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碎集】:“高兴”·一块补丁
作者:头晕
|
|||||
【杂碎集】: “高兴” “高兴”跟了我四五年了。我第一次见到“高兴”是在万柳地区的一个花店里,吸引我目光的,并不是“高兴”,而是“高兴”所住的“房子”——一个青花儿瓷的花盆儿。那是一个广口儿、圆肚儿、平底儿的花盆儿,造型古朴大方,青蓝的纹饰却很是清新雅致;花盆儿摆放在一个仿红木的三腿高足花架上,更透出古雅的韵味儿。 “高兴”跟我回到家里,被放在客厅的一角儿,那蓬勃的一丛青绿立刻使这屋子充满了生气,也仿佛与窗外的草木产生了某种呼应,使这屋子成为了花园的一部分。每天我下班回到家,不经意间瞥见“高兴”,它总是那样青春朝气,笑意盈盈,在漫入窗内的微风中轻轻摇摆,像是欢迎我的归来。“高兴”虽然那么轻盈嫩弱,却一点儿不娇气,不贪婪,我只是每隔一周左右用喷壶喂它两杯清水,它便满足而快乐地生长,叶片渐渐地多了起来,颜色也由浅变深,泛着一层油油的绿光。“高兴”本来是有名字的,买它的时候,花店的小姑娘告诉过我,可我当时只顾看那花盆儿了,漫不经心的,没记住。买回家养了几天之后,我看着它那可爱的样子,便擅自命名叫了“高兴”。我想,不管它以前叫什么名字,都不会有“高兴”更贴切。在我的心里,“高兴”已经成为了家庭的一员,使我的生活增添了几多情趣,减少了几许寂寞。每当我喂它水时,无意间触碰到它,它便轻轻地摇动,很像小狗受到爱抚时的样子;经过喷洒的叶片,挂着晶莹的水珠,像是满面的笑靥。短短几天之后,我的心里便只有了“高兴”,对那花盆儿再也没有兴趣,尽管它一如既往地漂亮。我想,有生命的和没有生命的就是不一样,再漂亮、贵重的东西,没有生命,也只是一个物件儿。 我总是要上班的,担心“高兴”寂寞,就给它找了个伴儿。那是一棵“发财树”,我也是看它状似辫子的身躯觉得有意思,才带回家的。相对于“高兴”,“发财树”身高体壮,我希望它能够陪伴并照顾“高兴”,把它安置在“高兴”的身边。后来证明,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发财树”与“高兴”似乎不是一路。安排好位置后,它先是满不在乎地扫了一眼四周,接着低下头去看着身旁的小伙伴儿,轻风吹进窗,它借机摇摇头,试图掩饰对“高兴”的轻蔑。“高兴”却表现得异常兴奋,用力地舞动着身体,欢迎新来的伙伴儿;它丝毫没有察觉“发财树”的态度,或许察觉了,也并不往心里去。 尽管如此,我对“发财树”和“高兴”还是一视同仁。因为“发财树”身高体大,我每次喂它的水是“高兴”的几倍;它似乎对这一点也有点儿满意,慢慢地长出了一些新的叶子,脸色也比刚来时滋润了许多。“高兴”时不时仰起脸,满怀友善和敬慕地看着这位高大的同伴儿,尽管按照规矩,“高兴”应该算是“发财树”的哥哥。 “高兴”的友善和大度,以及我的关爱和照顾,却并没有改变“发财树”多少,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它总是把高大的身躯弯向窗口,去抢占阳光的抚爱,清风吹进的时候,它又伸开繁茂的枝叶把“高兴”挡在身后,霸道地享受清新的空气。然而它似乎并不满意得到的一切,一段时间以后,竟自慢慢地枯黄起来,我采取了许多措施,也不见效。这让我很是困惑。后来忽然想到,清贫的家庭是否不适合“发财树”呢?顾名思义,它所向往的应该是大富大贵之家,可我的家也并不是那么糟糕啊。 “发财树”不可挽回地走了。这让我伤心了好几天,不管怎样,它也是这家中的一员啊。“发财树”的离去对“高兴”的打击似乎更大,按说,它又重新独享窗外的阳光和清风,理当长得更加茁壮,可是好几片叶子的边缘却露出了憔悴的枯黄色。刚刚失去“发财树”,“高兴”的状态更令我心焦,我加倍地浇灌、呵护,可喷洒在叶片上的水珠却总像令人感伤的泪滴。 为了挽救“高兴”,我经过精心考虑,买了一盆儿虎皮兰给“高兴”作伴儿。这次我不敢贸然行事,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虎皮兰是来自沙漠的移民,历经磨难,应该会和“高兴”志同道合的。果不其然,虎皮兰加入以后,“高兴”叶子的黄边慢慢地愈合了,重又焕发出昔日的神采。而虎皮兰似乎也很喜欢这个新家,刚来时只有三片叶子,不经意间长出了第四片、第五片……竟然形成了郁郁葱葱的一束。 不知“高兴”和虎皮兰在别的地方开不开花儿,它们在我家却只是深浅不同的一片翠绿。我想,如果开花儿的是女孩儿,它们一定是两个男孩儿。 后来我搬家了,离开了“万柳”,住到了亚运村以东,“高兴”和虎皮兰自然与我同往。它们是最后上的车,探出头去恋恋不舍地告别旧居。 母亲搬来与我同住的时候,“高兴”和虎皮兰特别兴奋,因为与母亲同来的还有一盆儿茉莉。那显然是个女孩儿,清香洁白的小花儿挂满了一头,亭亭玉立,娇羞无限。茉莉没来的时候,“高兴”和虎皮兰住在阳台上,因为阳台地方有限,茉莉来了之后就把阳台让给了茉莉。这不仅因为茉莉是个女孩儿,还因为茉莉是母亲亲自养的,按照辈分它应该算是“高兴”和虎皮兰的姑姑。 母亲的到来却意外地使我失去了照看“高兴”和虎皮兰的资格,因为母亲很高兴和茉莉一块儿照看“高兴”和虎皮兰,而且母亲对我的园艺水平颇有微词。多年以前,当我刚搬进楼房的时候,母亲曾慷慨地送我一盆养育了近二十年的高大山影,没料想,我总认为山影属于耐旱的沙漠植物,不需要太多地喂水,而它又生活在阳台上,使我常常忽视它的存在。一年之后的一天,我吃惊地发现那巨大的青灰色瓦盆已经成为了山影的香冢。 “高兴”和虎皮兰与茉莉一道儿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更加精神饱满。