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我的知青生活 作者:孙伟搜集


 

我的知青生活

作者:王立

来源:凤凰网 2010年03月09日14:33

1、下乡

我下乡当知青是1969年1月,下乡地点在成都之南60公里左右的眉山县,现在的路程走高速路也就半个小时,而那时差不多要一天的赶路。记得下乡那天是从成都火车站乘火车前往,坐的是货车箱,即是所谓闷罐车,到了眉山车站。当时的县革委会在火车站召开了大会欢迎我们,贫下中农们打着红旗列队迎接。因为人多,不可能象现在一样“大摆酒席招待”给每人发了两个大包子,算是午饭,各人就地啃吃,味道还是不错的。我看大会进行中就爬上一辆“解放牌”大卡车照下了这有记念意义的两张照片。

那时记者也少,没有媒体报道。流传至今那天开会就这两张照片了。后来这底片我自配的微粒显影液冲洗的,所以保存至今还很清晰,那些农民穿的破棉袄、戴的破毡帽,还有的用白布包着头的装束现在已很难见到了。会后即由解放军军用卡车将分配到各地的知青运送到各个公社。

那时的公路是碎石子机耕道,只容一辆车通行,每个场镇(公社)都有农民打着红旗欢迎我们。到了公社又分到各生产队已是夜里很晚(因无手表不知几点)安排在农民家住下。

第二天我们即去上工,跟农民一起去修水渠。那水渠是生产队作灌溉引水之用的,沿着小土丘挖出一条沟。那生产队的刘会计有意想考考我们这些“知青青年”就问道:

“这水渠怎么才可测出它的高低呢?”

我看了看说道:“用水平仪在对面山坡上测一下就可以了。”

“那山坡转弯处看不到那一边怎么测呢?”他进一步考我们。

别人都没有经历过自然答不上来,而我曾帮助过测绘队,自然知道,就脱口而出:

“那就要转点嘛!”

这“转点”是测绘中的一个专用词。那刘会计听后大吃一惊道:

“啊!对!对!你晓得转点!你晓得转点!”

自此农民们对我佩服有加。柴油机坏了要我修,收音机坏了要找我修,闹钟手表要找我修,凡有技术问题都喜欢找我。我也尽力而为,每天收工之后就免费为贫下中农服务。


2、农村广播

过了些日子,县上下了指示,为了宣传毛泽东思想,要村村通广播,让毛主席的声音传遍祖国的每一个角落,每个生产队都要安装广播网。我们生产队地处丘陵,是本公社最偏远的生产队,自然就要最先安装。分配的铁丝、瓷瓶先落实到我们生产队。而安装广播这一伟大任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在学校早已将无线电技术搞得烂熟,又安了不少广播站,这点技术自然难不到我,但那时的问题是这里无电,有的农民连电灯也没有见过,只见过我带去的收音机。农民家中无丝毫电器的影子,就连手电筒也只有在生产队公房保管处有一个,但电池烂在里面早已经锈坏了。当时无供电的情况下,这些边远地方安广播的通用方法就是在各生产队立上一根根木杆作电线杆,上面安一个瓷瓶,再接上一根14号铁丝。就这一根线就负责传播毛主席的声音。再用一台收音机,将喇叭处改为一高阻抗输出,一端接铁丝,另一端接地线。在每个生产队安一个舌簧喇叭一线一地,就可全队广播了。因为功率小,输出只有几十毫瓦,线路往往几公里远,损失又大,每个生产队就只可带一个喇叭。这喇叭尖声尖气,声如蚊蝇,但农民们每天收工都静坐在喇叭下屏住声,吸着叶子烟认真听着咦咦呀呀的样板戏声。这广播线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喊话,通知,开会了,都可以广播一下,而且远方的人们对着喇叭大声吼,大声喊,在我这边的喇叭也可发出微小的声音,为了听清远方的回话,我又改装了一下。用一个按钮开关切换远处喇叭的接入点,利用本地收音机的功放将远处喊话声放大。这样就实现了双方对讲,松开按钮讲话播出去,按下按钮对方讲回来,农民都非常满意。原来要走好几公里的山路才能传送的信息,现在一喊就通了。

