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光环(上) 作者:余 杰


 

【小说】:

光环(上)

想了很久,一直不愿意将张“书记”的故事告诉大家。先要说明一下,张书记是曾经在云南农场的时候一个职务。当年在上山下乡的时候,他曾经当了将近6年的连队支部书记。后来回到城里进了工厂,也当过支部书记,但很短,就因为各种原因没干下去。

张“书记”的真名叫张阿宝。为什么叫阿宝?据说他的父母生了7个孩子,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这可是要传宗接代宝贝啊,于是父亲就给他起名“阿宝”。等到阿宝走上工作岗位以后,他嫌这个名字实在太土了。特别是当上了支部书记以后,他更喜欢大家叫他“张书记”。谁要是在叫他阿宝,要么不理你,要么就是说你没有礼貌。行,成全你吧,一个连队的老老少少都叫他张书记了。

本不想讲这位张书记的故事。昨天,接到张书记的前妻的电话,说他今天因为脑溢血住院了。我们几个昔日的朋友相约来到医院看望他。病床上的张书记(我们至今还是习惯这样称呼他)看见我们来了,一直在流泪。他几乎很难说话了,看来病的不轻啊。

想想今天的阿宝,真作孽啊。

这一生过得真是……当然还不到盖棺论定的时候。想了许久,我还是决定说说他的故事,谁叫我与他还能够说上几句呢,要是换了其他人,可能骂他还来不及呢。

阿宝曾经是我的领导,当然那是30年前上山下乡的事情了。那时,阿宝是我们连队的一把手。在我们一批知青中是最“牛”的一位。来到农场才一年就入党了,第二年就当上了连队干部。阿宝三下两下的就把一些“老同志”赶下了台,很神奇地成为了我们连队的“最高首长”。

阿宝已经是这样了,据医生说,即使救过来可能会造成瘫痪。说话是不太可能了,还是我来说说他的事情吧。好歹他也只有我一个能够说说话的“朋友”。这以后阿宝再也不会向不知情的人们讲述自己“辉煌的过去”。有时你多听了他讲述的故事,会感到这件事情与那件事情似曾相识的,但在阿宝的嘴里会有新的传奇不断涌现。例如,他早就看穿林彪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又比如他可以告诉你,他很早就认为邓小平是个人物。但是有人会说,你那时不是很起劲地组织我们批邓吗,不写批判稿还要挨斗的?阿宝会说,小子,你不懂,这是革命斗争的需要,我是做做样子的。也有人说,89年风波的时候,你不是说老邓不行了,还要上街游行声援什么的?阿宝说,你这是胡说八道,我那时已经下海开公司了,挣钱还来不及呢,我会管那些屁事!等等。很难辨别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这好像是在为个人写传吗?这我还没有搞明白。看过《阿Q正传》,鲁迅先生说过:“传的名目很繁多:列传,自传,内传,外传,别传,家传,小传……”先生也感到写传不易。但是为熟悉的人做个传,记下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或许会像今天一些社会里有人喜欢窥视影星“私密”一样遭人烦。但是,阿宝不是什么知名人物。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而已。只是阿宝胸怀大志无处显示,也无人赏识。就像阿宝常常在嘀咕的:有啥了不起的,这事情要是换了我,哼哼,干的不知道要比他们好多少了。这样的一个奇才,不发扬出来实在是太亏待这个社会了。我们现在不是常说缺少人才吗?这样的奇才没有发掘,真是有眼无珠了。可惜啊,可惜啊!权当一次发现“千里马”之举吧。我也来当当“伯乐”。

还有一些理由,写吧!至于人们怎么看,管它呢!

传,是写不了的。就写写阿宝搬进“新房”(租来的)的第一天吧。这一天里,阿宝真的干了不少的事情呢。

本小说纯属虚构,如遇雷同,纯属偶然,请勿对号入座!


