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二三班】:(二)恰同学少年 作者:庄生


 

【我的高二三班】:

(二)恰同学少年

 1、

夫子日记:1973年3月2日星期五:

“刚到班上一天,同学们的名字还叫不全,我就已经喜欢上它,一个完全由干部子女组成的班级,这样的班级,我过去从未遇到过。”

往事回忆:正如日记中所说,一五0中学高二三班,是专门接纳干校子女的班级。同学们的父母,有中央国家机关的干部,有科研单位的学者,有教授、作家和医生;用现在时髦的词来形容,基本上都是“社会精英”,“白领”人士。这在我的中学生涯中,的确是第一次遇到。

我初一就读57中。57中地处羊坊店,周边既有国家机关和部队大院,也有很多工人宿舍;还有农户。于是在我的班中,既有像中联部、铁道部、公安学院、空军大院、海军大院的干部子弟,也有像电话局、铁路局宿舍的工人子弟,还有玉渊潭公社的农家子弟。我的同桌是铁道部的干部子弟,叫孟佳,属于饱读诗书那种人,写文章一挥而就笔头极快。他上课不太听讲,偷偷捧着本《孽海花》读的津津有味。他曾写过一首自喻诗给我看,至今我还记得头几句:“孟佳孟佳,骂人如儿戏,空际纵横一杆笔,专削人间不平气……”。

70年我到干校,由57中转到河南沈邱县新安集公社的新安集中学念初二。班上清一色的农民子弟,其中不乏极其贫困者。我的同桌叫武立征,父重病不起,全靠母亲和哥哥挣点工分维持生计。由于家庭困难,他读书读得很艰难。每周他都要背一袋子白薯干到学校食堂换饭票,每天中午在学院食堂就餐,吃的全是白薯面蒸的黑馍馍。一天晚上暴雨倾盆,他跌跌撞撞跑到我这借雨衣,说他哥哥因和母亲吵架喝了农药,刚送到公社医院抢救。他哥哥最终还是没有救过来,这对他家真是雪上加霜。后来我转到县城读高中,离开新安集那天他送我走了很远。他说他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当一名老师。

高中我转到全县最好的中学----沈邱中学,县里头头脑脑的干部子弟基本上都在这里上学。我的同桌叫袁雷,母亲是沈邱豫剧团的著名旦角。豫剧是河南的大戏,沈邱县豫剧团在省里很有名气,剧团的头牌旦角就是袁雷的母亲。大概是遗传基因的缘故,他极有艺术才华,在一次学校演出中,我们班表演的《智取威虎山》折子戏,他扮演杨子荣,获得满堂喝彩。他对功课根本没有兴趣,天天在课上偷偷抄五线谱。临到考试,就突击一下,应付过关。我想如果他出生在当今时代,凭他的才华和刻苦精神,大概考上中戏没什么问题。

“一五0”的高二三班与我以往的班都不太相同,最大特点是都下过干校,干校经历把大家联系在一起了。


2、

夫子日记:1973年3月3日星期六:

“今天认识了第一个同学,他叫唐谦,听他的名字,我就想起谦谦君子四个字”。

往事回忆:刚到班上,和同学们还不熟,当大家在课间谈笑风生时,我只能静静坐在位子上,听别人聊天。下午第一节课后,忽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扭头一看,见一个男生站在我旁边,他问我:“是团员吗”?我点点头,拿出团员证给他看了。他挺正经地说:“出来一下,我跟你说点事”。我见他那么郑重其事,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不知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们走出教室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他向我伸出手说:“我叫唐谦,是班上的团小组长,临时的”。我和他握了下手,他的手劲儿很大,像是经常锻炼的人。我注视着他,感觉他应该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儿,宽宽的额头,大大的眼睛,目光炯炯,很有当领导的气质;但脸上好像某个零件不太到位,仔细琢磨,发现他的鼻子比常人要尖些高些,特别是笑的时候,鼻子会有点歪向一边,我不禁想起童话人物匹诺曹,那个一说谎就长的鼻子,我忍不住笑了。