其它生产队也来学技术,好几个公社都请我去给他们指导安装广播。而我们这里的广播当然是最“先进”的。我在成都又买了一台带电唱机的广播收音机,我改进后可以放广播,可以通话,可以放唱片。这在当时可是高消费,高享受了。我每天收工回来就放一会广播给全队听,再放几张唱片,那是“语录歌”,鼓干劲的,每张唱片转速每分78转,放一遍不到5分钟。有一天放完“语录歌”我又将一张我私自的唱片放了一遍,那是一张老唱片,录的歌是“美丽的哈瓦那”那天电池已不行了,唱机转得较慢,那歌曲自然就更显抒情悠长,东边小山上一轮明月慢慢穿云升起,明亮火星正在天空闪着红光,黑沉沉的田野里飘着低沉的歌声。听惯了革命歌曲之后突然来这一首抒情的歌曲还是别有风味。当我放完准备关机时,远处喇叭中传来喊话声:“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原来是贫下中农们在公房的喇叭下听得入迷,舍不得走,一定还要听。我只好又放了一遍。当时心里还有些担心,怕别人说我放不革命的软绵绵的东西,万一影响了革命斗志那可是我负不起责任的。好在当时人们都不知是什么歌,也无人过问。

在安装农村广播站的过程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材料奇缺。当时所有器材都要分配,就连作为线路的铁丝都要分配,自己在市面上是根本买不到的。现在的人很难理解,但是你如果想象一下购烟要烟票,买糖要糖票,买米要粮票(还分粗粮、细粮)有的地方连卫生纸都要票的时代,买广播器材是多么的紧俏。

当时我们的农村广播网基本安好了,但方圆几十里只有五只舌簧喇叭,所以非常需要喇叭,生产队就叫我到县上去找广播站,看有没有计划外的喇叭买几个回来。

我步行几十里到了县城,找到广播站,那里的农村广播器材是由广播站分配的,所以要买器材得找广播站。我到他们的办公室看到一工作人员正在修收音机。我说我要买一些广播网用的喇叭,他哼了一声,也不知听到没有,只顾摆弄手中的半导体收音机,我只好站在一边静候大人指点。那人的收音机发出扑扑的汽船声,他左调右调还是无法。其实我一听就知道是“退交联不良”就是滤波电容不足或电池内阻增大引起。我看了一会太阳已西,实在忍不住了,就脱口而出:“你将电池换一下就行了!”他停了一下并未正眼看我,但将手电筒中的电池取出换在收音机上,收音机汽船声马上消失,声音恢复了正常。他面有喜色,转过头对我说道:“唉,我搞了几天也没有找到毛病,原来是电池的原因,你有什么事呢?”口气好了许多。我于是又将来意又说了一遍。他说:“这样,广播站刚运到一批晶体喇叭,一元一个,你要几个?”我说我们生产队要10个,于是交钱、拿货、走人。

赶到秦家公社天已全黑,公社社长书记留我吃了饭,说天已黑了就在公社住吧。我想自己从生产队到公社这条道已走过多少遍了,就是天黑了也不怕。就说还是回生产队吧,免得第二天又耽误半天。于是就拿着电筒离开公社往生产队走去。

走夜路我并不怕,那时没有拦路抢劫的,阶级敌人早已扫荡干净,而妖魔鬼怪我又不信,就连农民都说“知青阳气太大,鬼都害怕”所以我就摸黑前行。走了约半小时,那天就下起雨来了,打雷、闪电接联不断。我将草帽戴上,又用一点油纸盖住背篓里的喇叭(那时塑料布也是很少的)在田坎上走着。这时偏偏手电筒的光越来越暗了,只能照见面前一两米的地面,看来是没有电了,只好把手电关上,再开几秒钟。走着走着,我发觉脚下的小路没有了,变成了荒草,用手电光一照,四周都是荒坟野琢。我站住定了定神,这里听农民说刚解放时镇压土匪、恶霸地主,就在这里敲砂罐(枪毙),这里是乱坟岗子。我想平时很熟悉的路怎么就找不到了呢?难道真有什么“倒路鬼”么?我借着闪电尽量看看远处,发现我平时走的小路就在十米外不远,那小路拐弯了,我没有看见就直走进坟堆了。我马上重新回到小路,顺着小路前进。雨越下越大,看到路边有一户农家,那时农家都没有喂狗,我走到农家门前敲敲门,并无反应,我又用力敲了敲,还喊了几声,希望到农家躲雨,但门内没有一点声息,或者是农民害怕夜晚敲门的“鬼”他们不敢吱声。我看没有反应,看看雨又小了,就干脆一直顺着小路走回了生产队。回到生产队住地,其他几个知青都早就睡到半夜了,我叫开门他们都觉得奇怪,怎么会半夜回来个人。第二天这些喇叭就马上安上了有线广播网。