清晨6点,寂寞的早晨

当阿宝一个人躺在阳台上那张躺椅上遥望天空微微发亮的霞光时,他感到寂寞难受。自从退休以后,不服老是不行的。天还没有亮就会醒来,据说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这样,早睡早起。

这是阿宝住在好不容易租到的房子里的第一个清晨。

狭窄的阳台里这张破旧的躺椅是房屋的主人留下的。刚租借到这间房子的时候,主人要将这把快散架的躺椅扔掉。阿宝一把拦住了:不要扔,修修还可以坐坐的。我做过钳工,这点活是小意思了。于是主人就说,行,送给你了。

一阵凉风吹来,阿宝感到有些凉意。他将一件外套盖在自己的身上,两眼一直望着对门刚刚竣工的20层公寓。透过那一扇扇开启的玻璃窗,他看见里面已经有人在干活了。这些农民工也是够苦的,这么早就要干。这有点像我们当年在农场里那样,逢到梯田大会战的时候,也是天不亮就要上山干活去了。阿宝的心里有些忿忿不平:“哼,什么玩意。市场经济,人搞人,弄得我妻离子散的。都是狼,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不是一时疏忽,我的公司早就是像像样样的企业。买个房子是小菜一碟了。哼!”阿宝点上一支烟,喝上一口茶。手掌在自己光光的脑门上不停地抚摸着。唉,这茶真不是味道。又苦又涩,难以入口。早年在云南的时候吃的那个茶才够味道。回到上海以后,自己还是头一次吃这样的茶。望着以前农民工留下的这些茶叶,阿宝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只好将就一下了。没钱呀!

阿宝想起那时在云南农场的时候,大家对于“普洱茶”还是一无所知的。像泥巴一样的东西,值啥钱?到处都是的。谁也没有想到,到了今天这个“普洱茶”会身价倍涨。唉,早知道是这样,那时多弄点来,现在自己至少也是一个百万富翁了吧。

茶叶,对于阿宝来说有一个烦恼的故事。阿宝回到上海以后,凭着自己在农场曾经是一个连队的干部、一名党员的身份,很快被街道的领导看中了,当上了一家专门做羊毛衫的街道工厂的党支部书记。真牛啊,也是真的很神气呀。似乎“官运”一直在伴随着阿宝。每天上下班的时候,阿宝会戴上一副墨镜,骑上那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一路上打着铃铛飞快地来来去去。有的人想与这位“领导”打打招呼,阿宝是理都不理的。仰着头,两眼注视着前方。可是阿宝一不小心在阴沟里翻船了。厂里有一个从安徽回来的女知青阿娟,想办理留职停薪的手续,自己去老公开的服装店里帮忙干活。按照厂里的规定这样做是不允许的,要么你辞职,要么不去干。但是当阿宝收下阿娟送来的杭州龙井茶的时候,规定已经不发生作用了。当然,阿宝是不会忘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趁机抱抱阿娟那柔软的身躯的,亲亲她的小嘴的。本想这事情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个阿娟不是“模子”(上海话:有实力、有气魄的人),居然把这些事情告诉了自己的老公。那个长得五大六粗身胚的男人跑到厂里一拳打在了阿宝的脸上,还一个劲地对着前来围观的工人们说:“这个‘下作呸’(上海话:下流)吃阿拉老婆的‘豆腐’(上海话:猥亵、侮辱),还是那领导啊?吓死我了。”阿宝大气不敢出,只好任阿娟的老公大吵大嚷。阿娟的老公还将这些烂事告到阿宝的上级那里!为此,阿宝在回到上海以后第一次丢“官”降职。老婆知道后,整整一年没有与他同床,骂他是贼心不死!

