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远门的故事】之一
作者:余 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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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出远门的故事】之一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一群十七、八岁的年青人离开了自己的家,告别了父母,千里迢迢地奔赴陌生的地方。火车站上人山人海,既有喧天的锣鼓、飘扬的彩旗,更多的是悲悲戚戚的哭声和千叮咛万嘱咐。特别是当火车的汽笛声响起的时候,车上车下霎时间爆发了哭声、喊声、呼号声。站台上的人群像一股洪流在向火车边涌动,而车上的一个个窗口里伸出了无数双舞动着的无助的手,还有趴在窗前痛哭的人……。当列车启动的那一刻,有尖叫的、呐喊的、狂呼的,还有昏厥过去的老人……!啊,这就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初在中国大地上的凄惨一幕。隔上几天就会上演一次,每一次都是在演出一幕悲剧!直到今天,我们说起当时的那一幕的时候,依旧会热泪盈眶。"儿行千里母担忧。"当我们这些当年有这样经历的人,现在开始当起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时候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几千万年青人的大迁移堪称古今中外史上罕见。自愿的、强迫的、无助的、无奈的夹杂在一起,汇成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奔向农村和边疆。没有强力的权威和专横,怎么可能把这些还处于青春萌动期的人从城市赶到农村?当然还有革命的教义、宗教式的虔诚、无知无识的狂热等。 于是我们开始了启程---- 离上海,进浙江;入江西,奔湖南;绕广西,爬贵州;历经三天三夜,终于到达云南高原。真真切切地感受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然后,从昆明出发,一路过玉溪、杨武,穿越哀牢山脉的元江、通关后来到思茅。在崇山峻岭和蓝天白云之间颠簸了四天,终于到达西双版纳的首府景洪县。还没有完,继续前进,艰难地翻越飞龙坡,行进在大勐龙的坝子里。好了,走完这最后的70公里后,我们到了!精疲力竭地到了一个陌生的、不知要生活多久的地方!这就是当年我们去云南农场的路,一条艰难的路,一条永生难忘的路! 我还是将这个话题交给知青的朋友们。我们围绕着这个话题又有讲不完的话。虽然已经是40年前的事情了,许多事情说的是断断续续了。但是我们都不会忘记!第一次出远门啊,第一次啊,那么年青、幼稚、还带有一些天真烂漫。就是这样开始了人生最为关键的第一步。加上疯狂的"革命"、缺乏的知识、盲目的追从、美好的梦想等等,我们是昏昏沉沉地走上第一步的。因此,有遗憾、委屈、后悔,也有开心的一笑、善意的和解、温馨的问候等。 于是,在讲完《离开上海的那一刻》这个话题后,开始这样的话题。算是"我们知青那些事"系列的"连续剧"吧。 关于这个话题,在《勐龙在线》上已经有不少朋友有精彩的文章。如吴鹤翔的《我们从这里起步》http://shzq.org/mlzq/gy-b-01.htm;张涛的《最初的旅途》http://shzq.org/mlzq/gy-b-47.htm等。 还是两句话:第一,整理后的讲述,请勿对号入座;第二,欢迎大家都来讲讲这个话题,一定会有许多精彩的故事。我在期待着! (2011年2月11日)
知青a: 你老是要我们大家说这些辛酸的往事,有时真的不愿意提起。就是在家里,我很少对自己的孩子说说。主要是一说起这些事情就会掉眼泪。一次是我让儿子帮忙打开电脑,看看我们的《勐龙在线》。儿子边打开电脑边问我:这上面说的事情是真的吗?我一看,他在看孙向荣写的朱梅华案件。我说,这就是我们当年真实的事情。儿子无语,许久说了一句:妈妈,你们那时够苦的。 是啊,是够苦的。记得我们走的那一天,我的爸爸妈妈一直在流眼泪。等我要走出家门的时候,左邻右舍都来送行。妈妈抱着我大哭起来。她那时已经得了心脏病,原来说好了不去火车站的。真的到走的时候,她死活要去。唉,在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我看见爸爸抱住了妈妈,她昏了过去。我只能趴在车窗口大声地呼喊着,呼喊着……。 离散的一刻我们都不会忘记的。有什么办法呢?谁愿意跑到那么远去什么上山下乡啊! 记得我们是下午大约3点左右开车的,在上海北站,现在已经没有了。我那时是第一次乘坐火车,开车后我记得一直坐在位子上没动。