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观涛的心灵孤旅

2014年3月16日，我参加了纪念邓英淘同志的读书会，受到很大的鼓舞，感受到一种心灵的鼓舞和慰藉，汲取了继续孤独前行的力量。

一周后，3月22日，我又参加了由作者本人主持的金观涛的《系统的哲学》一书的读书会，再一次受到了鼓舞和慰藉。

对于今天的年轻人，“金观涛”这个名字可能有些陌生。在80年代，这曾经是一个激励和鼓舞了许多年轻人的响亮的名字。我本人，就曾经是这些受到鼓舞的年轻人之一。他和他的夫人刘青峰之间的《公开的情书》，曾经被在校的大学生们争相传阅，一时“洛阳纸贵”。他与老包共同主编的《走向未来丛书》，成为一代青年人的启蒙读物。

转眼30年过去了，金观涛夫妇似乎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由于读书会，他再一次引起我的关注，再一次给予我激励和鼓舞。

像邓英淘一样，金观涛既是一个孤独的前行者，也是一个勇敢的探险者。金观涛与邓英淘的探险方式有所不同。邓英淘是跋涉在西部的崇山峻岭之中，殚心竭虑地为中华民族、为人类探寻支撑未来经济发展的物质资源，尤其是水资源；金观涛则是颠簸在思想的惊涛骇浪之中，苦心孤诣地为中华民族、为人类探寻未来物种延续的精神资源，尤其是价值资源。

在《系统的哲学》的前言中，金观涛记述了自己的探险历程：

“我当时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整夜整夜地失眠，有时我差不多认为自己已经疯了。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感到脚下的大地在震动！我是如此真诚地追求，几年来用整个身心去体验哲学，方法论探索已经超越了理智和知识的层次深深地进入了我的感情深处，因此体系的自我悖论使我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如果用思辨的方法来把握真理，那么就会得到世界上不存在任何确定的东西这个十分荒唐的结论。……一场滚滚而来的虚无主义浪潮必将把我们这一代人吞没……一位朋友问我未来前途如何，我们正好走进一片黑压压的树林中，我对他谈了预感：我们这代人也许将生活在思想的黑暗之中。”“我面前展现出的仍是一个期待着我们去征服的心灵的荒漠……如果一个人刚涉足新领域时就知道前面的路是那么遥远，那片已吞没许多先驱者的泥潭正在等着他，他也许不会有足够的勇气去选择这条道路。我却无意站在我今天已经走到的路口停止脚步。……我决不愿意躺在学问的安乐窝里去逃避一个新领域探索者必然遇到的风险。在今天的时代，任何一个立志去创造的人都是孤独的。其实，一个真正想创新并认真告别过去的人，最不能适应我们所面临的思想商业化时代”。

就这样，金观涛踏上了一条孤独而艰险的征途，几十年一路走来，穷根究底地追问什么是终极关怀，一遍遍承受着痛苦和煎熬对自己的心灵发出拷问。

他说，人生观和终极关怀是一个人精神世界中安身立命的支柱，它是一种庄严的境界，一种最高的感悟，一种爱和创造力的源泉，它是生命的最终归宿，它必定是那个最高山峰上所看到的太阳。

他说，随着全球化和文明融合的不断推进，不同终极关怀的现代文明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中。这时，如何化解不同终极关怀带来的冲突，如何确立不同终极关怀共同的道德价值，就成为现代社会面临的最大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必须克服终极关怀和现代社会结构之间的紧张。

金观涛怀念人类曾经有过的理想追求和激情燃烧。他说，我们这一代人的青年时代是值得留恋的，值得深深的怀念。不论我们当时所做的现在看来是对还是错，是有意义还是没有意义，我们是那么真诚，那么充满了理想。我们的青年时代是轰轰烈烈的！我们从肉体到精神都没有躲在安乐窝里。当告别20世纪的时候，金观涛说，人类告别的不仅是刚刚过去的百年，告别的是绵延3千年的不死的精神世界，是生命不朽的3千年，是人生充满宗教和道德追求的3千年。人类将面对的，是3千年未有之巨变。

霍金曾说，由于人类贪婪的本性，他预计200年后地球上将不会再有人类。与霍金相似，金观涛对于未来的焦虑多于信心。他说，“实然契约社会”是根据个人利益和习惯运作的，它遇到不可克服的问题时，必须诉诸于道义，诉诸于人追求“应然社会”的动力。当这种动力不再存在时，人只能成为经济利益和现实政治权力的奴隶。

他说，道德是建立在终极关怀之上的，甚至服从契约的终极力量亦与终极关怀有关。他问道，终极关怀这一现代性萌发的基础一旦瓦解，法制和契约精神还能存留吗？

他多少有些悲怆的说：“我们必须承认，20世纪曾被理想的太阳照耀过，而正是在这种意义上讲，现在人类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思想黑夜，对于我们这些残存的理想主义者，虽然可以沉浸在思想和历史的研究中不忘记正在消失的理想，但这些理想只是过去世纪落日的余晖，后继无人是不可避免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在暮色中匆匆地赶路，去回应那个我们虽不能渡过但却必须面对的新世纪。”读金观涛的书，我再一次想到了傅雷先生为《约翰·克利斯朵夫》所写的《译者献辞》：“它所描绘歌咏的不是人类在物质方面而是在精神方面所经历的艰险，不是征服外界而是征服内界的战迹。它是千万生灵的一面镜子，是古今中外英雄圣哲的一部历险记，是贝多芬式的一阕大交响乐……战士啊，当你知道世界上受苦的不止你一个时，你定会减少痛楚，而你的希望也将永远在绝望中再生！”

                                                                 2014-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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