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人物】:入团(黄胖的故事二) 作者:木瓜


 

【知青人物】:

入团(黄胖的故事二)

1.

太阳偏西,酷热渐渐消去。指导员从口袋里掏出手表扫了一眼,抬头对着眼前山坡上干活的人们大吼:“收工了”!

收工了,早已耗尽体力磨蹭的人们等的就是这一声,纷纷抗起锄头选取最短的路线快步往家的方向涌去。很快,这群疲惫的男男女女汇合在通向连队唯一的小路上,稀稀拉拉一长条。

回到连队,黄胖用冷水简单冲洗了一下,换上干净衣裤,吃了伙房打来的米饭和茄子,人也从疲乏中慢慢缓过劲来,白天耗尽的体力在身体里又一点点开始积聚。

“力气就像井水,用完了明天又会升上来的。”黄胖想到那穿着军装的连长在大会上说过的话,觉得自己似乎就是一口井。


2.

不少知青走了,走了就没回来,他们去哪里了,黄胖不知道。黄胖知道自己父母的能耐,黄胖不存幻想。

很多女知青也走了,可以说是悄然消失,她们去哪里了?黄胖还是不知,但黄胖知道,她们是“飞鸽”牌,可以嫁人,农场虽然想卡,但卡不住,人家连户口都不要,你有什么办法?

还有一些知青走了黄胖是知道的,他们曾是队里活跃的积极分子,入了团入了党,有的被农场送出去读书了,有的调走了,调到分场或总场当干部当医生当老师当驾驶员当什么什么的去了,反正也不回来了。

黄胖当然也想离开,非常想,只要离开,干什么都可以,管它扫马路还是看厕所。但是不行,黄胖的户口在这里,户口在这里就给钉死了,哪儿也去不了,死蟹一只。


3.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这是鲁迅说的,黄胖忘了是在哪里看到或听到。想到自己的处境,黄盘很是感慨,觉得鲁迅先生很有骨气,做人应该这样。

黄胖不想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不想死亡,黄胖要爆发!他太想爆发了,爆发了,或许人生能得以改变。

可是,拿什么去爆?爆什么?怎么个爆法?谁给你爆?这样一想,黄胖又十分茫然。

黄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些被推荐或调离的知青,他们都是连队里曾经要求上进表现积极的好青年,他们入团入党决心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奋斗奋斗就奋斗走了。

走的机会以后还会有吗?说不准,也许还会有。就算有,又将落到谁的头上呢?黄胖知道,全队几十个知青,哪个不梦想,哪个不企盼。

希望渺茫啊,但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它是无望中的一缕曙光。

黄胖也要上进,也要表现积极,这是他眼下唯一可以做的,也是唯一可以展示自己的途径。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黄胖想了想,没有。


4.

上进是什么?上进当然是要求进步了。什么又是进步呢?这还用说,进步就是革命,革命就是进步。那么革命又是什么?这个问题,老实说,黄胖自己也弄不清楚,什么文化革命、世界革命?这革命那革命,革谁的命?不懂。黄胖只知道知青下乡是“投身到三大革命运动中去”,哪三大革命?报上说的清楚:阶级斗争、生产斗争和科学实验。阶级斗争就是与人斗,就是大批判,就是批林批孔批资产阶级思想;生产斗争就是与天斗与地斗,其实就是干活。毛主席说这里面其乐无穷,黄胖不明白乐在哪里。黄胖也不会与人斗,只会干活。至于说到科学实验,黄胖倒是很想参与,可就是没他的份,想投也投不进去。前段时间自己搞了个发酵饲料喂猪,不知道算不算?

说那么多,黄胖要上进,要表现积极,其实只有一条路,干活。好在连队本来就是干活的地方,讲究的是实在。只要每天上山甩开膀子汗淌淌地干,自觉主动地干,而且要比别人多干,那就是积极,就是上进,就是表现好。其它,说什么都是空的。

这样干了不能只是一时兴起,一时的表现算不了什么,虚晃一枪没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上进必须是持之以恒的坚持,才能量变到质变。

坚持可是真家伙,那是烈日下抛洒的一把一把的汗水,是在营养不良身体虚空的状况下持续超负荷的体力付出,是对原始粗砾体力劳动的一种长期默默忍受。

靠着年轻,靠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毅力,黄胖坚持了,而且坚持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中等身材、中等体力的躯体,一旦有了信念支撑,竟也能持续焕发出超常的能量。

黄胖的表现领导自然喜欢,有人如此听话自觉卖力干活真是求之不得,队里如果少些偷奸耍滑,多了黄胖这样踏实肯干的,这领导肯定要好当多了,工作压力要轻松许多,分场下达的生产任务也能圆满完成,个人的业绩定能大步提升。

黄胖的进步有目共睹,领导喜欢群众认可,黄胖的上进水到渠成。

年底,黄胖被评为先进,黄胖因此到分场部热热闹闹开了三天会,会上讲了些什么黄胖不记得了,只是觉得时间一到个个兴高采烈地涌向操场,8个人围着一圈蹲在地上吃饭那真是享受,脸盆里的菜油水多多,还有肉片。


5.