为什么呢,一方面是在想妈妈,还有就是不知道火车是怎么回事情。我就坐着哭,眼泪一直不停地流。周围的同学也是差不多,大家的心情都很难过。那时又不像现在,可以打个手机问一下妈妈到底如何了。我一直在担心啊!我心里是明白的,原来妈妈就有病了,从我的姐姐和哥哥开始,一会儿是什么进工厂,一会儿又是到农村,搞得家里鸡犬不宁啊!后来66届初中的哥哥为了姐姐去了崇明农场。因为家里有了一个农村的,67届的姐姐才得以留在上海。等到了我们69届的时候,"一片红",没有商量统统去农村。妈妈急得病加重了,只好请假在家养病。我们都感到她的白头发也多了。大人们为了我们的事情是寝食不安,度日如年啊! 在火车上的第一夜,我哭哭停停。到了晚上,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的休息,我只好默默地暗自流泪。几位要好的同学都来劝我,劝着劝着大家也一起哭了起来。那时,想想就要哭。昨天晚上还在家里,今天已经离开了爸爸妈妈。从小我是没有离开家一步的,别说是什么云南,连上海也没有出去过。去云南就是看着有28元钱,还是军垦兵团。我们这种女孩子去插队,怎么干的动呢。唉,越想越心痛啊。(她擦擦眼角的泪水继续说)记得到了下半夜,自己感到肚子有点饿了。我就打开旅行袋找饼干吃。等到我将旅行袋打开后,大吃一惊。原来妈妈把她心爱的一块上海牌手表也放在里面了,边上还留着爸爸写的一张纸条。大概意思是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们都不放心。这块表你带着,好掌握一下时间。那一刻我哭的更加伤心了。这是爸爸妈妈积攒了多年的钱,在妈妈生日那天买的表。她是当老师的,工作上是多么需要这块表啊!我捧着妈妈的手表,放在嘴边闻了又闻,想感受到妈妈的体温。可是,列车已经将我们带到遥远的地方去了……。
说说40年前我们走的时候的事情,我没有什么精彩的故事。我就记得那时我们的火车离开上海以后,在我们男生车厢里很快就热闹起来了。刚才还是哭哭啼啼的我们,此刻有的打开旅行袋找东西吃,有的围拢起来打扑克玩"争上游",有的看看书。我坐在门口,旁边是列车员的小房间,对面就是女生的车厢。列车员是一位比我们年纪大不了多少的人。交谈后才知道他是66届的初中毕业生,姓李,才刚刚分配到这里工作。分配的时候,这是算工矿的。他那时还有一项任务,就是不允许男生同学跑到女生车厢去。因为我的位子就在他的门口,我们很快就成为好朋友了。 小李告诉我,云南这条线他已经跑了一年了。最近一直在送知青去云南军垦,每次心情都不好。看见我们大家哭的情景,他自然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去了黑龙江兵团。他说,你们69届和68届最"触霉头"(上海话:倒霉的意思),统统上山下乡。68届还稍微好一些,有当兵的机会。你们什么都没有,"一锅端"。 一路上,我们只要有时间就聊聊天南地北的事情,包括自己在上海住在哪里的,家里有多少人上山下乡啊(因为这是那个时候的主题话题),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呀。记得等我们到了广西的时候,车厢里有两个同学为了一件小事打起来了。小李得知后立刻跑过去劝解。没想到双方都不买账,居然一起对小李骂开了。小李开始不理睬。他们说着说着动手打小李了。真的没有想到,小李还有一手的。只见他迎着打过来的拳头,向下一蹲,随后一扬手将两个人打倒在地。整个车厢里的人在这一瞬间都惊呆了。小李理都没有理这两位打架者,好像没事情一般回到自己的休息室里。而两位打架者从地上爬起来以后,满脸通红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车厢里安静下来了。 我连忙跑到他的小屋里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事情。他微微一笑说,小事一桩!我问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他笑笑说,"文革"前他是少体校里武术队的。原来如此!那天,我最感动的是小李对我说,算了,我能够理解的。上山下乡了,心里火气都很大,不开心呀。过一会儿我会过去对他们赔不是的,让他们消消气。大家都是上海人嘛。 经过三天的旅程,我们到昆明了。还要换乘长途汽车到西双版纳去。告别的时候,小李对我说,只要我还在跑这条线,两年后一定乘我这趟车,我们再好好聊聊。小李还将上海家里的地址写给我,让我到了以后给他去信。他还特意跑到被他"教育"过的两位知青那里道个别。不打不相识,这时他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 "再见!"小李说:"你们还要继续,我可以回上海去了。唉,看着你们这样去上山下乡,心里很不好受啊。" 我的眼圈红了,他也是!
