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我的野蛮老公
作者：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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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我的野蛮老公
作者：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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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 我的野蛮老公 （《磨为灰烬的生命》序） 文中多次提到的啸傲是我的老公。我们是同班同学，当年曾一起到内蒙古草原插队。与同时代的许多人一样，历尽坎坷后才终于走到一起，又先后回到北京。回北京前的那段经历，我在《羊油灯》里已经基本写了。 老公属于乐天派，在沉重的年代，他历尽坎坷，但追求光明的心境不改，憧憬美好未来的信念不变，棱角依旧，霸气仍在。 别人说他是硬汉，我则将老公定性为野蛮。 老公拒绝对我说他的体重。我若嫌他胖，他会立即反驳：胡说，我这是壮！ 我为减肥狂，除了麻杆儿，看谁都动员人家减肥。莫非他真是壮？那就将他定为高大威猛一类吧！典型的东北大汉，同样的说话高声亮嗓，似乎跟谁都在吵架。 陌生人看到他，有的说他是体育教练，有的说他是警察，还有人背地里说他像黑社会大哥。叫他大哥的还真大有人在。总之，“儒雅”二字，就是冲他打十万八千个滚儿，也落不到他脚下。 老公以毁书为乐。右手拿笔，左手按笔记本，一边读，一边写笔记，更喜好在书上用彩色笔画道道，在自认的重点页折角。一本书读下来，简直惨不忍睹。读书的速度又快，多年来，被他蹂躏的书不计其数。我批评他，他却反唇相讥，说我读书是老熊掰棒子。每遇精彩情节，他必手舞足蹈，往往大叫着对我述说感想。有时我正做别事，便有些心不在焉。此时，他定会勃然大怒，往我头顶扔“没知识没文化”的大帽。老公的眼已经有些发花，有时便戴副百度左右的老花镜看书。每每看到那戴镜捧书的模样，我会忍不住窃笑：眼镜像从哪儿赁来的，与他丝毫不搭界。 但老公挺有派。工资虽然不低，离富翁毕竟遥远。可无论跟谁吃饭，服务员总走到他跟前结帐。这似乎成为大哥的习惯，从赚40多元起就已养成。 我没敢当面对他讲，他一吼，我会立时想到《水浒》中的鲁智深。脾气禀性也相似，爱好路见不平一声吼。他有句名言，天下的苍蝇我拍不死，只要有飞过我身边的，我就一定得挥拍！这份不合时宜，能有好果子吃？命运大起大落是他的宿命。 俺跑题了。夫妻嘛，过的是日子。应当说的是他和我如何过日子。 老公脾气急，简直急到了登峰造极。举个例子。如果他叫我吃饭，第一声是你过来吃饭。3秒钟之后是你还不过来？再过3秒则成为狮子吼：你过来不过来？其间必夹带国骂。 将他定为野蛮老公不冤枉吧？ 他对我的评价是贤而不惠，懒得简直长了绿毛。他常质问我的一句话是：你是这家里的人吗？我则嬉皮笑脸引用作家昆德拉的书名：生活在别处。也举个例子，他若不回家，我基本不点火做饭。有次他出差回来，一推门，我正就着一根生黄瓜啃半个凉窝头呢！他当时的眼泪差点没下来：真不知道离了我，你怎么活！我就是死也闭不上眼哪！ 可俺这懒是他逼出来的，他翻译成是他惯出来的。小时侯，俺也是大院里拔头份的能干姑娘，做饭、女红没一样拿不起来。可自打跟了他，干什么都受踩毁。动不动还挨一顿吼，你这干得什么屁活儿？真笨！保不齐又捎上国骂。 动辄得咎，俺只有躺倒不干，甩着手看他显派，安做我的绿毛龟。因此，他逐渐练成里里外外一把手。买菜，做饭，甚至包括洗碗……除了不会生孩子，几乎包揽全活儿。 千万别误会，以为我主外。老公有句名言，男人是来创造这个世界的，女人是来装饰这个世界的。我是常往外跑，只负责消费，如旅游、逛商店、看演出之类。有他的超强自尊心在，有一天若混到我养活他，他就是上吊将绳子迸断，也会继续搓根粗的，把脖子套上去。 看透他的朋友对我说，你就忍着吧！他其实最在乎你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别人谁敢说你一个不字，他跟谁急！对你吼，不过是他的一种习惯。你知足吧！ 我跟他结婚时，正是他最落魄的当口。有人说，我有眼光，挑了支潜力股。但既然找了支股票，又具有好打抱不平的野蛮性格，有涨有落是一定的。在接受他大涨的时候，说不定哪天就一落千丈。找这样的老公特别要有心理承受度。还得随时将游泳圈套在脖子上，把降落伞扛在肩头，一旦他掉进水里或落入悬崖，你得赶紧将泳圈或降落伞投过去。 熊掌我所欲，鱼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俺只有抱着熊掌啃。说不定那大掌什么时候就对你挥舞一下，因伤不着皮肉，忍着。这就是我的命。知不知足已经过了大半辈子。我们似乎已成为一对联体人。