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之行的随想 作者:震亚


 

敦煌之行的随想

向往敦煌,由来已久。今年九月的西北之行,终于如愿以偿。


一.

去敦煌的莫高窟,通常均寄宿于西北25公里处的敦煌市。而敦煌,作为一个旅游城市,也就处处都打上了莫高窟的印记。

在城市的中心,十字路口的中央环岛,耸立着一尊反弹琵琶的飞天塑像。据说,其造型是根据敦煌壁画中伎乐天的舞姿创作而成的。左腿直立,右膝高抬,旋身起舞,双臂上举,将琵琶斜置于脑后,屈掌反弹。整体看,身形丰满、姿态婀娜、裙裾翻飞、舒展优美。白天,高约5米的塑像已经非常引人瞩目;到了傍晚时分,暮色降临之际,塑像在天幕的映衬下,更有一种剪影的效果、飞动的感觉。

近些年来,她已几乎成为这座城市的地标。经过此处的旅游者往往会掏出相机,以她为背景,拍照留念。

自然,远道而来的人们主要兴趣还是瞻仰莫高窟的建筑、彩塑与壁画艺术。查相关资料,莫高窟又名千佛洞,开凿于鸣沙山东麓二三十米高的崖壁上。自十六国的前秦时期(公元366年)始建,历经1600多年的沧桑,如今尚存历代营建的洞窟735个。其形制有中心塔柱窟、殿堂窟、佛坛窟、四壁三龛窟、大像窟等。其中,492个洞窟有彩塑和壁画。不过,出于长久保护的目的,也是因为游人太多的缘故,目前只开放保护得较好的三四十个洞窟,而且每一批游客只能由讲解员引导,随机参观这些洞窟中的八九个。进洞才开锁,出窟即落锁,想要多逗留一会儿都是不可能的。好在,这些精选出来的洞窟都具代表性。比如,北周428窟内有内容连贯的壁画《萨埵王子舍身饲虎图》,其所突显的献身精神撼人心魄。又如,唐158窟内有石质泥胎彩绘卧佛像,其长15米,丰满圆润的面庞、若睁若闭的双眼与恬静慈祥的微笑给人以祥和之感。再如晚唐17窟,又名藏经洞,其空间不大(长宽各2.6米、高3米),却曾藏有从4世纪到11世纪(即十六国到北宋)的大量佛经、佛画、法器以及其它宗教、社会文书等5万多件。遗憾的是,因为发现者王圆簶道士的贪婪、愚昧和清廷的昏聩与无为,这些宝贵的文献资料竟然流失海外近4万件,让观者无不痛惜。至于那已等同于敦煌名片的反弹琵琶伎乐天像,我是在中唐112窟中仰观、细看之后,经讲解员指点才发现的。她在窟中巨型壁画《西方净土变》中所处的位置并不醒目,体量也是极小的,根本无法与各种佛像、菩萨像相比拟。

这就产生了一个疑问:何以是她,而不是那些高大的佛像、菩萨像,成为敦煌的代名词呢?

也许,佛像、菩萨像过于庄严、神圣了,与人间、世俗有了距离。而手持乐器的飞天形像,则是源自民间的艺伎,与尘世接近;又是艺术的,其反弹琵琶的姿态灵动、飘逸,让俗众感到亲切的同时,亦能得到美的享受与艺术的升华。

也许,今天的人们见惯了常规的正面弹奏琵琶的方式。而反弹——尽管已超出了人体生理结构的极限,实际生活中的琵琶专家和舞蹈专家都无法做到——却能给人以新异的感觉。试想,追求新异,超越极限,何尝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呢!看来,艺术虽源自生活却又高于生活;反弹,更是逆向思维的一种体现,能够独辟蹊径,别开生面。因此,为人们所喜爱,也就不足为奇了。


二.

