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 作者:大宽


 

归去来

    ——知青记忆碎片(后记)

自一九七九年离开内蒙后我一直没回去过,直到前年八月,才携妻儿一起重返内蒙。头天夜里在天津上火车,一路昏睡,天亮时已经过了集宁市,看着车窗外闪过熟悉的景色,听着久违的列车员报站,卓资山、旗下营……感慨万分。到呼和浩特下车,当年同甘共苦的老友前来接站,百感交集却相见无语,一如当年默契。一九七一年八月我们一起选调到一家大型国企,体检时我俩视力不合格,一对难兄难弟,算是有些特长才免遭淘汰,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两年后天津院校来内蒙招生,却因单位不放失去了返回故乡机会。他是老三届高三的,凭着自己的才干和努力,现在已经是当地政府要员。

步出车站,站前广场各式汽车停得满满当当,不禁想起那年探家后回来,下了火车要去长途汽车站,那年头没有的士,即使有也不是我等能够受用的,公共汽车等了很久也不来,站前有不少小毛驴车,好像几毛钱就雇了一辆,大家把行李搬上车,照顾年纪最小的我跟车,其他人步行过去,我有幸坐了一回“驴的”,清晨街上无人,小毛驴“的达的达”蹄声清脆,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卸下一堆行李,寒风中等了很久他们才过来......

我们的行程安排的很紧凑,当天去了大召、五塔寺、昭君墓,晚上在老字号“麦香村”吃饭,当然要有莜面。

我在此地曾经住过很长时间,那时闲下来喜欢走街串巷探寻名胜古迹风土人情,星期天常去逛书店,然后到大南街一家小铺吃包子,店铺不大,经常坐的满满的,雾气缭绕的,是北京来的一个老爷子经营的,用料、做工都很讲究,合我口味,也喜欢听那口纯粹京腔,聊上几句非常亲切。这次回来,从中山路拐进大北街、大南街,我没有一点儿感觉,原来那些老房子全都拆了,马路拓宽了,一式新建筑,“老头包子”也没有了,怅然若失。

到了昭君墓,也是新崭崭的,全然没有了探幽怀古的兴致。大道一边是蒙古风格建筑,一边是昭君家乡汉楚风格建筑,象征民族和睦,都是近年修建的。有意思的是我太太遇见一位三十多年前桂林部队医院的战友,她是来旅游的,多年之后千里之外不期而遇,“他乡遇故知”,亦人生快事呵。

第二天一早,老友带我们到街上吃羊杂汤、焙子,也是我的一个念想儿,然后驾车一起去我下乡的村子。那里原属乌兰察布盟,现在划归呼和浩特市管辖,我们没走蜈蚣坝那条老路,走机场高速经得胜营、大兰旗直达哈乐。这条路一九七零年前后修成,当年是战备工程,我们村也派过工,“九一三”事件后又封闭起来,民间传说与副统帅有关,是给苏修开辟通道云云。现在路面很好,一个多小时就到了目的地。哈乐是原来的公社,那时其实就是个大村,只是沿公路两侧有公社机关、粮站、卫生所、供销社、邮政所等一些砖房。我们驰车经过,完全认不出了,很多新建筑,看起来是有规划的,乡政府搬到三岔路口我们村的地域上,挺气派的三层大楼,宽阔的广场,听说乡里违规征地村民举报上诉,媒体都来采访报道,最终受到查处。三岔口路中央还修了一个小花圃,那里已经能望见我的村子啦。

实在出乎意料,这么多年了,我这个村子简直没什么变化,只有几户人家盖了砖房,大部分依然老样子,甚至有些破败。我曾经在Google卫星地图上搜索到这里,当年我们住房旁边是一片空地,不远有一口井,但是卫星地图上,房子旁边就是井,一直有点疑惑,实地一看确实如此,原来我们房子旁边又并排盖了几间房延伸到了井旁,这卫星地图真够厉害。

