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三郎老岳 作者:逍遥


 

拼命三郎老岳

俗话说,小时看老,此话对老岳千真万确。小时的老岳该称小岳,说两桩小岳的童年顽事,便可初见倪端。

小时候大家都爱在外头疯跑,没有电视,更无电脑。女孩子们也就是玩个捉迷藏、跳房子之类,没多大创意。有创意的是那些无法无天的男孩子。

小岳和他哥的创意最叫老爹头疼。为此,没少挨老爹收拾。

一回,两人和一帮男孩子到河边游泳。大家说好了比赛,看谁先游到对岸,背榜的掏钱买瓜子儿请客。小岳立刻说,我和哥叫一二三,这回就不参加了,怎么也得有裁判啊!

行!当男孩儿们听到这哥俩的口令统统跳进水里那一刻,这哥俩互使个眼色,心照不宣,立马扎进孩子们脱下的衣服堆儿里。你说他们想干什麽?

他们一人抄起一堆衣服便往家跑,一家家敲门,把衣服给家长送了回去。

不久,就看到男孩儿们有穿着裤头儿的,有光着屁股的,极为狼狈地两个三个地钻进家里。其中年纪稍大的,已经有了羞耻之心,只等到天黑才敢回家。

男孩儿们和家长自然饶不了这俩损主儿,轮番到小岳家告状。晚上,这哥俩饱尝了一顿老爸的拳头。皮肉虽然受苦,心里却暗自得意。

另一次小岳闹得更加邪唬,只惊动得居委会在大院出了告示。

当时,中国跳伞队好象在国际上得了什麽世界冠军,给中国人增添了莫大荣誉。

小岳年龄虽小却特别爱国,感觉这叫扬眉吐气,并萌生了学习跳伞的念头。人小志气大,就在家里开始练习。小岳家住六层高楼。他从家里翻出两把油纸伞,一手拿一把,义无返顾从六层高的阳台跳了下去……

接触地面的瞬间,两把油纸伞翻了过来,他却毫发未损,谁叫命大呢!

命大的主儿却不知道感恩于上帝,反觉得自己的跳伞没有达到预期水平,于是一边将伞翻回原状,一边往楼上走。第二次又撑着伞跳了下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仍旧没伤及皮肉。

心里还觉着自己水平不够,要再接再厉呢,没容得他第三次练习,已被楼下的大人发现,并惊动了居委会。一时全大院哗然。第二天,居委会就在院子里贴了张希望大人好好教育下一代、特别要注意安全云云的告示。

由此小岳名声大震,成为大院名人。付出的代价是又挨了老爹一顿臭扁。

多年后小岳成为了老岳,爱闹腾的行止未变。

无奈提前退休后,被迫“不务正业”,开始了鼓捣摄影。从此,他胸前常挂两三只相机,使人误认其为专业师字辈儿。误认也就罢了,还忍不住好为人师。于是,我等朋友都成为他的学生。学生虽学得不怎地,在他嘴里却个个前途无限,似乎全可以出作品了,明处出高徒嘛。老岳有句名言,表扬与鼓励一准儿出天才。我等陶醉在他的鼓励中虽然醺醺然,冷静下来也都清楚,离真正摄影的距离岂止十万八千里。

平日里老岳最喜给各位哥们儿做思想工作,谁有个苦恼心事啥的,全爱向他倾诉。政委做得乐此不疲,抄起电话与他谈心,他细致耐心地分析,侃侃而谈,耗费一两个小时属家常事,他从不吝惜自家的电话费。

可一旦看到美景,他的眼睛对人便不再聚光,口里不断念叨,真美,真文化……举着相机拍个没完,永远落在后头,找不到他的踪影是常事,属于他本职的思想工作更是抛在一旁,蜕变为吃喝拉撒全需别人操心的孩子。

操这种心还不算倒霉,悬心的是他小时侯自残的倾向难改。

一次大家远游到泸定桥,又不见了他的踪影。丢也丢过好几回,懒得再操心,估计必是找最佳拍摄角度去了。半个钟点后,他气喘吁吁跑回旅游车说,我跑到桥下面,悬在桥栏杆上拍了张好照片!