这个房子是阿宝借下的。很便宜的,一个月才200元。在上海要借到这样便宜的房子简直是大海里捞针。因为是远离市区,在城乡结合部的位置,加上房子只有十个平方米。这样的价格也算可以了。据房子的主人介绍,这间房子原来是借给在工地上干活的农民工的。小屋里居然住了6个人,搞得乱七八糟。主人说,还是借给像阿宝这样的上海人才放心。主人没有问阿宝为什么要借房子,大家心照不宣,你住房,我收钱。主人认为,不住农民工就好。

老婆与自己离婚后走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阿宝也懒得打听,自己与老婆早就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不在一个床了。唯一的女儿去年出嫁后,从来没有回家来看看自己。还是女婿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会买些东西来看看老丈人。唉,世态炎凉啰,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混了一辈子结果是这样,这是阿宝绝对没有想到的。阿宝想,要不是那个混蛋骗走了自己的这笔货款,也许对门的公寓里就有自己的一套住房。假如是这样,这个老婆爱我要爱死了。那时在农场的时候,不就是我当了支部书记,她才死死地盯住自己不放的吗。唉,女人啊,就是这样。男人没有花头了,就另攀高就了。
早饭吃什么呢?一直是老婆包办的事情如今要自己来操心了,阿宝心里很烦。他想,我是干大事的人,怎么也要为这点小事折腰呢?没办法了,落到这个低谷只好自认倒霉吧。来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一对外地人摆的专做煎饼的小摊,就到那里去看看吧。

阿宝从躺椅上站起来,伸伸腰,长吁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床上还没有折叠的被子,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管他个球!


早晨7点:惊魂的早上

太阳刚刚露脸,还不算太热。早起的人们已经在这条狭窄的弄堂里忙碌起来了。一辆送牛奶的小推车差点擦到阿宝的身体。本想骂上一句的,但一见推车的这个人身高约1米80左右,阿宝把到喉咙口的话有缩了回去。“大人不记小人过”嘛。那位蹲在门口刷牙的女人将漱口水望地上一撒,也不顾嘴唇边还残留着牙膏的泡沫就嚷开了:侬这只杀千刀的,太阳晒得侬屁股上了,还不起来啊。要老娘来养侬啊?阿宝摇摇头,唉,真没教养,外地人!

做煎饼的小摊前已经有几个人在排队了。做煎饼的男人一边擀面一边还要忙着添材烧火,忙的不亦乐乎。阿宝看见一个掉了漆的脸盆里泡着的韭菜,感到一阵呕心。没有洗过的韭菜被女人一把一把拿到案板上切了起来。还有放在一旁的油桶,天知道是不是脏兮兮的“地沟油”?阿宝管不了那么多了,饥渴难耐的肚子早就向他示意,哥们,将就了,还要怎样?但也有兴奋的:阿宝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女人那一对硕大的胸脯,在女人不停地切菜时会不停地晃动。阿宝的神经末梢里都扬起了激扬的旋律,他不停地抚摸着油光铮亮的脑袋,一滴口水在不经意中流淌下来。据说,头发谢顶的男人性欲是很强烈的,对此阿宝是很赞同的。这时,阿宝很想看看这个女人的脸蛋。他借口要抽烟,从队伍里走出来,跑到女人的跟前点燃一支香烟。透过烟雾,阿宝突然大吃一惊:太像了,简直是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个世界难道真的有这样巧合的事情。阿宝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记忆中的这个女人出现了----

那是30多年前的事情。那时阿宝已经是云南农场一个种植橡胶连队的党支部书记了。阿宝所在的连队里有从北京、上海、重庆、昆明这些大城市来的知青。少男少女们正值谈情说爱的年纪。按照农场领导的要求,阿宝下了一道死命令:不许谈恋爱!谁违反队规,要严肃处理!

谁见了阿宝都躲避三分,惹不起咱躲得起。这些年青人就在阿宝的眼鼻子底下开始了苦涩恋爱生活。

其实,阿宝心里也很反感这个规定。这是场部的老场长规定的。也好,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干活,省的惹是生非。对于阿宝来说,自己还可以从容地进行挑选。看上谁,凭着自己是连队里的地位,有那个敢来叫板!

阿宝还真的看上了一位姑娘:阿芳。多好的身材呀,细长苗条。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对小酒窝实在是惹人心里痒痒的。那张小嘴一开口就带出了一口甜甜的带有苏州口音的上海话,叫你魂飞魄散了。阿宝早就注意她了。但是隐隐约约他发现阿芳好像与种菜的小周有点意思。不行,阿宝立马把小周派到深山里去伐木,将他们分开。他还煞有其事地找小周谈了一次话,教育他要努力工作,不要过早谈“朋友”。否者?哼!

