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号里的故事】卷一

上山下乡那年5号里的故事（中）：

（4）宝哥哥参军了

我家楼下西厢房里住的是宝哥哥一家。

宝哥哥是68届的高中毕业生。他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据说是在保密工厂当领导。5号里是他爷爷奶奶的家。从小是爷爷奶奶把拉扯大的，所以宝哥哥对爷爷奶奶视为自己的爹娘。

"阿宝，吃饭了。"

"阿宝，来，吃点西瓜。"

"阿宝，早点睡觉了。"

这样的话我们几乎天天能够听到。夏天的时候，在天井里就是宝哥哥一家的天地。只见他一个人躺在竹椅上，边上坐着的是他的奶奶。奶奶会一声不吭地为自己的宝贝孙子扇着扇子，爷爷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要说宝哥哥的爷爷在我们心目中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听大人讲，宝哥哥的爷爷在解放以前曾经是在一家外国人开的银行里做事的。每天都有小汽车在5号里门口接他去上班。宝哥哥的爷爷回到家里从来不与人交往，一副很清高的模样。解放以后，他就退休了。天天在家里看看书，中午睡个午觉，下午到玉明楼书场听一场评弹。宝哥哥的奶奶是个家庭妇女，不识字的，天天就是围着自己的男人和孙子转。听我父亲说，宝哥哥的爷爷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最为得意的事是在上海解放以后的第二天就把唯一的儿子送到解放军的部队去了。这不，现在他的儿子已经是一家保密工厂的干部了。究竟是个什么官，5号里的人都不知道。每过上几年，宝哥哥的父母会回到家里来探亲，而且每次都是有小汽车送来的。这样，宝哥哥的家就成了"革命家庭"。然而，宝哥哥的爷爷似乎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儿子回来了，他照样按部就班的看书、听评弹。只是宝哥哥的奶奶天天张罗着为自己的儿子媳妇烧点菜，听着孩子讲述内地的新鲜事。这时，宝哥哥的奶奶在5号里是最为风光的一个人。逢人她就会讲起儿子的事，什么为自己带什么东西回来了；什么儿子一个月可以挣多少钱啦等等。大家在这个时候都会对她说，你真有福气啊！要是叫宝哥哥的爷爷听见了，他会咳嗽一声，看看自己的老伴就走了。这时，宝哥哥的奶奶会突然停止话语跟在后面回家去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宝哥哥的父亲突然回来过一次。这一次不像以往那样，没有小车接送了。宝哥哥的父亲显得很憔悴，心事重重的。住了三天就又突然走了。宝哥哥的奶奶也不像以往那样风风光光的向别人讲述儿子的事。她就是搞不明白什么叫"走资派"。为此她悄悄问过我的父亲，父亲告诉她，就是当官的人要走资本主义道路。宝哥哥的奶奶似懂非懂的摇摇头。一直到宝哥哥要上山下乡了，也没有见他的父母回家来。

自从1968年12月21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以后，学校里一直在动员上山下乡。66、67届的毕业生是实行"四个面向"，有到农村的，也有到工厂的。而到了宝哥哥他们68届的时候，要"一片红"了，都要上山下乡。这个消息传来，宝哥哥的奶奶急得团团转。而宝哥哥的爷爷还是老样子，他生活的节奏里就是下午的评弹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原因取消了以外，一切还是那样。似乎孙子要离开他们的事好像根本没有发生。大人们见面都在说这个上山下乡的事，从客堂间到灶头间，只要见面就是这个话题。这时，宝哥哥的爷爷会漫不经心的站在一旁，好像是在听大家的议论，又好像是根本就不关心似的。大家也习惯了，好像这位老人在与不在与5号里的人是没有关系的，好像他是多余的。可父亲说，你们可别小看宝哥哥的爷爷了。

是啊，是不能小看宝哥哥的爷爷。要不是当年他有送儿子参军的这样一个举动，这"文化大革命"的风暴会放过这位曾经在外国人开的银行里干活的人？

那天，从来不与人打交道的宝哥哥的爷爷恭恭敬敬站在天井里，在等待着什么。一会儿，吴局长下楼要上班去。宝哥哥的爷爷连忙向他打个招呼，吴局长很惊讶的问道："老先生，您有什么事？"

