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真烂漫的幸福
作者:郑晓江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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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南昌市实验小学读了四年,接受了正规的启蒙教育,这一进程被"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打断了。1968年,父亲被隔离审查,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四人"下放"到波阳县油墩街公社湖滨大队洪家生产队。 到农村,第一件希罕事是发现泥巴也能筑墙。大部分农舍都如此,我进的段家小学也是土垒成的围墙、土垒成的教室。 我很喜欢看垒墙的过程。地上扎进四根粗大的木桩,把四块厚实的的木板固定成长方形,然后添入黄色或红色的粘土,两个膀宽腰圆的小伙子站在高凳上,粗大原木制成的木夯被紧紧地握在手中,随着铿锵有力的号子声,木夯被举起用力砸下。我情不自禁地被这气势迫得退后几步,感受到大地在颤抖。夯实一层泥土,添进新土再夯。土垒的墙终于完成了。 我们的教室有一面土墙仅有半人多高,坐在里面上课,外面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原来是为了采光,墙就只砌一半了。 教师们全都非常自豪地称自己是"赤脚老师",有的还真的卷着裤筒子,露出沾满泥巴的腿肚子和脚子,大踏步地走进教室,取出一本《毛主席语录》让四五个童稚的孩子大声地念着,然后检查是否能背诵。 放学是大伙最高兴的事,随着一片欢呼声,上百名头发长长、脸蛋黑黑、身子单薄的孩子从大门一拥而出,大有把干打垒的墙冲垮之势。 与城里的孩子不同,乡村的小学生们自小懂得一切要买的东西均是父母的血汗换来的。一张白纸、一支铅笔头,乃至二、三滴墨水,学生们中间,却是借了必还之物。与此恰成对比的是孩子们对凡通过干活就能获取的东西,则大方异常,什么家中的红薯干、桃子、梨子、田野里摘来的野草莓、掏来的鸟蛋、烤熟的鱼干等,有之必是大家共同分享。孩子们犹如清晨露珠般的纯真本性是贫困也压抑不住的。 最使孩子们的激动的事,莫过于参加"红小兵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了。十来名女同学,十来名男孩子,抬着一副锣鼓,扛着几面红旗,"宣传队"就组成了。孩子们的脸上涂一些胭脂,手里拿着两朵纸扎的花,老师赤着脚,带领大伙上了路。 穿过一片翠绿的田野,越过微微起伏的小山岗,每到一个小村庄,先来一遍惊天动地的锣鼓,村里的老婆婆、老大爷、姑娘、小伙子,当然还有奶着孩子的女人们,黄烟筒不离手的男人,从各个角落迅速汇聚起来,那些瞪大惊诧眼睛的小男孩,小女孩更是兴奋异常,在大人堆里钻来窜去,一刻不得安宁。老师维持好秩序,宣布段家小学"红小兵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现在开始。几个女孩子羞涩地上场,认认真真地跳起了"忠字舞",我们几个男同学站右后面,不时举起手中纸扎的花,三呼"万岁"。然后大家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演出就 此结束,前后不足半个小时。但孩子们演得认真,观众看有滋有味,在平淡如水的乡村,这种演出象是几圈鲢猗,给人们的生活增添了些许波动和乐趣。 如今,段家小学还在,我回去看过,但土墙已换成砖结构,半拉子土墙也消失了,因为有了玻璃窗。老师们不打赤脚,黑板上写着复杂的算术题及作文题目。我徘徊良久,很想问问孩子们借了二滴墨水还要还否?不知那激动人心的"宣传队"还在吗?小男孩小女孩还是那般天真烂熳,无忧无虑吗? 我终于没有问出口,转过身默默而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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