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故事】:十岁孩子记忆中的残忍
作者:田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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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故事】: 十岁孩子记忆中的残忍 黑邦姥姥在叫唤她得了抑郁症,我告诉她,其实你不是抑郁症。抑郁症并不是对网上这点俗人俗事感到心烦过不去,真正的抑郁会完全脱离开世俗人际和现实社会,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状态,比如张纯如,就是抑郁症,她自杀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网上读真的历史,在不断调整自己心情时还真有点佩服王友琴,她竟然能不得抑郁症?……那天偶然在民盟天天的博客上看到他一篇旧文后的两篇新评论,因为正患感冒,为此我抑郁了整整一天,那时天天和他的同学18岁,我16岁,留评者之一只有10岁,10岁的孩子见证了残忍。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话说当年有一个高高大大的抗日女兵,生于1915年,名叫樊西曼,这名儿一听就知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学生。七七事变后,樊西曼带着她的女同学离家出走上前线抗日,因为她较年长且身材高大,她的女同学尊她为樊大姐。她们走到山东,先是投入韩复渠部,樊西曼任女兵排排长,后发现不怎么打日本,她们拔腿就走,想去延安投共,在开封遇到中共地下党一个叫刘子厚的领导,招待她们吃了饭,告诉她们抗日不必去延安,于是将她们介绍到确山竹沟参加了红军的队伍。樊西曼这四个女学生总是闹着要打日本、要上前线,闹得领导没办法,就批准她们到了老八团。1938以前红军里没有什么女兵,军装都是男式的,她们把头发剪短,着男兵的军装,军帽一戴,远远看去,和男兵没有两样,樊西曼个子高、鼻梁高、浓眉大眼,驻扎在村里上女厕所时,她竟会被村妇误认为男人赶了出来。她们当中有个矮瘦的女兵,跟随团长去收编土匪武装,头领为表示高兴,一把将他(她)抱了起来,团长赶紧上前制止,对方才知是个女的,惊奇地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1938年1月初这支红军部队改编为新四军第四支队第八团,她们四个都在团政治部,行军时与所有基层官兵一样身带枪弹、背包、米袋,走在部队的前头,沿途用石灰在墙上写抗日标语;还把事先写在纸上的谜语,用土块压在路边,让后头经过的干部战士猜;在险峻难行的路段,她们唱歌说快板加油鼓劲当啦啦队,被部队誉为“四大金刚”,樊西曼正是这“四大金刚”之首。部队休整,这“四大金刚”又忙于宣传群众开展民运,组织召开军民联欢会,唱歌、演话剧,樊西曼在《放下你的鞭子》剧中演青年工人大老李,演出后大家都叫她“老李哥”。到了建立抗日民主政权时期,樊西曼当过县委的组织部长,1949以后到文革,樊西曼是铁道部党校的党委副书记。 以上材料都是我从网上搜到的,围绕樊西曼,我做了剪裁和编辑。下面《小熊讲故事》开场,先听民盟天天怎么说。 民盟天天说,樊西曼的儿子叫曹滨海,王友琴说他是高三的学生说错了,我和曹滨海是同班同学,我们是北京师范大学附属第二中学高二不是高三的。 王友琴说,1966年8月25日,(曹滨海)和前来他家抄家的同班红卫兵发生争论,据说他拿菜刀砍伤了一个红卫兵同学,结果,曹滨海被公安局关起来,曹的母亲樊西曼在那天被红卫兵抓到学校中活活打死。 民盟天天说,曹滨海,我们班的,是革命干部出身,母亲樊西曼是高干级别,铁道部党校的副书记,父亲官更大,不过离婚了,曹与母亲生活。曹滨海这个人正直、认真,见人就笑,从不显山露水。他认真,认真到就是不同意“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对联,因此没有参加红卫兵组织。这样他与班里红卫兵的头目陈某就有了间隙,陈某听说曹滨海的母亲被贴了大字报以为有了口实,在8月25日那天,带领班里的一彪红卫兵人马直奔他家。曹滨海并不是如王友琴说,抓起菜刀就砍伤了来抄家的红卫兵,我们班当时在现场的一个红卫兵同学后来是这样对我说的:曹滨海横在来抄家的同班同学面前说,你们要动手抄家我就砍人,这时一个女同学红卫兵到他家厨房里拿出菜刀递在曹滨海面前,激他说“你砍呀!砍呀”!曹滨海接过菜刀,手起刀落,砍在陈某头上!陈某后来缝了十几针。 Yayama说,那一幕我就在现场,我10岁,但完全记得住那个白天和夜晚的残酷。我家就住在那个大院里,大院里的孩子都聚在他们家楼下。樊西曼是曹斌海的母亲,她是铁道部党校党委副书记,曹斌海用刀砍红卫兵是因为他们班的红卫兵屡次去他家抄家,他气不过对抄家的红卫兵说“你们再抄我砍了你们”,当时一个红卫兵拿来刀递到他面前说你砍,砍啊!被激怒的曹斌海举刀砍向一个红卫兵的头部,酿下大祸。 