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连人】:七连生活琐记 作者:孙颀


 

【七连人】:

七连生活琐记    

我们的零食

小姑娘们总是爱吃零食的.记得我临离开上海时,我的一个童年女友问我;你这一走,想吃上海的零食怎么办?和大多数女孩相比,我算不太爱吃零食的.从报名到离开,我只有一周时间,而父母得知这消息时,只剩四五天了.我几乎来不及,也没想过要准备多少东西.在农场是买不到东西的,我们离场部不远,有时会去那儿找点什么,记忆中,空荡荡的商店里,只有少量脸盆之类生活用品.有时能见到一种小冻梨,黑黑的,铁硬,砸在地上纹丝不动.但我们还是买了,为了解馋.听说我们买到冻梨,立即来了一大帮女孩,七嘴八舌地,还是北京女孩告诉我们,放在冷水里泡,把冰析出来.奥,我想起来了,在北京串联时,吃过这样弄的冻柿子冻柿子.虽然梨子还原了,可它并不好吃,涩涩的,不过,在我们一群馋极了的女孩面前,它被一扫而空.

连这样的冻梨也是侥幸才能遇到的.我真的很羡慕那些在四五个月后的春节还能从自己的柜子里掏出苹果的人,真有点不可思义啊.有的人准备非常充分,带了像被柜般的大箱子呢.在场部商店还能买到现在用来做菜的生粉,我们把它当藕粉吃,那些在山上不肯摘口罩吃饭的女孩,回来就会吃”藕粉”.食堂供应馒头,为了预防饿了没东西吃,或者回来晚了错过吃饭时间,我们会备馒头.淡馒头可以沾一种”美味调料”.那是北京女孩发明的,用酱油,红辣椒粉,加点糖,在炉子上烧一下,那个味啊,别提有多美,你只要看,有谁做那调料的话,立刻招来一大帮女孩子,个个伸出手,抢着挤着往铁皮碗里沾馒头.


我的私房藏品

后来爸妈听说别人的孩子带了很多东西,就开始给我寄包裹.千里迢迢,还要考虑影响问题,所以大多寄些体积小不会坏的食品.

记忆中解馋的零食有盐津枣,一种小小的黑黑的东西,生津解馋的好东西,一次只要一两粒,在嘴里可含好久.在地里干活累了,寂寞了,吃一两粒,那是绝顶的享受.后来知道的女孩会向我要,连老职工的女孩子都知道我有”老鼠屎”,好吃着呢.直到今天,我还对它留有深深的感情,有时还会吃它.

让我至今难以释怀的还有一种”鸡子饼”,比一元硬币大一点,硬硬的,椒盐味,中间夹一小块猪油.它不易坏,不易碎,还耐饥.每次爸妈给我寄一斤,我舍不得多吃,舍不得分给别人,留着慢慢享受,计算着下次后援什么时候能接上.这个好东西,我直到现在还爱吃呢.

还有一样”奢侈品”,那是我的小秘密喔.今天拿出来晒一晒.也许我的战友们谁都想不到,那时的我还有咖啡呢.

我曾写过一篇小散文”咖啡的故事”,记录了我与咖啡的情缘.

我十六岁生日那天,父亲为我煮了一杯咖啡,他说:今天你十六岁了,按照外国人的习惯,你成人了,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喝咖啡了.没想到,这黑黑苦苦的液体从此与我结下不解之缘.

在七十年代,喝咖啡的人少而又少,在极左年代,这完全可以成为被批判的理由.我自然从不会在黑龙江生活时提到咖啡二字.但是,人的潜意识中对喜好的东西是难以忘怀的.

有一次,在给父母的信中,说到劳动状况,无意识流露出:在紧张的劳动之后,回到宿舍时,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该多好啊.我是一个报喜不报忧的人,从不向父母要什么东西,但在父母心里,我的一句无意识流露分量很重.不久,我真的接到来自上海的包裹,里面有四小盒巴西速溶咖啡.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速溶咖啡,大小约一手可握,像罐头.记得爸爸说,找到这种速溶咖啡,你只要用一勺冲水就可以喝了.用搪瓷杯盖起来,别让人说你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我记得,收到包裹的当天我就找机会享受了.没有放糖,也没奶,但那种满足是无可比拟的.其实这种速溶咖啡像中药,只是有点香味罢了,没法和爸爸煮的咖啡相比.

我一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但与咖啡的缘分已有四十多年了.现代人看重健康,虽说它也不是对身体有益的食品,我的挚友曾劝我不要再喝这种对自己身体没什么好处的东西,我一想起在黑龙江那样条件下都有它相伴,更不舍抛弃它.现在喝咖啡是很普通的事了,遍地是咖啡广告,我为什么要抛弃它呢,一个给过我多少安慰乐趣的朋友.我现在控制自己每天下午现磨现煮喝一杯,晚上不喝,我想,它不会伤害我的.


我们的工余生活

我们的生活是单调的,除了工作大多是开会学习.

也许因为到队里那天晚上开联欢会,我们这些刚走到一起的学生临时凑了些节目,我助兴跳了个新疆舞,后来队里就让我和一位哈尔滨男生负责小分队排节目.可是一天劳动之后,谁也不愿再排节目,喊了这个又走了那个,不久就搞不下去了.只有老职工的小女孩见我会动脖子,好奇得很,一有机会就要我教她们跳新疆舞.