他见我笑,有些莫名其妙地问我:“怎么?我,我哪说错了吗”?我发现他着急时会有点口吃,连忙说没有没有,我是高兴呀!他听了也笑起来。又问我:“你过去在团支部担任过什么职务吗”?我说:“作过宣委”;他很高兴,说:“太好了,咱班正缺搞宣传的呢!现在算上你有12名团员了,过两天咱班要成立团支部,你可要勇挑重担呀!”就这样,我认识了唐谦,从此我叫他老唐,他叫我老匡。过了几天,班里成立了团支部,书记是唐谦,我是宣委,我们的交往日益密切。唐兄的为人,我以为可用“襟怀坦白”四字概括。他光明磊落,严于律已,宽以待人;他性格直率,喜怒哀乐一眼可见;他功课拔尖,数理化尤其好;他的体育也很棒,耐力和爆发力都不错;他还写的一手好字,抄大字报成了他的“专利”。我们同窗一年,又共同奔赴了孔化营。在村里,他担任了大队团支部书记,入了党。由于劳累过度,他病倒了。那是75年3月,一天他来找我商量事情,我见他面色憔悴,眼球有些发黄,担心他的身体,劝他去医院检查一下。4月10号那天,团支部组织青年在河套种树,没看见唐谦。一问才知,检查结果昨天出来,是急性黄疸性肝炎,他今天一早已返回了京城。

不久便听到他病重的消息。前去看他的同学回来说,他全身黄得像涂了一层碘酒,有些指数已临近病危值,医生告诉他的父母,他的病至少耽误了三个月。听到这消息,我心急如焚,赶忙抽空跑回城,到传染病医院去看他。那时他正接受激素治疗,人肿得不敢认。他见到我,打趣说:“老匡我以为见不到你了!我住进来那天,隔壁刚死了一个肝硬化的,我心想,没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给他鼓劲儿说:“读过《老人与海》吧?人是不能够被打败的,除非你自己打败自己!”当时我写下一首诗送给他:“志将五尺报中华,热血男儿怎恋家?自信平生应健硕,谁知一载困身乏。寄情莫道天涯远,思友勤浇两地花。只待安康相见日,重斟美酒话桑麻!”


3、

夫子日记:1973年3月7日星期三:

“我发现高二三的同学最喜欢聊的是干校的生活,今天课间大家又扯起了干校的事儿,有个同学很风趣,逗的大家哈哈大笑,他叫刘岩”。

往事回忆:刘岩兄是我到高二三班后最早认识的同学之一,因为他很幽默而健谈。记得一天大家在一起侃大山,他模仿在武汉街头被小偷摸走腰包的湖北佬喊警察的呼叫声:“京财(警察),斤拾斤巴粮票块拾块把钱,一哈哈功夫让毛贼偷地光光的喽!”逗的同学们哄堂大笑。当时历史课讲到古埃及,不知为何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法老”,他来之不拒,于是“法老”成了他的尊称。

刘岩是班上男生中最具书卷气的同学,戴幅宽边眼镜透着学问。他是物理科代表,学习很好;又会拉小提琴,在高二三班大概排头把交椅。他很有集体主义精神,为班级争光一向“奋不顾身”。记得有一次学校演出,让高二三出个节目,我是宣委,责无旁贷。我来时间不长,也不知班上谁有文艺细胞,正在发愁,他倒主动毛遂自荐。他对我说:“老匡你嗓子不错,你来个男生独唱吧,我给你小提琴伴奏”。我也不知天高地厚,让刘岩兄乎悠得真上了台,唱了一首朝鲜歌曲叫《血海》。大概我这个破锣嗓子加上他那个滋咕滋的小提琴,水平实在不能恭维,以至大家印象深刻,以后走在学校路上,后面常会有低年级的淘气学生大声喊:“嘿,来一个《血海》!”

刘岩兄外表文质彬彬,但有时也会显露血气方刚的一面。那年六月学校组织学农,我们下到初三年级各班作辅导员,刘岩分到炊事班当伙头军。一天,初三有个学生,因行为不良受到我们班陈老师的批评,他竟对陈老师破口大骂,甚至想动手打老师。我当时在场,几次想动手揍他,念及自己是辅导员,高年级打低年级影响不好,终于忍住火气,和初三的同学一起把他推开了。事后刘岩听说了,火冒三丈,冲我喊到:“老匡你也太熊了!他敢打咱老师你还不动手?下回他再敢犯横你叫我,我不是辅导员,打他白打!”

