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腊河历险记】:(三)还我招娣!
作者:梦回山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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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腊河历险记】: (三)还我招娣! 招娣,姓龚,原籍上海嘉定,70年赴滇,在勐捧农场四分场八队落户。71年7月25日失踪。 提起龚招娣,凡是那个年代在四分场呆过的知青可能都记得这个名字,而且,或许有的还会记得她那些的豪言壮语:“为了共产主义,我不怕汗流尽,腰累断,血流干!”“气不断,脚不停,把毕生精力献给壮丽的共产主义事业!”这些都是后来从她的日记中发现的。她做到了,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1971年7月25日,星期天。龚招娣整夜未归宿。我那时在分场当青年干事。第二天一早,我和场领导立即赶到了八队。招娣失踪了,种种猜疑,接踵而来。出外访友?进山遇险?被人暗害?。。。。。。千头万绪,如大海捞针,从何查起?即便是在科学手段如此发达的今天,查起丢失个把人来也不那么容易,更不要说那时候开口闭口都要与“阶级斗争”挂上号,使本来就复杂的案子变得更加复杂了。 好在场长蔚知仪是个热血衷肠的好领导,对知青有时脾气有些粗暴,但心地善良,对工作负责。人丢了,总要对大家有个交待,更何况还是个上海来的女知青。自己抽不出身来亲自抓,成立了个专案组,我是成员之一。尹正当时在八队任职,也进了专案组。 开始,工作很棘手,没有任何头绪。进山,下水,走访龚招娣的朋友,到周围的寨子查询,总之,一切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能问过的人也都问过了,“阶级斗争的警钟”也敲响了多次,杳无踪迹。 我在7月30日的日记中写道:“今天,背着干粮,钻进深山老林里去寻尸。我抱的希望不大,但这是对自己的严峻考验(注:咱那时是挺“左”的)。进山缺我一个人没什么关系,可对我来说,如果失去这次的锻炼机会确实可惜。老梁(注:带队的老工人)是个久经风霜的人,一天的爬山涉水使我学到了许多,也培养了自己坚持到底的毅力。晚上,听说离勐腊八、九公里处的南腊河边发现一具女尸,我们连夜赶了去。虽说自己本来已经很累了。。。”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我们的工作一点儿没有进展。发现的唯一线索是招娣用的的锄头,是在菜地小溪的“独木桥”边找到了。有人猜测,周日那天招娣可能到菜地去干活了,那天大雨如注,招娣过“桥”[1]时,可能不小心落水。。。。。是否被冲进了南腊河? 招娣出身富农,来农场后,一直积极要求进步,凡事都比别人要多做一些,周日很少休息,不是到伙房帮厨,就是到菜地干活。所以这个假设是成立的。然而,小溪平时流量很小,站在水里,最深处也没不了膝盖。再说,八队离开南腊河还是有点儿距离,一条公路把八队和南腊河隔开,小溪的水是通过公路下的一个不大的涵洞流进南腊河的。我们在找寻的第一天,曾沿着小溪淌了一遍,还到涵洞边看过。也曾组织了一些人在涵洞附近的南腊河边打捞了一两天,没有任何收获。虽说这种假设没有被推翻,但并没有作为主要的突破口。事后证明,有时候,最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偏就发生了,就像开平出事的那个缓坡。 那些天几乎是度日如年。天天都期待着奇迹发生。只要是听说哪里发现了尸体,我们专案组就立刻出动,不管是白天,还是深夜。那时的我,表面上装得很“勇敢”,骨子里不过是个孺弱的女生,而且,自小怕鬼,怕死人[2],可在那个年代里,更怕人说自己不革命,娇里骄气。所以,硬着头皮和大家一起去。好在有尹正在,每次到了停尸的地方,总劝阻我,让我在路边上等,需要我去看的时候再说[3]。那些天,尹正他们看过好几具尸体,我只在远远地望着,却没有真正看到死人的样子。即便是这样,秀华还记得那些日子里,我不敢一个人睡,每天不管回来多晚,都要到她那儿去挤,梦里常常大喊大叫,紧紧地抱住她不放。 十天过去了,仍无进展。我们把精力集中到南腊河,决定由当地老百姓带我们,沿着南腊河边向下搜寻。