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爱情】长篇小说连载九
作者:漠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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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爱情】长篇小说连载九 第二十五章 (一) 石光干了半年多最后还是离开了这家防盗警报公司。因为他发现,虽然你可以卖出去那些合同,但是只要没有真正地安装,客人一个电话就可以取消合同的。他才知道就算你这个月赚了八千块,可是下个月客人终止了合同,公司又从你的工资里扣除你上个月的所得,这样平均下来也就是二千多元的收入。吉姆给他看的那张工资单没有实际意义。 石光进了一家专卖销售办公设备的公司。 他第一次去这家公司见工,先是来了一个答卷考试。之后,一个非常胖的经理接见了他。那人很随和,两个人谈了一会儿。那人说这样吧,你今天先回去等几天,我要和我老板先商量一下,如果可以就让你和他见一面。隔了一周,那公司的小姐来了电话,说是要进行第二次面视。石光想这家的公司很正规,因为第一次他已经发现着是工作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办公楼之一。又是和那个胖经理见了面,谈了一会儿,胖经理说,我去看一下我的老板是否有时间。去了半天回来说非常的抱歉,我们老板还是不能见你。那你就再等一等,我们会再约时间。就这样石光就又等了一个星期。电话终于来了,说是可以去谈一谈。又见了胖经理,这次两个人有些象老朋友似的。那经理说今天一定会让我们老板见一见你。 石光终于见到了老板,比石光想象的要年轻得多,身穿这非常高挡的西装,石光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有一个非常大的戒指,式样比较奇特,上面有一颗黄色半透明的宝石。 这老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的英文考试刚刚及格。然后就用眼睛盯着石光。 石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如果不行就算了吧。何必有这样浪费时间。当然只是心里想,没有说出来。 经过了一个漫长的沉默。老板开始说话:我们这里做的是全美国最一流的销售工作,销售基本上就是一个说话,语言的表达,交流沟通,所以英文必须得好。因为这不象是那些技术性的工作,看样子你来美国也不是太久,至少你没有在这里受到过正规的教育。我讲话比较直率,你不要介意。另外我看你的简历,你倒是做了不少的销售的工作,但是我没有看到你有过任何正规的培训。销售不是一个简单的报一个价钱,这里面有着太多的学问。我可以说销售就是一种艺术,一个好的销售人员就是一个艺术家,因为他可以创作出一种氛围,这种氛围使他的客人无法拒绝他的销售,客人有一种非买不可的感觉,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语言又是不那么重要的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出生在美国的。但是你看我的公司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销售都是真正的白人。但是十年以前我就是和他们一样只是一个销售而已。我没有一分钱,我到美国来留学,全是凭着自己打工赚的钱,大学毕业了,我的专业却没有人录用,我是没有办法才开始当这个销售的,但是就是十年的时间,我已经是公司里销售商中最年轻的老板。所以我说你的英文不好,不是要打击你的积极性,我是说我自己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你看我手上的这个戒指,这个戒指现在的市场价值不止一万美金,因为当时是限量制作的,我在进入了公司的第三年就获得全美的销售第一名,我得到了这个戒指。 石光看见这年轻的老板讲这番话的时候,不断地用另外的一只手抚摸着那颗黄色的宝石的大戒指,石光感觉他仿佛是在抚摸一个有生命的宠物一般。 老板最后来站了起来,说我会让威森和你联系。石光想起来,威森就是那个胖经理。 威森再一次和石光见面,说他们老板是对他的英文有那么一点的忧虑,但是还是决定让他来试一试。公司呢下一个星期在一家饭店里吃饭,主要是上一个季度的销售总结。说可以让石光去参加一下。这就是说他基本上是被录用了。石光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公司,没有开始工作,先去吃饭。 那一天石光按时去了那家饭店,带酒巴的西餐厅,开会之前威森宣布说东西随便吃,但是酒就要自己点了。会议弄的比石光想象的隆重得多。由一个比较年轻的女的主持,后来知道她是负责办公事务的经理,然后是威森讲话,老板讲话。而且还打出幻灯,整个季度的销售数字,在全年的比例,销售的各种设备的数量,总的金额,利润等等。 然后是这个季度的最佳销售奖,领奖的是身材比石光都高的一个白人女的。石头看到她得到一个水晶制的金字塔形状的奖杯。和一个装有现金的信封。这一切让石光感到有那么一点象奥斯卡的一年一度的颁奖大会。唯一就是没有音乐了。二等奖的得主是一个身材矮小的黑人,他得到的是一套据说价值五百元的西装,他已经穿在了身上,黑人笑哈哈地站在那里,模仿服装模特还原地转了一圈。最后上来了一个举止有些粗犷的大汉,说是在这公司里已经服务了整整的五年,得到了一枚奖章和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什么没有说,后来石光知道那里面是一封有老板签名的感谢信。然后是大家都热烈地鼓掌,威森宣布开始上菜。 最后威森告诉石光下个月的一号来公司上班。 石光穿的西装笔挺的去上班了。这是水灵给他寄过来的,两套西装和两双瑞士的巴力皮鞋和好几条领带。水灵说你的这个工作可能需要你穿着讲究一点。石光说那我不是欠你的太多了吗?水灵说你以为我还怕你欠我的多吗?你欠我的越多越好,我要让你一辈子都还不起,我要让你从上到下都穿着我给你买的衣服,让你时时刻刻都想着我。石光觉得非常的感动,这个女人把一切的心思想都放在自己的身上了。 石光上班之前先把儿子送到了学校,儿子看着夫亲说爸你看上去非常的精神。石光说真的吗?那我可有些飘飘然了。 石光上班的第一天,老板又一次把他叫到他的办公室里,老板上下打量了一番,说这样很好。看上去比较的职业化。干我们的这种销售,不是你从前卖什么报警系统,或者标签。我们打交道的都是大机构的业务主管,我们必须非常注意我们的仪表。销售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销售人员一定要比客人穿着得好一些。这首先是你对客人的尊重,也同时赢得客人的尊重。干这一行有的时候就如同演员一样,你的穿着举止都要受到很好的训练。因为在你销售的过程中,不仅仅是你的语言表达,你的面部的表情,你手势,你身体语言,你的气质,你站立的姿势等等,等等,都会直接影响你的销售。你知道在人类的交往过程中语言占交流的多少比重? 仅仅占了不到百分之十五左右。这个数字让你觉得有些吃惊是不是。那就是说其它的百分之八十五的比例都是来自语言以外的东西。就是刚才我所说的那些东西。 销售是一门大的学问,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的。你可以研究一辈子。我上一次虽然和你讲了,说你的英文似乎不那么好,这没有关系,关键是看你是不是真的想学,下工夫,动脑筋,我们中国人不是最勤奋著称吗?美国最辛苦的行业是什么行业?餐馆业,那是最辛苦,最暗无天日的行业。那是真正的体力劳动,我们中国人最愿意干的事情就是开一个自己家的小餐馆。但是一旦你开了这样的东西,你一辈子就算交代了。除非你开大的酒家,可是你那里来的资金?开一个小餐馆想发财的可能性基本是等于零。因为已经不是那种时代了。所以你肯吃苦,你还是要选择对了行业,如果你在着销售上下了一些的工夫。我保证你一定可以弄到一些钱,而且这一行你一旦真的钻研进去,可以吃一辈子的,一辈子都吃不完的。我当年入这一行有谁告诉我这些,没有,一个人都没有。这都是我亲身经验之谈。人生许多的事情都是有运气的,我跟你说,一般来讲,你能够进入我们这一行是不大容易的一件事情。但是你既然进来了,那就是说你有运气。有了运气你一定要把握好。我不会骗你的,跟着我干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石光站在那里听着这个年轻的老板讲着他的成功的经验。他发现这个老板有一个特点,他讲话的速度极快,如同连发的子弹,还没有等你反应过来,他的子弹已经射向另外目标上去了。 石光后来发现他们这一批被新录取的一共有五个人,他们全部有老板亲自培训,每天上午给客人打电话,下午上课。石光有了一种回到大学的感觉。 第一天上课,老板开门见山地说: 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们,我们这里的每年流动的比率是非常高的,最终大约只有百分之三十的销售人员留下来,宁缺勿烂是我的一个基本原则。我和你们每一个人都说过这样的话,销售是一门艺术,不是一门技术。艺术和技术的区别是什么?技术是有形的,是一种知识,是可以学习的,只要你用功最终你是可以掌握的。而艺术是一种无形的,它不是知识,不是通过记忆,背诵就可以掌握的。因为它的关键在于创造,如果你没有创造力力,你是不可以搞艺术的。同样的,销售最需要的不仅仅是你所销售的产品的知识,销售需要的是无限的创造力。所有的成功的SALES都是有着非常独一无二的销售风格,这些风格决定了他们的成功。这种风格是无法模仿,也无法从书本上学到的,这种风格是他们自己在销售中不自觉地形成的,但是他们就凭着这种独一无二的风格,使他们的销售变得异常的顺畅而所向披靡。 老板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打了一个响亮的啡子。目光炯炯,逼视着在座的人。 艺术是无法教授的,所以我可以坦白地说我今天其实也无法教授给你们真正的销售风格,我能够做的就是提供一些我过去的经验,或者是给你们一些基本的销售技巧,至于销售的最本质的东西完全是要靠你们自己去摸索和揣摩。你们都是被我从大量的应征的人中筛选出来的,但是这并不能够保证你们就一定可以成为一个成功的SALES。 作为一个成功的SALES的基本条件就是你一定要具有热情,具有对销售的渴望,你一定要兴奋,每一个客人对于你来说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想象,这是一个最基本的条件。如果你没有这种热情,就等于说你失去了应有的动力,一艘没有动力的船是走不了太远的,即便是这船上拥有了作为船的所有辅助设施。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父亲是一个画家,而且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我一直被认为是一个非常有创造力的孩子,从我很小的时候周围的人几乎都这么说,我身为画家的父亲对这一点表现出来异乎寻常的激动,因为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孩子具有创造力,那几乎就是成为画家的先决条件。但是最终的事实是让我的父亲无比的失望,或者说是绝望。这个教育失败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我对于绘画没有任何的热情。