"吴太太好一些了吗？"

"谢谢，好多了。"吴局长感到奇怪，自从吴太太住院以后，5号里就是他从来就没有问起过。今天怎么会问起吴太太的事情呢。

"小事小事，就是想打听一下邮局里能打长途电话吗？"原来如此，吴局长说："可以啊。老先生您来好了。要不，您现在就跟我去？"

"那好，那好。"宝哥哥的爷爷跟着吴局长走了。

宝哥哥的脾气与他的爷爷很相似，整体也是沉默寡言的。这些天来，他显得很烦躁，一个人在家里闷闷不乐。记得他的奶奶逢人就在哀叹这可怎么办。自己唯一的孙子如果要到农村去，这可怎么办。儿子媳妇又都在外地，这么大的事老俩口哪能做主啊。叫老头子写信，可他理都不理。学校里已经来了几次，叫自己的孙子到黑龙江去。哪里是黑龙江啊，宝哥哥的奶奶搞不清楚。住在灶头间旁边的夏家叔叔是工厂的采购员，走南闯北见识多。听他讲这黑龙江很冷很冷的。冬天，鼻子也会冻得掉下来的。现在又在与苏联人打仗，好危险啊。宝哥哥的奶奶急死了，她说自己的孙子从小就生冻疮，怎么可以到这么冷的地方去呢。冻出毛病来可怎么向他的父母交代啊。

急归急，生活还是在继续。还是宝哥哥的爷爷沉得住气。从邮局回来，他安慰了宝哥哥几句，又开始看自己的书了。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弄堂里天天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今天送走了3号里的小马到江西去了，明天是9号里的阿三头到吉林去插队了。渐渐的大家都习惯了。如果有一天没有这样的锣鼓声，弄堂里的人反而会觉得很寂寞。大人们见面时，已经有自己的孩子到农村去的，会哭哭啼啼诉说着心里的难过。而即将要送孩子去农村的家长会打听着各种各样的细节问题。比如你儿子来信了吗？到黑龙江去棉衣要做多厚？还有进火车站能不能多带一些东西等等。

终于，弄堂里的锣鼓又响了。这次是直接来到了5号里。那扇黑油漆已经脱落的大门上贴上了一张大红的喜报--宝哥哥参军去了。

宝哥哥的爷爷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宝哥哥的奶奶逢人就说，他爸爸真有本事，一个电话打给老战友，儿子就参军了！我们阿宝可以不去农村了。

宝哥哥的爷爷瞪了她一眼。

（5）夏家叔叔哭了

5号里灶头间旁边有一个小房间，大约十来平方米。这间房与东厢房只有一墙之隔。东厢房里住着两位老人。我们随大人们的称呼都叫他们"二房东爷爷"、"二房东奶奶"。灶头间旁边的小房里住着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叫夏叔叔，是一家工厂的采购员。女的在一家玩具厂上班。我们从小叫她"夏军妈妈"。他俩膝下没有孩子，那个叫夏军的孩子是夏叔叔的前妻生的。夏军与我们一样大，也是69届的中学毕业生。夏军很少来5号里，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来看看自己的父亲和后妈，这个时候这间小屋里充满了欢笑。尽管这个儿子不是夏军妈妈亲生的，但是对于自己丈夫的前妻的孩子，她还是很喜欢夏军。只要夏军一来，夏军妈妈就在灶头间里忙里忙外的烧上许多小菜。冬天的时候还要备好热腾腾的绍兴黄酒给父子俩吃。

