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我们的历史
作者：唐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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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我们的历史
作者：唐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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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我们的历史 一. 八十多岁高龄的台湾作家齐邦媛教授所写的《巨流河》一书，填补了我对抗日战争、抗战之前的中国大势以及抗战胜利后的中国乃至国民党退居台湾后的历史认知的空白。 从齐邦媛幼年开始，齐家在东北老家就没有容身之地了，他们始终都在逃难，从逃军阀的难，到逃日本的难，再逃共产党的难；从铁岭老家，到北平、上海、南京、汉口、湖南湘乡、长沙、桂林、贵州怀远、重庆，最后终于落脚到台湾。在齐邦媛随全家逃难，经历大半个中国的颠沛流离的半生中，生活的漂泊、亲人的哀叹、爱情的凋零，都与这个国家的历史紧密相连。 齐邦媛说：“我以虔诚之心写那个年代的牺牲、不投降、被屠杀、被迫接受国府焦土政策、眼看家园大火烧个两天两夜的小人物们，他们一无所有，最终换来了所谓的胜利。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等于窃取了他人的生命”。 《巨流河》另一个令人深刻的印象是，在八年抗战的生离死别仍然弦歌不断的学生生活中，齐邦媛有幸获得了那个时代中国最好的教育，她先后就读于南开中学和武汉大学，尽管这两个校园迁徙数千里，从校舍到图书无不简陋不堪，但他们遇到了一批造诣极深、学贯中西、风范优雅的大师——张伯苓、朱光潜、吴宓、钱穆……在那几乎天天遭到轰炸的所谓比较安全的大后方，所有师生都经历过逃亡的艰辛、家破人亡的痛苦，可是战乱之中，朱自清教授却仍然教大家去领略英国诗歌的美妙。正因为受到了若群星般灿烂大师们的教诲和熏陶，他们才得以奠定了学术上坚固的基石。 这不禁让我们想到西南联大，那个在抗战中流动的大学，竟培养出诺贝尔获奖者以及一大批海峡两岸称雄科技界的领军人物，令四九年后的中国教育蒙羞。 这些天，中国中央电视台正在播放一个寻根节目《客从何处来》，在有关易中天家族的三集里，我们看到大名鼎鼎的历史学教授易中天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史及其渊源。由于“时代原因”，出身于名门望族的他，其老一辈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避之不及”，生怕“株连九族”的家族史。易中天在他的博客里说：“我小时候，祖辈和父辈都讳莫如深，怕惹麻烦。改革开放以后可以说了，又没时间。”我一方面觉得难以置信，一方面又不禁感慨，在我们这样的国度这样的时代，竟然还有如此绝妙讽刺之事！ 在这个节目里我们了解到，在1939年9月23日的日军狂轰滥炸中，易家竟一下被炸死了有名有姓的253位族人！随着易家历史的秘密被一层层揭开，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和故事，不仅使易中天本人嘘唏不已，也不能不使我们敬畏和感动。被隐藏的家族史曾经离我们那么遥远和模糊不清，可是当我们揭开了它的面纱后，又是那么的近在眼前清晰可见。其实只要认真探究，史实的展现也并非我们以前想象得那么难。 易中天在寻根之旅的结案陈词中说：“我也没想到，我的家族，还有我的身世之谜，会和国家、民族的命运联系得那么紧密。我也没想到，从我祖祖辈辈传到我身上，会有那么多的线索，那么多的故事，那么多的纠结，那么多的坎坷。” 其实何止易先生，只要我们每人探究一下自己的家族史，都必或多或少寻找到祖辈传到我们身上的线索、故事、纠结和坎坷。正是无数生生不息的家族史才构成了我们民族的历史，而每个家族史都必与我们的民族史紧密相连。可是几十年来无论是民族史还是家族史都被我们有意淡化了，缔造了我们民族辉煌历史和灿烂文化的许多先辈被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当作罪大恶极的地富反坏，连提都不敢提，仅这一点，就表明了我们的当代史多么荒唐！
据说，这个节目受到观众和网友的广泛好评，甚至引发了全民寻根的热潮。这种寻根太有必要了！文革结束近四十年了，我们早就该寻找我们的家族之根、民族之根，寻找我们的近现代史，找回那些被刻意隐瞒、遮盖了的历史真相了！ 齐邦媛在《巨流河》的前言里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犹太人写他们悲伤的故事，至今已数百本。日本人因为自己的侵略行为惹来了两枚原子弹，也写个不休。中国人自二十世纪开始即苦难交缠，八年抗日战争中，数百万人殉国，数千万人流离失所。一九四九年中共取得政权，正面抗日的国民党军民，侥幸生存在大陆的必须否定过去的一切。殉国者的鲜血，流亡者的热泪，渐渐将全被淹没与遗忘了。” 她说的一点不错，我们这一代乃至我们的后代一直被灌输的是，共产党是抗日战争的中流砥柱，而国民党是“假抗日，真反共”，是抗战胜利的“摘桃派”。