74年3月,临近插队的日子。3月30日这天,团支部到中山公园过了最后一次组织生活。那天阳光明媚,中南海红墙外的玉兰花开得正旺。我们在公园东院假山亭中开会,由唐谦作团支部工作总结。散会后,男生在园中游玩。走到后花园,不知刘岩兄怎么惹了众怒,大家“批斗”法老,揪住胳膊“坐飞机”,当时还留下一张照片,也算是历史文物吧。

74年我们一起插队到孔化营,75年底又一起回城。我们班有七八个同学分到北医学医。那时我们很羡慕他们,觉得医生是个好职业。但是三十多年过去,这些同学大都改了行,到是刘岩一猛子扎了下来,如今已干到副主任医师,也算事业有成。同学们看望陈老师,他还给师母“门诊”一番;我们大概三十年不曾见面,在西单渝信吃饭时,我们现场把聚会的照片发到美国同学那里,他(她)们说女生变化不大,但男生几乎认不出来了!可依我看来,倒是男生变化不大,尤其刘岩兄,仍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恍若三十年前的他。


4、

夫子日记:1974年3月17日星期日:

“今天晚上最后一次家访,去了张颐、文举、建忠三家。张颐的父亲看上去是个很细心的人,说话深思熟虑。他给我们讲了很多下农村应该注意的事项:和贫下中农搞好关系,团结、虚心、吃苦。张颐的老奶奶则一个劲儿地打听生活情况,睡床还是睡炕?缺不缺水?一户几个人?慈爱之心,溢于言表”。

往事回忆:张颐家住在公安学院(现在叫公安大学),离中联部大院很近。高二三班同学中,有不少住在公安学院,据我所知,文革中康生的小姨子在公安学院自杀,导致公安学院大批老干部挨整。林彪事件后,老干部陆续平反,从干校返京。公安学院还算负责任,帮助解决子女转学问题,于是不少公安学院的子女转到150中学高二三班,张颐是其中一个。

张颐的为人,我想用两个字可以形容:厚道。和他同窗一年,我从没见他跟谁红过脸,吵过嘴。严以律已,宽以待人,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与义,这些古人赞誉的美德,在他身上都有体现。插队时他和我一户。记得我头一次做饭,因为不知道发面蒸馒头要使碱,把发好的面直接上了蒸锅。结果一揭锅盖我傻眼了:满笼屉死面疙瘩,根本没法入口。这时已到中午,重做已来不及,收工回来的哥儿几个见我的“杰作”真是哭笑不得,我自己惭愧得上吊的心都有!可是张颐笑咪咪地往炕上盘腿一坐,盛上一碗棒面粥,抓起面疙瘩大嘴啃着,还和我打趣说:“老匡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一回生,二回熟!”有了战友的鼓励,我虚心拜师求教,后来练出一手绝活,无论擀面条烙烙饼,包包子蒸懒龙,面案的活儿全拿下。

张颐很重感情。75年底大批知青招工回城,我和同户的黄京辉去了邮电部房修处。临走前处理东西,有些新买的纱窗布,原打算更换宿舍旧纱窗的,想着都要回城不用换了,就送给邻家的国柱。户里有个初中生小金,我们考虑不周没和他商量,结果我们一走,他跑去国柱家又把纱窗要了回来。后来张颐回城后告诉我,为此事他和小金大吵一番,两人几乎动手。我说想不到张颐你也会和人吵架?他忿忿不平地说,送给人家的东西,怎么能要回来,这叫什么事儿?其实平常张颐对小金很好的,一次小金半夜腹泄,发烧40度,张颐爬起来跑去找赤脚医生陆惠敏(我们班的女生),来给小金打针吃药,这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至今不忘。