夏军的爸爸是5号里的一个"活宝"。可能是与他的职业有关，能说会道的。用徐家老爹的话说，这小子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作为采购员，夏军的爸爸经常到外地出差。他能经常从全国各地带一些土特产回来。什么陕西的大红枣、苏北的老母鸡、杭州的西湖龙井茶叶等等。只要他一回来，站在灶头间里，顿时这里就成了他的天下。向邻居们讲述外地的所见所闻，讲述这趟出差带回来的新鲜货，时不时还讲上几句笑话。这时，夏军的妈妈则在一旁向邻居们介绍这些难得一见的稀有货。"瞧瞧，这个老母鸡多好呀，一会儿叫夏军回来补补。"大家在灶头间一边忙着自己的饭菜，一边听着这两口子的讲述。言语中有的流露出羡慕和惊奇，这时是夏军的爸爸妈妈最为得意的时候。

夏军的爸爸妈妈也有失意的时候。1966年在中国的大地上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夏家叔叔被他们厂里来的一帮人斗了起来。这些人把夏家叔叔拉到5号里大门口，叫夏家叔叔站在一张小凳子上。最滑稽的是夏家叔叔的头上戴上了一顶用旧报纸做成的高帽子。这顶高帽子上写着"打到坏分子夏xx"。夏家叔叔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坏分子了。

入夜，人们在5号里门口挂起了一盏100瓦的电灯泡。夏家叔叔站在那里，已经没有每次出差回来时那股子神气的样子。夏家叔叔身体较胖，据说已经患上了高血压病。这时，夏家叔叔身上那件老头衫已经被汗水湿透，双脚站在小凳子上直打颤，那对眯缝的小眼睛迷茫地看着左邻右舍。

"说，你是怎样腐化堕落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打到坏分子夏xx！"

话音刚落，夏家叔叔突然从小凳子上倒了下来，肥胖的身躯重重的砸向地面。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只见夏家叔叔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眨巴眨巴小眼睛看着那些批斗他的人。

"你干什么？"

夏家叔叔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你不是要打到我吗，我就倒下了呀。"

人们都大笑起来。

"你这个坏分子，对抗文化大革命，罪该万死！"

"是，是。罪该万死！请问，怎么个死法？"夏家叔叔问道。

没等到夏家叔叔再说下去，那帮人挥舞着皮带和拳头打向夏家叔叔。夏家叔叔一边用手挡，一边大声叫道："打人了，打人了。毛主席啊，救救我啊！"

这以后，夏家叔叔在家里躺了一个月。稍微好一点就来到他的天地灶头间里。夏家叔叔告诉大家，没事，没事。给我戴一顶坏分子的帽子，就是说我讨第二个老婆。婚姻自由嘛，我是按国家的法律办好离婚的。现在竟然成了坏分子了，你说这个世道还讲理不讲理呢？大家安慰了几句，也说不出什么。几天以后人们就不再议论这件事了，5号里又恢复了平静。

这以后，没有再见到夏家叔叔出差了。听说是在厂里被监督劳动了。夏家叔叔回到家还是照样乐呵呵的一副模样，特别是到了大热天，5号里的门口又成了夏家叔叔的天地。用夏家叔叔的话来说就是"摆龙门阵"。他讲述的都是外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无论是大人们和孩子们都喜欢听听他"摆龙门阵"，消磨消磨时间。说道精彩的时候，夏家叔叔会来一个："今天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说吧。"有点"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的味道。弄的大家一个劲地请他再说上几段。夏家叔叔这时就显得十分得意。他的听客中是没有吴局长、刘家伯伯、宝哥哥的爷爷、我的父亲、周老师和二房东爷爷这些人。只要这些人中的一位到场，夏家叔叔摆起"龙门阵"来好像就不那么自在。

这位5号里的乐天派也有苦恼的时候。

一天，他的儿子夏军急匆匆地来找他，说是学校要叫他上山下乡到安徽去插队落户。这件事可难坏了夏家叔叔。灶头间里听不到夏家叔叔的声音了。下班回来，夏家叔叔就一头钻进屋子不出来了。只有夏家妈妈每天在灶头间里哭哭啼啼地对大家说，真的作孽啊，这样小的人要到安徽去，哪里苦啊。以前阿拉夏军爸爸出差去过的，什么也没有吃的。这叫小人去哪里行啊。大家只是劝劝，也说不上什么。各家各户都有这样的烦心的事，谁都说不上什么，也帮不上什么忙。