无论是形状,还是色彩我都是无动于衷的。后来我的父亲还是不死心,他认为这可能是由于一个身为父亲的人不可能同时是自己孩子的好老师,于是,他把我送到一个被认为是大师级的画家那里学画。最后是我被那个画家给开除了,因为我偷了一张我父亲画的速写,冒充是我自己的作品,但是我的老师一眼就看出那不可能是我画的。我的父亲愤怒地把我给痛打了一顿之后,就彻底对我不寄托任何的希望了。 几乎所有讲销售的教程里都会说这中动力的来源就是金钱。但是从我个人的经验看似乎又不是那么简单,对于一个真正的SALES来说,成功的感觉恐怕是大于金钱本身的带来的快乐。所以这就是那些千万富翁,亿万富翁为什么还在那里工作。 在我做SALES的那些年我几乎是拿走了全公司的各种各样的销售奖。你们知道我的单月佣金最高记录是多少吗?两万五千,当然这是没有交税之前的数字。哇,GOSH!很多是不是?但是这可以发生在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好了现在我要讲一点关于销售技巧方面的东西。 我前面已经说了创造力的重要性。创造力要表现在整个的销售过程,也就是更多地表现在销售的技巧上。我本人的英文不是那么好,至少我不是那种本地出生的地道的英文。但是我曾经认识一个从苏联来的SALES,他有着非常重的口音,公司的人一开始都没有把他当一回事情。但是他第三个月就卖出了特别好的成绩,后来我们知道,每当一单生意在那种进退维谷的时刻,客人在几个报价之间举棋不定,他就会在客人那里讲述他的苦难的经历,他如何在苏联被关进了集中营,他说他的经历完全可以比美索尔仁尼琴,他到了美国,但是他的妻子重病在床,他的两个孩子还都在上小学,他甚至会解开他的衬衫,让人家看他身上的伤痕。最后他流着眼泪说,如果你们能够给我一点帮助的话,让我交上这样个月的房租和太太的药费,在这份合同上签字吧!我是靠拥金为生的,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据说十有八九的客人在合同上签了字。 我说的这个例子不是要你们将来去客人那里哭,我是说创造性。他的眼泪,他的经历,他的整个的故事,已经使他完全不同于其他的SALES了,这就加大了他得到合同的筹码。说白了我们的每一次销售的过程何尝不是一次赌博。 我下面讲一个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我的一个客人,需要一台机器,但是她非常地在乎价钱,我事前就告诉她,她的办公室需要一台大的机器,但是价钱要贵一些,为了省钱,后来她坚持要小的机器。机器安装了两个月以后,连续地出现故障,因为是超过负荷工作。她非常地愤怒,我去了她那里,我说向你恭喜。她愣住了,她说恭喜什么,我说因为你的业务量在两个月里增加了一倍都多,说明你的生意好,现在需要另外的一台大机器。这就好比自行车是无法在高速公路跑的,即便你可以骑到和汽车同样的速度,但是你车子是无法承受的。所以她又买了一台设备。就这么简单。只要你有创造力。 在销售行业中也曾经流行这样一句话:客人永远是正确的。我请你们记住我的话:客人是永远错的!这是一个最基本的原则。永远不要相信客人说的话,客人和你讲的话,你一定要有能力去理解其语言后面的含意,就是话外之音。比方说,客人和你讲:你的机器价钱太贵?这句话的实际意义可能会有以下的几种情况:客人真的没有那么多的资金,客人得到了其他公司的报价比你的低,客人不过是想压低你的价钱,或者说客人只是随便地要一个价钱,目前还不可能购买。所以你要首先弄清真实的情况。我们的销售过程如同一下战斗,在战斗中你是不可以相信你的对手的。你只有通过你自己的判断,去摸清他们的真正意图。当你摸清楚了他的意图,你才有可能进一步如何地战胜他。 我们不相信客人的话,但是我们一定要一客人为中心,知道他最关心的是什么?是价钱?质量?设备的能力?设备容易使用的程度?设备的品牌?等等。在你报价的时候,永远要给自己留有余地,往往在最后的一分钟的时候,客人开始杀价。当你留有一定的余地,才可以应付自如。不要让自己弹尽粮绝,无法应战。 最后一点,永远也不要相信客人对你说,他不在乎价钱。没有任何的一个客人是不在乎价钱的。 年轻的老板脸上露出一种类似轻蔑又类似嘲弄的表情。 石光自己也是卖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不过今天他倒是觉得挺开眼界的,一个人可以把这销售研究到如此的地步。他心里对自己说,我是不可能花费到如此的心思,他觉得这老板似乎对于这种销售达到了一种走火入魔的程度。最关键的是他都是他自己总结的经验,而不是书本上东西。回到家里石光想着那老板的整个的形象,觉得有趣。美国这地方,对于商业的狂热和财富的崇拜,竟然犹如对艺术的追求。这老板开篇就说了这是一种艺术。一个画家的儿子最后成为了一个顶尖的SALES,这中间会有多少的戏剧性的故事发生。从小到大都是从书里读来某个银行家的儿子,放弃家族的事业,去搞艺术,文学。石光想着这些事情觉得这里面有一种黑色的幽默。休息的时候他和另外一个同事聊天,说起老板的这些经历,那个白人说,他可能赚到许多的钱,但是他不一定有自己的生活/MAY BE HE DOESN'T HAVE HIS OWN LIFE。这是一个叫布莱恩的小伙子。原来在一家租车行做,他说他就是想换一换看能不能找到新的方向。
石光的销售区域基本上有百分之八十是亚洲人,老板在分配给他这个区域时候对他说:你的的这个区就是以前我当SALES时候的区,我那时候就是在这个区里开始的。但是这个区这几年做得都不大好,因为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一个真正合适的人把这个区做起来。我当年建立的客户也被别人给抢去了不少。他说比方在总部市中心的那家大东银行,他们一共有十几个分行,我当初曾经卖进去了不少的机器,你可以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把他们给拿回来。另外还有那家超级市场,他们也有我们的机器,但是也被抢走了不少,他们在南加州也至少不下十家,你只要能够卖进去一家,其它的就容易了。你有你的优势,说心里话,象我这样的人,客人一般并不信任,但是你会一下子就给人一种可信的感觉。真的,这是为什么当初我决定要你的主要原因。你和我的路子可能不一样,但是你绝对有你自己的长处。只要把你自己的长处发挥出来,你一定能够做起来的。 石光觉得这老板虽然有一些唯利是图,但是话说得还中肯。他决定就先做这家银行。但是每一次电话打过去,都说负责设备的副总裁不在,可以留话,几个星期过去了,这家银行还是没有通上电话,后来石光去了一次,见到了那副总裁的秘书。说没有事先的约定是不能见的。石光就留了一张名片在那里。在头两个月里,石光一台机器都没有卖出去,总经理威森对石光说,我已经看出来你非常的用心,这种设备和你以前的销售不同,周期可能会长一些。你不要太急。但是石光发现那老板却明显地有些不是很满意。对石光的态度也不向一开始那么热情。他们这新来的五个人有一个已经自动辞职了。另外的三个人那个白人布莱恩卖出了一台。所以老板在公司的早会上不止一次地表扬布莱恩。石光心里想,这资本家就是这样,他不能白养活你呀。你不给他赚钱,他心里当然就不舒服了。也不介意,心想,我尽力就好了。做不成就换工作。这么一想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这一天已经快下班了,石光就又试验着给大东银行打了一个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正是副总裁。那人说我有你的名片,不过我今天不能和你多说。石光说我还是想见您当面一谈那人说那下周三吧,约好了时间。石光把这件事和威森说了,威森说老板和这家银行熟悉,干脆让他和你一起去。于是石光在周三就坐上了老板的奔驰560,去了银行。但是银行的小姐说我们副总今天出去开会,不会回来了。所以两个人只好回来。老板明显地不高兴,后来他说,以后你约的客人一定要确认好了。否则对于大家都是浪费。 石光心想这事情可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嘴上却什么都没有说。 石光第二天又打过去电话,副总裁说非常的对不起,我昨天有一个临时的会不去不可以。最后约好下一天见。 石光和威森讲了,说这次也别让老板去了,上次老板很不高兴。威森说,他那儿人有时侯阴阳怪气的,我们都习惯了。 副总裁是个非常高大而魁梧的男人。讲很标准的国语,聊了一会老家是山东的,自幼练武术,四九年去了南洋,后来留学美国。于是两个人的话题就弄到武术上去了。说他父亲是家传的尹派八卦另外形意太极也都有学过。两个热聊的投机竟然没有谈一点机器的事情。最后副总裁给了石光他的名片,还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了石光。说有机会到一起切磋一下。过了一个星期石光又打过去电话,副总裁说我可能要几台机器,关键我们有许多的文件需要扫描到我们的网路里,你们的机器可不可以做?石光说可以,我们现在都是数控的技术,可以直接扫描,而且不需要其他的辅助设备。速度很快的。说要不然这样您来我们公司看一看机器怎么样。 副总裁来的时候,老板和威森都出了面。副总裁对老板说,如果你们的销售都象这石先生这样,我们早就买了。石光心里想这山东老兄是在帮自己。最后一次要了四台机器。 第二天石光一到公司,老板就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你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石光一进他的办公室,老板笑着说:GOSH!这单生意做得漂亮。公司会给你一个额外的奖励,一会你去威森那里,他会给你个手机,另外给你个公司的油卡,你每个月可以可以加五十元的汽油。今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石光从他那里出来,心想这人也有一点太实际了。卖出了机器马上就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不过不管怎么样,银行的这家客户还是他最先出的主意。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板对石光说:怎么样,这样做下去一定会有前途的,我不会骗你的,你可以在我这里做一辈子了。我跟你说,我下面还有好几个客人都想让你去做,你听中文台广告打得最多的那家保险公司,我曾经卖给他两台大的机器,可是后来有一次我说话得罪了他。我说你们的小姐怎么这么笨,竟然连这么简单的机器都不会用。从此他就不理我们了。我让好几个人去见他,他都不见。那个家伙非常的要面子,如果你去,我想能够把他的生意拿回来,去年他在另外一个区开的分部,就没有买我们的机器。你去了,这个生意一定可以拿回来的。我百分之百地相信这一点。你好好做,我不是一个小气的人,钱都是大家赚的,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石光看着这年轻的老板,直言不讳地谈着钱,心里觉得好笑,不过此人倒是把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也用不着你去琢磨他。石光想起那个布莱恩这样说他:HE IS CHEAP!石光一时都想不出如何用中文来翻译这个句子,此人非常的不值钱!也许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人CHEAP得直截了当,比那些遮遮掩掩的好。不过石光想,我和他的想法差出去太远,以后还是和他保持点距离为好。 石光在后来的一个季度的销售总结会议上也得到了一套价值五百元的西装。