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那时就将钢琴搬回家:母亲的钢琴梦
作者: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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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那时就将钢琴搬回家:母亲的钢琴梦 ——补寄母亲节:陪妈妈说说话 自那年写了《母亲节:陪母亲说说话》之后,始终想继续写下去的,但每每提笔便禁不住的泪流满面而不能自己。 今年的母亲节已经过了。母亲节那天,我带着红及儿子陪着父亲去看望仍寄居在保姆杨姐家的母亲。那天,我搂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肩,和母亲说着话,母亲的目光依然呆滞,毫无逻辑的自顾自的和我们说话...... 母亲寄居在保姆家也是我最大的心病,尽管母亲在杨姐家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作为儿子我能心安么?尽管如今的情况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前些日子,我和红终于做了决定:把母亲接回家来。条件是,我必须将现有的住房换成大些的并且必须是一楼的住房。还好,这个目标正在实施中。 或许,再过两个月就能办好了。细心的红已经作好了新家房间的规划。 在我懂事后就知道母亲始终有个愿望:拥有一架属于自己的钢琴。 这是母亲的梦,一直未能实现的梦。 母亲出自世代书香门第,外公及再上一辈人都曾为官。不敢说是豪门但那时家境不错,外公是家里唯一留洋归来后投笔从戎的,母亲说那时候家门外和家里都有外公的勤务兵伺候着。有如此的家境,而母亲又是家中的最小的孩子,很受宠,所以母亲很小时便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少年时,母亲就被外公送到了当时沪杭一带最好的一家贵族学校读书。待回到家后,外公又把教师请进了家门,专门教授母亲除学堂之外的一些课程,如绘画、音乐等等。 母亲说过,她那时就特别喜欢钢琴。也许,母亲的钢琴梦就是那时种下的。 那时母亲家有钢琴么?我不知道。 在五六十年代,一架钢琴的价格很是昂贵,估计在一两千左右,而那时普通人的工资一个月也不过三、五十块。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五六,还带着我奶奶和我们几个子女,我的两个姐姐和我(那时弟弟尚未出生)。若想要攒钱买架钢琴,那完全就是梦想了。 梦终归是梦,但人又岂能无梦? 母亲嘴里并不多说,但我们知道,钢琴就在母亲的梦里,始终存在着也是被固化了的梦。 记得在北京时,邻居家有个叫胡群的姐姐,她家就有架钢琴。胡群姐姐和大姐好象同在北京市少年宫学钢琴,胡群的妈妈和母亲历来交好,二位母亲若有闲在一起也会时时谈起琴事或弹奏一曲。胡群姐姐家的钢琴就是两家人最受宠的宠物,珍贵得不得了。或许也是因了这架钢琴又勾起了母亲对钢琴的向往,但也只能压抑在心里。二姐那时学的是小提琴,母亲缩紧了肚子,硬是咬着牙从嘴里省下些钱,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为二姐买了把别人转让的一把质地非常好的产自日本的3/4小提琴。而母亲对钢琴的愿望,仍然存放在梦里。 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父亲因了被划成内定右派控制使用(其实是不用)而被迫离开北京辗转到了成都,来的时候只带着我和年迈的奶奶。母亲和两个姐姐则仍留在北京。 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按当时夫妻双方一方在中央单位而一方在地方单位的则由在中央单位的一方调至地方单位工作的政策规定,母亲也带着我的两个姐姐来到了成都。两个姐姐的器乐学习也终止了。 一九七0年,胡群的妈妈来成都看望正在成都当文艺兵的女儿胡群,也抽空专程来看望我们一家。那天,多年未见面的二位好友高兴的直流泪。末了,二位母亲竟相互搀扶着去单位弹琴。我还记得哪天的情景:在那架黑黝黝的立式钢琴前,两位母亲并排坐在钢琴漆黑油亮的长几上,悄悄的说着话,也相互切磋着琴技指法如何表现等等,我什么都不懂,只傻傻的站在一边看着,一声也不敢吭。 那天,母亲和胡群的妈妈在琴房里坐了很久,悄声说了很多的话,也一起弹奏了若干曲。 天快黑了,母亲和胡群妈妈依依不舍的作别。临别时,母亲哽咽着说:“难得啊!咱姐俩还见上了一面。只可惜露和音都在农村插队,以后什么时候能见着?”我把胡群妈妈一直送到汽车站,待车到了把她搀扶着送上车坐好,我才下来。 九十年代初,我的工作发生了变化,而那时中国也在改革开放后迎来经济大潮,人们的经济开始宽裕,而母亲也退休在家赋闲。 退休后的母亲还是很忙,从八十年代末,就不断有单位请去讲课,社会活动也多。有一年,应了贵州、广东、湖南等几省的邀请,母亲足足出去讲课一个月。回来后,又忙于撰写论文和著书。也就是这段时间,我突然发现母亲开始老了。 我和红说起母亲的钢琴梦,红说:“那就给妈买架钢琴吧!”于是我就和母亲说了买钢琴的事。可没承想,母亲淡然的回绝了,她说:“算了吧!别买了,我老了也弹不动琴了。那钱还是攒着的好,谁知道还会发生些什么事呢?”在母亲的坚持下,我最终没去买琴。 对母亲,这是作为儿子的我的最大憾事。能为而未为啊!不孝啊! 