学校里的老师和工宣队的师傅来夏家叔叔的家里动员了几次。平时能说会道的夏家叔叔一言不发，总是以沉默来对待，急得来人一无所措。连夏家叔叔的厂里也来人训斥过他几次，夏家叔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实在是叫人没有办法。厂里的人说，再不同意，就要在5号里开批斗会。还要以"破坏上山下乡"的罪名抓进去。

夏家叔叔哭了。他在灶头间里当着众多的邻居们嚎啕大哭："我苦啊。从小没了爹娘，一个人跟着娘舅来到上海学生意。好不容易熬到解放，进了厂，结了婚，生了夏军这个儿子。我苦啊，她娘给我戴'绿帽子'，就是现在厂里造反队的头头，这个杂种！我哪能办，只好离婚。现在人家有权了，反过来说我是坏分子了。我从小舍不得夏军啊，想想小人离开娘生活不行，就叫他与娘一起生活。没有想到啊，这个不要脸的，后来又生了二个小人，阿拉夏军苦了。X那，现在要自己的儿子到农村去，还要来斗我。你们说这个女人坏不坏！这下夏军苦了，我就这样一个儿子啊！老天爷你这么这样不长眼睛啊！"

那天，夏家叔叔哭的很伤心。母亲说，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6）二房东爷爷跌倒了

5号里的房子是在民国初年时候建造的。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已经有50多年的历史了。听长辈们说，这条里弄的大房东住在3号里，刚解放的时候，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被枪毙了。说是解放前房东是上海滩流氓头子黄金荣的结拜兄弟，曾经抓过共产党。现在就是我们5号里的二房东才是这条弄堂的历史见证人了。

二房东爷爷已经70多岁了。从小的时候就在5号里长大的。一辈子就住在这里。其实叫他"二房东"有点冤枉。真正的二房东是他的父亲。解放前，他的父亲就已经去世了。邻居们就把"二房东"的雅号传给了他。二房东爷爷早就退休了。据说以前在南京路的永安公司当账房先生，解放以后永安公司也收归国有了。二房东爷爷有了一个新的头衔叫财务总监。后来，二房东爷爷退休了。二房东爷爷一家住在楼下的东厢房里，一开门就是客堂间。退休以后的他天天捧着一个宜兴紫砂壶，坐在客堂间的太师椅上品茶，不时与来来往往的邻居们打着招呼。坐在他身旁的二房东奶奶总是笑眯眯地跟着自己的老伴向大家点头示意。

二房东爷爷有一个儿子，听母亲说是领来的。很少见到他们的儿子回来看看这两位老人，只是他们的孙子大宝宝倒是经常来看看爷爷奶奶。大宝宝到5号里看望爷爷奶奶是一回事，时间长了我们小伙伴们发现了一个秘密。大宝宝有意无意地会找上一些借口到楼上吴局长家里坐坐，与吴太太说说话。原来大宝宝是看上了萱萱，想和萱萱谈朋友。萱萱是与大宝宝一个学校一个班级的，由于5号里的原因，从一开始两个人就认识。这一来一去大宝宝就产生了追求萱萱的想法。这一切在5号里很少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他俩是同学关系。吴局长和吴太太也不知情，每次大宝宝来他们家，吴局长和吴太太总是很热情地招呼大宝宝。这样一来，大宝宝更加得意了。要说大宝宝自己的爷爷奶奶就更加莫名其妙了。两位老人还一个劲地夸自己的孙子比他的老子好，孝顺老人。所以，大宝宝到5号里来，在爷爷奶奶这里稍稍坐了一会儿，就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上楼到吴局长的家里去。在吴太太发病以后，大宝宝不止一次地陪萱萱去医院看望吴太太。

二房东爷爷虽然70多岁了，但是精神很好。每天上午坐在客堂间里他要做得最重要的事情是认认真真地阅读《解放日报》，神情始终是那样的专注。连老伴做家务时叫他帮个忙、搭把手都不理不睬的。5号里的大事情发生，二房东爷爷会有一两句结论性的话语----

刘家伯伯去世以后，二房东爷爷说："刘先生走的不是时候啊！"