那天会议结束的时候老板和他一起出来。 老板说:我听说你现在是一个人带着儿子,还给儿子找很贵的钢琴老师。 石光心想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哇。 老板说:我今天说的这些话可是都为了你好,和咱们工作没有关系。你的岁数比我大,经历也比我多,不过有些事情我觉得你好象没有想明白。我跟你说,这事情一定要想明白了才可以。你要是不想明白,你就得一辈子挨累受苦。你知道我刚到美国的时候,什么都不会,什么也都没有,我父亲是个画家,我们是亲属移民来的美国。那些亲戚能够帮我们过来已经就是极限了。我父亲靠卖一点画维生,我上大学只好靠自己了。这地方你看一看,穷的人一天到晚地就是拿一个最低工资,这根本就没有出路。可是人家有钱的人呢?人家一天消费的比你全年都高,人家的一台车贵过你的一栋房子。我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我后来琢磨了好长的时间,我明白了。就是没有把人生看透,如果你要是看透了,一切就好办了。我一开始就说,你这人看上去是非常的诚恳的一个人。所以我说你就凭着这一点一定能够是一个好的SALES,可是你的生活,我觉得你没有看清楚。我一般在公司里只是谈工作,从来不谈个人生活的。我今天是破例了,觉得你人不错才说这些话。 石光说那我谢了。 老板接着他的话题。 在美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钱,如果没有钱就什么都不是。你不必要在你的儿子身上花费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你也没有必要给他找那么好的钢琴老师。我父亲就是画家,我从小就学画画,那些老师有多大的区别,没有什么区别吗。再说你让他学琴有什么实际意义。现在所有的中国人,韩国人的孩子都学琴,可是成为职业钢琴家的有几个,没有几个吗。那花这么多的钱培养目的是什么呢?目的非常的不清楚。我说了我爸是一个画家,可是你知道他现在做什么?他现在也是SALES,赚的钱比他卖画多。他是受到了我的启发。你要是信我的话,你就应该一门心思想着赚钱,等到你有了钱,所有的人都会尊重你。如果你没有钱,就连你的孩子也不会尊重你。那时候,你一定会非常的后悔。 另外听说你的女朋友在香港,这可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你也不年轻了,你们要等多少年才能到一起?到了一起是否能够适应还不知道。所以我说你就在当地找一个,或者我帮你找一个,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我跟你说,我买的第一栋房子是借钱买的,因为我太太她母亲说了没有房子是不可以娶走我的女儿的,将来至少我的女儿也得有一个住的地方。我那时候刚毕业,两手空空的,没有办法,我只好借了钱买了房子。我太太她们家人一直都瞧不起我,第一我穷,第二,他们一直想给我太太找一个大学教授,工程师或者医生什么的,可是却找了我这么一个和以上的条件一点都不沾边的人。那时候我去她家的时候,没有什么人理我。她的父母出国前都是大学里的教授。到了美国还是拿着那个知识分子的臭架子。他们觉得我不过是一个小混混,不可能有任何的前途的,认为我把他们的女儿给蒙骗了。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我在短短的几年中就真的有了钱。我跟你说就是前几年他们心里还是怀疑,他们偷偷地问他们的女儿,说这小子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钱,他不是干什么不法的事情吧?我现在住的房子,买的时候是八十万,你知道现在是多少吗?一百三十多万,而且还在涨,现在只是有价无市。对了哪一天你一定到我家里来坐一坐。 你跟着我好好干,我这里是需要人的。一个人不可能赚到更大的钱,这一点我是非常的懂,所以我舍得花钱。威森是我以前的同事,如果他不过我这里来,他到现在为止恐怕还是一无所有。他在我这里当经理已经有几年了,他也买了房子,公司给他租的车,你看到他的汉马了吗?这个老美就是喜欢车。我一个老中领导这么一帮老外,说心里话,如果我不舍得花钱的话,是留不住人的。这个公司只是我在美国的一个基地而已,我这几年每年都回几次中国大陆,现在要想往大了做,必须在大陆发展,那里的机会多,也没有这么多的法律限制。在那边才是真正的如鱼得水。你也是那里出来的,我将来一定会有更好的事情让你做。我现在做得距离我理想实在太远了。我的目标至少在洛杉矶的市中心有两栋摩天大楼。至少要有两栋。 石光不自觉地在心里用了老板常用的一句话:GORSH!这英文的意思恐怕就是老天啊!他想这哥们将来没准能实现,不过也得累得够呛。 后来没有多久的一个星期天,石光接到老板的一个电话,说是可不可以过来一趟还想和你谈一谈。石光心想这不该谈的也谈的差不多了,但还是按照老板的给地址去了老板的家。 老板果然住在一个好区,不是那种最好的,但是也不差了。他的房在在一个小的山坡上,居高临下。 老板穿着随便,坐在沙发上和平日办公室里。他的两个儿子都不太大,见有人来就都跑过来。老板用手指着两个人,用英文说,你们马上给我离开这里。两小孩都笑着跑了出去。然后老板对石光说,你看我的两个儿子都特别地尊重我,我让他们做任何的事情,他们都不会违抗的。石光点着头不过心里想,这么点儿的孩子,将来怎么样可是不好说。然后老板又兴致勃勃地领着石光参观他的每一个房间,参观他的院子。 这院子都是我重新装修过的,一个公司给我报价五万,我后来自己卖的材料,雇了几个老墨,只花了不到两万。石光看着老板的后院,有一个泳池,其他所有的地方都是被水泥覆盖着,看上去光秃秃的。心想这人的品味都是从实用,省去了修剪草地和花木的钱,不过看上去不象是一个私人住宅的后院倒象是一个什么公共停车场。那里有很多的椅子。老板说我这里开派对可以容纳二百人的。我这块地不小,当初我就看好了,如果现在我在扩建我的房子,再建一个三室一厅的都可以。老板东扯西拉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回来的路上,石光心里琢磨着,他让去他家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让看一看他的房子,他想起布莱恩说老板的一句话,这人一天到晚地SHOW OFF/炫耀。不过他确实挺成功的,一个移民,这么几年的时间就有了一间公司,有豪华的车,有高级的大房子。下一个目标就是在市中心有两栋摩天大楼。 这老板的潜在意图也许是要激发我对金钱上成功的渴望,也算是一番苦心。毫无疑问老板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 石光想到自己,我也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不过表现在不同的方面。 后来的有一天石光和威森谈起来老板。威森说他这人非常的聪明,面子上的事情都能够过得去。不过有时侯疯疯颠颠的。老板这人对于做生意,赚钱近乎于走火入魔了。他这人不能够休假,每次一休假一定有病。 过了几个月,老板真的休假了,他领着他的太太去了欧洲。两个星期以后,他回来了,在公司的会议室里放了一些瑞士的巧克力。有人问他对欧洲的印象如何?老板说,那个地方死气沉沉,没有什么太多的商业机会,各种商品的价钱又高,他总结了一下,没有什么前途的地方。大家在背后都当笑话讲,说老板这哪里是去旅游度假,这分明是商务考察。 后来和石光一起进来的几个人都先后离开了公司,公司有来了几个新人,其中一个黑人有些与众不同。那人剃一光头,这倒也没有什么,但是他的头顶上有一道非常长的疤痕,身材非常的瘦,穿一身咖啡色的西装,样式古怪,石光心里想,让人联想到一根细长的雪茄。一双眼睛总是不停地转动。 其实这个黑人还没有进来之前,老板有一天就和石光说,我这次找到了个非常出色的SALES,绝对是一流的,他在美国职业篮球里当过经纪人的。老板说这番话的时候格外的兴高采烈。 黑人果然有些与众不同,每次早会上都积极发言,特别是针对老板的一些问题,总是抢着回答。时不时地还发出一些相反的看法,但是一点都不过分。老板对于他更是倍加的欣赏,人前人后不止一次地说,敢于提出不同见解的SALES才是好的SALES,这就是风格。 这个光头黑人,果然就在很短的时间内卖出了一台机器。老板在公司大会上给了他奖励。 但是光头黑人开始表现出一种趾高气扬的姿态,后来石光发现老板似乎是有些躲开他,因为光头黑人总是提出一些和老板相反的见解。或者说几乎就是和老板对着来。但是老板都是表现出良好的涵养,面待微笑,也不反驳,让你充分地领教什么是容忍和大度。但是两个星期以后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震惊的事情。 光头黑人约好了一个据说是非常有潜力的客户,那家公司很大。光头黑人提出,他需要借用老板的奔驰五六零。老板和威森一商量,威森表示反对,说不可开此先例。但是老板私下已经答应了黑人。老板说我说了话又不好反悔,要不这样吧,我和他一起去吧。 两个人坐进了老板的车里,光头说可不可以让我来开车,我总不能让你老板给我当司机。 老板想了想说那好吧,就坐到了车的后座上。光头一脚油门踩下去,车轰地一声就冲出了停车场,据说把看停车场的警卫都吓了一跳。 光头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对老板说,你这车还可以,不过还是不如跑车过瘾。老板说,你给我好好干,如果真的能够冲上去了,我公司会考虑给你租一车的。 光头说,你目前公司里的这些SALES说心里话,根本都和我不是一个档次。你公司目前的管理根本就不行,威森根本就不懂管理。你要是让我来给你管着个公司,一年之内销售额至少会翻一番。别看你本人当过全美销售的总冠军,不过你的那一套也已经不使用了,你们中国人怎么懂得我们美国的市场。 光头越说越狂妄,老板最后只好吱吱唔唔地应付他。老板心里一直认为这样的人可能会是最好的SALES。 车上了高速,光头又是一脚油门,老板说你是不是开得太快了? 光头说,嗨,你们中国人胆子就是小,这还算快。这话还没有落音。后面就响起了警笛,光头嘴里骂了一句,狗娘养的。只好从高速上开了下来。警察要去了他的驾驶执照,没有一会儿,就让他们两个人都下车,二话没有说就先给光头带上了手铐。这时候又来了好几台的警车。老板和光头同时被捕了。当天下午威森接到了老板从警察局里打回来的电话,带着公司的律师把老板给保了出来。而那个光头的哥们则因:打人,逾期不交六张交通罚单,酗酒闹事逃走等等罪行被收监了。 听了这件事情,公司的人都觉得有些好笑。这么精明的老板也有让雁唊了眼的时候。
