闷?这是在忆哪个时代的苦啊?但是,我们无须去责备这些纯朴的老工人。每个人对于生活有着自己切身的理解,至于什么时代不重要。因为老百姓是最注重生活的现实。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们没有虚假。就像我们今天来讲述当年上山下乡的故事一样,一靠真实,二靠真实,第三还是靠真实!这就很好理解今天为什么要赌咒"文革"、要否定"文革"、要清算"文革"!我们记下这些就是为了告诉我们的后代,历史上曾经发生的荒唐事情,绝不能够再重演了!留给后代的是教训也许比更多的物质财富更有价值!这就是我们这些人对于这个社会最后的贡献!

从离开城市起,到广阔天地;从艰苦地战天斗地到迷茫、思考、消极、堕落等等;从觉醒、奋起到演绎大返城最为壮丽的一幕,我们的故事将会是一部悲壮的、精彩的、神奇的、苦难的历史演义。这些年来,我们曾经在云南东风农场的知青们在《勐龙在线》上讲述了不少关于刚刚到达农场的许多故事。如张涛:《最初的旅途》(http://blog.sina.com.cn/s/blog_608dfd8d0100epu1.html)《小河边的旧草房》(http://blog.sina.com.cn/s/blog_608dfd8d0100eptt.html)、王建新:《在西双版纳的第一个春节》(http://shzq.org/mlzq/gy-b-29.htm)、陈筱萍《滇南岁月记忆》(http://shzq.org/mlzq/gy-b-10.htm)、邵国良《说说在农场的吃》(http://shzq.org/mlzq/gy-b-09.htm)、汪应平《小街》(http://shzq.org/mlzq/gy-b-03.htm)等等。在这些讲述中给我们留下了难忘岁月难忘的事情。还有许多,这里就不一一例举了。之所以要向大家来推荐,主要是想说明,这个话题是每个人都可以讲述的。虽然没有惊险和刺激,但是这是我们最初的起步时的记忆。也是在那个特定年代我们这些人生存的真实再现。

所以,我将听到的和见到的知青朋友所讲述的这个题材的故事做了一个整理,来记住我们知青的那些事吧!


这就是我们要住的地方

知青A:

说到连队的事情,那时很多的。我们在4月下旬离开上海,一路跋涉,经过10天的艰难旅程终于在5月初到达连队了。一路上感觉就是这云南真够远的。三天的火车已经坐的腰酸背痛了,好不容易在昆明大学的大礼堂里休息了一下,又要乘坐汽车到西双版纳。我们坐的是大卡车,颠得整个骨头架子像散了一样。坐在后面的同学还要一路吸进扬起的灰尘,苦不堪言啊!等到了营部(后来叫分场了),只想快点到连队去,好好睡上一觉。

记得那时我们的连长是个现役军人。他拿着名单大声叫着我们的名字,叫到一个就站在他的身旁,一会儿我们50多人齐了。大家跟着连长把自己的行李都放到拖拉机上,跟着拖拉机朝连队走去。

一进连队我们都傻眼了:这就是我们要待得地方?这就是想象中的解放军军垦农场?怎么站在四周的人老老少少都有的?好像都是种地的农民。问题是连长穿的是军装呀,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个问号在我们的脑海里盘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讲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情。

整个连队像个大四合院。三面都是低平的旧瓦房,正前方是一排新盖起来的草房。中间的篮球场前竖立着一块大大的"忠字台",就是一道墙吧。上面画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说起来这个像画的一点也不像的。画像的下面是林彪的题字"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这就是我对当时连队的第一映像。

我们在篮球场上排好了队,连长开始宣布谁谁谁住在那里。点到名的立即走了出来,由老工人带着到自己的房间去。我和阿强被分到对面的茅草房里。一位老工人走过来帮我提起了旅行袋,朝草房走去。他边走边说,草房不错的,是因为你们要来才刚刚盖好的,冬暖夏凉的。后来才知道,这位来自湖南的中年男子是我的第一人班长。

草房里已经安置着两张床,是用竹子搭起来的。床脚直接插入泥土地里,床板就是竹子铺的。望着空空的房子,我和阿强坐在床边一言不发----这就是让我们住的房子?抬头透过茅草的间隙可以看见天空。围墙都是用竹排围起来的,可以看见四周的一切。地上是一片潮湿的泥土。就是你打个屁,隔壁的人也可以听见。

