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害怕失去的时候,立宪就有了可能 作者:老例搜集


 

当人们害怕失去的时候,立宪就有了可能

                                  ——中国研究院第四次讨论会发言纪要

时间:10月28日下午 地点:美国纽约

冯胜平:你好!

非常好!道理是说透了。再看看,现在的这批当政者可能会有一些作为。我相信宪政一定会成功,而且就在近十年内就会有实质的进步。不是我们等不及,而是当政者自己都知道没法再等了。

馮勝平:我同意偉東所說的大部分看法,中共現在肯定是國家主義。关于關於“邪路”、“老路”的分析,我覺得非常準確。关劉曉波和薄熙來就是明证:一個代表“邪路”,一個代表“老路”。中國可能的三個前途。

最好的前途,就是共產黨自己通過黨內民主、通過憲政,有序地走向民主。这条路美國是先例,它當年也是一黨獨大,就一個華盛頓革命黨,這個革命黨沒有跟任何人分享政權,美國的 loyalists,通通被趕到加拿大和英国去了,一辈子没有回来,就好像中國國民黨。美國的民主派托马斯·潘恩,就像軍濤这种人,喜歡革命,通通被流放到法国,晚年回到美國,終身沒有選舉權。

王軍濤:你這說法不對,Samuel Adams就是美國的革命黨。

馮勝平:结果就是華盛頓那幫人,55個國父,在费城吵了116天,自己立憲,也自己行憲,沒跟任何人分享政權。只要不革命,这是中国未来一條必然的路。昨天跟一個“紅三代”聊天,講到現在太子黨接班,他說,“千秋萬代”很難,“紅二代”大部分身在國內,沒有出過國,所以現在是這個思想;但是“紅三代”就不一定,他们基本都出過國,受过现代教育,接近常识,知道“千秋萬代”不可能,对“千秋萬代”也没有兴趣。

在千秋萬代的問題上,太子黨似乎是達成了共識。這是他們最難擺脫的心結,是中國政治的盲點,也是自秦始皇以來幾百代中国帝王永遠做不醒的夢。儘管秦始皇也就只兩世,並沒有千秋萬代過。这不是聪明和笨的问题——幾百代帝王不可能都笨,他们中間肯定有雄才大略的帝王,但為什麼在這個問題上一個人都沒跳出來、全做同一個夢?換位思考一下,在上位的人不做這個夢真的很難。

如果可以“千秋萬代”,WHY NOT?真能做得到,华盛顿也会当皇帝。

问题在于,“千秋萬代”不可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地上没有永久的执政党。不需要太高深的智慧,只凭常识就应该懂得,任何一个政党都会经历生老病死的过程,恰如一个人保养的再好,也不能活两百岁。所以我认为,中國最好就是不要革命,通過黨主立憲从王朝循环的历史中走出来。当然,这不是唯一的路,但这是一条代价最小的路。

這條路對在座各位可能不是一條好路。我跟軍濤常開玩笑:共產黨的權力餐桌上沒你的位置,所以你的首要任务就是掀桌子,掀了之後,下一桌擺上來,說不定就有我的位置,如果沒有,接著再掀,這是革命者的心態,我非常理解,因为我們跟王炳章在一起時,早就熟知了这种心態。

高文謙:我就問一個問題,習近平中央可能如你剛才說的,照華盛頓的榜樣放棄權力嗎?兩個國家的國情完全不一樣,沒辦法相類比。

馮勝平:我知道。上次寫了那封信後,很多人就說我是一相情願。

高文謙:你那篇文章我也認真拜讀了,我就四個字:與虎謀皮。原諒我把話說得非常透。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當面討論這個問題,現在我要說出來,咱們明人不做暗事,我也不在網上辯論。

馮勝平:我知道,批我想法的人有說我“與虎謀皮”,或者說給共產黨獻計獻策,甚至說是習近平在海外放的“政治氣球”,我是代表習在搞什麼東西……等等,什麼都有,你這個批評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我並不认为我讲的路是中國唯一的路,而且非常可能中共不會走這條路,幾百代帝王都繞不出來,憑什麼它就能繞出來?但我認為这是代價最小、阻力最小的路,走不走,我沒辦法决定。我的建议,习近平看不看得到,先打個對折(50%);看到了,能不能接受,再打個對折(25%);就算真的接受,也按我想像的方向去搞,能不能搞成,中國有沒有這樣的社會基礎條件,又要打個對折——所以頂多12.5%的可能性,還不說他們还會判定這條建議是“境外反動勢力的陰謀”呢。如果細讀9號文件,會看到沒有什麼“七不講”,只有意識型態领域的七個問題,其中第七個問題,是對左派講的。搞9號文件的目的,是要争夺意識型態的領導權。文件列举了近来反共势力的活动,講的第一條,恐怕跟我那封信还有點關,這一條是,以公開信、建言书的方式要求政改、宪政;第二條跟我們無關,說的是西方使領館在國內頻繁開展、資助各種活動;第三條似乎跟何頻有關:大量出版反動刊物。中共覺得,你跟他講憲政是在矇他,因為憲政的話語權早已被自由派控制,一講憲政,當局腦袋裡跳出來的就是:司法獨立、軍隊國家化、三權分立、民主選舉、新聞自由。這五條,他哪條都受不了!他搞了,肯定跟蘇聯一樣的結果。尽管你可以说实行以上五条从长远来说对共产党有好处,但他知道得很清楚,真要那样搞,就没有长远了,明天可能都过不去!

