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感念的北大荒人

在我学习构思写小说时我注重的是大时代背景下个人内心的感受。而在实际生活中我却是看重个人外在表现出来的品德和性格。我非常庆幸自己能下乡到一个劳改农场，因为在那里我遇见了许许多多你在任何地方也见不多的好人。他们的好，是建立在一个自己也遭受着不公平的待遇，所以就更加趋向理性。他们的好，非同于常人是因为他们所从事的工作和经验更加善于区别出人性中的优劣之分。他们的好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初下乡的第一年，这边劳改犯还没来得及撤光，那边知青呼啦啦地就来临。劳改干部的工作是通宵达旦的，就是这样他们在对待一个14岁就被打成反革命的女孩子上采取的做法让我至今想起都感动不已。（那女孩估计有些冒失，把毛的照片撕坏了）他们把这女孩放在我们重点中学的高中学生中间一起参加劳动。倒是不懂事的男学生总朝她扔石子。我虽然在所有同学中父母情况最严重的（父亲是属于大字报主要街道都贴满的那种），但在抽调几个人到总场工业大队时，（绝大部分出身好些）我又吵着不肯去，一位姓张队长却哄我说是到水库最艰苦的地方。他明白我的幼稚和热情，对我有很大的怜悯之心。

工业队的李庆忠教导员是一个非常老实不会溜须拍马屁的人，他原来是北京总后的一名军事干部。说实在凡是派到劳改局在下到农场的，实际上他们本身就是发配到边疆了。有两件事我记忆犹新；一次是我做司务长的时候，为改善大家伙食我兼职养了十几头肥猪可以保证每月杀一头猪，天天可见肉。五一的时候，教导员和我商量是否可以卖给干部家属一点，让我一口回绝。我说这是我们自己食堂养的猪如果卖给家属，知青就吃不到多少了。（家属一般由场部粮店卖肉）他非但没记恨我还更加信任我，整理知青档案时居然只叫上我一个父母给打成叛徒和特务的人。当我看到一些材料收藏着某个青年调皮捣蛋的所有检讨书，当我看到某个青年人家举报的偷听敌台的材料时，当我看到那些子乌虚有的各种东西时，我就和他说；档案决定这个人一辈子前途是不是不要留下这些材料了。他居然二话不说和我一起把它们扔进燃烧的炉子里。事实证明没了这些东西那些有条件上学的都顺利回城了。

在工业大队的8年多里换了8任大队干部我所遇到的都是这样的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你们听说过有哪个劳改农场的干部会调戏甚至强奸女知识青年，这在别的地方为了上大学，招工甚至只为轻松点的活都常有发生。这就是劳改干部的基本素质。也是劳改农场法制的威慑力，当然也有一些过头的地方；比如把偷个鸡摸个狗的青年关进小号。我虽然因为父母的长期不解放而丧失了所有读书和招工的机会，但是这些干部给了我工作上的最大信任和肯定；除了到学校当教师外的那一年，我年年都被评为场级劳动模范，这光靠群众的选票显然是不行的，发的枕巾家里用也用不掉。年年的上学推荐他们都逼着场部送到地区（起码让我感到了人性温暖）。我从班长做到排长，又做到团总支副书记（正的出身好，人也好，后调地区作群工处长）再做到全农场的团委委员，虽然一直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但是我在他们的支持下在人格上有了相对完整的发展。人最大的快乐和痛苦都是来自精神层面上的，而我所得到的自我价值的实现和快乐都是因为在那个艰难困苦的时候遇到了他们。在我的心里他们永远是我最最感念的人。

注：

据我所知那些劳改干部大多也是因为出身问题或家属的出身问题从军队或公检法的机关里被排挤到劳改农场。而他们的敬业精神和忍辱负重的品德也是那个时代的显著特征。

                                                                            2011-03-23

小屏空间文集：http://www.hxzq.net/showcorpus.asp?id=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