第二十六章 石光这一段时间工作忙了一些,有几天就没有见到儿子。这一天晚上差不多十点多钟,突然接到珍妮的一个电话。珍妮说儿子是不是在你那里?石光说儿子怎么会在我这里?珍妮说他跑了。说完就把电话撂了。石光开着车,他想一定是这珍妮和儿子闹了别扭,可是儿子能够跑到什么地方呢?他就直接开到了儿子的学校,篮球场地,田径场地都找了一遍,没有。后来又去了经常去的公园,也还是没有。他就把车开到了珍妮住的地方,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警察在和儿子谈话。石光立刻就走上前去。石光介绍了自己,警察说我和你的儿子谈了一下,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因为你的太太报警了,说儿子失踪了。你的儿子对我说主要是他母亲总是给他施加压力,他觉得无法承受。石光说这样吧,让我带着我的儿子先去我那里,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就这样儿子就被石光给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珍妮说你必须把儿子给我送回来。 石光说儿子有权利选择他跟着谁,儿子在你那里住了这么短的时间就闹成这样,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吧。也不等她多说就挂断了电话。 儿子回来了,就睡在沙发上,儿子说从此以后我还是就跟着你,别的地方都不去了。 石光心里想,珍妮这人看来是无法带着儿子,她不够资格。这些年过去了,她已经不是当年的珍妮了。一个人要是变起来,真的很可怕,可以变得让你无法想象。但是她又一肚子的理直气壮,觉得都是别人的不对,都是别人的错。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开始后悔当初再一次回到美国来。不过觉得这事情也不好这么想。一切似乎都是一种必然,什么事情做了就做了,对与错,也不好看得出来。心到佛知。想想不由得非常地感慨。他又和儿子谈了几次,知道珍妮现在就是想着让儿子上名牌的大学,怎么看都觉得儿子还是不能够让她满意。关于这一点石光在加拿大的时候就给珍妮写过一封信,提醒她不要一味地对儿子施加压力。但是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用,她似乎是改变不了她的那些本性。石光在心里想这引用文革的话说是一场方向路线的斗争。无法调和。想到这里心里不自觉地苦笑起来。再一次庆幸自己有些事情还算清醒,至少在和她的感情上,一点都没有糊涂,否则就惨了,那将是无法收拾的局面。其实回来这半年多,虽然儿子表面上是住在她那里,实际上她并没有做太多的事情,但是这个人似乎想的永远是别人的毛病,一切都能够找到给自己解脱的借口。只是儿子摊上这样一个母亲,真的是一种无奈。不过儿子有自己这么一个父亲也还算凑和,如果这父母都是这么功利,孩子可就是造遭罪了。想来想去觉得有些头大,看了看表,就给水灵打了一个电话。 儿子住在这里,没事就又开始练琴。两个人有一天谈起来今后的专业。儿子说他妈一直都希望他读医学。石光说那只是她的想法,你自己觉得到底喜欢什么专业。 儿子说我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学什么好。 石光的公司已经决定了让他去东部总公司那里参加设备的技术和销售训。一共是两个星期,石光感到这可有些难办了。他和威森谈了谈,说可不可以拖后一些时间,回答是不可以的,这种培训一年就是一次,名额是固定的,公司已经把他的机票和酒店都订好了。石光回去和儿子一商量,儿子说要不我就先回我妈那里。于是石光就给珍妮打电话说,可以让儿子先回去住两个星期,只是试验一下。珍妮很高兴,就把儿子给接了回去。 石光去东部接受培训,在机场有一台专车接他们,开了很久,进入了一片森林,在里面绕了半天,最后进入一处有铁丝网围起来的地方。一个穿着迷你服的军人,脖子上挎着枪,车停了下来,查了证件才放行。石光觉得这怎么和进了军事基地差不多。后来才知道这里的设施有一部分是属于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所以是不可以随便地出入的。 这里的环境很好。早上起来石光看到许多的鹿就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吃东西,见了人也不觉得害怕。石光在一个篮球场地上练了一会儿拳。后来跑过来一个非常粗壮的白人,停下来看着他练。等石光练完了,那人说,您练的这可是东方武术。石光说没有错,中国功夫。那人立刻说中国武术的架式很好看,不过好象有些中看不中用。石光说那就要看是谁练了。那人说其实谁练也都没有什么区别。石光说这样看您也是从事搏击的了。那人让石光看了一下他上臂的肌肉,说我从事的是自由搏击,不是好看的东西,但是非常的好用。石光说好用不好用只有试过了才知道。那人说我们试验一下好了。说着摆了个架式出手就是一直拳,直奔石光的面部,石光双手向前一迎,两个人的胳膊就碰到了一起,只见石光身体一转,翻手扬掌竟然将那个壮汉子给打倒在地。那人楞楞地看着石光半天都没有缓过来神。那人爬起来,态度大变说,我在这里是专门教授徒手搏击,从来就没有遇到过对手,刚才被您打的这一掌都不知道是怎么挨上的。说可不可以给一点指点。石光说我一会儿还要去上课,如果有兴趣明天这里见好了。 第二天石光又去了那片运动场,那人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那人说昨天我还是不明白如何被您给打倒的,可以再试一次,石还说你出手好了。这一次那人似乎改变了策略,不出手,突然猛地一个高鞭腿,但是那腿还未完全踢起来,石光已经一步抢进来,踏入对方裆中,右肩正好对准了对方的胸部,脚下一踩,就把那人给撞了出去。倒退数步,仰面摔倒,一脸的不解。他说您用的到底是些什么样的招术,怎么我根本就看不出来。石光笑了,说本拳是不尚任何的招数,或者说是没有什么具体技术。两人相博,所有的情况都是瞬息万变,任何的招法或者所谓的技术动作几乎都是一种模拟的,不实用的,或者说是一种虚假的自我欺骗,而没有实际意义。所以无论你平日练习得多么自如,但是真正的应敌的时候,还是无法自如。如果你问我是如何打的你,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也不需要知道。所以东方的哲学中有:道可道,非常道。真正的搏击是不可以用常规的方式来衡量和规范的。一切都是出于一种自然而然。石光看了他一眼,那人还是不怎么明白。石光说搏击的真正精髓不在于搏击的本身而在于搏击以外。绝非三言两语就可以说的清楚的。 后来那人说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留下一个长期联络的电话,将来我会去加州找您。石光就留了一个电话给他。 两个星期的培训终于结束,石光给儿子挂过两次电话,最后一次是珍妮接的说是儿子已经同意和她住在一起。石光说只要他愿意就好。 儿子就一直在珍妮那里住了下去,但是父子二人还是可以常常见面。珍妮经过上一次儿子出走的教训似乎收敛了一些,儿子在那里暂时也还算无事。 儿子一来石光这里就一头坐到了钢琴前,有那么一种如饥似渴的感觉,所以石光看在眼里,觉得还是得给儿子找一个老师。他自己打了一些电话,谈一谈都不是非常的理想,他觉得还是找一个从俄国来的老师,结果一天看报纸,一则钢琴招生广告,说是莫斯科音乐学院毕业,美国这里一家大学的钢琴专业博士。电话打过去,那人说可以过来看一看,就带着儿子去了。这位老师不大善于讲话,后来演奏了一曲,儿子和石光都觉得水平不在爱德华之下。就决定了。只是每个星期都要来这里学琴,就想了一个借口说是给儿子找了一个英文补习老师,复习考大学。珍妮也没有细问。就这样学下来了。
第二十七章 (一) 我们回到了加州。我们在加拿大的时候,我会在下雨的季节里怀念加州的阳光。我爸总是记得我说过的一句话,如果要是没有了阳光,再好的景色也就什么也都不是了。对于温哥华的记忆几乎都是潮湿的。 我妈去机场接的我,然后就带着我去买衣服,她说你的这些衣服都不要了,我们全部都换成新的。她觉得我的头发也实在太短,她说你要把头发留起来。因为再有两年你就上大学了,你不能留一个小学生的发型。我说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妈当时就不高兴了。她说你现在说的这些都是你爸的那一套。你已经被他给教坏了。他自己脱离这个社会,怎么把你这么年轻的一个人也给弄成这种样子。你首先要学会融入这个社会,跟上时代的潮流。我说时代的潮流也不一定就都是正确的。我妈变得更加的不高兴了,她说你这个孩子怎么总是和我拧着劲儿。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我看你爸是彻底地把你给毒害了。 我想我和我妈的最大的冲突就是她对艺术的反感。我都无法相信我过去的那些回忆,我爸当时在国外,是我妈领着我每周一次去那个脾气非常爆躁的老师家里去学琴,每天也都是她坐在我的旁边监督我练琴。 我妈说钢琴这东西你现在就不需要练了,你已经弹得够好的了。这东西要是再练下去就没有什么价值了。将来你当一个医生,又能够弹一手好的钢琴,如果有个派对什么的,你就上去露一手。 她的这种说法对于我来说几乎是一种亵渎。钢琴是一种艺术,不是一种消遣或者出风头的东西。我记得有一年我们请爱德华来我们家里吃饭,那一次还请了一些其他朋友,他们都想让我弹一个曲子。但是我是一个非常害羞的人。其中一个人对爱德华说,他是你的学生你要是让他弹他就一定会弹的。爱德华说,他是一个真正的钢琴家,不需要在吃饭之前给别人弹琴的,酒巴里不会有严肃的钢琴家的。我一直都记住了他的话。 我不想和我妈争辩,我不是个善于讲话的孩子。更不善于辩论。音乐对于我已经是有如宗教信仰一般的神圣不可侵犯。这种感觉也许我妈真的无法理解。所以有的时候我真的开始怀念我在加拿大的那些日子。我和我爸在那小雨连绵的夜晚,在灯光下,鲁宾斯坦的那盘红色的光碟在飞速地旋转着,不断地反射着那红色的光芒。夜曲慢慢地流淌出来,我突然觉得夜曲和那碟片上的红色是那和谐。那缓慢的旋律中间原来是有着如此之多的热情,如同雨水一般地在黑暗中倾诉着。那一晚的情景总是栩栩如生的在我的记忆中,我猜想肖邦写那些夜曲的时候一定是在雨夜,因为那旋律中有太多的水声,我听出来是水的声音。也许是泪水,我曾经读过傅雷翻译的肖邦的传记,那是水灵阿姨从香港寄给我的生日礼物。那里面说肖邦一直都是那么思念他的祖国波兰。他的音乐都是对祖国的思念中写出来的。我爸不止一次对我说,无论我们拿了什么护照,我们永远都是中国人。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因为我们出生在那里,因为我们身上的血,因为我们童年的记忆。护照是改变不了这些东西的。 我有时侯真的就非常的怀念加拿大的日子。因为那时候我什么都不用去想,做了功课就是打篮球,就是弹琴听音乐。 我回到美国似乎这些都改变了。我一天到晚就是为了两年以后的那个大学。学校里的中国学生大部分都是这样。所有的人都说考大学是何等的重要。只有我爸对这件事情不太在意。他和我妈的态度几乎是完全相反的。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爸有的时候可能真的和大多数人想的非常的不同。当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我觉得他这些我都能够接受,但是当和我妈在一起的时候,我又会觉得我妈说得也有道理,因为所有的老师都这么说。我发现我是一个没有主意的人。我其实是非常在乎我妈的,有时侯我觉得我这么样学习几乎就是为了让我妈感到高兴。但是我发现我让她真正地感到高兴是非常的困难的。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从家里跑出去,我本来想打电话给我爸,但是我没有打,我想我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和我妈吵架的,我不想让他们争吵,我也不想让我爸担心。我想我就一个人出去静一会,我就是想静一会,我没有想到我妈会去报警。我一个人走在街道上,我想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我不能够让我妈感到高兴。 我想我妈让我努力地复习考好的大学也是为了我好。但是我妈似乎总是对我不满意,她觉得我心里只有我爸,没有她。她觉得我只是听我爸的不听她的。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希望,希望我妈和我爸能够和好,我们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但是我们又一次回到美国以后,我觉得似乎他们两个是没有办法在一起的。