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云庄】之十五:1970日记选议(10-11月):病魔突袭集体户·知青究竟挂什么帅 作者:网中人


 

【插队云庄】之十五:1970日记选议(10-11月):

病魔突袭集体户

那年的双抢结束后不久,云庄村的知青真是遇到了多事之秋——在工分问题上知青与“原住民”发生了直接的利害冲突(见《1970日记选(36)心潮难平过中秋》),也迎来了知青上调的一线曙光(见《1970日记选(37)心潮起伏过中秋(续完)》),但是没有想到,病魔在不知不觉中突然袭击了知青集体户。尽管当年双抢之前高喊“夺取思想、劳动、体质三丰收”,但是面对肝炎来袭,云庄村五分之一的知青败下阵来。人的意志不可能决定一切。

1970.10. 1 星期四 晴

今天是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一周年。上午,我们围聚在半导体收音机旁,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收听了首都人民欢庆建国二十一周年盛大集会和游行的实况广播。一颗颗激烈跳动的红心,一张张豪情满怀的笑脸,表达了亿万革命人民的共同心愿:敬祝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我国各族人民的伟大领袖、全国全军的最高统帅毛主席万寿无疆!

下午随手翻阅了一些书籍,有《文学》《十万个为什么》及文革资料等。因感到浑身发烫,头昏不适,还睡了一个多小时。发电站DS生去新干,ZH一人发不了电,结果国庆之夜竟是黑暗,实在不大像话。今年国庆,队里连一幅标语都没有。

【忆与议】

当年的城乡差别体现在节假日氛围上是很明显的。记得当时我们深有体会的是:沿袭千百年的民俗节日与农业经济密不可分——清明在春插大忙之前,端午在春插大忙与双抢大忙之间,中秋在双抢也即早稻收获之后,春节在全年收获结束之后,如此等等,没有一个民俗节日是与农忙挤在一起的。如果说,插队那些年是在“接受再教育”,那么对民俗民风的初步了解与理解可以算作“成果”之一。当然,如果就此认为,当年那种“再教育”是了解民俗民风的好办法,就是不可取的极端化了。

1970.10. 2 星期五 晴(多云)

上午起,继续修水库。我未出工,因前几日着凉,昨起腹泻,今晨起更甚,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就要泄一次。乃近年来第一次。一天中竟泻了9次,4:30,6:00,7:30,9:00,10:30,13:00,16:00,17:30,19:30。

1970.10. 3 星期六 阴

腹泻仍不见好转,今天未出工。一天中又泻了十来次。不过多是脓血。根据书上描写来看,为细菌性痢疾。下午向[赤脚医生]汤买了10粒S.G.,服用治疗,加上挂号5分,共为0.18元。

1970.10. 4 星期日 多云

腹泻不见好转,仍未出工。后半夜竟起床两次。又买了8粒S.G.,仍不见效。晚上郭让我服用土霉素,望能见效。

1970.10. 5 星期一 晴

服用土霉素后,有一定效果。腹泻次数减少,病情好转。

1970.10. 6星期二晴腹泻经服用土霉素治疗,今天已有明显好转,次数骤减为3次,近于正常了。但身体垮了不少,虚了。

【忆与议】

这是我到云庄最初两年中最明显的一次病患。日记中的“赤脚医生”也是插队知青,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走马上任”的,但是这样的“赤脚医生”纵然有热忱服务之心,也无奈于未经有效的学习培训,犹如“药品保管员”。真正缓解病情的是歪打正着。现在有人把那时候的农村医疗说得神乎其神的美妙,神马“不要出一分钱”云云,也许真有那样的地方,但其覆盖面究竟是多少,值得研究。因为我们插队的地方别说各级医疗机构里挂号费、医药费等等“一应俱全”,就连“赤脚医生”也都是“一分不能少”。

1970.10. 7 星期三 晴

腹泻已经转为正常了。但感冒又上来了,大概是体虚,各种病菌乘虚而入,兴风作浪起来。

昨天开镰收割一晚。今天全部铺开了。仅有十二个人上水库,东岭背、艾家园昨晚回队的。拿埠今晚回队。晚上无灯。班长们开会,决定了日后萝卜菜管理、搭猪栏事宜,并决定明起由陆、胡暂代李、周两人烧饭。李一周来身体极差,周一人顶两人,亦筋疲力尽也。