生产队安装有线广播网,那线路通过木杆在山间穿越,我怕雷击造成损害,就用12号铁丝顺着木杆钉上,下边埋在地下,上边留了10公分出头,还作了一个尖端,算是避雷针,又在这避雷针与广播线路之间作了一尖端间隙放电,以保线路安全。这能不能保证安全我不知道,反正应比没有好些。我回成都过了些日子,返回农村后农民们马上告诉我,队上的历史反革命土匪某某被雷打死了,就是在公房广播线下打死的。我说那个地方我装了避雷针的,怎么会打死人呢?他们说:“就是那个反革命,把你的避雷针铁丝取走了,拿去拴牛去了,那天下雨,大家都跑到公房避雨,他把避雷针铁丝拔出来拴牛,就这样一个响雷打得大灰扑,马上就把他打死了!别人都没打死,为什么单打死他?他解放前干过土匪,抢过人,是反革命,老天还不是念他解放后参加了志愿军到朝鲜打仗有功,让他多活了20年阳寿,要不早死了!”

我知道他是每次队上开阶级斗争会都会把他作为活靶子来批来打,但也不应是死罪嘛。被雷打了,又属阶级敌人,他的家属也觉得很没有面子,悄悄把他埋在了后山坡。而当时在现场的另外两个农民则是贫下中农,被雷震倒在地,但没被雷击。农民们都说这两个是陪杀场的,搞得他们都觉得非常尴尬,好长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来,就好像真的被陪了杀场一样。

其实在农村被雷击是常有的事,我们一有位同学是在接广播线时远处打雷,那线路接头在他手中就打了一个火花。幸好不是直接雷击,只是感应雷,所以没有造成伤害。

还有一次盘鳌公社的一个农民在山坡放牛,牛被雷击死。农民们就将上好的牛肉割下来先送到公社孝敬父母官。我当时也在那里帮他们搞广播,也品尝了雷打死的牛肉,味道还是不错的。

这里远近的农民都知道我会修收音机,有的“先富起来的”农民攥上几十元买了收音机,坏了没法修,就走几十里山路来找我修。我每天出工回来就忙着修收音机,这也是兴趣。除较贵的零件费外,绝未向农民收费。当时农村没有电,这是最麻烦的。因为收音机要焊接,没有电我只好用铜丝手工绞接,再包胶布。但有的收音机体积小,印刷电路板密集,就无法手工绞接了。我试过火烙铁,那东西补铁盆可以修收音机就太大太笨了,根本无法用。还有一种用煤油灯烧的小火烙铁亦很不好用。后来我只好将要焊接的收音机集中起来,大约有十来部,我用背篼背上,带上电烙铁步行了几十里从王沟生产队到秦家公社,再到万盛区政府所在地,这里有电。在这里焊好各个收音机,又赶回生产队。农民们拿到修好的收音机表示感激我心情就满足了,绝不会收他们一分钱的。收钱那是资本主义的尾巴,是要自觉抵制的。但收钱问题农民们不这样看,生产队长找我说:“要是你去修收音机,一定可以为生产队赚不少钱啊!”那时并无个体户开铺子之说,但只要想赚钱,肯定就是资本主义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去做。