没有书的来源,能看的只有毛选.我还有一招,就是看新华字典和成语词典,感到精神疲乏时就反复看这两本字典.但大多时候,体力不支使人什么也不思考.

在中学年代我就读过许多名著,爱写些歪诗,但在农场期间我强迫自己写也写不出任何东西.记得唯一留下的只有四句:

除夕之夜雪中行
    四野空茫无诗意
    霍地海角露一语
    学无止境印心底,

记得那晚在食堂吃完忆苦饭,老职工让我去他家包饺子.从他家出来,我不想回宿舍,一个人在雪地走,想要自己写点什么,可是真的是一片空白,什么也写不出.我对自己说,怎么也得写,写不出就不回去,结果就留下了这么四句话.

我在中学年代有写日记的习惯,从离家开始再也没有写过日记.

离场部大概两小时车程,有个七台河,当时只是个小镇,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旅游圣地了,在那儿有照相馆,小饭馆.我们结伴去过.休息天,趁天亮前场部卡车出车前,早早到那儿等着,和司机攀谈,好说歹说请求带我们去玩一下.我们在那儿照过相,吃过大米饭和黑木耳炒肉片.那是我在黑龙江唯一吃过的大米饭.去黑龙江之前就听说,那儿的大米特别好吃,但是当时七连不种稻子,所以见不到大米的影子.我们在那儿尽情享受了久违的米饭.后来见有人回来时带了很多米饭,后悔自己没想到.但是细一想,带多少都解决不了问题啊,也就安心作罢了.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到七台河的报道,它现在可是一个很像样的新城市了.


糟糕的邮电业

那时通讯很落后,唯一与家中的联络就是信件.我一般都是不等回信就又写了,信件在途中交错.这也是业余生活的内容.遗失信件是常事,好在并无要事.

我遇到过两次大差错.

有一次,父亲趁便带来一包肉月饼,其中有一份是他的朋友带给孩子的,让我代寄一下,想来当时大概以为同在黑龙江快点,省点邮费吧.我记得托寄人很仔细,包裹上有地址名字,也有上海的地址的,我自然不敢怠慢,当天就去场部邮局寄出了.没想到,过了很久,爸爸来信说没收到,他对朋友说,我女儿办事很认真,不会耽误的.又过了很久,爸爸来信说,包裹回到上海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收件人和寄件人怎么会搞错呢?两个位子不同的呀.除非邮局的工作者自以为是,认为在黑龙江自然寄往上海的.

让人哭笑不得的还有更荒唐的.

当时我的身体背叛了我.在修筑公路时,我常常发烧,但我没吱声.有一次,睡在旁边的丁玉琪无意中碰到我的身子,惊讶了:”你发烧了.”我不让她说,但渐渐的瞒不住了,身体状况也越来越糟糕.

有回去探亲的朋友去我妈妈单位告诉她,我很不好,若不赶去,恐怕难见一面了.妈妈自然吓得不轻,回家后哭着一定要去农场.爸爸见千里迢迢,建议先打份电报问清情况,因为我还从未提起过生病的事.电报打得很长,劝说我从长计议回家养病,还问要不要寄路费.可电报到队里大意却是;家中有人生病,让我寄钱回家.收到电报,队领导不敢交给我,先让人来问,最近有没有收到家中来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我被问糊涂了,一旦讲明,我笑了:不可能,我了解父母和我的家,天大的事也不可能来向我要钱.当电报到我手中时,我真的看不懂,句子不通前言不搭后语.真的还要钱呢.若不是我对家里有一个基本了解,真还被唬着了呢.而且电报居然在路上走了很多天.后来我才知道,爸妈见我无音讯,急得以为我已不在人世,只好去打长途电话.那时,家里虽然有电话,但无法与农场接通的.他们在雁荡路邮电局挂了一天电话,还是无法和农场接通.直到傍晚,正好接到我回复的电报,家人才去那儿接回他们.

想想现在通讯如此方便,当时真是太闭塞了.放在现在,若邮路上出了这么大的差错,一定会去讨个说法.那时哪有什么消费者权益哪.错了就错了,自认呗.


夜行军

那时正是中苏关系紧张时期,备战显得紧迫,常常说我们随时可能上战场,听哨子紧急集合.真的搞过半夜紧急集合,事前说过,不可开灯.那可真是要命的事,一大窝人挤在一起,对面炕,密密麻麻,统统站在地上都站不开,在一刹那,管他谁的衣物,穿了就跑出去.迷迷糊糊中站在雪地里听完训斥,就跟着走,绕一大圈回来,跌跌撞撞倒头就睡.第二天照样上班.记得有过一夜两次紧急集合,那可真把人搞晕了头.

有一次下午,突然紧急集合,广播里说,敌军飞机已经来了,我们都猫在雪地里,躲在隐蔽处.开始大家觉得好玩,又是演习.后来,广播说得越来越真切,说飞机到达哈尔滨上空了,如何如何.这时,大家觉得不妙,好像不是演习,这么长时间了,演习早该结束了,还能老让我们猫在这儿?有哈尔滨小女孩哭了,想家,想妈妈,这一哭,不少小女孩都哭了.一时间真让人觉得战争已经爆发,我们从此回不了家.当广播宣布演习结束时,骂的笑的自以为早就识破的,各种表情都有.

但是我们修筑战备公路却是实实在在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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