1970.10. 8 星期四 多云

身体已复正常,感冒不轻不重,却也恼人。但体虚无力,稍有动作就会满头大汗。据说一晚收起来后要修山哩。早上和早饭后阅完省五七大军办公室编的《极其可贵的第一步》。李由王、周两人陪同去新干检查,诊断为黄疸肝炎。李已决定返沪。王回来为之取衣物,明日即启程回沪。此消息出人意料,十分突然。

【忆与议】

可以在http://book.kongfz.com/12901/88479004/查到确有《极其可贵的第一步》此书,作者:江西省“五·七”大军办公室编印,出版时间:1970-07,开本:32开,装订:平装。仔细一看,封面上的书名下方还有“(二)”字样。看来还是一本连续性的出版物呢。不知道其中留下了多少有价值的历史资料。

巧合的是,就在看“极其可贵的第一步”的这一天,实际生活中则是可怖的肝炎病魔向知青集体户偷偷袭来,这一天,第一个肝炎患者被确诊,自此以后,接二连三,络绎不绝。

1970.10. 9 星期五 阴

心情竟是那么烦躁,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原由。痢疾带来的体虚是相当恼人的事。一天没做什么事。

【忆与议】

这天的心情烦躁也是情有可原吧,刚刚在9-22有第一个插友跳出农门,仿佛露出了一丝希望的霞光,却又出现肝炎流行的黑色风暴。

1970.10.10 星期六 阴有小雨

送李返沪的王、周今晚回来,说张也患肝炎,已回沪;刘无甚;沙明日看验血结果。

1970.10.11 星期日 阴有雨

刘、沙回来了。张确是肝炎,已在昨天离新干返沪。沙肝炎复发,且较严重,已致函家中“请示”返沪问题。刘则没什么,化验小便结果尚正常。另外,郜近来身体亦不好,今由潘陪同去新干检查。桂也是有肝炎嫌疑,在大家苦口婆心的劝导下,同意明天去新干检查身体。

1970.10.12 星期一 多云

据潘回来说,桂已诊断出肝肿,肝功能如何尚待检查。郜初步诊断为肝炎,今已归队,验血单将由桂带回。然她不准备回沪,引起众人反对。我不知为何,近日来心情不佳,不愿多言。

1970.10.13 星期二 阴有雨转多云

桂检查结果,亦是肝炎,且比张严重。他已致函家中请示返沪与否。郜验血尚正常,乃腰子病也。

【忆与议】

日记中屡屡记载,知青已被“验明正身”是肝炎患者了,却还要向家里发信“请示”返沪问题。这正是当年插队知青的一大苦恼——就如同农民一样,一年到头几乎没有分文收入,全都盼望年终分红兑现。平日里有急事,向生产队借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知青患病之后要向家长求援,故有“请示”一说。其实,家长同意并资助回沪治疗了,知青心中还是至为痛苦,因为一切医疗费用都是自费的!在插友连续趴下以后,我就开始“保身价”了,减少出工,“自我保护”,总算躲过一劫。

染上肝炎以后治疗、休养的沉重经济负担,唯有父母家庭“全额报销”。插队知青就是这样的迈出“极其可贵的第一步”的“新一代农民”!也许,这些就是当年的插队知青如今不愿意谈论以往经历的原因之一吧。

1970.10.18 星期日 雨

据沙晚上与队干部接触后回来说,县革委来电指示,患肝炎者可予批准返沪。

【忆与议】

当年当时县革委会居然“网开一面”,放松了对插队知青出行的严格管理(参见《知青想回家看看》),足以见得肝炎流行的情况非同一般。不知道这类有关知青管理的电话指示会不会在县革委会存档在案?

从1970-10、11月的日记来看,那场肝炎大流行到11月中旬才告结束。在前前后后一个多月中,云庄有6名知青“中彩”,占知青集体户的20%。另外两个村的插友中也有3人染上此症。至今大家没有忘怀的是,那年肝炎的传染途径是这样的“连环套”:A发现肝炎了,B就送A回上海,按照当时的火车运行班次,在樟树候车大半夜,凌晨三点半左右A上车,当晚可以抵沪;B则返回云庄,当晚也可以回到村里,但一路上乘船、换车加步行,几经折腾,疲惫不堪,一两天以后开始发烧,服退烧药也无济于事,眼珠却开始发黄了。于是,C陪护B到县城检查,确认是肝炎,C再送B到樟树上火车回沪。于是,C“重蹈”B的“覆辙”。于是,就有了D……。每一“覆辙”周期差不多都是一个星期。记得11月16日最后一个云庄肝炎患者回沪进入卢湾区肝炎隔离室的时候,10月8日第一个走进肝炎隔离室的正要出院。在此之前,卢湾区肝炎隔离室早已从病员基本情况中发现,络绎不绝的患者竟然来自同一个生产队。再一打听,患者都是毫无任何防疫措施、孤身一人回沪,不禁惊呼:“你们怎么就这样一路‘放毒’回来啊!?”四十多年前就是这样的农村医疗条件!记得当年刚刚去插队的时候,对伤痛疾病之类并不当一回事。因为六十年代在学校里接受传统教育、引吭高歌“送瘟神”兴奋而自豪,对农村的实际情况实在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模样。正是那场“再教育”使我们了解了真实的社会。日记里另有一条实录——