公社社长知道我会电气技术就找我,要我帮公社搞一个发电站。因那时几乎所有公社都没有电,他们想搞个发电站给公社添光彩。我在绵竹见过一些小型发电站那大多是10KW左右的,发电机用20马力柴油机带动,或用小型水轮机带动。有的地方条件差的,没有发电机就用鼠笼电动机代替,只要你将鼠笼电动机用发动机带动就可发电,但要在电机的三个出线端并联三个纸介电容器。后来在南充蓬溪大石买了一台10KW的发电机,运回公社。可怎么发电呢,还要一个控制柜才好操作。当时并无现成的卖。公社的老社长就说:“我们这里有木匠,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就画了一个控制柜的大体形状,长、宽、高是多少,面板上装电压表、电流表、赫兹表,还有几个开关、指示灯。我向木匠交待完毕就返成都到城隍庙去买电表及零件去了。几天后返回公社,社长说控制柜做好了,就等你安线路了。我一看,那农村木匠做的控制柜可真是个柜,他按照农村结婚嫁女做柜子的方式做了个大柜,四周用了上好的木料四根大柱,榫头联结,面板是用装板龛合,周边还刨了花槽装饰,最奇怪的是还用大红油漆刷了一遍。一看就是农村结婚嫁女的样式喜气冲天。我哭笑不得,只好将就让木匠在板上开了仪表孔,又将电表开关安上,板后用皮线(当时的一种电线)接上。再将发电机用一手扶拖拉机皮带联上,开动手扶拖拉机的柴油机,只听机器声响灯就慢慢亮了起来。在场人都鼓掌欢呼雀跃,这是秦家公社第一次亮起了电灯,那是1970年。

后来县上要我到成都去买扩音机作广播用。那时扩音机并不是随便可买到的,市面根本无货。我在处理品市场用很低的价买了一台,我又将它修好,运回了公社,准备运到水库工地。秦家公社的吴书记一见扩音机,眼睛发亮,高兴得不得了,马上要我把扩音机接上喇叭,又把发电机准备停当,立即通知各生产队全公社社员到秦家公社中学球场坝开会。那天全公社人员到齐后,吴书记、朱社长轮流上台,作春耕生产动员报告,听着自己的声音宏亮的在操场上响起,再也不用手拿铁皮传话筒高声大吼的作报告了,自己就像县上的领导一样,心里个个乐开了怀。公社的农民个个也都新奇,怎么秦家公社也有大喇叭开会了,别的公社干部听到立刻感到自己矮了一截。后来别的公社干部打听到那秦家公社的扩音机并不是秦家公社的,是我给县上“大寨水库”买的,秦家公社是路过,就借用了一下开个春耕动员会,心里才平衡了一点。


3、“大寨水库”广播站

眉山县在1970--1971年的时候要在盘鳌公社修一座水库,名曰“大寨水库”。是在山间筑起一座土坝蓄水,那土坝最长处在两山之间的谷口有100米,而这土坝的厚也达100多米。全用人力挑土筑成,每铺一层土就用人拉石滚子压一遍,没有一点机械。那时“人定胜天”知青一样参加,没有人叫苦叫累。这是县上的项目,所以财大气粗,我被派去安广播,另一同学周仁郁则编印“战地简报”每天一期,采访写稿、刻蜡板套色印刷,发行全由一人承担。

广播站建在山坡上一间10平方左右的小草房里,我们在这间房里广播、编稿、油印、吃饭、睡觉,有时农民工还将开山放炮用的炸药、雷管存放在广播室。我只叫他们不要把雷管与炸药放在一起,这就算是安全了。这间广播室是用工地发电机发的电,那是开山放炮打涵洞要用风镐电钻。我们这就成了工地唯一有电的房间,每天就准时放广播,播放工地上的好人好事,表扬稿,还有广播电台的新闻。那时周围几十里都能听见。

有一天来了一个农民,他穿着破棉袄赤着脚叼着叶子烟摸索着来到我们广播室门外。他半闭着眼睛,躺在坡边,晒太阳。,我看见就问他道:“大爷,别人都在挑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有什么事吗?”他说:“我是万盛五保户,干不了活,我听到广播声就顺着声音来这里了,这里修水库热闹嘛!”我才看见他眼睛已是半瞎状态,估计是摸着来的,但万盛离这里好几十里远,那里能听到广播吗?但老人说的不会是假话。又见他把叶子烟杆凑到电灯上,说道怎么点不燃呢?我们赶快给他说这是电灯不是煤油灯,点不燃叶子烟的。他又看了半天还是不太明白,于是拿出自带的两块石头打火石熟练地打燃了捻子,点了烟。看看日落了,他又慢慢摸回家去了,也不知他走夜路能行不。

有时测量人员还将经纬仪、水平仪放在我们广播室,我都把这些仪器拿出来摆弄。将水平仪作望远镜用可以看清远处对面山上挑土的农民,我将照像机接上目镜位还可以照下远处的人物,但清晰度太差。而经纬仪望远的倍数较大,我们就用它可以看月亮上的环形山,看土星的光环。那时土星光环正好与我们视角成45度可以看到土星就象一个人的眼睛一样,呈橄榄形,中间有两个黑点,那是光环与土星之间的空白区。