其實我主張的,並不是以上那五條。(把权力关进笼子是一位网民2002年伪造的所谓的“布什讲话”,它骗了包括习近平在内的许多人。)中共如果搞“黨主立憲”,实行自己的“82憲法”就行,没有必要去实行美國1787年憲法。“82憲法”中,沒有軍隊國家化,也沒有三權分立、司法獨立、民主選舉,它跟美國憲法相重合的只有一條,就是憲法35條:言論自由。反憲政的朋友再仇視美國憲政,恐怕也不好意思從這條後退條,宣称“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沒有言論自由”。

高文謙:中國的“82憲法”和美國的憲法根本沒有可能接軌,可能某些字面上一樣。中國憲法的核心,就是黨的領導,一黨專政,鄧小平當年就非常清楚。什麼“四個堅持”、什麼社會主義,誰能講得清楚?但有一條絕對不能讓,就是黨的領導。


馮勝平:党主立宪讲不清楚,革命就能讲清楚吗?我是希望中国能走出革命,走出王朝循环。在座的可能覺得沒這個可能,所以关心共产党后的问题。这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我的基本想法是,你要給中國找一條出路,首先必須先給共產黨找一條退路。這條退路,在我看来就是黨主立憲。

人们現在評論毛澤東,说法各异。劉小楓說毛澤東是“國父”,王康說毛澤東是“國賊”,其實這种爭論沒有意義,它的答案取决于共产党的命运。共产党兴,毛泽东就是“國父”;共产党亡,毛泽东就是“國賊”,“國父”還是“國賊”,取决于共產黨能不能在中國站得住,能不能带领中国走出王朝循环。
毛澤東自己曾说:“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這句話本身沒錯,錯在共产党在其90多年的历史中,永远把黨內的反對派當反動派鎮壓。善待反对派,這是共产党要向華盛頓學习的地方。美國国父们沒有同反對派分享政權,而是自己分裂成聯邦黨和反聯邦黨,此后又演变为民主党和共和党。華盛頓對反對派不手軟,但對自己的战友从不迫害。(王軍濤:他哪裡有權?都要經過法院。)历史回溯230年,美国就只有一个華盛頓革命黨,它自己走了出来,到今天为止,华盛顿仍是国父。

中国的第二个前途,就是有序地解體。值得注意的是,幾乎所有共產黨國家结束走的都是这一條路。有序解體有三個特徵,第一是共產黨下台,第二是經濟滑坡甚至崩潰,第三是國家分裂。但它的好处是沒有軍閥內戰,没有大规模的社会动荡和清算。军队统一,70%~80%的政府官員来自于旧政府,是有序解體的基本条件。如果第一條路走不通,中国很可能走這條路。但现在看来,不到万不得已,习近平不会考虑這條路。

我曾写文章把中国分为党国,军国和民国三个阶段。毛澤東時代是“黨國”,現在接近“軍國”,而最终的目标是“民国”(自由民主的新中国)。“黨國”靠意識型態控制,“軍國”靠金錢和暴力來控制。对后者来说,“凡是能用人民幣解決的矛盾,都是人民内部矛盾”,人民幣解決不了的矛盾,则用暴力解決。

毛泽东之後,中国再無信仰。今天的中國人除了金钱和权力,什麼都不信,而“軍國”恰恰是一个用金钱和权力來統治的政权(有幾流的人民就有幾流的政府)。它可以在和平时期维持統治,一但危机爆发,“軍國”的作用就是控制大局,保证中国不乱。换句话说,“军国”平时可以维护社会的治安,亂時可以維持社會的穩定。

中国的第三个前途,就是無序地崩潰。这是偉東剛講到的,也是最坏的一條路。关于這條路,鄭孝胥的“三共論”讲的最清楚:“先共和,後共產,最後共管。”1911年共和滅大清,1949年共產滅共和,現在就等共管。所謂“共管”,指的是中國崩潰,被國際社會共管。有趣的是,多年以后,王力雄,李劼和蘆笛各写了一部政治预言小说,都以一个场景结束:中國在一场核戰爭中崩潰,被國際社會共管。他们在 寫小說之前互不認識,也沒有讀過“三共論”。中国最怕的就是走向這條路。(何頻:這條路是不是南斯拉夫的路?)南斯拉夫死了25萬人。剛才有人講到化學武器,中國現在至少有400枚洲際導彈,一旦發生內戰,北京這樣的城市,只需一枚核武器,不會有人活下來。