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虽然他们都爱我,但是他们的差异实在太大了。我觉得我是非常地理解我爸,他的那些想法似乎有些天真,虽然我从来不去反驳他,但是我也觉得我爸有的时候太天真了。我也会象他那么想,但是我却不会去那样做。也许是我没有他的那种勇气,他是那样想了,他就一定会那样去做的,一点都不含糊地去做。其实在我的心中有着无数想法,和念头。但是我觉得都不一定可以做。我一直想成为一个钢琴家,在舞台上演出。但是我觉得这个理想似乎离开我越来越遥远了。我们回到美国之后,钢琴已经变得非常的模糊了。学校里做过一个未来职业的调查报告,我发现搞音乐的人的平均收入是非常低的。而在社会上的地位和一个推销员差不多的。那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就象我妈一直都瞧不起我爸做的工作。我有一次和我妈说我可能最喜欢的就是音乐,我妈立刻坚决地说,你喜欢是一回事情,可是你如何谋生是另外的一回事情。你首先要解决的是吃饭的问题,只有你能够解决了吃饭的问题,才可能去考虑喜欢的问题。我妈说的这些和老师们讲的,和电视里讲的都是差不多。是呀我是应该解决吃饭的问题,就是这里所说的面包和奶油的问题。我心里想我最喜欢的还是钢琴,但是我先去学会谋生,等我拿到了学位,有了工作,我再去搞我的音乐。 我是这样打算的,但是我每天还是控制不住地练很长时间的钢琴。特别是我回到我爸这里以后,我有又象以前一样地练琴。我已经开始练习鲁宾斯坦的夜曲。不过我发现有一个问题,其实我是不知道该怎样弹琴,虽然我都差不多练了近乎十年的钢琴。因为我过去弹琴都是老师给我标好指法,什么地方踩下去踏板,强弱的变化等等。这些都是由老师告诉我的,特别是爱德华,他把书上的指法都改变了。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怎样去改变这些指法,因为他说指法不是为了弹起来容易而是为了表达音乐。但是什么样的指法才是最好地表达了音乐呢?我一直都不清楚,因为爱德华说这需要探索,所以他让我弹的曲子也是会经常地改变指法的。我把我的这些困惑和我爸讲了。我爸说看来我们一定要自己找到一些方法。我爸在下一个星期天去了一趟好莱塢的一家南加州最大的古典音乐光碟中心,我爸花了许多的钱,差不多一千多元,他说这方面的投资是必要的。我们以前只有苏联的李赫特的录影带。那是当时爱德华推荐我们买的。这里面有许多世界上一流的钢琴家。加拿大的古尔德,意大利的米凯兰杰利,法国的考托,德国的威廉姆坎蒲,苏联的赫罗维滋。这些琴家在两年以后对我的钢琴演奏才产生真正的影响。就在这不久,我爸就又给我找了一个新的钢琴老师。米沙。 米沙是苏联莫斯科音乐学院毕业在美国拿到的钢琴表演专业博士学位,他当时在一所大学里兼职,主要是靠教学生,但是他一直在参加钢琴比赛,由于他已经过了三十岁了,所以大多数的比赛他已经没有资格参加了。 我爸是在一则中文报纸的广告上找到了米沙。我爸当时要给我找钢琴老师的基本条件就是毕业于苏联的音乐学院。尽管在我后来的钢琴生涯中完全否定了这一标准,但是在当时对于我们父子,这都是最为理想的选择。 米沙看上去还是非常的年轻,他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就如同他的太太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但是我和我爸都不喜欢那个女人,因为她粗暴地态度,不是对我们而是对米沙。即便米沙是在上课,她也会当着学生的面让米沙下不来台。但是在他们的墙上却不时地换上一两张两个人亲密的合影。我爸说这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我对这个说法不很清楚因为三国演义我只是记得张飞和关羽。我们第一次去见米沙,他和我爸聊了一会儿,当他知道我爸的职业是SALES的时候,他说我是无论如何也干不了那样的工作。我爸说如果我能够象你一样的弹琴,我也不会去做这一行。我一直都觉得我爸是最一流的SALES因为我爸可以轻松愉快地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和对方聊得和老朋友似的。而和别人打交道一向都是我最为头痛的事情。在这一点上米沙几乎比我也强不了多少。他的英文讲得非常好,也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口音,但是他的脸上会经常露出一种尴尬的微笑,这种微笑完全是由于他自己的紧张造成的。他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微笑来缓解他的紧张,但是,他的面部表情反而显得更加的不自然。我们第一次和他见了面之后,我爸就说,这是一个非常老实的人。 我去了米沙那里没有多久就参加了他的学生的演奏会,我当时弹的那首拉赫马尼诺夫的前奏曲根本就不到可以演奏的程度,但是米沙却说,这是一种挑战,我觉得你是可以弹的。我是学生中最后一个上去演奏的,这按照一般的规矩说明我是最好的学生了。我弹奏之前米沙简单地介绍了我。后来我发现米沙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根本没有把曲子完全地练下来,就上去演奏,因为他认为这是一种勇气。如果要是爱德华的学生弹成这样他一定会发疯的。但是米沙一点都不觉得怎么样。米沙最后自己亲自演奏了一首曲子,我和我爸都觉得他弹地非常的质朴,如果和爱德华比较的话,后者的演奏就有些过于的精致了。 米沙教琴恐怕是出于一种不得以,因为他还是在一直去参加一些钢琴比赛。几乎我们每一次去他那里上课的时候,他都在那里练琴。这是一个非常勤奋的人。他有自己的经理人。我们被他邀请参加过一次他和一个苏联教会乐队合作的协奏曲。相比之下,那个乐队和乐队的指挥显然是无法和米沙的程度同义而语。 米沙大量地吸烟,他屋子里的烟灰缸里总是有满满的烟头。从他那里我联想到我们在班里做的那个工作方面的调查报告。所以到后来我选择大学专业的时候,我就完全顺从了我妈的意思,因为我觉得米沙的生活似乎是已经失败了。或者是一种潦倒的感觉。从很多的方面看,米沙都不是一个好的老师,因为他的记忆力非常的不好,有时侯学生上课的时间都搞的乱了套。让学生等上很长的时间。他有一次突然打电话给我爸,说上一次交给他的支票他好象是丢了。我爸打电话到银行里,结果说他早就取走了。他就是这么一个非常马虎的人。这和爱德华的精细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只和他学了两年,我的一个最大的收获就是他会让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练完一个曲子,而我和爱德华学琴的时候,一只曲要至少练习三五个月。对于所有的曲子,米沙都认为不难。所以我有机会接触了大量的不同的做曲家和不同的曲子。米沙认为只要练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就可以弹得好了。所以和他学琴我有了非常大的自由选择的空间。在指法上他认为只要弹起来舒服就好,这和爱德华的理论是截然相反的。爱德华对于作曲家有着非常明显的个人喜好,他从来就没有让我演奏过李斯特的曲子,他不止一次地说,李斯特的作品大都比较华丽但是肤浅。米沙是兼收并蓄,对于所有的风格都接受,他甚至让我弹奏哥石温的带有爵士风格的曲目,但是后来发现我实在是对于那种风格无法适应就放弃了。 米沙和爱德华几乎是相反的,他从来不会告诉他的学生应该怎样弹。这按我爸的说法是无为而治。他从来不分析作品。象爱德华,任何一个他选的曲子都会讲出一大堆的道理,但是米沙从来就不讲这些东西,他只是说,弹下来就好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而别人的理解永远是别人的理解。说多了也没有什么用。音乐本身就说明了一切,不需要用语言去注释。所以任何一个曲子他都不会去告诉他的学生,这里是表现了什么,那里是表现了什么。所以他的学生是弹得最为百花齐放的,每个人都弹得不一样。但是后来我回想,其实他的学生是弹得最好的,我说的最好就是因为他的学生都保持了一个自己非常鲜明的风格。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楚,他是有目的地这样教他的学生还是完全出于无心。我曾经一度一直认为我其实没有跟米沙学到什么东西。但是后来我开始思考这件事情,也许那正是米沙可贵的一面,他没有妄自尊大地以为他可以教授给学生什么。而其实我们的钢琴根本上来说,就是没有什么可以教授的。即便一个老师以为他教授了许多的东西给学生,而实际上学生根本就没有学到任何有益处,只能对学生造成了破坏。 从我的内心深处我永远地感激我的两位截然不同的老师,虽然他们都是苏联的音乐学院毕业的,他们都是真正的苏联人,他们是非常的不同。从爱德华那里我学到了,他对音乐宗教般的热情,这种热情深深地感染了我,一直都在感染着我,激励着我,他把这种热情准确无误的传递了给我。或者说我得到的是一种信仰,就如同巴赫在神的面前,我真心地顶礼膜拜,我想我的灵魂已经跪倒在地,钢琴音乐已经是我的神。虽然我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没有清楚地意识到它在心灵深处的那种意义。那种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这种热情的种子已经埋下,它已经生根,至于它的成长那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米沙让我认识到了钢琴本身的单纯和质朴,不需要任何的修饰和涂抹。任何一种人为的,主观的去臆断音乐的意义或者背景或者任何一种貌似神秘的理解,几乎都是错误的。当我后来开始认真地阅读我爸不止一次地推荐给我的老子和庄子的著作,我才真正地感受到什么是无为而无不为。 米沙是一个没有任何野心的人,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有着不亚于爱德华的那样的宗教挚诚,在他看似有些木呐的外表的里面,同样地燃烧着那种炽烈的火焰,我是在一次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在网上知道终于得了一个不是那么有名,但是米沙已经在那里试了多次的钢琴国际比赛。他获得了第一名,他将在欧洲巡回演出。我想对于米沙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所需要的就是那个舞台,那些观众。至于有多少的掌声,恐怕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搬到我爸那里没有多久,他们公司决定送他去东部的总公司培训两周,我爸和公司谈说他现在不方便去参加培训,但是公司坚持让他去,因为旅馆和机票都定好了。我爸主要是考虑我上学没有人接送,他住的那里离开我们学校似乎有没有任何的公车可以坐。我爸临走时候对我说,我一回来就去接你。 在这两个星期里,我妈用了各种各样的方式,最后终于说服了我,继续和她住在一起。因为她最后对我说,你知道你搬到你爸那里去住是对我多大的伤害,我们周围的朋友都认为是我如何的不好,我说你也都是为了你今后能够生活得好。你爸那里房间那么小,你们要有一个人睡在沙发上,时间长了怎么可以。她还破例给我买了一盘最新的美国职业篮球的游戏。她说我以后不会那么说你了,你可以适当地玩一点电脑游戏。用我爸的话说我是被我妈的威胁利诱,给说服了。