这广播站还有一个功能,就是赤脚医生医务室。那时有一个县上的女赤脚医生,就是农村的妇女培训了一下,可以处理小伤小病的但不脱产,平时一样参加农业劳动就叫赤脚医生。赤脚医生药箱的药很有限,最好就是治病不用药的针剌疗法。那时一根银针治百病,城里面大医院都实行开刀不用麻醉药,而用针剌麻醉替代,在农村就更是推崇这针剌疗法。所以修水库的几万农民只有一个赤脚医生但并不忙。大多数时间是坐在我们广播室门边看着挑土的农民。

有一天一个农民来到广播室外找赤脚医生要药,说是头痛。那赤脚医生就拿出一根长约10厘米的针来,说是针灸治疗。只见一根10多厘米长的银针直直的剌入了那个农民的头顶,那农民哇哇大叫起来。我吃了一惊,这还不算,那赤脚医生又将针在农民的脑袋中转动起来,搓捻着,口中还问道:“痛不痛?痛不痛?”那农民眼泪直流,脸都成了猪肝色,嘴里哼了两声,不知是说痛还是不痛。那赤脚医生将针拔出问道:“现在是不是好多了?”那农民口中唉哟唉哟的叫着说:“好了!好了!不痛了,不痛了!”又挑着装土的竹簸箕一拐一拐的挑土去了。我也不知道后来疗效如何,那脑袋里是否搅成了一锅粥,我也不敢找赤脚医生扎针了。

在大寨水库工地上大坝越修越高,已达80多米,真是雄伟壮观,参加会战的农民亦有几万人之多,水库指挥部就在坝上召开表彰大会。会后即表演节目,歌颂党、歌颂毛主席。水库指挥部要我准备好广播,在坝上直播。这说说容易,做起来就麻烦了,这在坝上虽离广播室不远,但也有上百米。当时是除了百米左右的花线(双绞线)就没有其它电线了,就连电源线也是铁丝两根,架在电杆上送电。没有电线是比较困难的,但当时的革命精神是“任何困难都难不到英勇的中国人民的”我于是决定不移动扩音机及喇叭,只将话筒移到坝上,就可实现转播,这样又省事又省电线。而话筒线没有金属隔离线就用花线代替,用花线代替话筒线肯定会产生干扰及噪声,为了减少干扰,实现用普通花线传送语音信号我试验了一种方法,即是低阻抗传送。我用一支小喇叭代替话筒,喇叭引线采用花线送了近百米到广播室,再用一输出变压器将作话筒用的小喇叭音频电流升压,再送入扩音机扩音。这声音宏亮悦耳,失真小干扰小,成本低,比起真正的话筒线传输效果还要好。因为话筒线的分布电容大,高音衰减严重,而低阻抗传输就没有这些缺点。到了晚上乐鼓喧天,歌声阵阵,各生产队修水库的农民都到坝上来看热闹,就连附近的老弱病残都来了。在几盏电灯照耀下坝上立起一幅毛主席像,干部们讲话完了后知青们就跳起了革命歌舞,而广播声实况转播几十里外都清晰可闻。

土坝渐渐增高,每天几万人挑土垒坝,再有成百人拖着个大石滚来回碾压,号子声震天动地,我们的广播声几十里可闻,在县上是一件大事。我觉得应扩大影响,将战天斗地的精神广泛传播。于是打主意将扩音机改装一下成为无线广播机。一般人认为无线电广播很复杂,其实工作过程及机件结构可以很简单。我看过很多有关书籍,那无线发射机的结构早已知道,现在这广播用的扩大器,改成无线发射的播音机其实是很容易的。音频部分早已有了现成的,只需在两功放管(807)的输出中加一组发射线圈即可。这样此机既可以放广播喇叭又可以无线播音,那样一般的收音机都可收听我们的广播岂不妙哉?]说干就干我就准备了线圈、零件。但这时城市招工进行了,工厂的师傅到农村大规模招工。我也是招工对象,那时候要是能进工厂当工人就是最高理想“虚是虚有胸肌,瘦是瘦有肌肉,拙是拙有工作”是基本点。所以我自然就被工厂招工进厂了。也就没有时间搞无线发射,否则可能那时候还会引出多少麻烦,制造多少阶级斗争新动向,招工进厂,自然就“犯罪终止”没有里通外国是良民。