如果说,前往敦煌的一路上,我始终处在兴奋与期待之中;那么返程时,萦绕于心的却是徐迟的那篇报告文学《祁连山下》。

还记得,那是50多年前的1962年,我从《人民文学》上第一次读到了这篇作品。顿时,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向艺术宝藏的大门,里面充满了神秘、神奇,令人神往:

“千佛洞散布在一条狭长的山冈上。黄昏,太阳沉没到这条山冈背后去。在还没有沉没时,一道灿灿金光,从这山冈的佛洞后面射来,射过密密的洞窟之前一片小小的平川,射到平川那边的嶙峋的三危山。当太阳更往下沉落时,平川和它中间的一道小溪被荫蔽在深沉的暮色中,只有溪边的树林尖梢还贴着金光。这时,三危山上却金光闪闪。又过一会儿,太阳差不多全沉没了。平川已经誾黑,而三危山上的圣洁的金光却格外的辉亮。三危山上出现了一千尊或者更多尊佛,展示了他们的结跏趺坐之状。那嶙峋的岩石,一个个的佛,全部显圣了。它们鬚眉毕露了。它们都有圆光。它们有的盘膝,有的垂足而坐。它们垂臂袒肉。有的倚侧着,猛兽驯伏在它们足下。全体都合十,微笑。最后,它们隐没在缀满群星的夜幕背后。”

于是,远在大戈壁的敦煌在一个少年人的脑海里具象化了。它的壁画,让后人找到了中国人物画的流向及曾经达到的境界——形似与神似的高度统一;它的彩塑,如此生动,毫不逊色于西方文艺复兴时期那些大师们的杰作。尽管,这些精品的作者都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于是,一位具有献身精神的艺术家形象为世人所熟悉。他曾留学法国,为了保护和弘扬敦煌艺术而舍弃繁华,投身荒漠。即使妻子离他而去,他也毫不动摇。这位名为尚达的艺术家并非虚构的人物,其原型就是担任敦煌艺术研究所(后名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几十年的常书鸿(1904—1994)。毫无疑问,中国的文明史长达数千年,是我们民族的骄傲。但这高度文明的遗产是需要保护、传承、发扬光大的。而常书鸿,就是从事这一伟业的杰出代表。

当然,也是因为这篇报告文学,让我记住了它的作者——徐迟(1914—1996)。多少年后,当我站在大学的课堂里,讲授中国当代文学时,总会提到他的名字及其作品。从《祁连山下》到他新时期发表的《地质之光》、《哥德巴赫猜想》、《生命之树常绿》、《在湍流的漩涡中》,从艺术家常书鸿到科学家李四光、陈景润、蔡希陶、周培源,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热爱祖国的赤子情怀、抗争困厄的坚韧毅力与追求科学、渴望文明的不懈努力,都在他的富有诗意与激情的笔下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其实,徐迟的贡献还不止于此。以往,报告文学只是散文这一文学体裁中的一个分支。但是,随着徐迟这批报告文学的横空出世,这一分支的影响力便迅速扩大。加之,刘宾雁的《人妖之间》、黄宗英的《大雁情》、理由的《扬眉剑出鞘》、柯岩的《船长》等作品的相继跟进,报告文学创作遂在上世纪80年代呈现出极其繁荣兴盛的景象。借用前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张光年的话来说,就是报告文学“由附庸蔚为大国”。此后,全国作协再搞评奖活动时,便正式将报告文学与小说、诗歌、散文等文学体裁并列,单独设奖。

只是,这样一位诗人、作家,怎么会在1996年的12月12日深夜,从武汉同济医院六楼病房的阳台上跃出,以非正常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呢?令人遗憾,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逝者已矣,无需再去深究其原因。不管是创造了敦煌石窟辉煌艺术的那些无名画师与工匠,还是被称作“敦煌的守护神”的常书鸿,以及写出了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崇高形象的作家徐迟,他们的心血结晶都已、并将长存于世间。

                                                                    2014-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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