张颐是个很内秀的人,小提琴和二胡拉得都不错,在班上,在村里,在北医,排练节目都少不了他。他很喜欢看书,山南海北的事情知道很多。插队第二年村里开办知青食堂,有一段时间他当炊事员,我当账房先生。有时我们俩晚上睡在食堂,常常聊天聊到深夜。回城后他去了北医,我当时深信他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好大夫。后来听说他读了研,更坚定了我的判断。然而一别三十年,音信全无。幸亏母校在网上建了校友录,我们班第一个“打捞”上来的是张颐,第二个就是我,这大概就是缘分。当我和大洋彼岸的张颐联络上后,一听他现在的职业,惊得目瞪口呆:他竟然在搞计算机软件开发!从医生到编程,这个跨度何其之大,这真使我更要对张颐老弟刮目相看了

张颐老弟在班网发布的“我的墓铭志”:

国内学医,悬壶三载,死人无数。
    美国考医,寒窗三载,榜上无名。
    无事可作,回国不成,抑郁而终。


5、

夫子日记:1973年12月15日星期六:

“今天上午考数学,题目很简单。考完试大家松了一口气,聚在教室里比赛掰腕子。开头是老黄当擂主,连胜我和张颐等四五个人;接着唐谦把老黄打下擂台,唐谦确实有实力,像人璧、林步圣几个体育不错的男生都没掰过他。最后亚力上阵,与唐谦僵持好几分钟,最终把老唐手腕压到了桌上。男生全体欢呼,只有老唐还不太服气:你是以逸待劳,我不服,明日再战!”

往事回忆:刘亚力也是公安学院的。记不清是谁曾告诉我,亚力父亲是秦城监狱的总管,不知是真是假?亚力的身体素质在班上应该算最好的,爆发力和耐力均属上乘。学校搞运动会,他是班上的主要得分手,掷铅球,跑百米,总能得个名次。我不知亚力是否习过武,但武警的擒拿格斗他肯定学过。在孔化营,我们户有个初中生叫吴建生,矮胖矮胖的,人很憨,喜欢练摔跤。一天亚力来我们户串门,说起摔跤来,我们便逗建生,“你不是喜欢摔跤吗?这位刘大哥武术世家,沾衣十八跌,你还不拜他为师?”建生看亚力其貌不扬,嘻嘻笑着说:“你们别拿我逗闷子,他哪像会武的?”亚力听了伸出手说:“你敢和我握手吗?”建生不以为然,握住亚力的手说:“不敢是小狗”。话音未落,也不知亚力用了什么招数,眨眼间竟将建生一下子从背上扔了出去!建生摔得头晕眼花,爬起来带着哭腔说:“你还动真格儿的!”我们几位也看的目瞪口呆,赶情亚力还真有两下子!自那以后,建生见着亚力就伸大拇指:“师傅你真棒!”习武之人必带豪气,亚力便是个性格豪爽的人。他说话直来直去,从不会拐弯抹角。我在班上喜欢写诗和朗诵,常在学校广播中“一展诗喉”。那时写诗多是抒情诗,纵情宣泄,每到高潮处,便要提高嗓门来个“啊------”,好像不“啊”就不过瘾。有天在广播室又“啊”了一番,兴高采烈回到班上,正好碰上亚力。他当头给我一闷棍,说:“老匡你以后少‘啊’点成不成?老实告诉你,你一‘啊’,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毕业后我们一起到了孔化营,我在七队,他在八队,离的很近,时常见面。他干活是把好手,锄耪薅犁样样拿得起。记得知青食堂养了一头猪,那时粮食不够吃,只能给猪喂点泔水。说是泔水,可连点油星儿都没有。猪瘦得和狼差不多,身轻如燕,一米多高的圈墙,嗖的一下就一跃而出,常把女生吓得惊声尖叫,我们一帮男生围追堵截,前呼后喊;瘦猪则声东击西,南逃北窜。最后把“逃犯”逼到墙角里,瘦猪困兽犹斗,龇牙咧嘴,谁也不敢上前抓它。这时亚力便派上了用场,纵身一跃跳到瘦猪身后,一把揪住猪尾巴,大家方才一拥而上,将瘦猪“缉拿归案”。回城前,我把猪拉到永宁镇上卖了。养了大半年,毛重只有171斤,卖得粮票182斤,钞票96.60元。