坷垃张光说,博主描述的过程很准确。樊西曼被打死那天我就在她家的楼梯上,亲眼目睹她儿子曹滨海被打和被抄家的全过程。亲耳听到“你砍啊”的话。樊西曼是我父母的老领导,是我们家邻居,她小女儿樊小曼是我的同学。 Yayama说,砍了红卫兵后,曹滨海立即被抄家的红卫兵们用带铁头的皮带疯狂抽打。大院里的孩子都聚在他们家楼下,我们听到皮带抽打的声音但看不见曹本人,也没有听到他的喊叫声。这些红卫兵打的筋疲力尽后把他押送到学校,那一刻我这辈子都忘不掉,身着已被血染红的白衬衣的曹斌海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一只眼睛被打得肿成拳头大的一个包,他昂头大笑,高喊“我无罪!”曹滨海被一路红卫兵押走后,另一路直奔铁道部党校抓走曹斌海的母亲樊西曼,押送到北师大二附中,途经我们大院时我们这些孩子都看到了:老太太被两个红卫兵将头按下,胳膊从背后倒拧在空中,就这样,从我们一群孩子眼皮底下,从我们惊恐的目光中走过。曹斌海有两个妹妹,一个父姓曹滨平;一个母姓樊小曼,当时12岁的樊小曼也在现场。 民盟天天说,曹滨海进了监狱,曹滨海的母亲被揪到学校当天下午就被乱棍沾盐水打死。打人的时候我在对面北师大看大字报,回到校门口的时候,正看见曹母樊西曼被一辆平板三轮车拉出来,她背朝上,白衬衫已经打碎了,乳罩带露在外面,身体满是红肿的条痕。樊西曼,这个新四军二师老八团的抗日分子,当年还是女兵里“四大金刚”。 Yayama说,下午残酷地打死了樊西曼,据说打得皮开肉绽时还撒了盐,当天晚上红卫兵把他们家的所有东西都从二楼的窗户扔到楼下院里,堆成两大堆放火烧了整整一夜,他们在那两堆火旁排着队边走边唱“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也唱了整整一夜! 民盟天天说,感谢两位见证人。除了樊西曼,我们学校那天还打死了两个人,一个是学校的党支部书记,一个是语文老师。打死三个人的当天还召开了誓师大会,红卫兵领导在高音喇叭里宣布:准备在工人体育场召开10万人斗争大会,当场把曹滨海打死!并且要求毛主席出席大会!这个会最后没有开成,曹滨海关在半步桥第一监狱,我们去看他,他好像并不知道已经家破人亡,只是我们听狱方说他精神已经不正常。出狱他被安置到了青岛四方机车厂,远离北京。在一次被汽车撞倒后,他无声无息的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至今高中同学聚会我不参加,我不能忘记残忍。 Yayama说,后来70年代初铁道部为樊西曼平凡,我们大院里很多孩子都参加了追悼大会,我们看到了曹斌海的两个妹妹身穿军服抱着个骨灰盒,但是据说里面并没有她妈妈的骨灰,因为被打死时是不允许留骨灰的。 坷垃张光说,樊西曼追悼会那天,我也去了八宝山。 民盟天天说,专门跑到厨房找来菜刀递到曹滨海面前,并且喊“你砍哪!你砍哪”!那位女红卫兵家里是军人,她后来也成了军人,军医,现在得癌症死了。…… Teddybear说,天哪!真没想到你和曹滨海同班。现在看来,李文波是反抗红卫兵的第一人,曹滨海是第二人,都是举菜刀。8月25号,就在这同一天!李文波只是个有私房的无业人员,从二楼跳下来当场被活活打死,胆小如鼠的小脚老婆什么都没做却被公安局枪毙,株连完全无辜的人,樊西曼则被活活打死。这是目前有史可查的两起反抗红卫兵的事件,在红色恐怖的岁月里肯定还有更多被打死的无名反抗者,他们永远消失在历史记载的黑洞里。这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幕! 张美音说,1968年底我第一次回家探亲,大弟弟还没去内蒙兵团。我们不敢当着妈妈的面讲内心的痛苦,只能背着她诉说心里的苦闷。至今我都清楚地记得,69届的弟弟小云说到情绪激动时,眼睛都红了,他说:如果有人来抄家,我就拿起菜刀跟他们拼命!假如,红卫兵真的来了,来抄家了,弟弟可能就没命了。想想都后怕啊! 王友琴说,在数千惨死的北京居民之中,只有李文波的名字是个例外。这个名字出现在那时留下的印刷品中,很可能是八月杀戮中唯一被记录的受难者:当时的国务院总理周恩来,曾在两次讲话中提到“李文波”,还提到“李文波的老婆”。一次是周恩来1966年9月10日在“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司令部外出串连誓师大会”上的讲话,另一次是周恩来1966年9月25日在接见“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革命造反司令部”主要负责人时的讲话。周恩来在讲话中说到“资本家李文波”对红卫兵“行凶”。不过周并没有说出李文波已经被打死了。这两个讲话和当时其他的“首长讲话”一起被印刷成书,作为红卫兵运动的指导性材料,现在也还可以读到。在周的讲话中还提到在北京师大二附中发生的另一桩类似事件,但周没有具体说出有关的名字。那一事件中被控反抗了红卫兵的人名叫曹滨海。 2013-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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