1970 .6.22 星期一 阴有小雨

傍晚5点,楼下一只鸡受惊发出急叫声。这时,从昨天起滴水未进的郭从床上跳了起来,神志昏迷,口中胡语,复倒于床,神志不清,呼叫不应。事情很是火急,小坑医院电话不通,只得送往小坑了,从队里借了一付担架。陆、宋、屠、刘和我以及程抬出村不远,正遇章、张、汤等,就一起去小坑。到医院,医生给他在人中穴打了一针金针,开始有所苏醒。在小坑的几个公社干部闻讯打电话给县革会叫了救护车。本来准备由本队拖拉机送至新干。7点多钟,费与徐也到小坑。救护车在9点钟左右到达。司机对这儿不熟,加上天黑,在调头时,后轮陷到沟里去了。几十个人群策群力,搞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车子搞上来。郭由陆、刘、章三人护送前去新干。余则返回云庄。已是11点。吃了晚饭,直到12点半才睡觉。

【忆与议】

三四里路外的医院(诊所)是呼叫不应,五十多里地之外的县医院更折腾了数小时。插队知青离开了经济相对发达的地区,亲历了穷乡僻壤的“集体所有制”下“公社社员”的实际生活,就会有“从天上跌到地下”的真切感受,理解了“三大差别”的真正含义,也领教了“消灭三大差别”的伟大理想。

永远没有绝对真理。再伟大再英明的“最高指示”也不是任何场合都能出现“奇迹”的。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就这简简单单的十几个字而言,可以说是绝对正确的。但是如何真正落实下去“阳光普照”?同样道理,把城市中学生赶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遥遥无期的“劳动锻炼”,连篇累牍的“理论学习”,没完没了的“阶级斗争”,声色俱厉的“坚持扎根”,就可以实现“消灭三大差别”?

 

知青究竟挂什么帅

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那年双抢之后出现的工分之争,虽然其势汹汹,又迅即在知青开始上调这样的巨大诱惑面前,骤然而止了(见《1970日记选(36)心潮难平过中秋》),但是这种基于直接利害冲突的纠葛,并不会就此简简单单地归于风平浪静。

1970.10.11 星期日 阴有雨

本来打算出工的,可是事不如愿。早工男劳力掮板,女劳力挑黄土修窑。我们没有撑棍,掮板不得;欲挑黄土,却又有JS来阻挡说:“未分工的不准去挑黄土!”有什么办法呢?上午全劳力们种红花草,我们是不能过问的;却故意叫我们跟那些小姑娘去割禾,只能眼瞪瞪看他们出工,自己回来作罢。

【忆与议】

那个时候对山林大肆砍伐,直径几十厘米的古树被伐倒在深山老林中,再用大锯分割成几厘米厚的板材,然后人工掮出山来。这一步劳作离不开一种工具“撑棍”(也称sa gun),这是家家户户都有的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原始工具。

简单地说,它是一个歪头的Y形树杈,即一个Y形树杈,经过一个小直段和折弯,然后是一段粗壮的树杆。看似简陋,但是有不简单的功能。本来,掮这个操作是单人的,重量压在一边肩头上。但是,借助“撑棍”的桠杈连着的小直段与折弯,可以把一部分重量巧妙地传递到另一个肩膀上,非常合理,此其一。其二,路途一长,势必要歇下休息,此时,把“撑棍”从肩上取下,竖在身前地上,再把肩上的重物(都是长径比很大的圆柱体,如圆木、杉木、毛竹等)搁置到“撑棍”的桠杈上,物体的另一端则落地。“掮客”只要扶住“撑棍”不致倒下,就获得了休息的机会。由于“撑棍”桠杈的高度正好与“掮客”的肩部基本一致,所以,停下卸肩休息时和休息完毕重新上肩时,都不必大幅度地弯腰,省却了相当多的力气。总之,貌不惊人的桠杈在整个掮物过程中具有相当重要的作用。