阿强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递给我一支。我知道阿强他们从上海出发就一路上偷偷在抽烟。此刻,我也顺手接过这支烟抽了起来。带着咳嗽、伴着烟雾,在郁闷中我抽完了生道路上第一支香烟。那位班长又来了,帮着我们运来了大件的行李。他手脚麻利地委我们俩做了一个竹子架子,正好可以放我们从上海带了的箱子。等到一切都安顿好了,我听见茅草房的四周传来了女同学的哭声。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响,连成了一片。

唉,往事真的不堪回首啊!


连痰盂罐也不许我们用吗?

知青b:

说起当时在云南农场的事情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你只要看看每次我们聚会的时候,大家三五成群地在一起可以讲上几个小时,但还是有一种没有讲够的味道。你让我们大家都来说说那时刚到云南的事情,我给你说说我们女同学的事情吧。

我们去上山下乡的时候,女孩子都带了痰盂罐的。有矮脚的一种,家里条件好一些的带了高脚的那一种。都是搪瓷做的,有的是一片白色的,更多的是印有各种花纹的。如果放在一起真的很好看的,就像开了一家百货商店了。这是我们女孩子的必备用品。

刚到连队的时候,小青在屋子里用痰盂罐解手后,端着痰盂罐到厕所里去倒了。走回宿舍的路上,被我们连队的一个女副指导员看见了。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小青说,我去倒痰盂呀?

什么痰盂?

小便用的呀!

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他们的对话引来了连长和指导员。你是知道的,我们的连长和指导员都是现役军人,都是云南人。他们见此也很奇怪,感到这样制作精巧的东西怎么是用来大小便的。我们大家连忙不停的向这些"土八路"进行解释,但是没用。连长下令:不许用!还说,你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那能够还用资产阶级一套生活方式呢!上个厕所也这样难吗?统统用连队统一的厕所!

我们当时吓得都不敢说话了。这连队里的公用厕所是什么呀,一个长方形的大坑上驾着一条条木板,人要蹲在上面用。下面是肮脏的大粪,无数苍蝇在四处飞舞。男的和女的之间仅仅用竹篾笆隔了隔,说句难听一点的话,你上厕所打个屁都听得见。一开始每次进去都要捂着鼻子,还生怕踩不稳木板条掉下去。唉,这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苦啊!连上个厕所也要受到"军事管制"。有时你在上厕所的时候,那些种菜的人在厕所的后面挑大粪。最可气的是那个种菜的湖南老头,专门在我们女厕所后面干活,还时不时地说上一些难以听懂的下流话。有时看见我们在用厕所,他还故意将石块扔进粪池里。你一声尖叫,会引来他们那种淫秽的傻笑。

没过几天我们也习惯了。上个厕所几个姐妹一起去。看见这几个"色鬼"就骂上几句,等他们走了再用厕所。唉,也要适应那时的环境。你上山干活的时候,急了也只能够在山上乱画地图了,还管的上什么蚊虫叮咬啊。

痰盂罐是不能够用了。都是新的,只好放起来。我那只痰盂罐在大返城的时候都带回来了。可惜到了上海就被我扔了,要不现在可是知青"文物"了。我们是5月份到的,到了八月建军节的时候,连队里搞大会餐。那时都是大家围在一起蹲在地上吃饭的。菜一下子多了,脸盆不够用了,有的人就将痰盂罐拿出来用。恶心不恶心啊,但是你只要想到已经三个月没有吃肉了,况且这些都是搪瓷做的,又没有用过,怕啥!我们照吃不误!


这是解放军吗?