只要是上山干活,阿宝有意无意地会与阿芳一起去。顺便帮着干些活,想博得阿芳的好感。可是阿芳一点也不“接翎子”(上海话:领会暗示),气的阿宝不知怎么办才好。于是,阿宝就叫来团支部书记小王,让她盯着阿芳,不许他们谈恋爱。阿宝告诉小王,这是组织上对她入党的考验。

盯是盯住了,事情也出了。当天晚上,小王带着几个人就将正在菜地里拥抱在一起的阿芳和小周逮住了。

阿芳和小周被一群知青簇拥着押到了阿宝这里。小周已经被打得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了。阿宝见状就连忙让拖拉机把小周送到场部医院去,自己开始找阿芳谈话了。谈什么,鬼才知道!

第二天一早,当阿宝扯开嗓门叫大家上班的时候,有人跑来报告,阿芳在树林里上吊死了!

畏罪自杀!埋了。就是这样简单。

只有阿宝自己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当然,他继续在当着支部书记。

今天,在这里看见的这个煎饼摊上的女人与阿芳长得太像了。阿宝不敢再看下去了。他一扭头就急匆匆地往回走。那个女人在大声叫着:大哥,你要的饼好了。


上午8点,惊恐中寻找安慰

阿宝是三步并着两步跑回家的。他好像感到有人在追赶着自己,是阿芳?是小周?是一大帮知青?难道天下尽有这样的怪事?唉,人倒霉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

关于阿芳的事情,过去多少年了,始终是阿宝心中一个难以了解的心病。就在前几天,他在小周开的博客上竟然看见关于这件事情的文章。他明白,小周是不会罢休的。当年,阿宝是通过场部把小周调到远离连队70公里以外的水利连队去建水电站了。自从发生了阿芳自杀的事情以后,小周与他再也没有见过面。阿宝曾经听水电站的领导说起过,小周扬言一定要找阿宝算这笔账。算什么?你小周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来找我算账!阿宝还是连队的领导,还是照样指挥着大家天天上山干活。

30年过去了。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个网络世界实在是令人烦恼,这些可怕的往事竟然会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曝光。小周在博客上一连提出了十个为什么,提出了阿芳之死的种种疑点。这些问题阿宝是一个也不敢去回答的。特别是问题直指当天晚上阿宝找阿芳谈话的事情,谈了什么?为什么要谈到下半夜?阿芳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会痛哭?还有那个团支部书记小王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再提往事?

许多当年目睹事情过程的知青纷纷在上面留言,有的干脆将阿宝的名字也点了出来了。特别是小周问道:这样迫害过知青的人今天依然逍遥法外,天理何在?当时,作为处理这件事情的指导员,究竟干了那些缺德的事情?……气的阿宝几天来一直寝食不安。

自己干的事情自己是最明白的。能说吗,这是绝对不行的。阿宝试图写一些文章“反击”一下。那天,他习惯性地对老婆和孩子说,谁也不要讲话了,我要开始写文章了。那架势好像他是在为中央领导起草重要文件一般。每当这时,老婆总要问:你又要胡写什么了?当她得知阿宝是想写阿芳这件事情的时候,她气愤地说,你不要脸,我还要在知青中混呢!

阿宝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阿芳痛哭流涕,保证以后不再与小周来往了。她恳求阿宝放她一码,也放小周一码,千万不告诉上海的父母。阿宝坚持要阿芳写份检查,阿芳答应明天一定写好。然后,阿宝就对阿芳说了许多话,什么要好好干呀,什么要听组织上的话啦,还有什么要听我的话啊等等。一直到下半夜了,阿芳实在困得不行了,求阿宝放她回宿舍睡觉。这时,凭着自己强有力的身子骨力爆发的劲头,阿宝一把抱住了阿芳。是惊恐、是无奈、是哀求、是祈求,阿芳无力地在阿宝的怀抱里痛苦地挣扎起来。阿宝对阿芳说,不要检查了,不会告诉上海家里的,只要你肯答应我……。阿宝望着满脸泪痕的阿芳,趁机将桌上的煤油灯吹灭了。……