陳小平:你受蘆笛的影響太深啦,現在世界上打了幾枚核導彈?共產黨殺的人比這要多得多。

高瑜:胡錦濤上台後,讓中央黨校搞一個課題,就是“黨主立憲”。推出來一個月,自己就關了。

馮勝平:只要中國不革命,它遲早要回归常识,走到立憲這條路上来。很多朋友說宪政的最大的阻力是既得利益集團,事实并非如此。既得利益集團是中國宪政的最大動力。原因很简单,只有立憲,才能保住他們的生命财产。

高文謙:我就問你,一個人剛把東西吃到肚子裡,你要他吐出來一點,他幹嗎?共產黨手裡拿著權,享受到改革的成果,非常滋潤,滿嘴都是油,他所考慮的,是他退一步的話,可能被清算。

今晚很難得,這種思想的交鋒非常需要。你講了半天美國、華盛頓,他们跟中国不一樣,中國最大的問題,是權貴利益集團怕被清算,他們背的罪孽太深重!胡喬木1989年時在我們內部講:退一步就退兩步,退兩步就全線崩潰。
現在你對習近平講這番道理,人們心裡都很清楚啊,你就是忽悠他們。他們這幫人對局勢看得清楚極了,你別想忽悠他們。1989年和現在的整個局面都不一樣了,1989年共產黨才有多少利益?無非就是老幹部有點離休的特殊權利。而現在呢,他們的利益之大,人們不敢想像!

高瑜:你是有產者,你要立憲,是要用憲法來保護你的財產。但你的財產來源跟中共權貴集團完全不一樣,你是在憲法下用勞動掙的,他是在一黨專政下利用暴力機器掠奪的。他能跟你一樣希望立憲嗎?


高伐林:諸位,先不要發言,請勝平結個尾。

馮勝平:革命是穷人的节日,立宪是富人的本能。 一百年来中国宪政运动的失败,原因很多,其根本是国家的贫穷。在一个贫穷的国家里,革命永远具有最大的感召力。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脱离贫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既得利益集团。这个集团拥有一切,唯独不拥有未来。共产党在,他们不安全,随时会被“双规”;共产党不在,他们更不安全,暴民无疑会清算他们。前有暴君,后有暴民,对既得利益集团来说,宪政是唯一的出路。搞宪政,他们会比谁都积极。正如三百年前的英国贵族,他们既有公权,又有特权,唯独没有安全:皇帝能剥夺他们的财产,暴民能剥夺他们的生命。通过光荣革命,他们放弃公权,保留特权,换取了财产与人身的安全。生活在达摩克利斯利剑之下,今天中国的既得利益集团极度缺乏安全感,自我利益决定了他们是中国宪政改革的最大动力。既得利益集团是推动宪政民主的正能量。习近平搞运动反腐,他们是阻力,跟你拼命;习近平搞宪政改革,他们是动力,为你拼命。

跳出“运动治国”的惯性思维,需要时间和试错。1974年香港廉政公署成立之初,循的也是运动治国的思路。以贪腐公务员为目标,廉政公署用运动方式治理腐败,结果造成香港社会的巨大混乱。三年后,廉政公署痛定思痛,意识到已经长到身上的肉不可能割下来,实行大赦,对1977年1月1日前犯有腐败罪的公务员免于起诉,同时四管齐下——教育,不想贪;制度,不能贪;法律,不敢贪;高薪,不必贪——一举把香港从世界上最腐败的社会变为廉洁社会的楷模。今天中国腐败的程度远远超过当年的香港。吴思做过一个统计,以5%的贪腐比例计算,即每创造100元GDP,贪官拿走5元,十年来被贪官非法摄取的财富是十万亿。若以贪污一百万元作为惩治标准,要杀的人就是一千万。反腐的阻力何在,不言而喻;宪政的动力何在,也不言而喻。

最后再讲一遍,除了金钱和权力,今天的中国人什么都不信。没有人能够重建国人对共产主义的信仰,也没有人愿意发起一场诸位希望的革命。这是一个“人人要发财,个个想腐败”的国家(芦笛);这是一个全面溃败的社会(孙立平);这是一个没有信仰的“小时代”(郭敬明)。吊诡的是,正是在这个人们不再谈论家国天下的“小时代”中,执政的中国共产党没有了运动的资本,却阴差阳错地获得了立宪的本钱。

当人们什么都不信的时候,立规就成了必须;当人们害怕失去的时候,立宪就有了可能。

                                                                              11/15/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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