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生活随笔】:Z君之死
作者:七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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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团生活随笔】: Z君之死 Z君:上海知青。1969年5月赴东北兵团接受再教育。因其个头矮小,言语不多,肤色较黑,人称外号“小黑皮”。 平日里与他接触不多,记忆里残存的也只是1974年的冬天,曾在一起修水利。当时的工作是打炮眼和放炮。战友们有的扶钢钎,有的抡大锤,有的往打好的炮眼里填放硝酸铵,再把两管炸药用小线绑在一起,打开一头,把炸药捻松,把插好导火索的雷管插放在炸药里,再用小线把炸药头部扎好,防止导火索和雷管脱离。 记得大约有40多个填好药的炮眼。女知青们都早已撤离了现场,男知青们每人负责点两个炮眼的导火索。施工的排水渠是东西走向,我和Z君两人在最西边。 黑龙江的冬天,西北风呼啸着肆虐地刮着。排长喊点火的口令只有靠近他的人和下风口的人听到了,我们位于西边的人由于处在上风口,什么也没有听到,等我们觉察到已经开始点火的时候,东边的战友已经点完了所负责的两根导火索,开始往安全的地方撤离了。我和Z君匆忙地点着了各自负责的两根导火索,拼命般地往西边南北走向的排水渠涵洞跑去。 每根导火索的长度大概是七、八拾公分,应该是很安全的。可由于没听到口令导致我们晚于其他人点火,那情况就相当危险了。别看Z君个子矮小,可是跑起来比兔子还快,几步就蹿到了我的前头。 炮声一声声地响起来,即使在飞奔的状态下,脚底依然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这时,我和Z君二人还没有跑到安全的藏身之地---涵洞。突然,耳边传来了冻土块儿向地下快速坠落时发出的哨音,眼见半个拳头大小的冻土块儿不偏不斜地砸在Z君右边的屁股上。我的惊呼还未及喊出来,但见Z君趔趄了两步,迅速调整了步伐后,继续飞速向前奔逃。 让我终生难忘的是,他接下来做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动作,就是用右手将自己头上戴的皮帽子摘下来,捂在自己刚才被冻土块儿砸中的屁股上向前奔跑。我在后头看到此情景,如果不是身处险境,我肯定会捂着肚子笑倒在地。但在当时,我只能强忍着笑,紧随着他一直跑到西边排水渠的涵洞管里。 响炮的隆隆声,夹杂着冻土块在空中掠过发出的尖锐哨声,环绕在人们耳畔。我坐在涵洞管里边喘息边笑着问他:“你为什么要用皮帽子捂着屁股跑?”他那张黑黑的脸由于奔跑而微微泛着红色,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用有些羞涩的口吻对我说:“当时只觉得屁股很疼,怕再被砸到,所以就下意识地用皮帽子捂在屁股上。”说罢,我二人不禁相视大笑。 返城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直到2000年5月我去上海参加上海知青上山下乡30周年的聚会时,才听说他因患病,早就走了…… 1999年的6月,Z君不幸被查出患了肝癌。随即,战友通过熟人联系,帮助他很快入住上海中山医院进行治疗。 当时主要进行的是介入疗法,而介入疗法每个月要进行一次。第一次治疗很快结束了,间隔期可以回家进行修养。一个月后,院方的通知来了,叫他进行第二次介入疗法。然而,这次他的思想起了非常大的波动,因为上次治疗花去了他1万4千余元,而他已经下岗无甚收入,并且原单位也不景气,不能及时报销医疗费。家中孩子还在上学,经济上的拮据给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为此,他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减轻自己家庭的压力。当然,此决定完全隐瞒了他的家人和朋友。 1999年7月31日Z君对家人说要到外面透透气,晚上9点出门,一夜未归。当家人在被子下面发现他的遗书后,妻子当时就晕倒在地,大家急忙报案并分头四处寻找。直到第二天上午9点钟左右的时候,警方的电话来了,说在水清路和黎安路附近的一座大桥下发现了一具自缢尸体,请家属去辨认,是否是Z君。 经确认是Z君的遗体。此时闵行分局警察和殡仪馆的接尸车都已等在尸体旁边了,他的爱人再度昏迷。Z君的遗体被抬上车送殡仪馆。此后,受他爱人委托,我的战友全权处理了他的后事。 闻听此事,极度震惊,心中不禁涌出阵阵哀伤之情,让我陷入久久地沉思......还依稀记得早年间八年以上工龄就可以全额报销药费,看病只需手持单位的三联单就可以了。我想看病应该不属于“大锅饭”的范畴吧?我们的“医改”导致了如Z君这般的结局,恐怕不是当政者和百姓们所希望看到的。 还记得年仅十七岁的他响应号召下乡时的模样;想起与他一起走过的那段艰苦岁月;也想起当年为了办病退,Z君苦于自身找不出疾病,在翻看医书后,发现服用《保泰松》会对肝脏造成较大的损伤。为了返回阔别已久的家乡,他服用了大量的《保泰松》,以此来摧毁自身的健康。又想到了他“临走前”面对窘迫的经济状况,对病情及艰辛生活的无奈与绝望!当年他为了不拖累家人,要经过怎样的内心挣扎、要下多大的决心才选择了这条不归路啊! 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讲的:“哀莫大于心死”? 思量至此,眼前依稀浮现出Z君的身影与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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