虽然事后场部的保卫干事专门找阿宝调查过一些情况,但是在团支部书记小王的证明下,阿宝一点事情也没有。为此,小王也很快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阿芳的父母千里迢迢赶到连队的时候,阿宝天天陪伴左右,一个劲地说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也怪阿芳一时想不开呀等等。农场给了一些钱就将阿芳的父母打发走了。

唉,这些往事该怎么说呢?阿宝明白,那个夜晚的事情是绝对不好讲的,也无法说出口。就自己一生来说,阿芳是他的第一个女人,真美啊!现在那些当年的知青无非就是想追究自己的“领导责任”罢了。看情况吧,到时退一步海阔天空嘛。那时,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想通了,心也平静了。肚子又叫了起来。这一早上的折腾,心惊胆战的真不好受啊。人啊,为什么要这样呢?有时阿宝也在想,平平淡淡过日子也是一种享受。但是,这个社会容不得你这样平静。谁会想到今天会在煎饼摊上遇到这样一件事情呢。

阿宝抬起头一看,昨晚上留下的一些剩饭还在。于是他就把开水倒进碗里,吃上几口对付了一下。

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40年前一起上山下乡的知青们在30年前都回来了。以后大家都各奔东西忙于生计,很少来往。没有想到的是到了今天,什么网站呀、博客呀把失去联系的知青又聚集起来了。让阿宝感到高兴的是,不少昔日的伙伴在网上遇见他的时候,还是“张书记”、“张书记”的称呼他。这使阿宝低落的情绪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心针似的。他兴奋起来了,立马在新浪网上开启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博客《张书记的博客》,自己也有了与外界接触和交流的地方了。

行,还是上博客吧,还能干嘛呢?


上午9点,指点江山了

对阿宝来说,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这台电脑是一定要留下的。与老婆分手的时候,他坚持这一点。老婆对他说,你早晚会死在电脑里的。你再胡说八道好了,到时你连怎样死的也不知道的。对于自己的老公,她实在是太了解了。私下里她对自己要好的小姐妹说过:这个人呀,死要面子活受罪,人里人外不一样,是个伪君子!

女人就是这样短见!阿宝理都不理她。自从有了自己的博客,天天遨游在自己“创作”的天空里。在那里,自己想怎样说就怎样说,想质疑谁就质疑谁,想骂谁就痛痛快快地发泄一番。够劲!

阿宝最为得意的是当年在农场的时候,场部报道组的几位秀才为他写的一个专题报道《继承老黄牛精神的知青》。多少年来他一直把这份已经发黄的纸片保存着。因为这是他人生道路上第一份关于他的宣传报道。阿宝很珍惜。在开了自己的博客后,阿宝就将这篇文章(尽管文字里留有当年“左”的痕迹)放在“置顶”的位子上。他要告诉所有来看他博客的人,我在当年也是风光过的!

打开电脑,那篇《继承老黄牛精神的知青》的文章映入眼帘。阿宝每天都要看上一遍的,真是百看不厌啊。那时,阿宝刚刚来到农场就遇上了挖梯田大会战。阿宝真的够牛的,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一开始每个人一天挖橡胶穴的指标是三个,阿宝就挖了六个,以后就是十二个。连长见状马上在全连大会上表扬了阿宝,称阿宝是一头“革命的老黄牛”。场部得知这一的事情以后,立即组织了宣传组的几个人来到阿宝的连队进行采访。阿宝神气了,他对那几个“秀才”说:我们知识青年到军垦,就是来接受再教育的。我们要发扬革命的老黄牛精神,打击帝修反,种出争气胶!我要向老同志学习,学习他们那种吃苦耐劳的老黄牛精神……等等。阿宝一下子红了。他成为“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到各个连队进行学习讲用,还上省里去参加了大会呢。回来以后,阿宝就被提拔为副连长,入了党,成为农场里知青们必须学习的榜样。