75年底回城,我和亚力都被分到邮电部房屋修建工程处,他当瓦工,我当混凝土工。76年是中国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一年,而对我们来说,那一年也是人生经历中最值得回忆的一年。那一年我们为邮电部盖起了礼堂,盖起了白广路宿舍楼;唐山地震后,我们奔走于大街小巷,为许多机关职工修复震塌的民房。77年我被借调到邮电部政治部后,和亚力断了联系。三十年后,当我们再次相聚时,我觉得他好像一点没变;唯一变化的,是他穿上了警服,更添了几分英姿。


6、

夫子日记:1974年1月25日星期五:

“今天北京组织万人长跑,早上我们到西单为长跑维持秩序。围观人太多,当运动员跑过时,一度秩序大乱,人流如潮水般涌过来,我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若不是老黄一把将我拽起来,恐怕已被踩成肉饼!”

往事回忆:如果在高二三班评选帅哥,我想黄京辉肯定名列前茅:一米八的个头,浓眉大眼,身条匀称,笑口常开。老黄也住公安学院,也属典型的干部子弟,也喜欢拉小提琴,不过水平比刘岩张颐要差些。在学校时,老黄是班上的活跃分子,凡有集体活动,定会有他。他还是个热心肠,常常助人为乐;那时公安学院常演些内部电影,我是电影迷,一听说公安学院演电影就缠着老黄,让他给我找电影票。那时娱乐生活极其缺乏,内部电影票成了抢手货。老黄为了给我弄张票,到处奔走,有时实在弄不到,搞张假票帮我混进去。

74年插队我俩在一个户,很多趣事至今不忘。那时大队每天早上要放广播叫起,有趣的是头一个播放的不是《东方红》,总是放一段京东大鼓叫《送女上大学》。每天天刚蒙蒙亮,屋里的小喇叭就响起来。先是一阵沙沙的唱盘转动声,然后便传出唱大鼓的老爷子浑厚而又高亢的声音:“火红的太阳刚出山,朝霞布满了半边天。大路上走过来人两个呀,一个老汉一个青年那啊……”。

连听了几天,老黄和张颐就把词记得八九不离十。于是只要喇叭一响,他们二位就在炕头上扯着嗓门跟着唱起来:“前面走的是张老汉,后跟他的女儿,叫张桂兰那啊……,张老汉今年有五十多岁,红红的脸膛蓝布衫那啊……”;逗得大家全都哈哈大笑。

京辉是个很要强的人,做什么事都不甘落后。到孔化营头两个月,队里给我们评二等劳力。说实在话,孔化营的可耕地并不多,劳动力供大于求。知青一来,等于从社员本来就清汤寡水的碗里,再挖出一勺给知青,可以说知青挣的越多,对社员越不利。我们头两个月评的是二等劳力,一天记十分。到七月份评等时,社员们发生意见分歧:有人觉得仍应评二等,有人说哥儿几个干活都不错,应该评一等。队长老二爷子见意见不一致,便请我们到队房外稍候,好让社员们充分发表意见。走出来,我对大家说:“咱们还是要二等吧,毕竟咱干活比不了社员”。老黄却不服气,他说:“队里像咱这样的小伙子全是一等,凭啥咱们就得是二等?要我说,评上了就要,我就不信干不过他们”!小金也在一旁帮腔:“对,评上就要,不要是孙子!”结果社员们真的将我们评为一等劳力,从此大家干活不敢有丝毫懈怠。

七五年底,我和老黄一起到了邮电部房修处,他和亚力一样当了瓦工。说实话,那会儿当建筑工人一点不感到自卑,而且当时150中学73届高中三个班,许多很有才华的同学都被招进了邮电部房修处,部机关的干部都因此对房修处刮目相看。记得77年3月北展搞全国工业学大庆展览,其中有邮电部的展位。布展施工任务交给了房修处。一天施工到很晚才完活,我们几个人又累又饿,老黄说:“你们吃过老莫吗”?我们都没吃过。于是老黄带我们去了莫斯科餐厅。我们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往老莫里一坐,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记得那天要了很多菜,西餐咱吃不惯,剩了有一半;那会也没有打包一说,我们就拿个塑料袋把剩的东西带走了。

调到政治部后与老黄联系渐渐少了,后来听说他考上了大学,从此便终断了联系。直到上了校友录,才从其他同学那得知他在美国,但没有地址和电话。人海茫茫,老黄在何方?地球,我们有时觉得它很小,有时却又很大很大。多亏汤丽萍和伊小彬同学找到了老黄的母亲,拿到老黄的电话。那天和老黄通话,得知他在硅谷从事计算机,觉得世界真奇妙:当年在孔化营7队一个炕头的睡觉的哥儿仨,现在竟然都在搞电脑!老黄打趣说:“咱们可以开个7队电脑公司了”!