这样的工具是千百年原始劳动的结晶,制作这种工具也有很苛刻的条件。首先是就地取材,选择材质既硬又韧的油茶树,然后选取其树干与树枝。为此,必须在山上的油茶树林中苦苦寻觅,心急不得。虽说仅仅是一个歪头的Y形树杈。但是要做成撑棍,就不简单了。除了对大小粗细有一定要求以保证工具有一定的强度牢度,更要求在几处弯折处满足更为苛求的角度。所以,在油茶树林里很难找到符合要求的天然原料,正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偶尔看到了,就砍下来试用,那几个折弯与角度的苛刻要求,使得淘汰率很高。这样,“撑棍”就更显得珍贵了。有幸入围的树杆树杈,在老人的指点下精心雕凿,还涂上桐油一类的保护剂。家家户户都悉心保养,不肯轻易外借。如此代代相传,“撑棍”也被用得乌红发亮。祖祖辈辈的山民们借助它,从深山老林里掮出了无数板材、原木、毛竹。

当年插队知青下乡后的初期,血气方刚,曾经希望添置这种原始工具,但遭到婉言拒绝,因为太难寻觅原材料了。加之山林砍伐厉害,用“撑棍”、做“掮客”的机会也不大多。所以,缺少这样的工具,知青也不太在意,大不了就“无薪休假”吧。

那年双抢以后知青为工分闹起来了。于是,需要用“撑棍”的“掮客”活就首当其冲地对知青封杀了。其次,种红花草也有一些技术难度,在晚稻尚未收割的稻田里播撒种子,要撒得均匀,的确不易,既不传授经验,当然更不会安排。至此,你们不是要求“同工同酬”吗?就和女劳力一起干活吧!根据当地的惯例,女劳力的最高工分不会超过7分。用这样的“对策”使得知青“自觉自愿”地“屋里坐”(当地方言,意思是留在家里,不干活,自然就没有任何工分收入)。

1970.10.12 星期一 多云

今天出了个早工,在长坑仔(足耒)坎。而上、下午照例只能“屋里坐”。

1970.10.13 星期二 阴有雨转多云

已是连续两晚出大汗了。昨天早上搞三光时也“热”得出奇,满头大汗。大概是体虚的缘故。今天又只出了个早工,牛门口搞三光。上下午过得竟是如此无聊……。这几天真叫我苦恼极了。古人说,“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我们青年人正是大有作为的时代,眼下竟如此浪费光阴,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竟一无贡献,真叫人心痛至极!

1970.10.14 星期三  阴

身体似乎的确是虚了,昨夜竟连续第三夜浑身虚汗。今天早上在牛门口搞三光时也是满头大汗,浸湿了半件衣服。昨天下午称一称体重为93斤。7月份即双抢前为101.5斤,8月份双抢期间为90斤。目前应当防止肝炎传染。同昨天一样,只出个早工,牛门口搞三光。

1970.10.15 星期四 阴

已是连续第四天只出一个早工了。也没办法。今天仍在牛门口搞三光。

【忆与议】

连续数天的种红花草使知青不得不“屋里坐”,而当年一些“原住民”的心态在一些公开场合显露无遗——

1970.10.20 星期二 多云

队里说我们上海青年是“工分挂帅”,看来会抓一下我们的出勤的。自己能否过得硬呢?今后的两个月将会是对自己一个很大的锻炼。各地都在深入广泛地开展学大寨的群众运动,而我们这儿却背道而驰。例如在工分问题上,公然越来越广泛地使用计件记工制。今天在卢家斜开荒种麦,用尺量,计算平方。计件记工制就是不符合毛泽东思想!就是必须废除!可是有人却在大力提倡、广泛应用、积极推广,实在值得深思!