知青d: 说我们去云南上山下乡路上的事情,我可以讲一段。但是你们听了以后可千万不能笑啊! 那时我们什么也不懂。我们这些人只读了小学就遇上了文化大革命了,学校里乱七八糟的。校长和老师都被斗了,书也没有读了。我们整天待在家里很无聊的,只有那些调皮的男生到处惹是生非,冲冲杀杀的。后来我们上山下乡了,说是中学毕业,其实就是小学生。害的我们在十年后回到上海进了单位还要我们补初中文凭。都是要当爹妈的人了,开始读初中了,真的够荒唐的。 记得我们去云南的时候,火车上男女是分开的。我们都没有什么关系,这样只有好,省的那几个调皮鬼来骚扰我们。但是阿琳有点坐不住的样子。我们都知道她是和大龙一起去云南的。他们在上海的时候就已经"考定"(上海话:已经定下恋爱关系的意思)了。我们经常看见阿琳跑到男女车厢交接处去张望。一直到了昆明以后,我们住在云南大学的大礼堂里面。记得那时在昆明待了两天,大龙和阿琳就一起跑到昆明"荡马路"了。那时我们都不懂,总感到这样不好。他们倒没事一样,我们看见反而有点狠害羞的味道了。好在这两位有始有终,现在已经当上爷爷奶奶。 两天后我们都坐上大卡车开始向西双版纳进发。我们去的时候,学校里把我们编成班、排、连。大家都按照这些编排有秩序地上车。就是大龙不干,非要跑到阿琳的车上坐。我们车上几个男生都是大龙的好朋友,二话没说就把大龙拉了上来。大龙上来后就与阿琳挤在一起,就差抱在一起了。我们都装着没有看见,反正车子一开一摇晃大家就睡着了。 就是我最傻。先是拉拉阿琳的衣角,见她毫无反应后再故意推推她。阿琳问我,啥事?我向她挤挤眼,示意她不要与大龙坐在一起。阿琳没有明白我的意思,继续与大龙谈笑风生。我心想,完了,阿琳完了。 你们别笑呀。因为那时我不懂嘛。爸爸妈妈一直教育我不要与男同学纠缠不清,不要谈男朋友。朦朦胧胧地我感到要与男生保持一定的距离。大龙和阿琳怎么可以这样紧紧地靠在一起呢。听阿英说过,男的女的坐在一起会生小人的! 我绝对没有编故事。那时就是这样想的呀,因为我们都不懂呀!我们几个女生就开始注意阿琳了,看她的肚子会不会大起来。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那时我们好奇了许多时间。后来,还是阿英说起这件事情时说她已经搞明白了。她让我看看上山下乡时我们每个人都发到的一本红封面的《医疗卫生知识》的书。 晚上,我躲在蚊帐里偷偷地看着《医疗卫生知识》。看着看着自己的脸都红了,心跳也加快了。唉,我们真是个大笨蛋!啥也不懂啊!为啥不早点看看呢?那个年代谁会指导我们懂这些东西呢?哪像现在的年青人,什么都懂。
知青e: 上山下乡的时候,离开家是很痛苦的。虽然我们都是男的,等到火车开得时候,我发现我们这些男生哭的比女生还厉害。我也是一样的。对于我们大多数的人来说,是第一次乘坐火车。很快好奇代替了痛苦,什么都感到新奇了。一路上看着车窗外面一晃而过的风光,原来上海以外是一大片田野、河流、村庄……。我们还好奇列车上的厕所,怎么男女共用一个的?好在去的时候男生和女生是分开坐的,要不然大家会很不习惯的。我们是下午3点左右走的,很快就到了晚上。大家开始的兴奋劲又变成了一片哭声,随后整个车厢里是一片哭声。列车员看着此情此景一声不吭走了,只有带队的老师和工宣队的师傅在不停地安慰大家。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我的心情坏极了,不知道朝谁发泄。记得那时在火车上的三天,也发生了几起打架的事情,具体的过程都忘记了。我想,大家都一样,心情不好嘛。加上都是年青人在一起,还有那时"文革"的环境,动不动就是拳脚相加了。 记得我们到了昆明后,大家暂时住在云南大学里。说是让我们休整两天。我们倒是无所谓,可带队的老师急坏了。我们这些人中间要是出一些事情,他可担当不起啊。我们那时确实是很调皮的,反正也就是这么回事情了,总是去修理地球了。于是第二天我们连假也没有请,就上街去玩了。 也许长这么大,口袋里还是第一次有点钱。我们在昆明的大街上瞎逛。大家开始抽烟,跑到饭店里喝酒。用现在的话说,真的太潇洒了。我们还专门跑到商店里,每人买了一把小刀,自己号称是防身用的。其实我们是准备在打群架的时候用的。因为在我们这些人中间,说不定什么时候为了一件小事就动手打起来了。要给人家"吃刀子"、"捅刀子"。难怪那时人们说我们这些人是"文盲加流氓",一点也没有讲错。怪谁呢?整个社会都被搞乱了,"文攻武卫"成为真理了,能怪我们? 