黄胖先进了,但黄胖政治上还没先进,黄胖还不是团员,团还没入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先进。

黄胖当然想入团,黄胖的入团报告早在几年前刚到农场不久就写了,就庄重地交给了团支部书记,一个早他来农场的知青。只是那时连队要求上进的人太多,激情到处燃烧,人一多黄胖就显不出了,显不出是因为黄胖的身体条件和文化水平决定了他突出不了。还有一点就是黄胖身上缺少那种革命青年的虔诚、狂热和激情,这是一种气质。气质这种东西讲不清楚,但它确实存在,装是装不出来。黄胖从小是在上海弄堂这个很世俗的环境里长大,因此,黄胖一眼看上去就不像个革命青年。

团组织是什么?是青年的先进组织,先进永远是相对于落后、相对于一般而存在。大家都先进了那还叫什么先进?原来已经先进的先进分子还有什么优势地位?因此,控制比例是必须的,考验和考查也是必须的。

至于团组织将如何考验自己,黄胖一点不知,也从未有人找他谈过心或者“一帮一、一对红”什么的。

总之,团组织的大门是敞开的,只是黄胖没能进去。

如今,几年过去,知青的激情早就宣泄完了,完了也就冷却了,如果老是燃烧谁受得了。

当年的黄胖没有燃烧现在不管怎样也算是燃烧了一把。从先进的相对比较来看,黄胖的表现不容否认。

令黄胖失望的是,团组织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黄胖不好意思直接找他们,那样就显得自己有什么另外动机似的。再说,自己的表现明摆着,团组织应该是清楚的。

也许他们还在考验自己呢?不过这考验也似乎太长了吧。不对,难道他们把我的事忘了?要是那样,等下去永远也没个结果。

前思后想黄胖觉得还是应该找他们谈谈,鼓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但是找谁呢?黄胖想到了连队的文书,团支部宣传委员。文书也是上海人,平时私人关系也不错,找他说说自然要随便点。

对于黄胖的入团问题,文书根本就没想过还有这事,甚至连黄胖是不是团员也不清楚。农场的日子过得艰难,各人有各人的心事,谁管那么多。再说了,这么多年过去,知青中该入的早入了,不入的也不入了,怎么还有想入而没入的?

“你再写一张交给他们,我帮你关心一下,我来做你的入团介绍人”。文书同情地说。

连队的团支部书记几年来至少换了5任以上,当年黄胖那张薄薄的申请入团的小纸头谁知道还在不在呢?或许早被他们搞丢了,就是没丢也肯定塞在什么地方,没事谁去翻它,早忘了。

对黄胖的入团问题,文书很有信心。黄胖出身好,没任何政治问题,近来的表现也是明摆的,难道这样的表现还不够吗?这又不是去争一个读大学的名额,不就是入个团吗。


6.

又一天沉重的劳动过去了。太阳落山,人们洗澡、吃饭开大会,最后是团组织活动。

团员大会今晚在文书房间里开,会议主题是讨论黄胖的入团问题。

作为黄胖的入团介绍人文书轻松地,胸有成竹地向大家隆重推出黄胖的入团请求。说完后,等待中应该出现的此起彼伏的“同意”声竟然没有出现,房间里一片沉默。

沉默,奇怪了,怎么会沉默不语呢?难道不同意?

有点出乎文书意料,情况看来也不太妙。不表态怎么办?团组织临时决定无记名投票。

一阵忙碌,投票结果很快出笼,同意黄胖入团的人数在半数以下。这就是说,黄胖的第二次入团请求被正式地“枪毙”了。

文书感到非常遗憾:一个如此努力表现拼命干活的人怎么连个团都入不上呢?入团就这么难吗?入团又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不就是一个名声吗,值得那么严格?同意了又不用你们付出什么,为什么就是硬挤着不让他进来呢?

第二天,文书把这个不幸的结果告诉了黄胖。

“算了,这个团入不入我看也无所谓。”文书安慰他,也为自己没帮上忙开脱。

“其实你应该知道,有时,一个人表现太好或许对别人并不是一件好事。你想,如果队里以后突然间再来一个可以离开农场出去读书的名额,原来有20个人竞争,你加入进去就变成了21个人,也就是说原来每个人的希望是二十分之一,而现在变成了二十一分之一,何况你目前还在势头上,所以,人们不愿意。”睡了一夜,文书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黄胖眨巴着的眼睛看着文书,也许心里也明白的,只是这个已经不那么年青的年青人一句话没说,眼光里带着疑惑、无奈和几分纯真。

但是,不管怎样,咱团组织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的。

……

(本文的写作得到知青朋友肖忘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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