【忆与议】

在那个泛政治化的年代,帽子满天飞。“工分挂帅”也可以有截然不同的用处。知青对同工不同酬感到不满,可以被批判为“工分挂帅”,这是因为“种田为革命”,知青又是“接受再教育”,所以在工分上有意见就是“工分挂帅”的具体表现。

有鉴于此,知青反唇相讥,把不满情绪扩大到生产队的计件记工制做法上,以大寨不搞计件记工制为理由,把生产队的计件记工制做法扣上了“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大帽子。

1970.10.24 星期六 晴

晚饭后食堂开了会。由徐主持。由徐传达了公社召开的干部会议精神,主要是两个“一”,掀起一个学习毛主席哲学思想的高潮和(一个)一打三反运动。我们大队要办五七大军学习班,因为目前问题很多。

一般说来,某些干部心目中的五七大军现存问题就是“翻天”。今天JS与董争执,不管如何,认为我们稍不服从就是所谓“翻天”,这决不是执行毛主席对知识青年再教育的指示,而是背道而驰。

【忆与议】

当时在一些人心目中,知青不服从就是“翻天”。而那个时代的“阶级理论、阶级分析”认为,在阶级社会中,“地富反坏右”“国民党反动派”之类的“阶级敌人”存在“翻天”的“痴心妄想”,所以要“狠狠打击”“彻底粉碎”。虽然“翻天”这样一顶可怕的大帽子没有正式给知青戴上,但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心理暗流,与之相联,知青如此“被安排”,又怎能使知青安心?

所以,知青仍然关心着自己的前途命运,尽管全然掌握在别人手中——

1970.10.14 星期三 阴

今年冬季征兵将开始。今晚见有“下乡知识青年应征对象情况……统计表”,说明我们之中将有人光荣入伍。

1970.10.18 星期日 雨

据沙晚上与对干部接触后回来说,……此次秋季征兵有三、四名上海青年。

1970.10.25 星期日 阴转有小雨

今天方才知道,徐金花将上调到县办工厂了。

1970.10.26 星期一 阴

据郭等说,今有人来调查钟的情况,估计钟有上调的可能。另据费说,上海青年的档案材料均在公社,故上调概由公社掌握。

1970.10.27 星期二 阴

七根与王被抽去安福修“井铁”,今天下午出发。秋收以后,还要抽一批。据说我大队将有2人留在铁路上当工人。

1970.10.28 星期三 晴

徐今天早上启程去新干农具厂。昨天夜里厂里来电话要其今早出发的。

【忆与议】

当年10-28离开云庄的徐,是这个集体户中“跳农门”的第二人。与第一人仅仅差了三十几天。与此呼应的是,短短几天的日记中,我连续记下了插友动向,反映出当时关心的热点和重点。

也许,这也说明了1970年上山下乡运动中确实出现过一次较大的“波动”“反复”,如今在知青史研究中有此一说。

又要“特大跃进”了(2011-06-22 09:59:50)转载▼标签:知青经历日记杂谈分类:插队云庄的七年

在整理1969年日记的时候,曾经使我目瞪口呆的是,1969那一年居然喊出了“再来一次大跃进”的口号,并且真的在基层农村组织了“大跃进”(见《那一年再次号召“大跃进”》《亲历“新的大跃进”》)。而今又一次惊讶不已的是,1970年仿佛是“更上一层楼”,进一步喊出了“特大跃进”的惊人口号。

1970.10.13 星期二 阴有雨转多云

据说,明年全省要实现千斤,全县也是千斤,小坑片为900斤。

1970.10.14 星期三 阴

晚上无灯。队里开社员大会,支书传达了公社会议精神,明年小坑片是全县重点,我大队生产指标是800斤/亩,比人家低200斤/亩。另外布置了种冬小麦等生产工作。

【忆与议】

我不记得为什么当年“小坑片是全县重点”,只记得五六十年代的云庄是有名的“老三百”,意为长期在亩产300斤上下徘徊。“小坑片”包括了小坑大队、云庄大队、拿埠大队等大队,听说现在的小坑行政村也差不多是这个范围。

虽然在日记中再一次提到了亩产量这个曾经是农村政绩的唯一指标,但是,我还是没有在日记里找到那些年的亩产量实际数据。不过,可以从侧面进行一些推算。因为当年云庄的收入来源主要是水稻生产这项主业,而我们知青插队的那些年里水稻种植面积没有变化,所以,每年的工分值与亩产量应该呈同步变动的关系。据此,从那些年工分值的状况,可以反推得出定性的结论:那些年的亩产量一直没有达到过基本要求——亩产800斤。