大家说他,可真有你的,就不怕掉进河里?他却一脸得意微笑地回望我们,眼神是散的,想必还陶醉在美景中呢!此君不怕死,真是莫可奈何。

另一年春天,他从海南回来,朋友们聚会时他脑袋扣顶小一号的竹编帽,脸色粉红粉红,显得十分滑稽。那天是为庆祝一位女士过周年生日,大家遂开玩笑说,又不是你老岳生日,你抹这麽厚厚的胭脂干吗?

老岳笑道,谁抹胭脂了,我这是在海南晒的,已经脱了好几层皮了!

我说,你就不会抹点防晒霜之类?

他茫然睁大眼睛问我,防晒霜是什麽?

然后他就得意忘形地讲述起他在海南的拍摄经历。他说,海南有一种蚂蝗,一旦爬到人的胳膊腿上扎进肉里就产卵,数量之多成几何倍数增长,甚至会危及生命。他在野外拍摄时,被蚂蝗扎得遍体鳞伤……

大家又担忧又疑惑地问,那你怎么还好好坐在我们中间?

卖了一个关子,他哈哈一笑,慢悠悠说,蚂蝗得全部钻进身体才产卵呢,刚钻进一半,我就把它们统统揪了出来!

不久,大家约好了去爬北灵山。他一身短打扮,雄赳赳出现在我等面前。有人发现,他小腿内侧红肿破溃。他说是在内蒙古骑马骑的。解释完又是扬扬得意,说自己虽然从没骑过马,可是跟解放军赛马,居然赢了……

坐在火车上时他说腰疼,是骑马骑的。但一见适合拍照的景,又完全忘记了自己有没有腰,连爬带滚不断高举相机,嘴里还大声赞叹。

回家后代价立现,腰疼加重了。在亲人催促下,这回不是给美景拍照,而是给腰拍照。结果出来后,他笑嘻嘻给我打电话,仿佛中了头彩,说自己腰椎骨折了。

问他骨折原因,他居然说不清清楚:也许是赛马,也许是骑助动车摔下过一回,也许是这次爬山,或者兼而有之?

我大大吓唬了他一下,说再不重视,说不定要瘫痪,那就与相机告别吧!他回答是吗?我仿佛看到那张着嘴、似信非信大而化之的表情。

原本约好了秋天大家去木兰围场,国庆后去看沙漠胡杨。荒山野岭下来后,

他骨折,我脚扭伤,全部泡汤。

大夫说老岳要整整两个月才能恢复。想想拼命三郎变为了笼中困兽,往往忍俊不禁。朋友病了,自己却在一旁幸灾乐祸,于是边笑边忏悔,觉得自己好没良心。

几年来他拍了上万张照片,据说,摄影集快出版了。此等拼命三郎的自残精神当然不可提倡,但就是因为有了这种精神,也才能做成事情。

其实,老岳原先的拼命精神是完全投入在做编辑上。他是知青文学的教父,曾经接生过一大批知青文学,作者都是普通人,而非名家。他的心愿就是要把那段历史真实地记录下来,留给后代,留给历史。为此,他常常吃住都在出版社,几个月不回家,一天二十多小时地连轴转。不夸张地是,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见他,竟然觉得他比如今老多了,可见当初做编辑的拼命与辛苦。

我的退休与他不同,我是自愿提前退休的,退休后只想轻松地过好后半生,于是逢人就说“从此要吃喝玩乐了”。我开始码字完全由于一个插队朋友昭昭的“逼迫”,更因为老岳的电话。我当时与他素昧平生,他看了我糊弄交差的一个短篇后,不久就给我打来电话,在电话的一端整整给我做了两个小时的工作,不断给我打气,鼓励我,并说已经向社里报了选题。他有一句话特别打动了我,说人应当对历史负责。这句话像一条鞭子抽在我的灵魂上,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怀着一种对历史的责任感开始了码字生涯。即使在他被迫退休后,我基本已经出书无门,也懒得去钻门子,但仍旧在坚持码字。也算是老岳拼命三郎的精神感动着我吧!

记得老岳被迫退休不久,曾经沉痛地对我说过:做编辑是我的生命,现在,我的生命被剥夺了。我只有安慰他说,不累了,不拼命了,对身体好,还能长寿呢!话出口后,却觉得自己的话轻飘飘的。

十年已经过去,我耳畔仍旧清清楚楚回响着这句话,眼前还回旋着那沉重的表情……

我不知道老岳的“生命”能否从阴返阳,所能做的唯有为此祈祷而已。

                                     2012-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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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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