知青的房子和队部已经拆了,我当年的住房只留下一堵后墙,被老乡当作了院墙。瞧见一位妇人过来,赶忙上前打听年纪相仿的某某在哪,“走(死)几年了”,问当年队长情况,“快八十了,得病住了医院”。又问某某呢,“搬到城里了”……问了好一阵儿都找不到一个当年相识的老乡。她是外村嫁过来的,听说过知青,说村小人少,这么多年了,可不都散了。村里青壮年都出去打工,老人女人在家种地,也有外面混好的就把家人接走。村里虽然破烂,生活可比过去好。问到旁边的两个十来岁孩子,一概摇头,反问你来做甚,真是“儿童见面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默默回到那堵残墙前,这是三十多年前我曾经在此的唯一痕迹,遥想当年的生活场景——严寒季节屋子里烧水做饭的蒸汽,夜里都凝在这面北墙上,成了一面冰墙,到第二年天气暖和了才慢慢融化……;想起我生病时,队长老母亲做了一碗手擀面,让小儿子端到了我的炕前,一时泪流满面,吃着吃着,发现底下还卧了两个鸡蛋……;那时忧虑前途,茫然,无助,独自一人在这房里转来转去,感觉自己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突然脑子里闪出“困兽犹斗”这个词,由自嘲而释然……

墙前空地荒草萋萋,周围寂静无声,我似乎是在凭吊,追思逝去的青春时光。

兴冲冲而来,却是这样一个结果,预备的礼物也没送出去,惆怅良久,上车一路无语。三十多年过去了,知青已经成为历史,政府高层的“三不满意”,以及那不可阻挡的回城汹涌潮流,已经作了明明白白的注脚。知青只是我人生中的一段经历,我在这里度过了将近三年时光,与乡亲们朝夕相处,熟悉张家长李家短,熟悉周边一草一木,那时不经意的一瞥,可能就成了日后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映像,蓝天白云绿野,旭日夕阳晚霞,夏夜漫天星斗,满月光亮如昼,清晨鸡鸣狗吠,傍晚牲畜归圈嘶鸣交响,串门的小后生,端来一碗盐汤泡菜一碗醋的乡亲……撩拨着你,怂恿着你,再去村里看看,与乡亲们拉家常叙旧情,不想却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接下来,按计划去希拉穆仁草原,先往武川县城方向,这段路约二十公里,当年我曾几次徒步走过,沿途村落看来变化也不大,有次我们两三个人从县里回村,走到半路天渐渐黑下来,好在有月光,还带着手电筒,突然觉得后面有个东西跟着,不知是狼还是野狗,那地方找根树枝都不易,只好捡块石头壮胆,后来寻摸了一根断锹把,心里紧张越走越快,那时还是沙土公路,只听见沙沙脚步声,浑然不觉疲乏,到了村边好几条狗蹿过来,我们猛一猫腰,那些家伙才停下来狂叫不已,进了家门已然精疲力尽……过了乌兰忽洞转西,一路都是农区村落,乡亲们在田间收割,大片黄灿灿油菜花田边放着蜂箱。过上秃亥不远转北,翻过一道山梁,那边就是达茂旗,蒙古族牧民生活的草原牧区。

辽阔草原一望无际,秋高气爽,天是那么的蓝,漂浮的朵朵白云,仿佛跳起来就伸手可及,飘过头顶顷刻一阵荫凉,远远望见马群、羊群、蒙古包……令第一次来草原的妻儿兴奋异常。三十多年前我曾到达茂旗百灵庙看那达慕大会,也是这个季节,青草茂密如毯,而眼前的草场稀稀拉拉荒漠化相当严重。我们去了附近一个敖包,按习俗顶礼膜拜,然后到蒙古包里喝奶茶吃手把羊肉,还尝了奶皮子、奶豆腐等,在祝酒歌声中开怀痛饮。

在呼和浩特待了几天,探亲访友,逛中山路买了鄂尔多斯羊绒和真空装烤羊腿之类特产,参观了新的政府大楼和经济开发区……三十多年前,呼和浩特大致只是政府、博物馆以及新华广场一带有现代城市气息,马路两旁高大杨树挺漂亮的,其它地方大多是低矮陈旧的建筑,那时车站、饭店里乞丐成群,吃完饭想多坐一会儿都不行,一双双饥饿的眼睛都盯着呢,刚一起身,那手就伸过去了……俗话说的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个年代城里学生下乡务农,现在呢,乡下青壮农民蜂拥进城,说不定再过若干年,城里人又要下乡,奔着农业开发和农村市场,或许还有乡间田园生活……

三十年后归去来,变化真大呵。

                                                               2012-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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