现在爱搞无线电活动的人已不太多,组装点音响就叫“发烧友”,现在器材零件都比较好买,组装音响、组装电脑、组装平面彩电是较容易的事。甚至组装过程可以不必动用烙铁,只消将相应的插口插入即可完成组装。这当然应感谢现在科学的发达技术之普及,设备、元件的标准化,通用化。而这些在几十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记得我小的时候,在1953至1954年时,我家住在黄瓦街20号,家中舅舅在上中学,喜好搞无线电。他在家中后院竖起了一根高高的竹杆,上面做了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上绕满了蛛网状的铜丝,铜丝接下来就是“天线”,地下埋一根铁丝作“地线”。这一天一地中间就可联上一个检波用的活动矿石就成了收音机,接上一副在收荒匠处买来的二战遗留品“德律风根”耳机,直接就可收到成都广播电台的播音。那时只有一个广播电台,每天播音三次,每次一两小时,所以也不存在串台干扰等问题。声音虽小,人们听得有滋有味。记得我那时还小,只有5、6岁,还未上小学,也听听耳机的广播,觉得很有兴趣。就在舅舅不在家时偷偷听耳机,但总也搞不明白那耳机怎么就会有人说话、有人唱戏。我记得我把耳机反复看了,找不出原因,就试着将耳机的盖子旋下来。马上再听一听,那音乐声还在,我又看了看,又轻轻地移动上面的铁片,移了一半听听还有声音,再将铁片移开,露出了里面的磁铁,线圈。再听听,没有声音了,我生怕搞坏了,马上将铁片重新装上,赶快听听,又有声音了,我才舒了一口气。将听筒盖重新旋上。再听听没有问题,赶紧将矿石收音机放还原处。这就是我第一次对无线电的探索。后来上小学了,在三年级时我即参加小学的矿石收音机安装制作。那时电台已有两个,分为成都台及四川台。每天播音仍是早午晚三次。四川台的大部分是农村新闻及记录速度播天气预报、藏语节目。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进入中学(成都13中),那时流行矿石机带喇叭。记得大约是1962年至1963年时舅舅出差上海,买回了一支晶体管送给我。那是中国刚开始制造的晶体管,当然买的是处理品,正品大约要十几元一支,而处理品是一元六角。是一支锗晶体三极管,外形象个博士帽,约5毫米高,下面三支脚。有放大功能,照图接线再安一节电池,马上耳机里就听到了宏亮的广播声。后来我又买了个舌簧喇叭接上,全家都可欣赏到广播音乐,那是第一支晶体管,型号为2G×××,表示2个P-N节的锗低频管。但那时晶体管还很少,成都根本没有卖的,所以当时发展业余无线电就走上了电子管之路。在1963年之后,国内经济逐步发展,工厂为了盘活经济,原1958年至1961、62年生产的质次产品就大量上市处理。

这就成了广大无线电爱好者的发展大好时机,那时最早卖处理无线电器材是在四川台广播电台服务部,就在市体育场顺城街口对面现国贸大楼位置,那时是一二层铺面。那里卖有各种处理品电子管、变压器、电阻、电容、还有一些30至40年代的电子产品。什么美军的“30”电子管,日军侵华时的无线发射管,还有极老式的收音机残件。我们就去淘宝,我经常下午课外活动时就跑出校门,步行到那里去。后来邮电局在人民东路也开了处理门市部,卖的东西以电讯元件为主。电机厂在东大街也开了处理门市部,卖的东西以变压器、漆包线、矽钢片为主。直到1966年文革风起,文殊院被关门,各家就利用文殊院的大殿及两边厢房大摆处理元件,也不知如来佛观世音笑头和尚喜不喜欢研究无线电。后来文殊院进驻解放军保护,处理电器门市部就又搬到城北城皇庙,形成了现在的城皇庙电器市场。我们那时要装一台收音机是全部要自己动手的。变压器要自己手工绕,线圈要自己绕,收音机底盘要自己用铁皮敲出来,再用手摇钻钻出很多小孔,再用锉刀将小孔连结锉成大圆孔装电子管管座。更有甚者,有的牛人连变压器的铁芯片,也要动手用剪刀一片片剪出来,再上凡立水(清漆)一片片凉干,打磨组装。