7、

夫子日记:2007年5月7日星期一:

“五一长假最后一天,又接到王琍电话,催我注册;在她指导下成功注册,进到班级网站,见毕业照已放到网上,但我看后仍想不起哪个是她,老年痴呆了!”

往事回忆:今年五一前的一个中午,我正要打个盹,忽听电话响。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位中年女性清脆的声音:“你是匡卫群吗?”我一听便知来者非同小可:在单位,同辈儿的一般叫我“匡”或“老匡”;小辈的,或称“匡老师”,或称“匡主任”,绝无一人会直呼我的大名,外单位的更不会。我不知是何方神圣,赶紧恭敬地回答:“我是匡卫群,请问你是?”“我是王琍呀,怎么你听不出吗?”“王琍?”我的大脑飞速扫描:“女性、中年、王琍、能叫出我名字的人、声音很清晰像是在附近”,想了一会儿也没找到符合条件者,“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您能说的具体点吗?”“我是你同班同学呀,怎么你想不起老同学啦?”“同学?”大脑再次搜索:57中?新安集?沈邱?150?忽然想起“150”似乎有个王琍,但长什么样没有一点印象。不管她,先作恍然大悟状:“噢,是王琍呀!我想起来了,你好吗?你在哪呢?”“我在美国呀!”听这话让我吓一跳,远隔重洋,三十年没联系,她怎么能找到我的电话?一问才知,她是先打到信产部,又打到社科院,几个电话就把我的家底搞清楚了。找我何事?原来实验中学九十华诞,在网上建了个校友录,王琍自告奋勇当了高二三班网站的版主,告我网址,让我上网注册。我一边答应,一边心想:都一帮老头老太太了,天涯海角的,三十年不见,恐怕大街上走对脸谁也不认识谁,还聚啥呀?放下电话,倒头就睡,一觉醒来,早把校友录的事抛在脑后。

五一长假最后一天,中午刚吃完饭,电话铃响。一接,又是王琍:“匡卫群你上网看了没有?怎么一直没注册呀?”好家伙,连家里电话都知道了,真比克格勃还利害!我赶紧上网,照王琍指导,完成注册,登录班级网站一看,赶情俺是第二位!让我喜出往外的是,第一位注册的竟是好友张颐,三十年没通音信,想不到他跑到美国去了!还有一喜,是王琍把全班毕业合影放到了网站上,这张照片我有,但因拆迁被打包封存,一时找不到。我对着照片足足看了有十多分钟,最终叹口气:还是想不起哪位是王版主。无奈之下,战战兢兢发出一帖:“感谢王琍同学帮助我成为正式成员,实在不好意思,到现在我还想不起王琍的尊容,能告诉我你在全班合影中的位置吗?”?马上王琍的帖子像颗炮弹发射过来:“匡卫群,首先感谢你的留言,不过你也真够可以的,居然连‘大名鼎鼎’的大王琍都记不起来了,真该给你推荐一些补脑的保健品了;我在全班合影的第二排从右往左数第六个,那个夹在邓梅和王苏维中间的靓女就是我。”我赶紧拿手指头杵着,找到邓、王之间的靓女,忽然眼前一亮,我一下想起她来,原来是她呀!

王琍在班上女生中是很活跃的。我后来找出当年日记浏览一遍,发现日记中对她多有记载。如:73年3月7日:“早上到校,和张人璧、王琍等同学商量节目,确定情节为:1、消息传来众人欢腾;2、一同学叙述往事;3、批林批孔表决心。”74年3月16日:“今天下午团支部发展会,入团同学有:王琍、文举、东庄、小彬、明明。”75年11月22日:“今天晚饭时王琍、莲蒂、苏维对食堂提了一些意见:1、粮食浪费;2、退伙问题;3、炊事员分菜。”75年12月13日:“今天下午聊知青分配问题,有刘岩、张颐、京辉、建忠、王琍、莲蒂等,整整谈了一下午”。还有不少,足见王版主的重要性;但我竟然将她忘的一干二净,真是“其罪当诛”!