他的左手割破了，我的右手会疼；他栽倒了，摔伤了腿，我的腿也会跟着流血。 2007年老公退休了，从此便热爱上超市。每星期必去两到三次，大包小包推回一车，仿佛我家不是两口人，而是开着一所填鸭场。他认为做饭是件特幸福的事情。各得其所，正好我觉得做饭幸福不起来。他的概念中，我俩跟上炉待烤的鸭子恐怕差不离，越肥越好。老公干一行爱一行，从此，他日日搞得大盘大碗，满桌皆是。我能掌握好一条原则，不动手就闭紧嘴巴，好吃不好吃都不点评。可只有一样苦，常常被强迫多吃。我不得不佩服自己超强的意志力，为保持体重，与老公斗智斗勇，决不多咽一口。智是尽量不让他发现，有时把碗里的剩饭菜偷偷倒进马桶；勇是被发现了不怕他拍桌子打板凳上纲上线，把我归为资产阶级一类。有朋友曾给我出主意，最好买副耳塞，把耳朵塞起来。我未来得及实行，只在梦里梦见自己的耳朵没长耳朵眼儿。 退休后，老公有两个半天充当同事的乒乓球教练。不拿一分钱的业余教练而已，他却认真得可以，还整出个告状的人来。一外地朋友来电话对他说，听说你把那帮人骂惨了，人家老甘提起你就哆嗦……老甘我认识，一南方老头儿，与姓相符，确实干巴瘦，离婚多年，尚未续娶二房。有位追求目标，一直嫌弃他人矮肌肉不壮，迟疑着不肯表态。这回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还能有机会吗？我能想象出老公狮子吼的模样，不由对老甘十二万分地同情。我劝老公，你别总对别人乱吼，要发脾气到家里发，你以为别人都受得了你啊？老公却梗着脖子说，不吼行吗？不吼他们的水平能日日提高吗？老公野蛮至此，我也只有闭嘴一途。可也怪了，他的乒乓队伍却不见萎缩，还在不断壮大中，仿佛大家都愿意受，难道狮子吼也有凝聚力？看来，这些人的处境和我一样惨哪！ 除了当炊事员兼教练，老公好书进一步成瘾，快变成黑眼圈大熊猫了。两三天看一本厚书，还做卡片摘录，高兴了，半夜两三点睡觉。他与我不同，我是晚睡晚起；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每日清晨5点必醒，只好下午补觉。这家伙只为“痛快”两字活着，一辈子都过来了，“注意身体”四字当然随风一吹就走。 如此一来，我俩只有中晚两顿饭时才得见面。他睡觉时我在外活动，我睡觉时他正劳作。就是一起吃饭，温度也相差十度以上。从5月起，老公就开始启用空调。近日，为节省能源计，买回两台电扇，其中一台硬塞予我。改用电扇后，凉的感觉是我，热的感觉是他。风飕飕呼扇，老公赤膊而上，我则穿着长衣长裤；一旦变天，我会披上夹袄，而老公本色依旧。那时，他嘴里会絮叨，这老婆是怎么找的，下辈子找老婆，得先问问温度…… 这叫我想起老公玩笑时的遗嘱。两人言语无讳，近年常常谈论到死。我的口头禅是：离死又近了一天。而他的遗嘱是：我死了，给我准备个空调。我认真，问道：如今实行火葬，哪里放得下空调！他笑答：那就从说明书上剪一个图样，跟我放在一处……虽是谈到可怖的死亡，两人也对视而笑，似乎是莫大的享受。 今年父亲节，女儿从国外给老爸寄来一件礼物，我琢磨十人有九个半猜不到是啥，因为大男人大多承受不起。她竟然给老爸寄来个做饭的围裙，上面印着她的半身像，正歪着脑壳，得意地瞧着她老子抿嘴儿乐呢。她老爸抖开围裙说：知父莫若女！不过，就这么给我定位，我是不是有点儿惨啊？说着“惨”字，却笑得很灿烂。 女儿母亲节送我玫瑰合适，送他围裙也正相宜。就让爱女一路陪伴，在厨房与他大奏锅碗瓢盆进行曲吧！只是，诸位不妨想象一下，一位胖大的男子汉，腰间系个花花围裙，在厨房不停旋转，是不是让人忍俊不禁？ 可胖终竟不是好事。老公趁我出国看女儿兼旅游期间，乐得没了警察监视与提醒，终日与哈密瓜、甜饮料相伴。我回家的第二天，他就说浑身没劲儿，口渴得厉害。到医院一查，血糖仪蹦得没了数字，居然到了三十以外，当时就被医院接收。从此，糖尿病的帽子算戴上，胰岛素也离不开了。打针倒无所谓，就是好吃的不再能入他这属猪的口，要他围着超市的柜台转磨，叫他发急跺脚。他又发话说到了死：不让吃了，活得实在没劲。可又不能死啊，对你不放心！我则立刻接话，那就为我好好活着呗！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有朋友引《诗经•击鼓》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比喻我俩，说此种意境，被我们变成了现实。细细想来，一路磕磕碰碰，执手偕老也算事实。若按分时计算，则不携手的空白时日太多。正像我给老公画的一幅画，名为“瞬间的拥抱”，画的是太阳和月亮只在晨曦初起时的瞬间才得相见，却愈发显得珍贵。知足者常乐，且充分品味这瞬间拥抱的炽热滋味吧！ 抒情一把：手牵着手，就这样走到黄昏，脚踏满地的落叶…… 此书献给我的野蛮老公，就为他在命运的面前碰得头破血流，但也决不回头地执著。
扉页题词： 面对喧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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