记得晚上我们回到住地后,老师立即召开了大会。我清楚地记得,带队的工宣队师傅一开始就读了几段毛主席语录。如什么"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呀,"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啊。我意识到事情坏了,要斗我们了。随后,他就说今天接到昆明有关部门的报告,许多上海知青都去买刀了。根据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凡是买了刀的人立即交出来。否者要立即抓起来等等。他们还专门安排了几个人喊了一阵口号,气氛搞得很紧张的。 很快就有不少人老老实实地将各种刀子交出来了。我们几个人谁也没有理他们。我把刀子藏在一盒饼干里,大毛将刀子藏到他的女朋友那里,这是最保险的。谁会想到女生那里有刀呀。 就这样,我们又开始向西双版纳前进了,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些事情了。
知青f: 我看过你写的《去云南的日记》。你在里面说过到达贵阳的时候的事情,我也来说说这件事情。因为多年过去以后,我一直记得那时的情景,对于我这一生许多想法的改变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为什么呢?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们要解放全人类!?还有什么台湾人民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们要解放台湾!?上山下乡的时候,我们接受的是去云南种橡胶,为了打击帝修反,建设祖国第二个橡胶基地等等。好像我们这代人肩负着何等重大的责任啊!我们的国家是多么好啊,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在受苦啊! 尽管我们都是只读过小学的人,那时在地理课上就知道了,贵阳是贵州省的省会,应该与我们上海差不多吧。大城市嘛!那天,我们上山下乡的这趟列车停靠在贵阳。现实的情景无情地粉碎了我们的看法。一大帮子孩子蜂拥到我们的列车旁,人人伸出手向我们乞讨着。有的孩子没有穿鞋,浑身上下就是只有一条短裤衩;甚至还有的女孩已经开始发育了,连上衣也没有。个个脸上灰黄,头发长长的几乎分不出男女。一眼望去简直就是一大群没有爹妈的流浪孩子。我们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你别看我们这些男生平时嘴巴都很老,互相不买账的。但是这时都好像不会说话了,个个张大嘴巴注视着眼前的这些孩子。就在我们惊奇的一刹那,又围拢上一大群女人。有怀抱孩子的,有步履艰难的老人,还有拉着三四个孩子的中年妇女。她们几乎是一个动作:向我们这些知青伸出手! 不知是谁将一些饼干递给了这些人。于是大家都纷纷从自己的行李里寻找可以吃的东西给她们。任何一样可以吃的东西只要一到脏兮兮的手里,马上就被塞进嘴里。好像这些人已经有许多时候没有吃东西了。而那些没有得到食物的人一边不停地乞讨,一边用羡慕的眼光注视着周围的同伴。我记得挤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小男孩,满脸的污垢,一双小手上都是开裂的口子。他光着脚,使劲地向我伸着手。车厢太高了,等我把几块饼干递给他的时候,被旁边一个大男孩一把抢过去塞进嘴里了。我立刻将上半个身子都探出车窗,在接近他的小手的时候才放开手。好,他终于吃到了。我们一些同学无法接近车窗口,他们就将手中的食物从人群的缝隙里抛向外面。这是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乞讨的人群发疯一般争夺着这些食物…… 我不想再说下去了。就像你的日记里说的,这难道就是我们的祖国吗? 我们的列车再次启动的时候,许多人都哭了。 这一刻对于我们这些刚从学校里走向社会的学生来说是刻骨铭心的。直到今天我们有时聚会的时候也会说起这些。