1969年,遇到N年不遇的山洪暴发,实在是没有回天之力,代表全年实际收入的重要指标与参数、“公社社员”最终实际到手的工分值(即10个工分折合的人民币)从1968年的1.22元骤然跌到0.88元,打了七折!1969-11,我们第一次听到再来一次农业大跃进的口号,1969-11-19日记记载,公社刘主任“还谈了今年冬季的任务是农业大跃进,口号是拼死拼活地干!其规模要大于1958年大跃进年代。”还说“云庄今年后季稻增产4成,弥补了上半年水灾之损失”。这样的话显然是为社员们鼓劲、不泄气。实际上,后季稻在全年收成中所占比例并不高,其种植面积只有早稻的一半左右,所以,即使后季稻增产四成,也弥补不了山洪对早稻带来的严重损失。而1969年年终分配时工分值的大幅贬值就是过硬的证据,从中可以推断1969年的亩产量是下降的。1969-12-16日记记载:“各大队都要办土农药、土化肥厂。明年要达到每人一口猪。井冈山地区每亩要增产250斤。”就云庄而言,这样的指标意味着几乎是要翻个倍。可能吗?

1970年的工分值仍然只有0.88元!与大灾之年的1969年居然一致!表明1970年的产量并没有什么变化!也可以肯定地说,并没有实现“井冈山地区亩产增加250斤”的预期目标。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新的“宏伟目标”又下达了——云庄大队要达到亩产800斤!前一步都没有跨出去,后一步怎么上得去?

这就是那个年代!如此年复一年下达高指标又有什么结果?继续查找那几年的工分值,对那几年的亩产做一些反推。1971年的工分值曾经恢复到1.20元,但以后又出现下滑——1972年1.12元,1973年(待查),1974年1.09元!我留有1974年早稻入库原始记录的复本,其显示:云庄六队500余亩早稻收获了17.7万斤谷子,折合亩产350斤。通常每年的后季稻面积只有早稻的一半,那么,即使后季稻也能达到亩产350斤,那么全年的亩产也只有500多斤。这是工分值为1.09元的1974年。不难想象,那个年代,跃进又跃进,高喊再高喊,仍然没有达到《纲要》的“过淮河”即亩产800斤的要求。一个云庄是如此,全省亩产超千斤又岂是高喊口号就能实现的?换言之,假如当年只有云庄如此拖后腿,云庄也就臭名远扬了,干部群众都会不得安宁。事实上那里一直平安无事,稳坐钓鱼台,这正好说明云庄村的情况并不是独此一家。

回头再看1970年中秋节之前。“预分”的工分值是0.90元,可是到了年底“决分”时,工分值只有0.88元了,这种“逆转”情况是极为罕见的,也说明了那年下半年的收成出乎预料地差!由此看来,1970年云庄村的后季稻遭遇了极大的减产歉收。后详。

1970.11.12星期四阴雨转阴早饭后老周叫我写了些标语,为明年农业特大跃进制造声势。现在又“加码”了:明年要亩产900斤!为此,上级要求半月之内每亩积肥70担。今天又开始开荒,补足60亩缺额。30亩荒地开出来,30亩集田塍大成也。

【忆与议】

当年10-14还在高喊争取明年达到亩产800斤,不到一个月,11-12就“加码”到亩产900斤。实在是把农业生产当成儿戏了,亩产的增加是拍拍脑袋、喊喊口号就能够实现的吗?每亩70担肥又是一声令下就能办得到吗?就算办到了,成千上万担农家肥放到哪里去?早早地就扔到田里搁一个冬天岂不是浪费?再说那每亩70担农家肥就能换来亩产翻倍的奇迹?诸如这些疑问,即使是在我们这些经过两年摸爬滚打的插队知青面前也一目了然了,所以“特大跃进”这样的口号已经无法使大家再一次“激情燃烧”了。

至于当年的开荒也是劳民伤财的长官命令。在“以粮为纲”的年代,千百年来祖祖辈辈种植水稻的农民们,双季稻已经够辛苦了,想不到还要把难得的喘息之机统统用来种植旱作粮食,真是一年到头“不得闲”了。可是,这样的旱作又不准占用水稻面积,所以,只能寻找一些山坡,砍掉山林树木,种上旱作庄稼。实在限于人力、体力等原因,就对其中的一半指标采用近乎打擦边球的办法,把水稻田里一些比较宽的田埂(方言称之为田塍)不靠迎水面的一边利用起来,冬天种上蚕豆之类,夏天种上黄豆之类,以此凑数,完成旱作粮食的栽种面积指标。记得当时我们就在心里嘀咕不已:这30亩怎么统计出来呢?这种化零为整式的旱作达标之术,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

如果说,1969年初冬叫响“再来一次大跃进”的时候,云庄的底子是1969年6月底的山洪暴发造成的大减产;那么,1970年初冬喊出“明年农业特大跃进”的时候,云庄又是怎样的底子呢?在我的日记里留下了当年10月底开始收割后季稻的不完整记录,呈现在眼前的是惨不忍睹的大减产景象!