为将功折罪,赶紧配合王姐,效犬马之劳。王姐确实知人善任,刚把俺“打捞出水”,便发下一道金牌:“匡卫群,你是咱们班的文豪,发挥发挥你的长处,给咱们班写个班级宣言吧,代表全班同学谢谢你!!”见令不敢怠慢,字斟句酌,写下数语:

班级宣言:“最痴情的是回首,最难忘的是分手;虽不能常与青春厮守,却总会把那岁月藏收;一次相聚,终生益受;让我们再将那心儿相授,重走那朗朗的青山隐隐,潺潺的绿水悠悠。”

王姐看后一字不改,原装照发。然后又告我尚在联络之人,一听方知“打捞”的艰难。像寻找张青,只知她父亲原是农林部一位副部级,老红军,可农林今已分家。她分别打电话到农业部和国家水利局老干部局,查找副部级老红军。我在邮电部呆过十几年,中国机关的办事模式一清二楚。若非上级布置,或有熟人帮忙,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绝不会认真去办。中美还有时差问题,这头上班,正是那边睡觉,要赶大陆的点儿,就不得不晚睡早起。但王姐做事极有毅力,抓住一点线索就穷追不舍,只一个月时间,战果赫赫,全班已有近半数同学注册。她最初提出的三大设想:北京同学聚会、看望陈老师、重返孔化营,前两个已经实现,后一个也在筹划中;大家寻找同窗的积极性空前高涨,正应了电影的名字:“一个不能少”!

6月2日北京同学聚会,饭桌上聊起毕业合影,尹小彬笑指班级合影的照片说,咱班的女生有一位照的最好,大家忙问是哪位?她用手指着邓梅与王苏维之间的那位靓女说:就是她!


8、

夫子日记:1975年5月29日星期四:

“今晚到王以然家取带给以然的东西,听她母亲讲到干校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沈邱”。

往事回忆:在班上的女生中,我和王以然的接触比较多,但翻遍“150”时期的日记,里面竟没有一字提到王以然。《夫子日记》在搜狐搏客里发表后,高二一班王丽同学(昵名“一帘幽梦”)写跟帖说:“中学时代记忆难忘,还记得毕业时全体高中同学一起朗诵的诗吗?……一树的桃花满坡的绿,百里新山川将要把咱迎,告别了亲爱的母校,告别了两千七百名师生,我们将要奔赴新家园延安和延庆。还记得当时是你和王以然领诵,这首诗好像也是你写的吧,非常好!这么多年你仍然笔耕不断,创作不断,读你的诗和文章是一种美的享受,希望常能看到你的新作!”王丽的褒奖真令我汗颜,三十多年过去,她还记着我写的诗,还记着领诵人,而我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依稀记得在班上和王以然一起朗诵过诗,暑期和她一起参加过农村社调。在我的日记中,第一次记载王以然的名字是插队后,1974年9月18日,那天学校的白老师和四个高二的女生来村里调查知青情况,吃完晚饭后,白老师突然病倒了。经过商议,留下一名女生陪护,我们送其余三名女生去盛石营。那天我的日记中记了一句:“今晚白老师住在王以然处”。

和王以然接触多起来的原因,是每晚在大队广播里讲故事。民间本有说评书的艺术形式,农民尤其喜欢。我和以然在学校时就喜欢朗诵,到孔化营后,发现社员们喜欢听故事,便自告奋勇当了故事员。一年多时间,我播讲了《金光大道》和《敌后武工队》;王以然播讲了《闪闪的红星》和《战地红缨》,有很多个夜晚,是在大队广播室度过。

