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生涯】：批斗“牛鬼”

【工厂生涯】：

批斗“牛鬼”

被“群专”隔离审查的一号“牛鬼蛇神”楚亦真晚上要被批斗了，革委会通知各单位都要派人参加，并且布置了标语口号，以及领头呼喊口号的人。那个年头批斗会三天两头就有，人们也习以为常，有点烦了，唯独对批斗楚亦真感到新鲜，据说他是死不改悔，顽固不化，与人民为敌到底，准备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人。

其实，人们并不认识楚某，他是从北京发配来的“四类分子”，据说毕业于协和医科大学，曾是京城一所著名大医院的医生，文革伊始，被红卫兵扫地出门，撵回祖籍。有说他出身地主的，有说资本家的，还有说他爷爷是张作霖的副官，是拉杆子的胡子，众说纷纭。

晚上六点，批斗会准时开始。小会议室四周贴满了标语和大字报，全是“打倒……”、“楚亦真必须老老实实……”之类。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做了主席台，或者说审判席。四周放了一些供参与批斗的人们坐的凳子，由于凳子有限，许多人只能站着后面，像看出把戏一样。

主持批斗会的自是群专组长，这个长得獐头鼠目的组长原是行政科管食堂的，因其叔是市革委会副主任，所以说话磕磕巴巴的侄子居然也能身居要职。

只见坐在“审判席”上的组长板着脸，十分严肃地喊道：

“把反动分子楚亦真押上来！”

会议室大门开了，两个全副武装的民兵押着步履蹒跚的楚走了进来，楚的胸前挂着一块小黑板，上书“反动分子楚亦真”，“楚亦真”三字上打着红叉。

有人领头高呼口号：

“打倒四类分子楚亦真！”

“楚亦真必须老实交代，低头认罪！”

“楚亦真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批斗会也是有程式的，先是安排的几个人上来揭发，由于他们都没与楚有过接触，所以只能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稿子，声嘶力竭地读一遍，无非是报纸上那些上纲上线的一套，十分苍白无力。楚低头站在会议室中间，不时稍稍抬起头瞄一眼发言的人，眼中露出一丝轻蔑。

组长见这种揭发没有力度，就动员周边群众：“现在请革命群众揭发批判，哪位先来？”话音刚落：

“我来……”。

“我要揭发……”。

“我……”。

所谓革命群众踊跃响应，明眼人都知道，这也是事先安排好的，为了打击反动分子的嚣张气焰，这种批判会每个环节都有仔细安排，批斗的气氛也越来越激烈。

“楚亦真，我问你！你在北京大医院，是不是给黑帮分子看过病？”

“你爷爷当过胡子，家里有枪，有变天账吧？”

“你老婆总是给你送饺子，是否想吃饱喝足对抗改造？”

“楚亦真，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

这些揭发，责问之后，就是一浪高一浪的口号，而楚亦真回答的，都被当做狡辩，不老实。鉴于楚亦真很不老实的态度，组织者认为批斗会要升格了。

组长抬头朝大门口望去，然后点点头，只见几个戴红箍的大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簇新的榆木扁担和麻绳。他们走到楚亦真身后，一边一个，夹着他的胳膊，往上一提，楚亦真便九十度地弯下腰去，有人用绳子将他五花大绑起来。此时愤怒的口号震耳欲聋：

“打倒剥削阶级的孝子贤孙楚亦真！”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楚亦真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万岁！”

此时，群专组长很严肃地举起双手，做出下压的动作，意思是让大家安静下来，他要亲自批判了。

“楚亦真，我问你，革命群众批判你，服不服？”组长问。

“我服！”楚亦真低着头，喘着大气说。

“那你为什么不交代罪行？”组长逼问。

“我不知道交代啥啊？”

“不知道？难道要我们提醒你，我奉劝你不要抱侥幸心理！”

“我真不知道交代啥啊！”

楚亦真的话音未落，跑上来几个愤怒的群众，一顿拳脚，将他打翻在地，一边还狠狠地说“让你不交代！”，“让你嘴硬！”那个下手最狠的，竟然是楚亦真高中同窗，曾经要好的朋友，现在的政工组干事。

组长让群专队员上前把打人的群众拖开，对楚亦真说：“看看，对抗批判会是什么下场，革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吧！”

此时的楚亦真已经满脸是血，他嘴角颤抖地地说：“嗯…嗯…我交代，我是四类分子，我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

“那你家里有变天账吗？”

“变天账？没有……真没有……”一个拿着榆木扁担的汉子冲过去，说声“楚亦真还是不老实……”，扬起扁担朝他打去，只听“咔嚓”一声，楚亦真又被打倒在地，扁担也折成两段。

楚亦真趴在地上不动了群专组长见要出人命，立即宣布批斗会结束，吩咐几个队员赶紧将楚亦真架起送隔离室。参与批斗的人乐不得早散会回家，刚才还人声鼎沸的批斗会场，一下子冷清了，只有几个老家伙留下收拾残局。

人事科的老张对拿榆木扁担的说：“老李，你与他有仇？干嘛打那么很！”老李环顾四周，轻声说：“不打不行，我不打别人会打，你看扁担……”，说着他将扁担递给给老张，老张用手一摸就明白了，原来扁担事先已经被锯断，仅仅连着一点点，稍一用力便折断，否则，楚亦真活不过今晚。

回到隔离室的楚亦真躺在板床上，刚才的一幕幕还在眼前：群专组长狡黠的面孔，高中同学那副义正词严的批判，似乎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这样他有什么好处呢?老李看似可怕的一扁担，非但没有伤到自己反而得以解脱，想想自己与老李并没有交情啊，他想不明白。

2014-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