知青g: 那年我们走了,走向一个陌生而又遥远的地方。当火车一起动的时候,车站上是一片哭声啊。那一幕至今不会忘记的。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的命运将会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了。 我们男生都在一个车厢的。火车没开多久,哭声就渐渐平息了。而女生的车厢里,哭声一直不断。护送我们的老师和工宣队的师傅忙着安慰大家,但是都很徒劳。那时我们毕竟小,也不太懂事。况且大多数的人都是第一次离开亲人、离开家乡。大家都说了许多是怎样会上山下乡的,我看就是那几个当时红卫兵的头头,上山下乡的积极分子,在火车启动的一瞬间也是嚎啕大哭的。都是人嘛,离开的一刻都是真实的感情流露嘛。正常的! 我记得在三天火车上,我们闲的很无聊。有的打打扑克牌。开始还不允许的,后来护送的老师也就眼开眼闭随我们怎样消磨时间了。一天,护送我们的老师来找我,让我写一篇文章,表一表上山下乡的决心。那时为什么会找到我呢,可能是老师看我上车以后一直在看书。老师说,这是工宣队领导布置的,要在列车上广播的。周围的同学都很羡慕我,让我好好写。于是我就在列车上的小茶几上开始写了。现在已经记不得当时写什么了,反正是一些革命的口号加上一些豪言壮语吧。我们都一样的,才读完小学,就这点水平。要写个文章简直比登天还难啊。我记得自己是硬着头皮,写一句,想一句。断断续续写了一个下午,终于写好了。等我交给老师以后,他紧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去改改再说。 记得是在第二天的早上,老师来找我,交给我一份经他修改的稿子。我一看,基本上是重新写了。他让我再抄一遍。看着手中的这份表决心的稿子,我是羞愧啊。我们真的是后来人家对我们的评价:"文盲加流氓"?看上去我们个个"意气风发"的,可是在骨子里我们是什么都不懂得一群青年。什么"知识青年",其实我们是没有"知识"的青年! 晚上,列车上载转播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后,开始了列车上自己的广播。记得先是播放了许多毛主席语录歌曲,有什么"下定决心……"、"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等等,然后就开始读起我们知青写的"决心书"一类的文章。读到我写的这篇文章时,我周围的同学居然都很认真地听着。大家原来还在吹牛聊天的,一下子安静下来了。等到读完后,这几个哥们还跑过来向我表示祝贺呢。弄得我好难为情啊! 列车还在前行。这件事情就像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记得去年我们大家聚会的时候,我问大家是否还记得这件事情?所有的回答是一样的,早忘了!但是我这个当事人是不会忘了的。因为这里面留下的是两个字:幼稚!
知青H: 你让我们都说说那个时候的一些事情,有啥好说的?我看只是我们的命不好吧。混到今天,有什么呢?你就说现在,我们的儿子女儿们要成家立业了,连个房子也买不起。谁叫我们是当过知青呢?苦了一辈子,连抽烟喝酒都成问题了。这两天报纸和电视台都在讲茅台酒涨价的事情,我是一点也不会去关心的。因为我们这些人这辈子是吃不起这样的酒的。还有香烟,我这点收入就够抽抽"红双喜"。至于"中华牌"的香烟,偶尔也是朋友给上一根抽抽罢了。对,就说说抽烟的事情。 记得离开上海去云南的时候,我们几个要好的朋友就聚在一起了。告别了亲人,苦也哭了,还能够怎么办呢?坐在火车上有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感觉。好像我们都是一群没有爹娘的孩子,开始漂流四方了。我的要好朋友阿三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飞马牌"香烟,大家围在一起就开始抽了起来。我是第一次抽烟,呛得直咳嗽。烟雾绕绕里有什么呢?空虚、寂寞、无可奈何?还没等我们抽完第一支香烟,那个当个红卫兵头头的家伙跑到工宣队那里告状。结果他们把香烟没收了,还狠狠地骂了我们一顿。事后,趁工宣队和老师不在,我们几个把这个告状的家伙打了一顿。不说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大家都是好朋友了。 我们开始改变策略。只要阿三头一个眼神,我们就会三三两两地跑到厕所去。两个两个进去,其余的人装着在门口等上厕所。进去的两个人在里面抽烟。