这些都是往事了。阿宝此刻的心情很烦躁。他不想实名登录,而是采用“隐身”的办法先去那些他关注的博客看看。特别是小周,对了,现在应该是老周了。这小子回到上海以后混的比自己好,现在已经是派出所的所长了。小周的的博客里是不是又有攻击他的新东西出现了。这几个人老是盯住他与阿芳的事情不放,哼,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的。阿宝看见小周在昨天的博客里又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十问》。妈的,还是阿芳那件事情,真的有点纠缠不休了。他是在泄私愤,想报复我。阿宝想到这里,立即登录自己的博客,打开了“发博文”一栏,开始准备反击了。

许久,阿宝还是愣在电脑前。写什么呢?怎样写呢?阿宝写文章有个习惯,需要安安静静的环境。原来在家里,老婆孩子就是有说不完的话,常常影响自己的思路。现在好了,就自己一个人,没有人会来打搅他了。可是就是写不出东西。想来想去,阿宝灵机一动,有了!写一篇正面一点的文章,就叫《正确看待过去,携手过好今天生活》。对,这些人是需要引导的。

一气呵成,阿宝得意地将自己的文章发了出去。

别忙,还有那几个小周的好友,也要指点指点。阿宝顺着链接找到了这些人的博客,开始了自己“指点江山”的活。对那个小周的铁杆好友“害羞草”就说上这样的话:“珍惜今天,好好工作。”还有那个署名“版纳一棵草”的人,也是专门与阿宝“对着干”的。阿宝在他最新的文章下写到:“都是知青,要团结,不要分裂。为了知青的友谊,要捐弃前嫌!”

到底是做政治工作出身的,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阿宝很得意。他特别看重一些曾经与他共事过的知青朋友,会在他的文章后面留下热情洋溢的话。比如“你依旧是革命的老黄牛”呀,“佩服你精彩的文笔”呀,“你真行,依旧是我们的张书记”等等。对于这些留言,阿宝是一个不漏地要回复的。久而久之,在阿宝的周围聚拢了一批曾经有过知青经历的朋友。天南地北的,都在为阿宝歌唱。阿宝时不时地要发表一些关于当前形势和任务的文章。尽管阿宝自己也明白,这些话题是属于《人民日报》管理的范围的,但在这些知青朋友里,自己怎么也要以“理论家”的形象出现,给人以“博学多才”的感觉。对,这样的感觉真好!


上午10点,曾经的“创举”

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将自己的博客打理完了。还是无事可干,阿宝习惯性地打开《新浪新闻》看了起来。这个世界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阿宝想起了在云南农场的时候,当天的报纸是绝对看不到的。一个连队里也就是他作为支部书记才能够享受到公家订阅报纸的待遇。一共才两份报纸《人民日报》、《云南日报》。后来又有了每周两份的《西双版纳报》。在阿宝看来,这也是一种政治待遇。要知道天下大事,只有靠收听广播。可惜农场的广播只是在晚上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那时尽是些唱唱高调的东西。那里像现在,有电视、网络,报纸已经没啥好看的了。

阿宝突然被一条新闻吸引了:一位农民工因为包工头拖欠了他的工资,跑到二十层楼顶上扬言要跳楼。警察、消防都出动了。最终的结果是包工头把工资给了他。这位企图跳楼者也因为“扰乱社会治安”被警察抓了起来。

这有啥稀奇的!阿宝愤愤不平地说。

对于阿宝来说,心中最痛的是自己下海以后开的公司倒闭的事情。拿了供货商给的羊毛衫的货,他一转手发给了下家。可是下家都是一些混蛋。拿了自己的货就是不给钱。供应商催款的电话已经将他办公室的电话要打爆了,甚至还派人来将阿宝堵在家门口。唉,想想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也怪自己在这些圈子里海口夸得太大,太相信这些人。把阿宝逼急了,他跑到欠自己钱最多的一家商贸公司。

“今天给不给钱?”阿宝的眼睛里冒着火,直直地注视着眼前这位总经理。

“朋友,侬帮帮忙。”总经理连眼皮也没有抬起来:“侬发的啥个货,都是一些处理商品,卖也卖不掉的。侬自己去看看,一堆垃圾!”