知青c:

到云南去我的感受是上当受骗了。

记得我们在上海走的之前,学校里专门组织了一次报告会。那时我还没有决定到底去哪里。那天是一位穿着军装的军人来做报告的,讲的是云南军垦的事情。号称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是一面保卫边疆,一面种植橡胶的。而且每个月还有28元的工资。这些条件对于我们是有多大的吸引力啊。在那个时候,军人是意味着什么呢?你想,我们在"文革"中能够有一顶军帽、一套军装是多么神气的事情。连伟大领袖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的时候也是一身军装的。军人成为我们这代人最羡慕和向往的。后来我明白了,那天我还专门挤到台前问这位军人,到了云南建设兵团发不发军装?他支支吾吾地把话题岔开了。这个迷直到到了云南才解开。

哭哭啼啼地上了火车,告别了亲人。在三天三夜的火车上我还做着一身军装的梦。直到了昆明住在云南大学里,我跑到对面的翠湖公园游玩的时候,问一位昆明人:"到云南建设兵团还有多少路?"他告诉我:"什么兵团呀,就是原来的农场,种橡胶的!"我说:"那么现在的建设兵团发军装吗?"他听了哈哈大笑:"我的弟弟65年就去那里了。什么军装呀,还是农场。只是改了一个名字。"

这是真的吗?我回到住处,问带队的老师。他说,他也不知道。看来不妙,难道这些都是欺骗吗?带着疑惑,在卡车上颠簸了五天终于到了大勐龙。很快就将我们分到各个连队。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农场!

我们所在的分场,听老工人介绍原来叫前哨农场。现在改为一师二团五营。原来的生产队按照部队的序列改为1连、2连、3连……。人还是这些人,只是每个连队派来了一个或两个真正穿军装的军人,担任连队的连长或指导员。他们原来在部队里,是为了组建兵团才派来的。每个人都升了一级。我们连队的指导员在部队里是排长,到我们军垦后升为指导员了。在我的眼光里,是"小不点"一个,说起话来一口难听的云南景谷话。

我们许多人对此都深感失望,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几千路远,你能够逃回去?你去告状,说自己受骗了?只好认命了。我们就是这样开始了所谓的建设兵团的生活,天天上山劳动。连队里确实有几支枪,那都是在解放战争中用的武器,老掉牙了。偶尔也会组织我们练练,只是连来年瞄准什么的,打枪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的穿军装的梦就此结束了。多少年来,一讲起这件事情,心里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你不能这样来骗我们这些天真的年青人啊,这在我们的心里留下了什么呢?以后还能够相信党和政府吗?难怪现在老百姓对党和政府有怨言,我看许多事情就像当年骗我们一样,没有讲真话!


难忘第一夜的哭声

知青d:

说说我们当年到达云南的事情,我最难忘的是到达连队的第一夜。

那时我们从繁华的上海(尽管上海在"文革"中已经开始萧条了)来到云南西双版纳,一切美好的梦都在到达连队的那一刻开始粉碎了。我记得我们是在营部吃了中午饭以后开始走到连队去的。那时雨季好像还刚刚开始,我们刚走出营部就遭到一场倾盆大雨,浑身上下淋了个湿透。大家赶紧朝连队方向一路小跑而去,可没有跑出几步,火辣辣的太阳又出来了。这个下午的太阳真毒啊,晒得我们全身上下冒汗。一来就让我们领教了西双版纳的风风雨雨。

还有,我们到了连队,大部分的同学都住进了茅草房。据说新建的连队统统是住草房的。我们是个老连队,至少还有一些同学住进了瓦房。那时望着后来的行李,已经没有力气来整理自己的大箱子了。衣服是湿了又干了,脚上的鞋沾上的泥巴弄的裤子上都脏兮兮的。口干舌燥,浑身无力。没有办法,只好撑着将自己的行李打开。铺好床倒头就睡着了。那天晚饭吃什么记不得了。刚刚吃晚饭连队的钟就响了,说是要开大会了。我们来到操场上,借着老工人家里的小板凳坐着听连队领导的讲话。记得当天晚上连长和指导员就将我们来到连队以后的种种表现统统斥责为"小资产阶级思想情绪",什么"怕吃苦"呀。还有什么随便将吃不完的饭倒了,这是"资产阶级的表现"。所以必须接受"再教育"等等。反正是训了一个晚上,气的我们在心里直骂连队领导。

第一天结束了,等到我们回到自己的"小屋"以后,这才感到这是在云南建设兵团的第一夜。尽管很累了,但怎么也睡不着。想来想去,越想越伤心,偷偷地哭了起来。不知是谁越哭声音越响了,紧接着是一个房间的哭声连着一间哭声,像星火燎原般地蔓延开了。我听见指导员在操场上大声叫道,不要哭了,都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啊!可是他在深夜里的吼声没能阻止这一阵阵哭声。