1970.10.27 星期二 阴

天气比昨天还冷。今天开始收割二晚了。

1970.10.28 星期三 晴

天气奇冷。昨晚后半夜竟冷得不能入睡。早上气温仅9℃。早工未出。上午起应小潘之求,为其文艺宣传队刻写蜡纸,翻印《沙家浜》剧本。任务挺艰巨。上午刻了2.5张,下午刻了4.5张。午后不久连长叫我去帮他填“适龄青年统计表”,因填表要求不明,草草了之。半小时就回来了。

1970.10.29 星期四 晴转阴

早上到7时许起床。上午连长又叫我去填写“适龄青年登记表”,并复制留底一份。上午及午后刻了三张蜡纸。晚上冒着严寒,在晒谷场上观看了电影《智取威虎山》。9:45影终。

1970.10.30 星期五 阴有雨

早上七点半起床。天气很冷,又没太阳,故今天刻钢板比前两天要艰苦些。从8点半到下午2点,除去中午吃饭时间外,刻了三张半蜡纸,终于全部完成了这一任务。全剧剧本翻印,共用了13张半蜡纸。

【忆与议】

虽然秋收不如春插、双抢那么紧张,居然还叫我脱离大田生产去刻写蜡纸,以供大队文艺宣传之需,足以见得那个年代把政治挂帅搞到什么地步,革命样板戏被认为是发扬革命精神的有力武器,明明是最高级别的理论刊物《红旗》也用整期的篇幅刊登《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样板戏的剧本全文!当年生产大队居然也投入人力物力财力排演《沙家浜》,实在是自娱自乐,究竟有多少教育意义是天晓得。

以下记载中加了下划线的内容,充分显现了当年后季稻的惨状。

1970.10.31 星期六 多云到晴早上起床晚了些,未来得及出早工。上午起参加割禾。厚德、梅发、冬英、海英、姚桂英、曾细女和我共七人共一架打禾机。下午还加了个迎祥。上午几乎踏了半天打谷机,极疲劳,虚汗满面,内衣全部浸湿。打禾机也实在“老爷”,分外累人。下午就一直割禾。下午起,割几坵栽得晚的田,像割韭菜一样,禾长不到一尺,又没有穗。

1970.11. 1 星期日 晴

今天出了一天工,东边割禾。六人组成一个禾戽组:我、梅发、迎祥、冬英和姚桂英、曾细女。(后两人早工不出)除早工外,我踏了一天打禾机。体力很虚,满头大汗。全天共割了4.8亩田,只收到220余斤谷。不过很轻松。下午2点半开工,4:10就收了工。

1970.11. 2 星期一 多云

割禾一天。早工和上午割完东边,下午去禾下。早上很冷,还打赤脚。今天打了一天禾。其中三分之一时间是与他人合作,余则是一个人拼命干,相当疲劳。早上是梅发、海英、东英和我四人。上午加了厚德、曾细女、姚桂英。下午又加了迎祥。今天又割地亩,基本完成任务。下午4点20分左右就回到了家。

1970.11. 5 星期四 晴

今天又打了一天禾。上午与姚桂英、下午与东生,相当疲劳。拿埠口下底的禾也不好,没什么谷。今天九个人,迎祥、东生、富泉、国莲四人为十成,梅发、厚德、我、海英、姚桂英5人为8成。大约还差5百余斤。

1970.11. 6 星期五 晴

今天在拿埠口下底割禾,照例是打禾。又累又脏,尽吃灰。上午与富泉、下午与迎祥。

1970.11. 9 星期一 阴

在罗心仔割禾。早上与国莲、上午与富泉踩打禾机,很冇味道:几个“吃十分”的都不愿帮忙,拖机子真是累死人。加上那两个伙伴不愿着力,再则机子“老爷”,几相一结合就不用说了。下午就坚决不睬,割“韭菜”是很快活而有趣的。早工是梅发、厚德、茶仔、国莲、富泉和我六人,上午减茶仔加曾细女、聂梅英、冬英。下午又加冬生和迎祥。全天共割8.2亩,超额完成近2亩。早饭是“短个”带来的。中午挑90斤。下午挑75斤回来。全天总共只有500余斤。

