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十年(十)】:伐木·汤·大会餐·套在小腿上的袖套 作者:在陋巷


 

【北大荒十年(十)】:

伐木

蚕场后面连绵起伏的丘陵,是小兴安岭的余脉,除了一条曲曲弯弯的简易小道伸向远方,就是密密的原始森林。深秋时节,绿松、白桦、红枫、青柞,红日、蓝天、白云、清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把北大荒打扮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冬天,色彩则要单调的多,只有红装素裹,但那也是另外一种妖娆。

小时候非常喜欢一首叫《我们的田野》的歌,到现在都能一字不落地唱下来;其中一段是:“风吹着森林,雷一样的轰响。伐木的工人,请出一棵棵大树,去建造楼房,去建造矿山和工厂”。

大冬天的,我们要去原始森林里伐木。这不是一般的拉柴禾,而是要请出一棵棵大树,分场盖房子要派用处。

从简易小道拐进森林,厚厚的积雪深到膝盖。雪面上是一行行的脚印,也许是山鸡,也许是松鼠,也许是狍子,也许是狼,也许是我们根本不知名的小动物,我们哪辨认得出来?但压根儿也不怕,因为进山的一行有十几个人,说话声、赶车的吆喝声、马儿的响鼻声、踏雪的咔咔声,早就打破了森林的寂静,真要有个孤狼、野猪啥的,它们可比狐狸还狡猾,怕是早就逃得远远的了。

到地场了,两个人一伙,开始伐木。伐木使唤的工具主要是“快马”和斧子。“快马”是一种钢锯,一米多长,两头有手柄。现在有时候还能在文艺表演中看到它的身影,演员可以用“快马”拉出悠扬的曲子来,这时候的“快马”就不叫“快马”了,改叫“锯琴”。

拉“快马”伐木必须由两个人合作,贴住树根,坐下,一推一拉。有一首民谣就是这么唱的:“拉大锯,扯大锯,你过来,我过去,拉一把,扯一把。”说的就是用“快马”伐木或剖板的情景。拉大锯扯大锯需要两个人的协调一致,还要一点巧劲。这活儿很累人,膀子酸得不行,拉一会就得喘口气,歇一下。“快马”锯到过半的时候,因为有一个空隙,树干会向锯过的一侧压下来,“快马”很容易被夹住,很难拉;这时候就要退出“快马”,改用斧子。用斧子在“快马”没锯到的地方使劲砍,大树就开始摇摇晃晃的了,为提请伙伴注意:我们就亮开嗓门喊“顺山倒喽——”:粗壮挺拔的大树会慢慢、慢慢地訇然倒下。

冬天吃两顿,知道伐树累人,容易饿,所以上山时怀里就揣上俩窝窝头。零下二三十度,窝窝头早就冻得石头似的,饿极了,掏出来啃两口。

伐下的大树还要去除枝杈,拖到简易小道旁准备装车。等伐够了数,装完了车,天差不多也快黑下来了... ...


东北的菜肴中,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杀猪菜、煸白肉、拔丝土豆,等等,不仅是我们这些曾经在北大荒待过的人记忆犹新,现在就连全国人民对此也是耳熟能详了。其实,在农场岁月中,要说最能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掰掰手指头,首屈一指的却是冻白菜、冻土豆汤。

伙伴端着钢精锅上食堂打饭,几个馏馒头,外加一锅冻菜汤。一掀开锅盖,一股子怪味直冲脑门子。喝吧,这淡不拉叽、还有点酸不拉叽的,没油少盐的冻菜汤实在难以下咽;不喝吧,馏馒头也太干了!

北大荒的冬季严寒而漫长,从头年十月,到来年的五月,几乎长达八个月。头年收下的蔬菜,都储藏在地窖里。地窖虽说冬暖夏凉,但架不住零下几十度的严寒,蔬菜不断地被冻伤。有一帮家属老娘儿们,后来也有知青,她们冬天的一项主要的工作就是整理蔬菜,把冻伤的烂菜叶等剥去或削去,损耗非常大。青黄不接的时候,冻伤不太严重的大白菜、土豆,都拿来给知青做菜做汤。

食堂的冻菜汤是怎样做出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当然不是。听在食堂干活的哥们说,做冻菜汤,太简单了,用东北话说,“长手就会”:

1、先烧一大锅开水;2、等水开了,浮皮潦草切成的冻大白菜和不打皮的土豆块下锅;3、用大铁锨搅活搅活;4、洒一点盐;5、水再开了,被知青称之为“涮锅的水”的冻菜汤,就这样炮制出来了!

噢,差一点忘了,还得添一条蛇足:没放油,冻菜汤从来也不放油。

这冻菜汤差不多得喝一个冬季,顿顿是汤,没完没了,一直到五六月,春暖花开了,才算完。

当年,在广袤的北大荒,无论是在兵团,还是在农场,流传着这样一段顺口溜:


大会餐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分场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迎新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幽微的火药香。

尽管大批的知青回家过年了,分场有些冷清,但依然还是能够感受得到只有腊月末才有的“年味”。

分场的队部门前地上新添了两盏灯,让我们第一次见识了北大荒的“冰灯”:用大小两只“维德洛”,大桶套小桶,中间灌上水,放在外面冻上,冻住后“磕”出来,倒扣在地上,拖个灯泡放在里面,冰清玉洁,晶莹透亮,也算张灯结彩了。北大荒天然去雕饰的土“冰灯”,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平添了节日的喜庆。

留场的散兵游勇知青还有五六十个,分场决定:过革命化春节,大年三十下午在食堂搞会餐,而且是——免费!可劲造!