那时中学生很穷。每月的伙食费6元5角,其他没有什么开销。要买一个零件往往要几元钱,那就是极大的负担。所以一定要千方百计节约成本,凡是能自己动手制造的就一定自己动手,电子管自己无法制造了吧,也有人动脑筋:有人将汽车烧坏的变光灯泡,作为整流管用,原来那灯丝是两组,如果烧坏了一组就将烧断灯丝的那一端引出线作屏极,灯丝作发射,可用作半极整流供给小电源用。我那时在学校成绩平平,但物理较好,常提的问题老师也较难回答。有一次老师讲导体切割磁力线可产生电流。我想那海水就是导体吧,地球的磁力线无处不在,海水是流动的,那海水(导体)不是在切割磁力线吗?只要在适当的地方装上两个极板不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引出电能了吗?我给老师讲了此想法,老师答不上来,不过至今我也不知道这种想法能否变为现实。

进入高中我的无线电知识已在全校有些影响了,课余时间就钻研无线电技术。自己装了再生式收音机、超外差式收音机。中波收音机不过瘾还想收短波。那时一个波段开关要一元多钱,而短波线圈亦要一元多,我就用老式电子管八脚管座及电子管插座作变换,将纸筒绕上线圈粘在坏了的老式电子管座上,插上插座即可收听短波。拔下一个线圈,换插一个线圈即可变换波段。我绕制了各个波段的线圈,包括了短波的1.6MHZ到30MHZ各个波段。慢慢收听各个波段的各个电台并作出记录,就有了一大篇各电台的频率表,上面记有各电台的名称、波长、频率。记得有国内各省台,还有国外的“莫斯科广播电台”、“日本电影广播电台”、“香港基督教广播电台”,还有“美国之音”,台湾的广播电台等等,我都一一记录在案。因那时中国认为国外的“莫斯科广播电台”是苏修的,“美国之音”是美帝国主义的,更不用说台湾的反动台了都是不准收听的。我并不注重广播的内容,主要是想测试收音机性能,要自觉抵制帝、修、反的反动言论嘛!对于怎样收听频率多少我并未在同学中传播。我们有一位教立体几何的周泰金老师,他买了一部当时刚出的半导体收音机,是三波段的。他问我各电台的频率情况,我就将自己整理的电台频率表给了他,也不知他收到这些电台没有,那时大约是1965年。

后来文化革命了,周泰金老师因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被抓出来了,还抄了家,收音机被没收,有一条罪名是“偷听敌台”。这在当时可是重大反革命罪。过了些日子,进入我们学校的军训团(成字801部队)清理阶级队伍工作展开。有一天军训团的解放军颜学仕找我谈话,说道:周泰金交待了,偷听敌台是按照这个频率表找的电台,他说这是你提供给他的频率表。我大吃一惊,一看就是我在几年前给周老师的电台频率表。马上说:这是我给周老师的,我们只是测试收音机性能,并没有听敌台的内容。他又问我这些资料是那里来的。我说都是我测试收音机记录的,没有别的人参与,周老师也没有参与,我也没有给其他人讲。事后我想肯定完了,解放军一定会“剩勇追穷寇”“狠抓阶级斗争新动向”,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竟没有反应,解放军竟没有小题大做,过后竟不提此事了。我想在当时如果是“狠抓阶级斗争”的人拿到这个情况一定会是阶级斗争新的重大发现。周老师和我都可能脱不了干系了,而801部队的解放军了解了事情真像,并没有纠住不放,将此事压下了算是幸运。

