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唱六曲
作者:小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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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唱六曲 支边八年,灵魂在血与火的炼狱中煎熬,思维被扭曲,精神被统一,愚昧和荒唐充斥于天地之间。然而良知亦如原上草,柔弱而顽强。细细筛来,于是有绝唱六曲。
连队举行赛诗会。同志们踊跃发言:“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战天斗地意志坚,誓将胶海龙王牵”……突然,刘君一脸坚毅,大踏步走上讲台:“工农兵走上赛诗台,李白杜甫不敢来!”,全场一片哑然……
到边疆的第三年,不少知青已成为做木活的巧匠。圆桌、方桌、床、床头柜、写字台,件件像模像样。一天中午,我正在午睡,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一点三四!”“不对!太小了,应该是九点一四!”“太奇怪了,明明是四点一六!”“乱说,八点二五才对!”“都是假老练,准确的是三点七零!”……老半天我才反应过来,七八个知青兼鲁班的后代正在争论圆周率!!怒火中烧,我抓起一只装满尿水的罐头瓶扔向争吵的房顶,大吼一声:“三点一四一六!”瞬间,下面鸦雀无声。
一九七四年六月,张君被推荐上大学,我也获得到师部学习的机会,在团部招待所遇见她。寒暄一番之后,见她眉眼之间似乎挂着心事,禁不住好奇询问。她说,现在有两所大学让她选择,一所是上海外语学院;一所是北京体育学院。我刚想说肯定选上外,她又说,上外嘛,能学到知识。但北体在北京,离毛主席更近。我赶紧闭上了嘴巴。后来,知道她去了北京体育学院。那一年,我们大的二十一岁,小的二十岁。
公元一九七五年。丧失了自由的思想已经麻木,艰苦的劳动却使肢体逐渐习惯。能使人激动的通常只有三件事:吃肉、关工资、放星期。唯一能在全体知青心灵中掀起风暴的便是某人被推荐上大学或病退回家。杨君聪慧,能吃苦,要求进步。苦熬了四年后,终于也上了推荐榜——西南师范学院。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其他被推荐的人都接到通知书,欢天喜地的离开了连队。只有她的通知书杳无音信、石沉大海。杨君日渐憔悴,但她每天依然低垂着无神的双眼,拖着瘦弱的身子,扛着沉重的锄头上山劳动。 有一天,我请病假在家休息。营部通讯员带来了书信。我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突然发现其中一封是西师发来的,收信人是杨君!我一溜烟儿跑上山,在她劳动的地方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但回答我的只有茂密的茅草在微风中摇曳的沙沙声。良久,我泄气地坐在了地上……突然,茅草中露出了一顶草帽,草帽下是一双绝望的眼睛看着我。“你的入学通知到了!”我挥舞着手中的信封大声叫到,“什么?!”她的眼睛里射出闪电一般的光芒,把原本平凡朴实的脸庞映得生动无比。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周恩来总理与世长辞。第二天,大家怀着沉痛的心情,在连队食堂里举行追悼会。总理的遗像挂在墙上,大家排着整齐的队列,气氛庄严肃穆。吴副指导员缓步上前,简短的悼词念完之后,宣布:“默哀三分钟”。低垂的头颅展现了虔诚而悲痛的哀思……突然,队列中发出忍俊不住地闷笑声!大家惶恐不安地抬起头来,天哪!吴君背对遗像,面向大家,撅着屁股,低着脑袋,带着十二分的虔诚向大家致哀!
一场狂风暴雨把连队大多数茅草房的房顶打得大洞小眼,乱七八糟。连队领导急急忙忙组织人员把自家的房顶修补好,知青们的住房却毫不理会。我心里有气,就写了几篇小评论贴在批判专栏的黑板上,落名“刀刃”。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领导们紧急研究之后,认定是反革命传单,让三排长撕下来跑步送到营部保卫科报案。 几天以后,营长、教导员、保卫干事和曲副团长一起来到了连队。首长们找我谈话。“小鬼,这几篇东西是你写的吗?”曲副团长手里晃着几张纸片儿问我。我斜眼一看,点了点头。接着,团长说我还算老实,反映的情况也是真实的。我的心刚落回原处,他话锋一转,你为什么要用刀刃这个名字?!反映情况是人民内部矛盾问题,落名却是阶级立场、阶级感情问题!你拿着刀想要对付谁?!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首长,您误会了,这把刀是手术刀,是用来割阑尾的。团长打了个哈哈,“小鬼,你很会说话嘛!……” 首长们走了。几天后,我们的房顶也补好了。 1990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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