“赤那(上海话:骂人),我看过了,侬早就出手了。”阿宝气坏了,指着这位总经理的鼻子说:“侬想骗我啊,侬还嫩了一点。给不给?”

“没有!”总经理说完就要离开办公室。

阿宝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说:“今天一定要给钱。不给,我就抱着侬从这里18楼跳下去,侬相信吗?”

这位总经理一下子惊呆了。他大声叫唤起来:“来人啊,强盗来啦……”

没过多久,警察破门而入。

最终的结果是,这家贸易公司乖乖地付钱。阿宝则被带到派出所。使阿宝惊喜的是,派出所的领导居然是自己在云南农场的时候,一个连队的知青小周。他既害怕小周提起往事,又期盼小周看在同是知青的份上帮一把。

小周定神看了阿宝许久,只说了一句:张阿宝书记,你也有今天啊。太差劲了吧。

阿宝低着头一言不发。

做完笔录,小周冷冷地说,你走吧。

小周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阿宝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还是边上的一位警察说:你还傻站着干嘛?想到里面去待上几天?幸亏今天后果不严重,要不非得拘留你几天。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做不来生意就不要做。跳楼,亏侬也做的出来的!

是做的出来的!阿宝在心里嘀咕,不这样做能拿到钱?每当想起这件事情,阿宝就会说,现在这些农民工讨薪有啥稀奇的,我是祖师爷了!


上午11点,难忘“书记”

公司破产以后,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怎么办呢?无事可干的阿宝只好到棋牌室里靠着打打牌消磨时间。当阿宝熟悉了棋牌室的经营之道后突然想自己也开棋牌室?行吗?阿宝拿不定主意。

与老婆商量,她的回答是:你还能够干什么?

与朋友商量,他们说可以试试。

与父母商量,居然回答自己,你好自为之吧!

开!

阿宝是一个说干就干的人。他立马去寻找场地。也巧,正好有一家棋牌室的老板要出国去了,想把店转让。阿宝与他一谈就签订了合同。钱嘛,有。这是以差点跳楼为代价换来的5万元。

令阿宝绞尽脑汁的是棋牌室的名字。原来的店没有名字,就是叫棋牌室。阿宝认为太土了。总得有自己的名字,这也是企业的文化嘛。在国有企业待了几年,阿宝深知名称的重要性。就像是一张名片,既要有点意义,又要别出心裁。

为了这个名字,阿宝整整想了一个晚上。光亮的脑门不知抚摸了多少回,终于想出了一个自己十分满意的名字:“张书记棋牌室”。

张书记?

谁会想到起这样的名字呢,只有阿宝。自己曾经的辉煌就这样可以得到一种延续。在这个居住的小区里,不少老邻居都是这样称呼自己的。行,就这样定了。老婆知道后说他是神经病。女儿说,老爸,你一定会死在以前的光环里的。

她们懂什么!阿宝从来就没有把家里这两个女人的意见放在心上。

阿宝兴匆匆地来到工商所办理过户和更名的手续。办事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位来客。他问道:“怎么用这样的名字?”

“难道不可以吗?”阿宝反问道。对此,阿宝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事先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出现的:“请问,有那一条的规定不允许用‘张书记’三个字?”

是啊,确实没有。但是,这样的名字妥当吗?办事员拿不定主意,去请示领导了。

当然最终是同意了。于是,阿宝的“张书记棋牌室”开张了。

别具一格,当然是吸引了不少的客人。从此,阿宝天天瞧着二郎腿管着门店。也好,这样省事多了。每天都有着固定的进账,再也不用忙里忙外,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至于那些客人们“小来来”(上海话,小赌赌的意思)阿宝是从来不管的。阿宝心里想,时代变了,要是以前在农场,哪个敢赌博,我这个张书记会眼开眼闭?

坏就坏在这样的眼开眼闭。没过多久,派出所就来清查了。一纸通告:关门!