至今还记得,这个哭声凄惨、悲凉、心酸,有着我们的许多的无奈和悲哀。

更有的是一些女同学居然边哭边叫着,爸爸妈妈呀,我上当啦,你们来救救我呀!我们几个男生擦干眼泪纷纷跑到女生屋里去劝她们不要哭了。劝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那时我们都是十七、八岁的人,可以说是第一次离开了爸爸妈妈、离开了自己的亲人,举目无亲啊!这时谁能够理解我们苦恼的心情呢?我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要我们上山下乡呢?没有人回答我们!

这一夜的哭声一直留在我们的心里。为此我们付出了将近十年的代价,没有书可读,只有玩命似的劳动劳动啊!积怨多了,最终是要还的。这就很好理解我们知青在1978年秋天的时候会罢工、会上北京告状!我认为,一个不受老百姓欢迎的事情,早晚是要受到惩罚的,今天也是如此!


究竟是忆什么苦?

知青e:

记得刚到连队的时候,什么都不习惯。我们从上海去的时候,男生都有"线裤"(上海话:运动裤的意思),在小河沟里洗完澡后,大家都穿着线裤在连队里走来走去的。没有想到指导员看见了,下令不许我们穿这种裤子。天哪,这是运动裤呀。指导员的理论是:什么样子,一个鸡巴在里面晃来晃去的,丢人现眼!

还有,这连队食堂里做饭的是湖南人。这菜里的辣椒放到我们不敢吃饭为止,结果我们把吃不完的饭都倒了。被指导员发现后,他在全连大会上把我们狠狠训了一顿!什么资产阶级思想呀,忘记了旧社会的苦呀等等。于是,连队里决定要进行一次忆苦思甜的教育。

记得那天搞忆苦思甜教育的时候,连食堂都不开饭了。好像是用那种芭蕉叶伴着包谷,还有一些什么记不清了,做了一顿忆苦饭。大家吓得大气不敢出,强忍着吃下这个忆苦饭。然后全连集中,请老工人对我们进行忆苦思甜的教育。

做忆苦报告的是我们连队种菜的湖南籍的老工人老赖。他那口难懂的湖南话说了半天,我们也没有听明白多少。但是你认认真真地听,大致能够知道他讲的意思。他先是说现在的生活是毛主席老人家给的,有吃有住,过节的时候还有肉吃。不像以前,闹灾荒的时候,好多人都饿死了。大家只有靠吃树皮活了下来了。没办法活下去了,大家就开始逃荒。抱着孩子、挑着担子朝云南跑,最后来到了这里。最后,他还特别强调,云南西双版纳好,水稻一年能够种三季,土地肥的很等等。

那天,我们听着听着都一脸茫然。说什么呢?这不是在说三年自然灾害吗?这可是解放以后的事情呀,怎么也是忆苦思甜呢。我看着坐在前面的指导员,他一脸严肃地坐着。估计他也没有听明白,因为他是云南玉溪人。或者还有一种解释,他听明白了,可无法解释。因为这个报告时他组织的,怎么说呢?

一直到报告讲完了,大家还是一声不吭。散会后,我们几个边走边议论这件事情,大家感到这简直是在胡说八道,也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于是我们一起来到这位现役军人的指导员那里想求个明确的答案。指导员见此一言不发,他显得有些愤怒。许久他才说,都回去睡觉了,我会处理的。

第二天我们又去问老赖,他居然振振有词地说,我说的是事实嘛。我们从湖南跑到这里就是这样来的。我们说,那时是新社会了,是毛主席领导了。你这样说不是在污蔑毛主席吗?老赖说,我搞不懂什么新社会旧社会的,我就是感到现在有饭吃就是新社会。他还骂我们,你们这些从大上海来的学生娃娃懂个球,就知道耍嘴皮子!

后来我们一起把这件事情反映到营部教导员那里,据说教导员把指导员叫去狠狠骂了一顿。这以后,这位指导员再也不敢在我们面前提起忆苦思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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