这时我发现兄弟们带的烟真多。那时主要是抽飞马牌的,看见大前门和牡丹牌的都会争先恐后抢着要。在当时这些香烟就像今天的中华牌一样高档。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抽烟的,说起来烟龄也有40多年了。一路上,我们还经常利用停车的机会跑到车站上去买香烟抽。后来,护送我们去的工宣队和老师也装着没看见了。因为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个时候只要我们平安到达云南已经是可以了。 还有喝酒,这你也参加的。在昆明停了两天,我们一起跑到饭店里去喝酒的。每人说好了喝一两白酒,等我们拿到酒的时候还高兴了一阵。这云南的一两酒就是多!后来才明白,人家是一公两。云南都是讲公斤、公两的。这一两酒其实是上海的二两酒。那天我们喝的真高兴啊! 现在想想真的很滑稽的。一群毛头小伙,啥也不懂已经开始与烟酒交上了朋友。按照现在我们的下一代来讲,这个年龄正是读书的时候。我们呢?充军去了!只有烟和酒陪伴着我们,可以使我们解忧消愁。等我们到了连队后,什么不许抽烟喝酒,这些连队里的老家伙们只要递上烟,喝上酒,都立马就会和你套近乎了。我们这些人就是这样给毁掉了。我现在很想戒烟戒酒的,但是都这把年纪了,改也难啊。就这样混吧。
知青i: 说起上山下乡的事情,是眼泪一把一把的流啊。我在家时最小的一个,从小就是多病多灾的,是靠药罐头的帮助长大的。爹妈是40岁的时候生我的,可能是先天不足了吧,留给我的是虚弱多病的身子骨。等到真的要上山下乡了,去检查身体,怪了,什么也检查不出,只好上山下乡了。 不说火车开动的那个凄惨的景象了,说起来就想哭。就说说我自己坐了三天火车以后到了昆明,脚肿的像个馒头一般。那种胀痛的感觉今天也不会忘记。脚只要一着地,小腿里的血就好像要冲出来一般,没挪动一步都像无数根小针在扎一般疼痛。三天,我没有脱鞋。等到了昆明,把鞋子脱下来以后,再也穿不上鞋子了。我是哭着喊着叫救命啊!好在几个男生见到我这样痛苦的样子,一个个轮流背着我走的。这个情景到死也忘不了的! 随后我们又坐上了大卡车,沿着盘山的公路向西双版纳出发了。大家挤在车厢里,盘着腿,你靠着我,我挤着你。车子在山路上不时地转弯,我们就不时地摇摇晃晃。那里还有心思从车厢的后面看风景。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这么高的山,这么大的森林。我们几个女生被吓得脸色都发白了,不时又有人苦了起来。从小到大,那里见过这样的大山、河流、森林的?我们的脑子里只有上海平坦的马路。现在有人说,这个上山下乡好,让你们见了世面、开了眼界。屁话!你怎么自己不去上山下乡?有本事你让你的孩子也去上山下乡呀。说这样话的人真是很混蛋的。 整整走了四天我们才到景洪。这一路上,我是靠大家的帮助才度过的。每到一处,都有同学来背我扶我下车去住下吃饭。上个厕所都是女同学扶着我去的。脚上的肿一天天在消退下去。等到了思茅的时候,脚是不肿了,但是还是不能够走路。因为在卡车上,天天不是盘着腿就是挤在人群里伸不直腿,脚开始发麻了。加上一路上我很不习惯当地的饭菜,几乎很少吃饭。等到了景洪下车的时候,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根本没有力气再起来走一步。据我的同学说,那时我的脸色就像一张白纸。带队的老师见状立刻把我送到了一家医院去。等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我的好朋友娟娟陪着我。她告诉我,医生说我是身体虚弱造成的。老师让她留下来陪我,说是安排好大家后会来接我们的。就这样,我在景洪师部医院里等了三天,老师才来接我和娟娟一起从景洪来到大勐龙的团部。再后来就把我们送到了连队。 记得我到了连队的时候,那个连长看见我后居然说,这样的人我才不要呢,能干活?扯蛋!当时我气得真想揍他,想告诉他,我才不愿意来到这个鬼地方呢!你神气什么,一个土包子!算了,这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说起来伤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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