阿宝把这笔账记在小周的身上,认为一定是他利用职权在报复自己。

12点了,阿宝起身关闭电脑,出门找饭去了。


中午12点,兴奋的来源

“谁?”熙熙攘攘的行人、汽车的叫鸣声使得阿宝听不清楚是谁在打电话给他:“是你,我的哥们,到上海了?好,好,晚上一定到。都是知青嘛,真的很想你们呀!”

阿宝兴奋起来。这是一位来自北京的网上朋友,一直是自己博客忠实的“粉丝”。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人家总是在自己这里留言,是那样的热情友好。这位朋友博客的署名是“军军”,大概是他的小名吧。从他的字里行间得知他是到黑龙江去的北京知青。这次到上海来使为了看看世博会的。我们这些知青都已经退休了,是该到处玩玩了。可以自己的经济实力是不允许玩这些东西的。一个月1800元的退休工资,自己一个人过过还可以。如果在加上这些人来客往的,只好喝西北风了。再说,还有一笔在生意上的欠债有十几万,怎么还呢?天知道!好在今晚是不要花钱的,只是到军军入住的宾馆里聚聚。反正也没事可干,阿宝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既可以打发一些多余的时间,又可以在知青中扬扬名,联络联络感情,结交一些朋友,何乐而不为呢。

又是电话。

是宏伟农场原来的书记,也是上海知青阿海打来的。阿海问阿宝今晚去不去他们农场的聚会。去还是不去呢?阿宝拿不定主意了。宏伟农场是当时自己在云南的时候一个兄弟农场,都是种橡胶的。在网上阿宝知道他们要聚会,纪念上山下乡40周年。阿宝一兴奋就发出了热烈祝贺的留言,还表示要来参加聚会,一起欢乐欢乐。说着无意听者有心,人家真的来问你去不去了。去吧,也不认识几个人。再说自己现在混得这样,脸面上也有的过不去。据说这次聚会是实行“aa制”,每人要交100元。100元对于阿宝现在的生活来说不是一个小数字呀。不去吧,错失了一个露露面的机会。等到活动一结束,这些朋友们会在网站以及博客上大肆宣传的。自己露脸了,也好使那几个专门攻击自己的人看看,我阿宝还是很牛的。在知青中我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去!晚上第一站去宏伟农场。拍个照、露个脸就直奔军军那里。

阿宝隐隐约约有种担心。他不知道小周他们是不是会去。如果他们也去,真有点狭路相逢之感了。弄不好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这些年,随着知青们纷纷开始退休,活动也越来越多。阿宝开始很起劲这样的活动。因为一到现场,大家都会以原来在农场的时候的职务称呼。阿宝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况且大家都到了这把年纪,对于过去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闭口不谈了。只是当小周出现以后,这样的平静的局面被打破了。阿芳的事情成为他心中的痛。小周他们居然还专门去看望阿芳的父母,在博客上将阿芳父母的话都写出来了。什么“禽兽不如”啊,什么“知青败类”啊,什么“狼子野心”啊,都是朝着自己来的。他们还要回到农场去,为阿芳上坟,要求农场追查阿芳的死因。好在当时的团支部书记小王至今没有啃声。要是她出来说话,阿宝真的是无地自容了。因为那天晚上,阿宝将阿芳抱到床上的一幕,小王是亲眼目睹的。事后,阿宝以介绍小王入党为条件使得这件事情“永远闭口”了。

兴奋与焦虑交织在一起,阿宝就是这样每天在自责与忏悔中度过的。他希望到此为止了,但是又不甘心就此结束。矛盾啊。

点上一瓶加饭酒,阿宝喝了起来。要是在从前,这瓶加饭酒对于阿宝来说是不屑一顾的。风光的时候,什么茅台、五粮液、水井坊都是阿宝喜欢的小酒。现在只好吃吃用来做菜的料酒了。唉,世事难料啊!

(未完待续)


余 杰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213

 


华夏知青网不是赢利性的网站,所刊载作品只作网友交流之用
引用时请注明作者和出处,有版权问题请与版主联系
华夏知青网:http://www.hxzq.net/
华夏知青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