“嗷——”知青一阵欢呼,大家伙都说这可赶上“百鸡宴”了。

“山外点明子,屋子里掌灯”。分场大礼堂兼电影院兼大剧场兼知青食堂里亮着大灯;当间,临时整来一个大铁皮炉子,粗粗的柈子,熊熊的火焰,把大铁皮烤得通红。大铁炉的周边,是六张大桌子。
散兵游勇早早的来到食堂等着,叽叽喳喳,开心地说着、笑着,相互打趣,有一点兴奋,更多的是期待。谁说好饭不怕晚?快一年了,肚子里没啥油水,好饭更得赶早!

食堂为这顿“年夜饭”忙乎好些天了,见人到得差不离了,一会儿菜就流水似的整上来了。猪肉炖粉条、红焖肉、白切牛肉、干豆腐、拔丝土豆,大白菜,还有食堂特意上北安采购来的青椒、豆角啥的,掺合着炒肉片了。咱知青可不是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人,再说了,这可是免费的;咱是灶王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挺丰盛!整得挺好!可惜没有鸡,没见着“小鸡炖蘑菇”。

“无酒不成席”。大家伙早就从小卖部买来白酒、色酒,满上满上,相互敬着,干!

大铁皮炉子火苗子一窜一窜的烧着,食堂里像暖春,热气腾腾、烟雾腾腾。

菜上一桌,酒过三巡。一阵风卷残云以后,投箸的速度逐渐放缓。个个都是高门大嗓的说着笑着。有人喝高了,脸上红通通的,有人却小脸发白;有两位仁兄“三星高照、四喜发财、五魁首、六六大顺”地划上了拳,为谁该罚酒争得脸红脖子粗;有人滔滔不绝,神神道道,不知所云;有人哼唱着不知名的什么小曲儿... ...只有小赵一直默默地喝着酒,菜也很少吃;忽然,他的肩一动一动的,终于呜咽起来。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 ...喧闹的食堂一下子寂静下来。

家属区时不时传来二踢脚的炸响声,食堂外面是冰天雪地;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过年,最想念的就是“家”,家在千里之外,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正在忙着年夜饭吧?儿行千里母担忧,她一定在牵挂着远在北国的孩子!

一股揪心的思乡情绪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爸爸妈妈,你们好吗?”,散兵游勇,差不多全都哭了... ...  


套在小腿上的袖套

袖套这玩意儿现如今在办公室里几乎销声匿迹了,只有回家在厨房里溜炒煎炸——大马勺一尥蹶子的时候还有用武之地。

在物质匮乏的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可是几乎人手一副。戴上袖套显得像那么回事儿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它能起着“丢卒保车”的功能,能保护衣服少受磨损。衣服破了心疼小半天,袖套坏了拽一边拉去。那时候,有一件“涤卡”上装甚至料子服,可了不的了,一定得戴上一副袖套护着。

袖套、袖套,顾名思义,是套在袖子上的;我们分场的女知青却有一大发明:将袖套套在小腿上——这一大发明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忘却。

连队出工,女排的装束明显和男排不一样:她们不仅手臂上戴着袖套,小腿上也齐刷刷地套着袖套。小腿上套袖套的好处是和尚头上长虱子——明摆着的:夏天地里露水大,荒草长得齐腰深,大半截裤子打湿了贴在身上非常难受,套上袖套就多了一层遮拦;夏锄在铲地的同时也是将灰土往自己的脚下“紧划拉”,收工回来两腿尽是灰土,成了泥人,套上袖套钻进来的灰土能少一些;榛柴窠、灌木丛和不知名的带刺植物很容易剐破裤子,套上袖套就不大会树大招风。劳动服不会经常洗,因为天天要出工、连轴转,农忙时很少有休息天,谁还费那个劲去洗?袖套倒可以经常洗洗涮涮、拍拍掸掸——小腿上套袖套的种种优点、好处,一下子好像还说不完,只可惜它仅仅是女同胞的专利,印象中还从来没见过有男知青也这么干的。

我有两三副袖套,一直也想套一副在小腿上,可一直有这个心、没这个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十八九岁、二十来岁的姑娘,是从上海、天津、哈尔滨等大城市来的,用当下的话说来,是“花季”。我虽孤陋寡闻,却也知道现如今我国都市中崛起了“中嫩阶层”:三十岁以上的女青年还自称“人家女孩子”、“我们女生”,撅起樱桃小嘴就撒娇,穿着超短裙吊带衫招摇过市还挺得瑟。马路上五十多岁的大妈,你叫她“小姐”准没错,她答应得还挺快。女知青才十八九岁、二十来岁,不就更“孩子”、更爱美了吗?她们也爱红装,可惜的是,她们的“花季”面朝黑土背朝天,得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在大田里劳作,是“铁姑娘”,她们真正和男知青同工同酬,甚至付出更多、也更大。

按说,女知青往自己小腿上套上袖套,实属无奈,是不得已而为之,至少没招谁惹谁;说这是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任八竿子也打不着;谁要是觉得美,他也可以套上一付走在大街上试试?可在那个年代,当地某些干部看不惯,横挑鼻子竖挑眼,动不动就舞马长枪地上纲上线,又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又是没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啥的,这个那个的,女知青憋屈得没少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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