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苦中之乐
作者:郑晓江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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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后,我呆在家里成了闲散人员。成天除了看小说,便是打篮球。人已十七岁了,想法很多,有时站在屋后,望着几亩水田发愣。 禾苗青翠,蛙声此起彼伏,几丝云彩在碧蓝的天空游荡,远处水库大坝杂草丛丛,裸露的泥土黄中带红,一片生机勃勃,而我的生活却似乎停滞了。有一天,我终于下了决心,与其闷在家中无所事事,不如破釜沉舟,再到农村去寻找自己的人生之路。 一辆卡车把我和郑洪清送到了山洼里的大坑知青队。母亲一看这崎岖不平的山路,这野山沟壑,这人迹罕至的荒凉,泪水就直淌;可我却对这蓝天、青山、绿水非常中意,义无返顾,将行装搬进了新居。 夜深沉,四周静寂寂,偶尔山风吹过,激起一阵林涛声。若大的二幢房子,只有我们俩人。郑洪清好舞棍弄拳,找到根棒子置于床头,聊以壮胆。白天我俩帮着木工师傅装玻璃,夜间躲在房里不敢出门。三天之后,我们才发现最可怕的事不是人烟稀少带来的恐惧,不是人地生疏带来的不稳定感,而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没菜吃。 傍晚,我们拿着柴刀,上山挖野菜。郑洪清认得一种长得像竹叶子似的野菜,挺好吃的。再有的就是小竹笋、大竹笋,遍山遍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先用刀砍下长长的一根,剥去一层层黑黄色毛绒绒的笋皮,光滑滑、白闪闪的笋肉暴露无遗。锅中注进清水,将笋尖一片片地削下,沸水煮透,去掉麻涩味,再用猪油煎炒,若佐以腊肉和尖辣椒,那咸那香那油就别提了。可惜的是,山里买不到油,肉更是稀罕之物。清水煮笋、红锅炒笋成了当时我们俩人、半个月后是六十余名知青队成员碗中的家常便菜。 食堂的菜谱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只有笋、海带和萝卜,几乎无任何改变。大坑知青队所在地海拔千余公尺以上,山高水寒,我们辛辛苦苦种下的蔬菜大多毫无收获。倒是种萝卜获得空前的成功,找一片山地,放把火一烧,随意撒下萝卜籽,几个月后一拔,每棵萝卜都可达一斤以上。山里的萝卜汁多嫩白,放在无油的锅中干炒,放几匙辣椒酱做调味,一人一碗,吃得人人心里如同有什么物件在挖搅似的,实在难受。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美梦:手执一支鸡腿,大口大口地咬。嘴里倒是鲜美,肚里却觉得饿得慌。一阵摇晃,我醒过来,但仍死闭住眼,希望还继续咬那支鸡腿。"喂,小江,有肉吃。"这样的一句话就足够了,我跳了起来,随着郑洪清便窜了出门。在另一间房子的地上,赫然放着锅烧好的肉,取过一双筷子,夹起一块送进嘴里,烫得咝咝哈哈,牙齿仍不停地嚼,但觉嫩得可以,骨头都能嚼碎吞下。解过馋之后,才向兄弟们问肉是那来的?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说:分场养猪场的老母猪下崽,天寒地冻,生下就死了几只,老表挖个坑一埋, 我们再挖出来,这就有肉罗。 天哩,死乳猪肉!可为什么这么好吃呢? 四年之后,我考取了江西大学哲学系,第一次进饭堂,看到黑板上列出十种菜,干菜烧肉的价格是一角伍分,真是令人兴奋。排队的学生们叽叽喳喳,只听见他们在说:怎么只这几种菜?食堂的菜味道太差了。 可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天堂中的晚餐--尽善尽美。 说起来很简单,人生状态的好坏都非绝对,在比较中才能体现出来。人只有吃了很多苦,只有在极度贫乏的物质条件下生活过,只有遍尝人间艰辛之后,才会觉察到甜,才能对生活的某种改善感到满意,才会珍惜那怕是一点点成功引起的微不足道的愉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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