我的另一位同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那是在下农村之后的1971年,我们那时都有自装的半导体收音机,效果虽差,但在农村收音效果还是可以的。在成都的华西坝有一座高高的发射台,那是抗战时美军留下的,解放后没有什么用,就作成了干扰台,专放噪声信号,干扰敌台广播。这干扰信号在成都很强,但远离成都的农村干扰信号就很小了,所以在农村反而可以清楚地收到国外的广播。我们这位同学姓刘,出身红五类,根红苗正,革命气概不凡,本来他是独子可以不下农村,但他却主动先下户口,率先奔赴农村第一线并到最艰苦的山区安家落户,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到了1971年知青开始调回城市当工人,我们都先后调到了城里工厂内,而刘同学却迟迟不见调动。我们一打听才知,公社发现他“偷听敌台”!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啊!正好他回成都,我见到他问起调回城之事,都给他出主意:公社问起偷听敌台之事千万不可承认,反正那时没有MP3录音,他没有证据的,要不你这几年红心就白炼了。大家苦口婆心告诫他,没想到他听了后一口回绝了大家的好意,大义凛然地说道:“正面,反面都要听嘛,”兼听则明“毛主席都主张的。我会分析的,听了就听了,为什么不敢承认呢?”说得我们这些阶级敌人个个哑口无言。就因为此事他拖了很久未能调回成都。国防厂、军工厂自然没望了,最后好不容易才调入东城区属的东风面粉厂做挂面去了。一个红五类亦被偷听敌台罪差点整成阶下囚。

在中学时代组装收音机是同学们课余的科技活动之一,学校是不支持也不制止。所以除开我们班里的同学之外很多外班的同学也参加到这一业余制作之中。

学生们当时最大的困难是没有钱买零件,质次价低的处理品自然是首选。记得当时一个收音机最贵的零件就是电源变压器。它是全机的主要零件,自己绕制亦很麻烦。我们希望有方法替代它。当时的变压器主要功能是供给收音机的电子管灯丝工作电压。40年代有一种无变压器的交直流两用收音机,它的供电方式是将各电子管灯丝供电采用串联后接入市电(当时是110伏)。它的特点是各电子管灯丝电流相同(0.15A)而根据各电子管功率不同灯丝电压不同,这些电子管在60年代已难买到,而且价格高。当时比较现实的办法就是采用当时流行的处理品小型电子管。我于是将各电子管灯丝采用串联及并联方式联接,使其工作电流相同,再计算好容量串联一支纸介电容器,即可直接用220V市电供给了。而屏极电压(高压)则直接取自220V市电整流。这样安装了单管机(6N1双三极管)至五灯机都获得了成功。纸介电容一般采用8至10微法400V。这样的收音机省去了电源变压器,成本降了,重量轻了,很多同学仿效安装。但这种收音机因直接取自市电供电,所以当插头插反了,火线接在底板一侧时底板就会带220V高压电,这就很不安全了。于是我就告知同学们一定要用试电笔测定好电源的火线,地线。并且要保证地线一侧接在收音机的底板上,并尽量固定插在三线插座上。如果底版带电,就很容易造成触电。为了提醒大家小心,我就给这种收音机取名为“搭命式”收音机。如果你不小心就会将命搭上!还算好,几年下来并没有人为此而“搭命”。

40W日光灯电容为4.75微法,用两支并联正好合适。再用分流电阻调好各分配电流。为了防止断电之后电容存电烧到人我还在线路上加了一支电阻作放电。而40W日光灯电容比较容易在废品堆里找到,在处理品市场里也只卖一元左右,真是业余无线电的好东东哦。

这种收音机我在调试中发现电容两端的电压与串联的电子管灯丝电压之和总比电源电压高一些。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制造的电表测不准,后来反复测量仍是这样。我又找了好些书籍,才知道这是因为电容的电流与电压相差90度相角,所以两电压相加应为矢量相加,就与总电压相等。当时在中学还未学过交流的相位问题,所以不清楚,后根据矢量相加的原理改进了计算使结果更准确。

在业余无线电活动中我们在业余条件下要测量一支小容量的电容器容量是比较困难的。那时不象现在有数字万用表,我只能买一支小的微安表(150微安)作表头,另配电阻及开关自制万用表。我的自制万用表除了可测一般的电阻、交直流电压、电流之外还可测电容。我利用交流电与电容串联可测出最小0.1微法的电容,再小的电容就无法测定了。有一次我将一支未知容量的小电容器与收音机可变电容器并联,再旋转可变电容器,接收广播,这样广播电台在刻度盘上位置的变化就代表了这只小电容器的电容量了。这样不但可在业余条件下测出小电容器的容量,而且结果还很准确。我将此测试方法写成一篇文章寄给了《无线电》杂志。过了几个月,文章发表了,测试方法与我的方法一样,文章内容详尽一些,但作者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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