虽然我不再亲自照料它们,但每当夜幕降临以后,母亲早早地休息了,“高兴”和虎皮兰一道儿陪伴我读书、看报或看电视,而茉莉则静静地眺望着万家灯火,我便感到十分欣慰和满足。 可不知怎地,最近一段儿时间,“高兴”似乎不再那么精神了,有几片叶子泛起了疲惫的浅黄。我很不安,问母亲是否缺水了,母亲用手摸摸“高兴”脚下的泥土说,潮乎乎的,不像缺水。我又耐心观察了几天,仍然不见起色。我想是不是缺肥了?母亲说,这两种植物都不一定要施肥。母亲说的对,“高兴”和虎皮兰跟了我四五年了,从来没有吃过“营养品”,却一向健康而快乐。这次是怎么了?我忽然想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老话,不安地思忖,“高兴”是不是老了? 最近几天,“高兴”愈发地枯萎下去,绿色的叶子隔几天就变黄一片,像是一天天在走向晚年,而我对此却束手无策,这令我十分心痛。可是我明白,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和“高兴”还有虎皮兰以及已经离去的“发财树”,能够走到一起,是一种缘分。“高兴”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始终舒心而快活,我也因为有了“高兴”,生活中增加了一抹宁静而淡远的绿色,令我心气平和,少了些浮躁,多了些踏实。如果有一天“高兴”真的离我而去,它也一定是进入了天堂的花园;或者如果生命有轮回的话,我的“高兴”还会重新投胎再回到我的身边。 “高兴”老了,但它始终都是那样高兴。 2008-10-27
一块补丁 北三环自东往西联想桥主路上有一块补丁,是钢板做的,钢板的边缘还围抹了水泥。钢板紧贴地面,又有水泥形成的斜面,车过的时候只稍稍颠簸一下,不减速也问题不大。记不清这块补丁出现于何时,总有几个月了吧,每天路过时总要颠那么一下。奥运之前的一段时间,全城修整容貌,心想这块补丁该要寿终正寝了吧,结果没有。整个奥运期间直至今日,补丁一如既往地颠簸着过往的车辆,包括我的那辆。 可不知怎的,常常对某些事情心怀不满的我,似乎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抱怨,似乎这颠一下也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家在奥运中心以东,单位在中关村地区,每当“颠一下”的时候,就意味着我的上班之路已接近终点,目的地即将到达,新的一天的办公室生活即将开始。这意味着我是一个有工作的人,一个为社会做贡献的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一个身体还可以支撑的人,心中便隐隐涌上一种安慰的感觉。如果我失去了这份工作,如果我卧病在床,每天不需要或没有能力驱车上路,不再被这块补丁颠一下,我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时间久了,这块补丁便渐渐类似于我曾经住过,如今已被拆除的老宅。住在里面时觉得它狭窄、昏暗,诸多不便;但得知老屋即将被拆除时,心中却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惆怅。我的出生,我的童年、少年,都与这老屋的一砖一瓦,一椽一柱密切相连。老屋看着我长大,我也赋予老屋的存在以更多的意义。老屋所围成的四合院是我嬉戏玩耍的场所,那棵老海棠树的枝杈是我登高望远的楼阁,许多遐想随着天边的白云飘向远方……每天我蹦蹦跳跳地跑出院门,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能够再蹦蹦跳跳地回到这里。从外面归来时,远远看到那扇旧门,心中便感到踏实和温暖。我至今记得门上的对联:“传家有道唯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 如今,这块钢铁的补丁也与我的生命发生了联系。它不只是在我的车轮碾轧它时颠我一下,似乎是对碾轧的抗议;事实上那是一种生命的提示:它用自己钢铁的身躯托起车子的重量和生命的重量,一声不吭,默默坚守;它粗糙的形象丝毫未损于这座城市和奥运盛会,反而给这座城市带来安全和稳定;它陪伴我度过了奥运前后的一段时光,之至今天…… 这种联想也许有些不伦不类,有些矫情,却实实在在是心中涌起的关于时间、空间、事物的移转、变迁所带来的怀旧与怅惘。 我至今不知道那块补丁下面是怎样的情形,大致无外乎一个土坑,一些管线从中穿过。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在奥运之前的整修时,为什么不把它修好呢?那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或许,那补丁下面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对这块补丁的感情,应该不是所有每天开车路过这里的人都有的,事实上,其他人所有的,也许只是抱怨。不过,即使放开不着边际的瞎想,这“补丁”的存在至少有一个好处:一天夜里,一个人昏昏欲睡地开着车,眼看就要出事了,车子猛地一颠,使他惊醒过来,捡了一条命…… 也许这件事情已经发生过,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不知这块补丁能挺到何时,路面修好之后我又会是什么感觉。当车子不再颠一下,而是“唰”地一下掠过补丁的“遗址”时,我还会记得那里曾经有过一块补丁吗?…… 2008-10-16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