一九九六年春末,在美国留学并定居下来的弟弟将母亲接了出去。记得弟弟还笑着说:“妈,到了美国要想弹钢琴那是没问题的,可以让你弹个够。”弟弟在俄勒冈州立大学教书,是音乐教授,要想让母亲弹上钢琴,那自是不在话下。 母亲在美国一次琴也没弹。 半年后,母亲从美国回来了。不久,母亲的性情就开始大变。 那时,我们不懂,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回事,怎的就变得令人不可解。而到两三年后,我们才慢慢发现,母亲是有病了。 母亲得的是重度脑萎缩,通常的讲,就是患了老年痴呆症。 直到现在,我还时常想:若那时就坚持着将钢琴搬回家来呢?若有那成为了现实的梦,即便是我们作儿女的都不在,有钢琴陪伴着,母亲还会患这病么? 我始终没能想通,为什么不为母亲圆了那钢琴梦呢?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老话中所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话都通通是鬼话,真正的不孝是为母亲能为之而未为之啊! 不孝! 2007-05-19
痴呆多年的母亲在音乐响起那一刹那突然叫了声:漂亮 (2007-05-23/周三/天气凉爽) 这些天为了将母亲接回家,忙着为新家办理各种手续,跑得很疲很累,但也高兴。也特别的想念母亲 母亲病了,病了多年。算算从1996年末开始变得性格异常至今,也有十年了。 这么多年来,我们作了多种努力和种种尝试。反复去华西医院心理卫生科咨询,挂专家门诊和专家预约,也在专家的指导下用了若干种药物而无论其药昂贵与否。但都没能阻挡住这病的继续发展。最多的时候,一个月仅一种药,就需花费900多元钱。 其实我们知道,母亲的病是医治不好的。但若可以延缓病情的发展,不论怎样我们都会一试。 母亲患的是重度脑萎缩,由此成了重度老年痴呆,除了逻辑思维的混乱以外,用华西医院专家的话讲,是“早就丧失了近距离记忆而只留下些记忆最深刻的远距离记忆”。而远距离记忆中的印象也是模糊的。 曾有一段时间,为了能时时陪伴母亲,我和红在反复考察后把母亲安排进了离我单位很近的省三医院住院部并要了个有卫生间的单间,专门照顾母亲的杨姐就是那时请下的。离我近我就可以每天中午到医院去陪她吃午饭。 那段时间,也许是我的心情是比较“放松”的一个时期,再怎么说也可以时不时的去看看母亲,陪着说说话也好啊! 但没多久,省三医院被省医院“兼并”,一切也就都变了。我只好又把母亲接回家。 接回家住了不多久,母亲的情况还是不好。在一次次的“发作”之后,我和红反复商量,最终把母亲送到了保姆杨姐家。 住在省三医院那段时间,母亲总会独自一个人躲进卫生间,蜷缩在角落里,嘴里喃喃自语着还哆嗦着。我始终不明白是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每次我去看望她,都会紧紧拉着我的手要我小心说话。后来,在母亲语无伦次的叙述和叮嘱里我终于弄明白了。在母亲远距离的记忆里是令人恐怖的文革。那时,母亲被大声呵斥着跪下,双手被反剪着,脖子上挂着张大牌子,在第一次批斗会上,有人冲上来披头盖脸的打了母亲的脸……对母亲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当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心理后,我心疼不已。那天,我紧紧搂抱着母亲,说:“妈,你知道吗?现在情况不一样啦!您儿子可厉害了,谁都会怕。只要他不是好人!”听我说这话,母亲就会用浑浊的眼光不解的看我,于是我又说:“妈您看,儿子是开着车来的,外面还有一大帮子人呢,都是儿子带来的,谁敢干什么?小心你儿子对他不客气!您放心好了,有儿子在!”母亲似懂非懂的看着我。但我想母亲一定还是明白点了什么,母亲知道,还有儿子在为她撑腰呢! 母亲早早的就谁都不认识了。除了我。 开车去保姆杨姐家要花一个钟头,我和家人每周去看望她一次。 有一次,我把母亲接回家住了几天,又送回保姆杨姐家。在回杨姐家途中,红突然对我说:“我刚买了一张韩红的新碟,第一支歌就是你最喜欢的歌——天路。”我随口就说:“那就放啊!听听。”红把碟塞进车里的CD,我开大了音量。只几秒钟,以小提琴为主群奏的悠扬而又激越的“天路”前奏就飘荡着冲了出来,此时,坐在后座的母亲猛然叫了声:“漂亮!”我大吃一惊!母亲听懂了、听懂了,母亲知道了、知道了!我一边开着车一边回头向母亲看,我大叫:“妈......妈,好听吗?您喜欢吗?”“嘘!”母亲伸出一只手,用食指竖在嘴前。我知道,这是母亲下意识的举动。她历来容不得我们在她听音乐时在旁边高声喧哗。红也高兴得满脸发光,她从副驾座位上回过头去看母亲,大声叫:“哎呀!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妈:快了,快了。儿子这些天呀天天在忙,和红东跑西颠儿的办理各种手续。等新家弄好了就立即把您给接回来,杨姐也跟您一起回来,咱们还一块住。等那时候,儿子天天给您放音乐听。儿子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音乐。交响乐?古典的?还有“天鹅湖”,都有啊!只要您乐意,儿子就陪着您一块儿听。家里还有大音箱呐! —— 母亲年轻时学过声乐,美声。那时,她经过严格的考试,考进了中央乐团新业合唱团,司职女高声部。文革中,母亲的嗓子坏了。 2007-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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