我爸回来以后好象又和我妈谈了一次,我爸说如果你再发生上次的情况,这个孩子就永远也不要和你一起住了。我妈对我爸跟她说的话非常的不满,她回来以后对我说,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对我说话。我这样做都是为了孩子好,他总是觉的好象就他一个人爱自己的儿子似的。 我回到我妈这里,但是我学琴的事情我和我爸决定还是不告诉她,因为她认为现在不可以做任何别的东西,应该专心地复习靠大学。准备全美的英文数学统一考试。但是我们和米沙学琴是在每个星期四的晚上,后来我爸就帮我编了一个谎话,说我爸为我找了一个人补习英文,每周四去那里。所以学琴的这件事情就一直都瞒着她。 米沙给选了舒勃特的最后一首奏鸣曲D960。我想这是我练钢琴以来最有感觉的一首曲子了。因为米沙根本就不限定我如何地去弹奏这首曲子,所以这几乎是我自己的理解。我在后来的演奏会上弹了这首曲子。舒勃特的音乐总是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凄凉感,但是,又不是绝望,那种凄凉之中总是充满了希望。我总是能够感到如同是午后已经弱下来的阳光,透过那些五颜六色的叶子进入了树林,或者是我童年的某一个孤独的冬日的黄昏,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等待着我爸来接我,我看见窗户的玻璃上那些肮脏的灰尘,窗外的雪地上也是落满了黑色的东西,一棵粗大的老榆树,非常突兀地横在空间,那些没有叶子的枝都显得格外的狰狞,后来我看到一颗近乎是苍白的太阳,从那树枝中露出来,渐渐地变得红润起来,然后慢慢地下沉……。 在音乐里我确实可以忘记了一切,那是一种无比美妙的时刻,什么都消失了,你的恐惧,你的烦恼,什么作业还有没有做完,什么考不考得上大学,SAT最终能够打多少分。这些东西就都没有了,就好象是霍桑的红字里有一句话:ALL VANISHED/彻底的消失,荡然无存,连一点的痕迹都没有了,我就进入我自己的世界。我童年的那些回忆,我的梦想,我的那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我会想到我在加拿大的那段日子,学校的功课没有什么压力,我随心所欲地弹琴。在那些绵绵不绝的小雨中,在那日本樱花漫天飞舞的季节。我觉得那样的日子看来是不会再有了。人要长大,要赚钱,要养活自己,上大学似乎就是这一切的准备和保障。我在心底里一直都想着如果我要是不长大该多好,永远就不用去想那些讨厌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说,许多年轻人追求的东西对我不大构成多少的诱惑。开某一种名牌的跑车,穿什么高档的衣服,戴什么名牌的手表,或者说在某一个小圈子里时不时髦。我永远都不是一个那种引人注目的人,我不想被人家注意,别人注意了我反而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妈对于我这一点非常地看不惯,她总是希望我成为一个中心人物,成为焦点。她说我,你这样不行啊,你要符合潮流,你要能够交朋友。你要有领导能力/LEADERSHIP。噢!MY GOD!我想她似乎也太不了解她的儿子了,我永远是一个被人家领导的人,我怎么会有领导能力这种东西。也许是我妈对我的期望太高了,也许是她根本就不了解她自己的儿子。我发现她的这些想法很大的程度上都是来自本地的一家中文电台的节目。有的时候我会有强烈的自卑感,因为我看到和知道就在我的周围,确实有很多的人,就做到了这一点。有些东西我发现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是做不到的。我是一个非常非常害羞的人。这一点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我不记得我和什么人争辩过,我也不会争辩。我爸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这样的话:你这孩子要是落到别人的家里可能就惨了,别人还来不及说你,你自己已经就受不了了。所以后来我爸有一次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水灵阿姨好吗?首先就是因为她绝对会对你好。我不可能容忍一个女人对我的儿子不好。我爸非常坚决地对我说这些话。我是非常的害羞,以至有时会给我带来很大的痛苦。但是当我走上舞台的时候,当我走向舞台上的钢琴的时候,我似乎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没有办法来解释这一点。我记得在加拿大的时候,有一次爱德华的所有学生地演奏会,他自己也弹了一个曲子,但是,他似乎是非常的紧张,但是轮到我的时候,在我一走向那高大的钢琴的时候,我平时的紧张和恐惧就都消失了。 爱德华后来不止一次地和我爸说起过这件事情,他说我认识太多的钢琴家,几乎很少有人能够在舞台上比较的放松。这个孩子是个奇迹,因为平时他是多么的腼腆,比一个女孩子还腼腆。但是他在舞台上却完全是另外的一种样子,几乎是判若两人了。太少的人具备这样的心理素质。 我自己在想也许钢琴给了我另外的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确实是非常的自如,游刃有余,因为平日的那个世界已经消失了/VANISHED COMPLETELY。我的SAT考试出来之后,基本上我可以进入加州的联邦公立大学系统。关于我的专业问题,我爸又和我谈了一次。我爸说,不要太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这个专业,关键是你自己究竟对什么有兴趣。我爸又一次提到钢琴专业。我说看到米沙的情况,我觉得要是学这个专业将来也未必就好,要不就还是先学医学,将来把钢琴当成一种爱好算了。我爸没有说什么,我知道在他的内心里,觉得我应该学钢琴。他只是说了一句,其实学什么一点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你作出的是自己心里的选择。 我没有和我爸说出我心里的感觉,我觉得我爸说得对,但是我似乎没有办法去照着做,我是想去这样做,但是我还是无法做。我选择了生物化学的专业,这是一个七年的专业,如果我能够合格的话,我会在四年以后进入医学专业,七年毕业的时候拿到医学的博士学位。 我被正式地录取了。我妈高兴得有些反常,她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给她的朋友,告诉人家她的儿子考上了这样一个专业。但是就在这以后的不长的时间她突然地离开了加州,去了东部。我又一次回到了我爸那里,她对我说她去东部是为了找到了一个更加理想的工作。我把这一切告诉了我爸,我爸说不可能的,她现在的工作已经很好了。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她去那里结婚,因为她认识的一个男人就在那边的一所大学里当教授。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开始不大明白我妈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我爸说她撒这样的谎对于我来说就一点都不奇怪,她恐怕有她自己无法面对的东西。我妈在临走之前和我爸办理了离婚手续。是我爸告诉我的。而我妈对他说不要告诉孩子这件事。我爸笑着对我说,我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必要瞒着你,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我妈走之前,我也告诉了她一个秘密,就是我在一直和米沙学着钢琴,但是让我觉得吃惊的是,她基本上没有表现出被欺骗的愤慨。而且还参加了我在米沙那里的演奏会。 我爸认为这是我弹奏的比较好的一次,因为也许这完全是我自己的理解,是我自己的风格。我妈带了好几个她的朋友,演出结束之后,她有些非常的兴高采烈。她一再说,我儿子将来一定是一个成功的人士,在美国这里,进入了上流社会,大家在一起谈论的可不是你的那一点专业,而是你的品味。就象我儿子这样参加派对的时候,弹上一曲,露一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你得有真才实学。她的朋友们不约而同地附和着。他们都是这样的孩子今后才算真正地进入了美国的主流社会,当医生真的是在美国最好的职业了,又有钱又有社会地位。他们都说这是我妈教育孩子非常的有方。我妈非常地兴奋,她说这个孩子学琴的时候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全是靠家长的付出。我那时候每天一早上就开始陪着他练琴,在国内没有什么条件,冬天骑自行车送他去老师家里。唉!现在想一想总算是熬出来了。 后来他们又谈起我妈此次去东部的事情。我妈说:其实这份工作早就OFFER/提供给我了,我就是为了孩子的事情才没有下这个决心,现在他也要上了大学了,我该进的义务也尽了,我也得忙乎自己的事情了。再说了我赚同样的钱,要是在东部早就买了房子了,可是要是在加州,这房子涨得这么凶,什么时候才能够买房子?猴年马月都不知道呢。 于是她们又开始谈房价,说谁谁谁几年前买的房子,现在已经是百万富翁了。就算是抢银行也没有这么容易。我傻坐在那里,一句也插不上,我心里想,也好我爸和我妈分手了,要不然我爸也必须坐在这里,不把他烦死了。对于这样的谈话我想我爸比我也强不了多少,我又一次觉得他们之间这巨大的不同。 就在我们这一次从加拿大回来之前,我都没有想到我的父母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差异。我想每当我妈提起我爸的时候,她都会说,他那个人一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你看他出来这么多年了,还是干这种SALES,住在那种和贫民窟都没有多少差别的地方,还是什么都瞧不起,谁都不在他的眼里。 我妈一提到我爸的时候总是有些气乎乎的。但是我非常地反感她当着我的面说我爸。我想要不是我爸劝说我,我可能不会想回到加州来。 后来菜终于上来了,我妈要了一桌子的菜,说是祝贺我的演出成功。但是我发现其实自始至终,也没有什么人真正地对我的演奏感兴趣。包括我妈,因为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我考上了她所期望的学校和专业,我给她挣了面子,至于我弹的是什么曲子,至于我弹的到底怎么样对于她已经不重要。她觉得我的钢琴早就足够了。弹得在好也不可能当饭吃。我妈那一天确实非常的高兴。她成了她的朋友们祝贺和恭敬的主角。我看着她在那里神采飞扬,那是唯一地一次在饭店里吃饭,她没有和那些服务人员发生不快,而且结帐的时候还付了不薄的小费。我坐在他们的中间,但是我突然地觉得非常的孤独,我想到我爸,而且直到那饭局散了,我的心里一直都想着我爸。我爸是属于另外的一个世界,在那里他心安理得,而这个世界里似乎真的没有他的位置。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属于哪里?