【忆与议】

我想起了前不久整理那年八月份日记时的感叹——如今觉得大惑不解的是,这一年怎么会到立秋以后八天才完成后季稻插秧?翻翻当年十月份的日记,也找得到相应的秋收记载——“栽得晚的田,像割韭菜一样,禾长不到一尺,又没有穗。”既印证了“不栽立秋禾”的正确,更对那年的实况觉得不可思议。(见《1970日记选(34)第二次参加双抢(续完)》)现在,把十月底十一月初的日记放在一起细细一看,就清楚了,这些日记有两处明白无误地留下了后季稻的产量:4.8亩田,只收到220余斤谷;8.2亩,总共只有500余斤。亩产只有五六十斤啊!而发生这种情况的东边、禾下、拿埠口等地,都是云庄村的“粮仓”啊!如此“轻松”,如此凄凉,原因何在?

在1970-11-6日记中说到,“照例是打禾,又累又脏,尽吃灰。”固然,后季稻在收获时较之于割早稻时要干燥得多,脱粒时确有不少灰尘,但“尽吃灰”似乎也有点不正常。记得1970年早稻遇到虫害(见《1970日记选(31)第二次参加双抢》)的田里收割时才有异常的灰尘,所以,1970年的后季稻既减产又有大量灰尘,是否与虫害有关,不得而知。

如今看来,有一点是肯定的,当年双抢季节罕见的农活误时,毫无疑问是这年后季稻严重减产的直接原因!那么,农活误时的原因又何在?不能不发人深思。最近与插友言及这段陈年旧事,除了联想到1970-10开始的知青集体户肝炎大爆发以外,插友还回想起当年双抢期间就有不少农民已经出现体力不支的现象,彼此之间连连呼喊“nia go,nia sa li”,意思是好没力气啊。

我重新翻阅那年七八月双抢季节的日记,没有看到当年村民中有流行病的记录,当然也要“归咎于”当时根本没有条件检查身体。但是,我竟然看到1970-8-19有这样的记载:“今队里杀牛两头,一个脑壳半斤”。意思是每人半斤牛肉!难道说在七月下旬打响“双抢战役”之时“忘记”了“犒劳乡亲”的惯例?在插队的那些年,难得有一次吃肉打牙祭的经历,我都会留下记录。

瞻前顾后,倒是不无此种可能——1969-12-16日记有这样的记载:“明年要达到每人一口猪”。尔后,生产队建立了一个养猪场,生猪存栏数成为生产队的重要业绩指标之一。但是,那时候养猪人并没有杀猪的权利,因为自上而下有年度屠宰指标,所以,办养猪场也只是为了确保达到生猪存栏数而已!并不意味着有望吃肉。由于生猪存栏数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压线”,故而那一年双抢季节的“犒劳乡亲”以牛代猪也就不难理解了!即使是以牛代猪,也是姗姗来迟,一直到双抢结束时才吃到半斤肉!

当然,村民与知青的体力恶化并不一定归咎于那次吃牛肉,但不由得我再一次想到,1970年“再一次大跃进”中强制性地一律实行“矮杆化”,随之而来的“密植”带来了劳动强度的明显上升。在《1970日记选(17)无可奈何的种稻“缺粮户”》中我曾经定量地分析了种植密度与工作量之间的关系。听上去把株距行距缩减一两寸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实际上工作量成倍增加。更不要说从此以后“密植”还上升到“执行革命路线”的高度。这种劳动强度的上升在原本就人少田多的地方会产生什么影响?无疑对及时完成春插是至关重要的。恰恰有这样的记录:1970年居然直到5月15日才最后结束,立夏已经过去了9天!见《1970日记选(20)第二次参加春插大忙(续完)》。

正是在这篇文章中又可以看到,1970年春寒使开插推迟了几天!天啊,都凑到一起来了!至此,已经回溯到1970年春天育秧这个起步环节了。可以把这一年的情况简单归纳一下了:春天寒冷的天气使春插推迟。春插延迟了九天完成。双抢时后季稻滞后了八天完成插秧。这可以归咎于不容置疑的天气客观因素使然。其中完整的原因恐怕是无法查究清楚了。

倒是看到了又一次喊响振奋人心的高昂口号要“实现农业特大跃进”的记载,真是不可思议!有一点不言而喻——那些年,纯属长官意志瞎指挥的“大跃进”是高喊了一次、一次、又一次,而早在1956年提出的1967年“跨黄河、过长江”宏伟目标则是过期、又过期、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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