直至近年我们才逐渐知道，在八年抗战中，国民党军的对日战场才是主战场，他们在除西北以外的广大地区抗击着大部分日军，仅歼灭的日军就超过一百万。他们在如台儿庄大捷、万家岭大捷这样的战役中，歼灭日军的数量高达上万人，不少还都是日军的精锐部队。除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和1933年的长城抗战——即榆关、热河、长城三大战役外，自1937年7月至1945年8月，由国民党领导的中华民国政府军共发动大型会战22次，重要战斗1117次，小型战斗28931次。陆军阵亡、负伤、失踪3211419人，空军阵亡4321人，毁机2468驾，而海军舰艇损失殆尽，其中壮烈牺牲在各个战场上的国民党将军就高达二百余位！ 然而这些令人惊叹的数字背后的历史细节，以及那些如《巨流河》里齐邦媛笔下的张大飞式的英烈，我们仍然知之甚少。比如，我们有几人知道戴安澜将军、孙立人将军是如何英勇抗日的？至于被以色列举国感恩、被全球犹太人敬仰、被誉为“中国的辛德勒”的何凤山，恐怕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中国自古以来，给前代修史就受着政治因素的极大制约，很难求实求真。几乎每一朝代的统治者都将前朝的历史否定得一无是处，而把自己说得一片光明，以宣传蒙蔽民众，从而获得统治的合法性。不要说中国近现代史上的那些如太平天国、洋务运动、义和团运动、清末改革、辛亥革命、五四运动、抗日战争、大跃进等等重大历史事件，就是近在咫尺我们亲历的文革，其诸多冤案、事件和人物，我们都还没有真相，都尚未搞清楚。 最近人们在讨论历史虚无主义，其实，企图把不利于自己的历史事实从人们的集体记忆中抹去，使对这段历史集体失忆，正是当前历史虚无主义的主要危险和特征。 齐邦媛在《巨流河》里说：“你必须到柏林才能感觉到德国近代史的深度”，“战后许多不同宗教教派在不同的灾难地点修筑教堂，不仅是追祭亡魂，也是希望有持久的赎罪，终得平安的祈求之地。” 研究历史不仅仅是整理、收集史料，更是直面历史真相梳理历史迷雾中的是非成败，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是忏悔和赎罪，是让历史悲剧不再重演。一个民族只有能够正视自己无论是美是丑的历史，像德国人那样“深度”地思考和反省，并从历史中不断汲取教训和力量，这个民族才能有美好的前途。如果我们至今面对历史时仍然没有这个深度，我们的中国梦何以实现？
中国历来是重视史学的国度，中华民族是具有深厚历史感的民族，“国可灭，史不可没”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修史理念。几千年来，史书的延续组成了记忆的长河，国家与民族的过去如源源活水从往古流向后世，且不说那些灿烂辉煌的正史，光是传世的野史就足以使帝王将相的威赫无法遮盖住那些民间学者隐士们的光辉，使我们得以或以古喻今，或抚今追昔，从史书到戏台随意穿越时间隧道，徜徉于今昔。 别以为历史都是由胜利者写的。固然，权贵们可以轻易地在酒宴上改动世界版图，但那无名青年的一颗子弹不也引发了一场世界大战吗？谁曾想到当年的叫花子朱元璋有朝一日黄袍加身？ 历史充满奇特的偶然和必然，它们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将万人万事万物组成了历史的庞大系统和网络。历史并非都由正史、大事记、名人传纪构成，我们每人每时每刻都在书写着历史，都以自己的方式参与了历史的创造，我们文革一代应该对历史承担我们应有的责任，如果不能对那场与我们的青春俱逝的文革作出深刻的反思和阐释，我们便没有完成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 狄尔泰说：“人是什么，只有他的历史才能讲清楚。”我们通过反思、回顾历史，寻找到自己上下求索的心路历程，便认识了自己，也认识了自己所处的历史，更能照进现在和未来。现在我们都已进入老年，有了大把的时间，很多人在网上读写、追忆自己的文革岁月和知青岁月，通过写博文，以文会友，交到了志同道合、趣味相投的博友，从而对历史和现实有了进一步的思考、讨论和提高，意义不可低估。 有多少重蹈覆辙的悲剧是因为无视历史而招致的惩罚！我们文革一代每个人的经历合起来就是一部文革史，让我们珍惜我们不可复制的经历，写出我们曾经的理想、狂热、奋斗、迷惘、思索、觉醒、抗争、好事、糗事、有悔、无悔、后悔、忏悔、受骗、上当、压抑、遭辱、越轨、蹉跎、卑鄙、龌蹉、反省、抉择、得失、成败，写出我们有价值的点点滴滴，写出我们这代人的特色，写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历史吧。 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当下我们感兴趣的往往是我们与历史的联系。在信息爆炸的今天，在我们所写的浩如烟海的博文中，不经意间我们集中体现的正是我们时代的品格，我们无论写当下、还是忆历史，都表现的是我们的心态。 为什么古人的悲、喜剧常常会拨动我们今人的心弦？为什么今天总是重复着昨天的故事？难道不是因为人性的奥秘隐匿其中？现实与历史的相通归根结底是人的情感的相通，是古人与今人的心心相印。难怪科林伍德说“历史就是思想史”，而思想走多远，我们就走多远。 201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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