第二十八章(尾声) 石光接到了离婚的批准的文件,他立刻将这几页看上去根本就不象是一个法律文件的东西给水灵传真过去。 他接着就又打电话给她。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这回你不会再有什么顾虑了吧?我彻底地属于你了。 你如何才能够证明你是属于我的? 你要我怎样证明? 你从来都没有正式向我求过婚。好象是我一直死乞白咧地缠着要嫁给你似的。 你和我结婚吧!我不会错待你的,就算是考验我们都快认识八年了。 八年了,石光,八年也不算长,我们还有后面的大半生呢。你会一直都带着我这个死心眼的女人吗? 会的,只要你愿意跟着我这个不现实的男人。 两个人商量了半天结婚的事情,水灵说在香港结婚恐怕还需要排期的,我得去打听一下。打听的结果半年之内的时间都已经排满了。要排就是半年以后了。石光公司这边是否能够请下假来还说不上。两个人说反正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索性就等一等吧。 这一等,接下来就发生了谁都没有想到一件事情。 非典。 开始的时候水灵说现在香港发现了“非典”说是挺严重的。石光是一个不听新闻不看报的人。他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他对水灵说这都是媒体又在没有什么事情就炒作新闻,无非是为了增加收视率,用不着害怕。 水灵说你这个人就是什么都不当一回事,这年头天灾人祸的,人真的是非常化学的,说不定什么事情发生了,我们后悔都晚了。 石光觉得水灵对一些事物的看法太悲观,他说:你这人总是这么封建迷信,怎么会有那么多倒霉的事情都让我们给碰上,别听电视里面胡说八道的,不会有事情的。 水灵突然地发了火:你怎么说我封建迷信,这可是科学的事实,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治愈这种疾病。已经都有人死掉了。 水灵似乎是第一次和他发这么大的火,说完了就把电话给撂了。 石光心里想怎么会这么小题大作的。他没有当一回事情。 周末去儿子的大学接儿子回来,儿子说爸你听说香港那边的SARS现在挺严重的,我们学校的香港学生都在到处买口罩往香港寄呢?你是不是也寄一些给水灵阿姨?石光连忙问什么是SARS?儿子说翻译成中文好象是叫非典型肺炎,目前世界上没有什么办法对付的。 石光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他立刻打了电话给水灵,说真的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非典”会这么厉害。水灵说算了,你这人从来就是不食人间烟火,我也没有怪你,只是觉得这年头多灾多难,让人觉得心里没有底。 石光放了电话,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去香港。又想了想,更是觉得主意定了,就不改变。他觉得水灵等了他这么多年,在这样的时候他似乎必须得去,他对自己说这是一个方向路线的问题。周一一上班就去和老板请假。老板说赶上这样的时候,你还真的要去香港,为了爱情,你也算是挺伟大的。这年头象你这样的男人可能不多了。老板说着这些话不住地摇头,不知道是佩服他的行为还是觉得这样做有些傻。 石光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说我可能在下个星期去香港。儿子说这时候去是不是会有些危险。石光说一个女人等了我八年,在这样的时候我必须去。石光想既然去那就也买一点口罩吧,跑了几家的商店都没有货。最后找到他自己的一个中东人的客户那里,他是专门经营医疗用品的。客户说没有问题,我这里会给你留一些,一百个够了吗?石光订好了机票,旅行社的的小姐说,这时候去香港,飞机上恐怕都是空的,你可以倒在上面睡觉了。这一天的晚上已经都是十点多钟,电话响了,石光想这一定是水灵打过来的。一拿起电话,那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是我!石光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珍妮。 珍妮的声音一开始也不怎么自然,但是很快就恢复了。 我听儿子说你要去香港?你也是这样岁数的人了,做事情能不能动一动大脑。你这时候去香港不是去送死吗?就算你不为你自己想,你也要替你儿子想想吧。你这人做事情有没有点责任感,你也不能光是替你自己考虑,张口闭口地爱你的儿子,这时候你去装英雄好汉,你有想过儿子怎么办?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 石光毫不犹豫地啪地把电话给挂掉了。 周末石光去接儿子,儿子上了车发现父亲的脸色紧紧地绷着。儿子后来小声地问:爸你没有事情吧?石光也不回答。父子之间似乎很少有这么样的沉默。 父亲突然地问:我已经买好了机票去香港,下周一就走,你觉得你爸有些自私吗?是你叫你妈打电话给我,让我不要去香港? 儿子说:爸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可从来没有认为你自私过。我不想让你去香港就是怕你有危险,我妈给你打电话跟我可没有关系。 父亲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只是想自己,一个那样的人活得只能是可怜或者可悲。你爸不是个什么完美的人,更不是个成功的人。我对你没有什么太多的期望,就是希望你是一个活的理直气壮,拿得起放得下,敢爱也敢恨的男人…… 石光没有回家,直接拉着儿子去了自己开户的银行,他在那里办理了一个手续,把儿子的名字加到了他的帐户上。 第二天他送儿子回学校,他对儿子说,这次我去香港,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情的话,帐上的所有存款就是你的了。我估计可以够你把大学读下来,真的不够就自己想办法了。 儿子低声地对父亲说:爸那您多小心一点。 石光看见儿子似乎是哭了,但是他从车窗里挥了一下手,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脚油门开车走了。 石光一上飞机就已经感觉出来气氛的不对劲儿,因为这飞机上已经有人戴着口罩了。其实他这飞机不是直接飞香港的,中间要在汉城机场转机。这是韩国的航空公司的飞机。石光记起来十几年前,他乘坐韩航,机上的服务人员一大半是男的,觉得奇怪,到了韩国更是有过而无不及。韩国的女人一结婚就不工作了。所以地铁里面卖票的都是男的。这一航班上基本都是女的了。看来那里的情况也发生了变化。 石光喝着啤酒,心里想着他这些年和水灵的交往,这不知觉当中竟然就是八年的时光过去了。八年真的不是一个小的数字,想起小的时候,摹仿样板戏里的对白:八年了,别提他了!那时候他还在上小学,同学们有一阵子回经常这么样地说笑话。那时候谁能理解八年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他临上飞机之前查了一下香港方面的有关非典的新闻,似乎情况越来越严重。淘大的几栋楼都已经全面地封锁隔离起来。据说上百人感染,已经有一些人死亡,其中有护士。中国大陆在北京的小汤山地区建立了一个临时的隔离区,台湾的医院里有医生从被隔离的楼房中跳下来,结果又被遣返。两岸三地似乎已经笼罩在一片死神的阴影之中。 石光想到南美作家马尔克斯写的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他想到自己两多星期以前还嘲笑水灵小题大作。他开始在心里责备自己的肤浅和盲目的乐观。这一点他和水灵认识没有多久,他就感到了。因为水灵有的时候会经常表达这样的一种思想:人的生命是非常的脆弱的,任何的灾祸可能是随时都会发生,一些宝贵的东西可能会随时就失去。石光一直都有那么一点嘲笑水灵的这中恐惧感。石光自己想也许是我这个人比较走运,没有经历过大的波折。对于这种天灾和人祸,没有什么认识。他突然开始问自己:如果水灵那里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会怎么样?我还会那么轻松地说一句不必大惊小怪吗?如果我真的是在这样的时候失去了水灵,我的后来的日子会怎么样?石光突然地发现他没有办法回答这样的问题。他没有办法想象没有了水灵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毫无疑问,那将是我生命中最悲惨的一件事情。这些年来,总是水灵在表达这样的想法:石光如果我要是真的没有了你,我恐怕很难一个人走下去了。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这些话,做任何的事情都要小心,开车,做运动,你都要非常的小心才对,我不想让你有事情,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该怎么办?石光自己从来都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他觉得这是无法预料的东西,你想他也没有用,另一方面,他觉得,这种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的。所以他一直觉得水灵有的时候太迷信,或者说太多的恐惧感。他记得罗素说过这样的话:所有的恐惧都不是好的。他自己也确信这样的说法。但是此时此刻,石光突然发现事情没有自己从前想得那么简单。当某种灾难的可能性超过了一个限度的时候,恐惧是不可避免的。人是如此的脆弱和不堪一击。他觉得自己都不敢去想象如果水灵真的有些什么事情自己会如何对待?不知道,我没有办法去想。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这些话。飞机上提供的是韩国的各种泡菜和米饭混合在一起,加上味道很重的辣椒酱,这要是以往,他至少可以吃掉两份的,但是他把所有的辣酱都拌了进去,可是吃起来还是觉得没有胃口。他头一次没有吃掉飞机上提供的盒饭。但是他还是一罐接着一罐地喝着韩国的斗山的啤酒。然后喝红酒和白葡萄酒。他去洗手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已经通红了。他觉得有些头晕但是却一点都睡不着。飞机终于在汉城的银川机场降落了。 现在是当地时间的凌晨四点钟。机场大厅里空荡荡的几乎是一个人都没有,机场大厅几乎是一尘不染,这和洛杉矶机场混乱而肮脏的情况反差实在太大。而且座位上都没有扶手,所以躺在上面就和床没有多少的区别。石光看见有一些人躺在上面睡觉,他立刻毫不犹豫地脱掉了鞋,躺在上面。近十一个小时的飞行,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麻木。他躺在那里,还是一点的睡意都没有,他想如果是灵此时和他在一起,她一定不会躺在这椅子上的,她那些大小姐的规矩,不能够允许他这样做的。水灵,多么好的女人。他在这一刻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比这个女人对于他来说更重要吗?但是他又不大敢去想水灵的事情,他就是希望早一点看到她,只要能够看到她,别的就都不重要了。 他不自觉地又想到了儿子。儿子对于他来说一直是非常的重要的。儿子就要十九岁了,再有两个月就是他的生日。他想起那一天他在车里突然地和儿子发火。他知道自己的那些话有些太重了,这件事情和儿子没有什么关系。那个电话是珍妮自己要打的,儿子根本就不知道。儿子永远是比自己更有涵养,儿子没有和自己顶过嘴。从来都没有。父子两个走在街上会有那么多陌生的人走过来说,你们两个长得太象了。其实儿子的性格和自己几乎是没有相象的地方。儿子永远是不慌不忙的,而自己到了现在还是风风火火;儿子做事情深思熟虑,自己往往是想都不想就去做了;的时候他觉得似乎儿子的这些性格倒更适合担任父亲,自己倒象一个入世未深的毛头小伙子。我那一天的话可能是说得有些重了,但是我只是希望他能够明白,做人的原则。大是大非的原则。