75年5月我因事回城,几位同学托我给家里捎些鸡蛋,其中也有王以然。29日去她家,见到她的父母,都是温文尔雅之人。她母亲知道我也下过干校,很高兴,和我说了很多她与以然在干校的情况。尤其在南宁的生活讲得很动情,我那天在日记中有这样的记载:“王母告诉我,她和以然在干校报名去边疆,被安置到广西南宁。那段岁月她终生难忘。她还记得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雷电交加,她们住的茅草房的后窗被大风吹开。以然跑到屋后去关窗,由于风太大,窗户半天也关不上。她见以然老不回屋,以为出什么事了,使劲在屋里喊以然。以然在屋外听到她喊,以为她出什么事了,急匆匆地跑进来,母女俩撞在一起,紧紧抱住,久久不肯松开……”。

75年冬天,为推动全国农业学大寨,公社搞了个幻灯片,让我和王以然配音。那天下午恰逢镇上停电,开始录音时已是傍晚,配完音就到了深夜。我们俩摸黑从永宁走回村里,虽然寒风凛冽,心里是热乎乎的。

回城后王以然去了北医,毕业后分到积水潭医院。十多年前她到中联部看望郑翔鹏叔叔,恰好郑叔叔就住我家楼下。郑叔叔听她说和我是同学,马上领她来到我家,我们见了一面。那以后,就再没联系。直到这次上了校友录,才知她早已去了美国。王琍几经周折与她联系上了,但她似乎上网有问题,汉字只能看不能打,她只得发上一张近照,并托正在国内的老公发上一段向同学致意的话。真希望王以然常常到咱班网站来看看,即使不能打汉字,敲点洋码也好呀!


9、

夫子日记:1974年3月30日星期六:

“今天全体团员到中山公园过了最后一次组织生活。中学时代即将结束,大家即将走上社会,憧憬未来,实现理想,每个人都有建功立业的豪情,每个人都希望成为社会栋梁。我不知道多少年后大家还会团聚?但我相信大家永远会记住150的高二三班!”

往事回忆:当我写完以上几位同学后,我发现可写的同学真是很多。比如班长陆惠敏,做工作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到孔化营后,她除了下地干活,还当了赤脚医生;我们户的小金半夜发高烧,我和张颐跑去女生户找陆惠敏,她不顾夜深天寒,挎上药箱就来给小金看病,令我感动至今。像班干部张青,身有残疾,走路不便;但她从不因此而放松自己,不论学习还是工作,她样样走在前面。毕业后她分到西城区无线电原件厂,记得75年春节,唐谦、老闵、王以然和我一起去她家看她,她见到我们高兴极了,她说:“真羡慕你们能在一起!这一年来我常常想起同学们;别看我留在了城里,我觉得还不如你们。虽然农村比城市条件要艰苦,但只要大家齐心合力,我相信你们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像艾幼林对工作认真负责,对同学一片诚心。她没有插队,但我记得我们到孔化营没几天,她就让老闵带路,跑到孔化营来看望同学们。像数学科代表梁琳,不但自己认真学习,而且忠实履行科代表职责,收作业时一丝不苟。我对数学不感兴趣,上数学课老偷偷看诗,自然什么也没听进去;可是到做作业时,一想到要过梁琳关,就丝毫不敢偷懒,在日记中就曾记着做一道数学题,一下午没解出,直到晚上9点才做出来。像汤丽萍,从来做事情都是踏踏实实,插队时就入了党,令我十分敬佩;这次建网站,我一联系到她,她就积极投入到寻找同学的线索中。通过她,我们找到了好几位同学,她还主动承担了校庆志愿者的工作。还有很多同学,我不能一一赘述。我想正是因为高二三班有这样多的优秀的同学,当年我们的班级才能形成一个朝气蓬勃的团体,今天我们班的网站才能吸引这样多的同学加入其中。

在写《恰同学少年》时,每当我翻阅74年3月30日的日记,常常会想,当年我们每个人都充满美好的梦想,每个人都是一张白纸,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纸上将会画一幅怎样的图画?三十年过去,如果有一天我们全班同学重又聚在一起,将会是怎样的情况?可以肯定:我们不可能再是一张白纸,当年的一张白纸,已经被岁月沧桑涂抹的五光十色。那么我们还能像毕业时那样坐在园亭中,无拘无束地说说笑笑吗?我们还能彼此平等地交流沟通,而没有丝毫的心理失衡吗?我想能,也希望能,让我们来到班级网站时,都还原为当年的那张白纸吧,金钱有价而情谊无价,浮云过眼而友情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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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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