徐家老爹发怒的时候，二房东爷爷幽默地说："这年头就是工人阶级最伟大！"

吴太太疯了，二房东爷爷说："作孽啊，这年头许多事看不懂了。"

夏家叔叔被斗的那一天，二房东爷爷说："祸从口出啊！"

宝哥哥参军了，二房东爷爷对自己家对门的邻居说："恭喜恭喜啊，孩子找到一条好的出路了。"

现在轮到二房东爷爷的孙子也要上山下乡了。每当说起这件事，二房东爷爷都会摇摇头说："唉，充军去了，可惜啊。"他几次三番叫大宝宝带信，叫自己的儿子来一趟，可儿子就是没有来。大宝宝告诉爷爷，阿爸自从参加了上海柴油机厂的"联司"以后，很少回家。68年的时候，上海"工总司"在王洪文的带领下，把上柴厂的"联司"砸烂了，阿爸被关了一年多。现在放了出来，在厂里被监督劳动，一个星期只能回来一次。大宝宝问过自己的阿爸，说是要上山下乡了，到江西去插队落户。阿爸无奈地说，你自己看着办吧。二房东爷爷一听气愤地骂自己的儿子，混账，一点也不负责任。

二房东爷爷一想到自己的孙子要去江西插队落户，并且与楼上吴局长的千金大小姐萱萱一起去，心里面稍微踏实一些。一来吴局长的萱萱是自己看着她长大的，小姑娘懂礼貌、学习好，不像自己的孙子那样读书就是读不好。二来孙子是出远门，俗话说"出门靠朋友"，大家都是邻居，在外面总归有个照顾。为此，二房东爷爷破天荒地来到二楼吴局长的家里，对萱萱作了交待，希望萱萱多多照应自己的孙子。吴局长却说，我们萱萱和大宝宝一起去江西，要靠大宝宝多照应了。一个小姑娘在农村，实在是不放心，有大宝宝在一起，我们好放心一些了。说来说去我们都是5号里的邻居嘛。

这些日子，二房东爷爷再也不在客堂间里品品茶、看看报了。他一会儿会叫老伴去买这买那的，一会儿又会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些与大宝宝有关的事。什么蚊帐会不会挂呀；什么要带些咸肉啊，可是肉票不够呀；什么棉衣要做得厚一些啊等等。老伴说，唉，摊上这么一个儿子，只晓得搞革命。那个媳妇也真是的，什么也不管，好像这个儿子不是她生的。唉！我们大宝宝作孽啊，小小的年纪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

二房东爷爷再也坐不住了。一大早就关照老伴，要去南京路为孙子买一些香肠、火腿，这些东西保存时间长，带到农村去饿的时候可以吃吃。老伴说，你好久不去南京路了，叫大宝宝自己去吧。二房东爷爷说，我去食品公司找老朋友，多买一些。靠这些肉票能买什么啊。当年，食品公司的老王是我介绍进去的，现在大小是个柜台经理，这点面子一定是肯给的。说完，二房东爷爷手持拐杖走了。

一会儿，1号里的邻居张家妈妈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不得了啦，二房东阿姨，你家老先生跌倒了。"

"什么？什么？"二房东奶奶脸色一下子刷白，急切地问道。

"隔壁的馄饨摊头那里，几个小赤佬玩黄鱼车，把老先生撞到了，你快去呀。这几个小赤佬都逃走了。"张家妈妈说。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二房东奶奶哭了起来："哎呀，啥人来帮帮忙啊。"

夏家叔叔刚好买菜回来，一听这个情况，把菜往八仙桌上一扔就跑了出去。二房东奶奶迈着小脚哭哭啼啼地跟着跑了出去。

二房东爷爷是大腿骨骨折。70多岁的人了，医生说起码要在床上躺上三个月。唉，为了孙子的上山下乡，老人这下受苦了。晚上，徐家老爹、吴局长、夏家叔叔、老裁缝和我的父亲都来到楼下的东厢房看望二房东爷爷，一个个都唉声叹气。5号里真是多灾多难啊！

余 杰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