我不希望我所培养的儿子是一个只考虑他自己的人,如果是那样,没有必要培养他,因为他会非常好地为他自己打算,就象珍妮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好意思来指责我。而且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慷慨激昂的,当初我们从加拿大回来她自己说她是多么想念儿子,可是我们回来了,把儿子放在她那里了,她不到两年的时间,自己先走掉了,而且还是撒谎欺骗着儿子。她来说我自私真的是有些荒诞和可笑。但是她就真的这么想,也这么去做。一个人自私到了这样的程度,不是非常的可怕。石光觉得自己非常地庆幸能够那么早就和她分了手。否则就不知道怎么样和这样的一个人共同生活。不过她也真的是彻底地变了,回想当年的那个单纯的女孩,对他说她希望成为象燕妮一样的女人。她会回忆这些吗?不知道,也许不会了,她已经彻底地否定了她自己的过去,所以她对儿子说她要对自己好一点。对她自己好一点,让所有的人都对她好,但是她有没有对别人好呢?石光想到这里觉得这么一个人实在没有去想的必要。 石光觉得自己应该走动一下了。他看了一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能够登机。他就在大厅里闲逛起来。他看见一家非常大的珠宝店用一个特别大的横幅写着一行中文:欢迎中国大陆客人来本店观光指点。石光就走了进去,结果那些小姐说流利的中文。他不禁感慨起来,十几年前,他在汉城的时候,人们一听他是中国大陆来的,都以为他是非法居留的朝鲜族。那时候怎么会有人讲中文,他去美军基地附近的梨太园去逛,那里的人都以为他是日本人,那些店主讲英文和日文,其流畅的程度让他觉得吃惊。 石光最后看好了一个配着紫水晶缀子的项链。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他心里想这是非典时期的礼物。 石光又一次登机,这回是国泰的飞机,波音777,每一个人的座位前都有一个荧光屏。飞机上的人就更少了,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坐满。而且上飞机的时候就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口罩,几乎所有的人都戴着口罩,石光想了想,算了入乡随俗吧,也戴上了口罩。这种场面使人觉得似乎更加的紧张,但是没有一会儿飞机上就开始供应早餐,石光觉得真的有些饿了。他就开始吃饭,可是看了一下周围的人,几乎没有人吃这些东西,因为大家恐怕是害怕被传染。 三个小时的航程,石光一顿饭吃下来,也就差不多了。下了飞机,他自己也没有托运的行李。出关的时候竟然不需要排队,可见旅客的稀少。海关的人看了石光一眼说,你来港的目的,石光说,我是来看我的太太。那官员砰地在他的护照上盖了一个钢印,就放行了。 石光此次也算是轻车熟路了,从机场直接就坐了机铁快线,就进了市区。石光一直认为,香港是他走过的地方人最密集的,比日本东京都有过而无不及。可是这一次却是完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地铁上所有的人都戴着口罩,石还自己也戴上了,昔日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看不见了。地铁里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咳嗽了一声,石光发现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立刻聚集在她的身上。石光觉得这“非典”已经把人给弄的有些神经过敏了。他看见那个女人给看的非常的窘迫。好半天不敢抬起头来。好象是犯了什么错误似的。石光觉得替那个女人不平,于是他自己就故意大声地咳嗽一下。然后抬着头看迎接所有向他这里看过来的目光,直到把人家给逼得回避了。石光心里想怎么也不至于这么草木皆兵吧。 石光从地铁站里出来,看了半天,他一直都记得水灵家的附近有一个好大的白花油的广告牌子。他站在维多利亚公园的一个门口,寻找着那个牌子,终于他看见了白花油的牌子。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方向。 水灵已经有两天都没有上班了,因为她住的那栋楼里已经有人患了“非典”公司已经明文规定,只要是一栋楼里的,出现这种情况为了其他人的安全,就暂时不要来公司了。她也找不到石光。昨天她挂了好多的电话,但是都没有人接听。昨天在家里没有事情,她做了一些菜,想晚上请弟弟一家过来吃饭,可是电话打过去了,她的弟妹吱吱呜呜地半天都不置可否,后来才说这么一个时候就不去吃了。水灵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楼发现的“非典病例”,已经是上了电视的。她突然地感到有一阵地悲哀。其实要是平日这也没有什么,可是石光那里也没有了消息,她知道她的悲哀很大程度上是来自那里。因为她找不到石光。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候她觉得他更需要的就是石光。 石光是一个什么都不懔的人。似乎任何的事情在他的眼睛里头都没有什么。他是一个没有什么恐惧感的人。可是在这样的时候,你都不打电话过来。水灵心里真的就有些生气了。可是她又开始想,会不会石光那里出了什么事情呢?否则他不会不打电话过来的。我和他认识已经八年了,在这样的时候,他一定会不时地打电话给我的,可是从昨天到今天一直都没有他的电话。为了安全起见,水灵让儿子去临时到他的父亲那里住,虽然自从离婚之后他们没有什么来往,但是这种时候,水灵还是让儿子去了。她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那里,她觉得要不然就听一点音乐,但是她有觉得没有心情。她又一次地给石光挂了电话,还是没有人接,这可是他那里的半夜啦。水灵想,说不准石光真的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这一想她的心就更乱了。她觉得如果要是石光出了什么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男人已经那么深地进入了她的生活。等了他八年,好不容易等到他离了婚,好不容易等到他要来和自己结婚,可是香港就发生了“非典”。水灵觉得她已经绝望了似的。她想,一会儿还是去黄大仙那里去求一个签吧,她一直相信黄大仙的签是灵验的。她当初和石光刚认识的时候,就是去那里求了一个签。她牢牢记住了那签上的每一句话:石光是被人丢弃在天河旁的一块宝石,她是一个仙女,是她找到了她。他们是天赐的良缘。她等了他八年,公司里的人都觉得她实在是太傻了,等待这种没有结果的感情。没有人见过石光,所以同事们有时闲聊起来甚至觉得这可能是江水灵自己幻想的一个爱人。大家都说,这年头,就算我们这里还有一个象水灵这么痴情的女人,可以等下去,可是怎么可能一个男人,也会这么等八年?一个年轻的女同事说,就算是有这个男的心理上一定有问题的。这根本就不合乎逻辑吗。这又不是琼瑶的爱情小说,再说就连琼瑶的小说现在还有人看吗?水灵任她们说三道四的,也不去解释。她想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水灵脑子里想着这么多的事情,可是这时候电话铃响了,是楼下的警卫,说是有一个男的要见她,说是她的先生。水灵想这一定是弄错了,可能是她的前夫。说那就让他上来吧。心里想儿子刚去了他那里,也出了什么事情。 水灵打开了门,电梯里走出来个人鬼头鬼脑。 这是石光!…… 就在这一天的下午,政府的一间婚姻登记处来了一对已经不年轻的男女,自从“非典”发生以来这里几乎是没有什么人进来了。更是没有任何的电话打进来预约。里面的几个人一天到晚地就是闲聊,可是聊来聊去还是离不开这“非典”。于是都觉得烦了,就不说话。回想以往总是能够盼着有一天没有这么多的人来结婚,闹个清闲,如今真的清闲了,几个人都觉得开始怀念那没有“非典”的日子。这么多天以来终于有了人进来,几个工作人员就格外地热情起来。也不似平日那么冷冰冰的态度。看那个男的也不大会讲广东话,更是觉得好奇。后来那个女的用广东话说,他是刚刚从飞机上下来。工作人员审查了所有的文件,基本上没有了问题,不过这香港的法律规定结婚必须得有证婚人的,后来几个工作人员一商量说,我们自己就可以做他们的证婚人,法律上可是没有规定我们这些工作人员就不能当证婚人,于是两个在这里工作了近二十年的老员工,第一次在自己的登记处里坐在了证婚人的位置上。 等这一对新人出了门,婚姻登记处里的工作人员还在议论着。他们都觉得今天大家做了一件挺有意义的事情。 那一天水灵和石光走在这冷清的街道上,水灵说她在香港也住了三十多年,头一次会有这么少的人。石光说我们戴着这口罩实在是憋得难受,其实从科学的角度,这东西恐怕根本就防不住病毒的,说着就给摘了下来。水灵一开始还坚持让他戴但是后来,自己也摘了下来。水灵说反正我跟了你这个不要命的家伙,你既然不在乎我还在乎什么。水灵说现在所有的酒家都没有什么人吃饭,大家都害怕。你说我们一会是不是回去吃。石光说这可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最怕的就是饭店里的人多。水灵说那我就领你去那家金龙船,他们的广东点心做得好。石光说,好哇,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好好吃一顿。 石光吃了很多,吃得也高兴,水灵吃得很少,她只是看着石光吃,看得也高兴。 两个人从饭店里出来,都非常的高兴。 水灵说天还早,我们去浅水湾怎么样? 石光说好哇,那地方在海边,人又少,“非典”肯定都给海风给杀死了。 水灵使劲地抱着石光的胳膊,偷偷地乐,心想这个男人一吃饱了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两个人来到了浅水湾,海边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水灵说,这“非典”把人给弄的,连来海边的心思都没有了。 石光说这就是人们思考的误区。你以为你躲在家里就会安全吗? 水灵说:石光,你在这样的时候来香港,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石光说:。大家都以为香港发生了“非典”都想躲开,其实香港真好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到处都在防着呢不是?说不定这里的“非典”已经早就战略性地转移了呢。你别笑哇,我说的都是真话。再说了“非典”的意思是非典型性,换句话说也就是不是常规的意思。你等了我八年,林语堂说:一个二十岁的女人可以为了爱不计较任何的其他条件,而一个三十岁的女人的爱情则一定首先要包括经济因素了。我是一个贫穷的男人,你是一个超过了四十岁的女人,所以我们的爱情也不符合常规的概念,也就是“非典型”爱情。这非字如果用数学语言来表达就是“负”数,那么如果按照“负负为正”的原理,这“非典”也就被抵消了,那也就是说我们这样的爱情,只有在“非典”时期才显示出她的真正魅力。这“非典”就被我们的爱情给化解掉了。所以说“非典”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水灵听了一个劲地笑,说你净胡说八道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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