这次带队的是哈尼族的民兵班长。那是8月5日。一早我发现“好朋友”来了,照例是不能下水的,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和大家一起上路了。 沿着南腊河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在日记中是这样记载着:“路很难走,一会儿下到齐腰深的河里;一会儿行进在柔软的沙滩上;一会儿陷进泥泞的沼泽,不一会儿又钻进了荆棘丛生的灌木丛。”那天的南腊河,又恢复了往日的魅力,那种迷人的静,醉人的蓝,加上两边树林被雨水冲刷过那青翠的绿。。。。。。可那天我却没有心情去欣赏,一来是悬在心里的招娣,二来是怕同行人发现。出门前故意穿了条深色的裤子,可在水里泥里泡着,该死的血水顺着裤管一直往下流,凡是经过的地方都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那一缕缕的红色痕迹。女孩最忌讳这种事,所以我和大家保持着距离。幸亏是那天的路极难走,对哈尼族小伙子来说,如履平地,走得又快又急,大家只有紧跟着,看到我在最后,只是认为我是个女的,走得慢。还记得尹正常常故意放慢脚步等我,我还要想方设法地躲开他。 中午休息的地方很美,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礁石横跨在南腊河中间,“中午吃饭的地方别有风趣,我们坐在河中间的礁石上就餐,湍急的河水拍打着岩石,激起朵朵浪花。”(摘自日记)我借故不饿,坐到离大家远远的礁石上,假装在玩水,实际上是在把流在岩石上的血水冲走。那天,我们在水里走了近三十公里,后来由于水太深了,只好打道回府。 两天后,8月7日晚,五分场传来了消息,发现一具女尸。我们迅速赶到现场。像往常一样,尹正让我留在公路上等。不一会儿,下去的人捂着鼻子跑了上来,让我下去辨认一下。还没走到河边,一股奇臭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人窒息。河边只有尹正和警卫班的小胖子。小胖子提着一盏汽灯,借着昏暗的一闪一闪的灯光,我看到一个白白的像充了气的东西被河中的大树枝拦住,再走近些,看到了泡得发胀的四肢,还打得稀巴烂的胸部,那里已经是两个特大黑洞。再往远望,依稀地看到了尸体的头,光秃秃的,白得发亮,最可怕的是那对眼睛,白眼球被泡得大得出奇,凸出了眼眶,黑眼球点缀其中,更增添了一种恐怖感。尹正问我,是不是招娣,光凭这些,实在难以辨认得出来。不过,我靠尹正壮胆,走得更近些,发现尸体上唯一留下的是条短裤,紧紧地绷在两条腿中间。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我发现那短裤花色式样和在整理招娣遗物时看到的是一模一样,从而确定她就是招娣。 确认以后,打捞就开始了。被大水泡了十几天了,尸体已经开始腐烂,随车来的人都尽量往后躲,只有尹正首当其冲,小心翼翼把招娣“拖”到岸上,用毛毯把她裹了起来,然后,借助小胖子,把招娣扛到肩上,一步一滑地艰难地把她扛上了公路,放到了拖拉机上。这么多年了,尹正扛着招娣上坡,其他人远远地避开的情景仍留在我的脑海里。 回到八队后,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更不消说为招娣办丧事了,我主动承担了。尽管心里也很怵,还是细心地把招娣的衣物和她生前喜欢的一些物品放进了她的棺柩,场里为招娣开了隆重的追悼会,还号召大家向招娣学习。 招娣的死对我们的影响很大,正好场里要建新队,我的要求批准了。尹正为此还写了长长的一份血书,坚决要去建新队,后来场长拗不过他。我去了九连,尹正去了十连。招娣的妹妹来“继承”姐姐的遗志,来到了农场,在姐姐的“光环”下,到处作报告。 我的南腊河系列就此告一段落。南腊河里青春岁月并不是三言两语说的完的,然而那无声的南腊河是我们青春岁月的见证人。 看来七月是个多事的季节。下个月,招娣过世38年周年,尹正也离开我们三年了。逝者长已矣! 最近读了纳兰性德的一些诗,妄为改了一首《摊破浣溪沙》,作为结束: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1]这“桥”加个引号,是为了说明那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桥,不过是为了方便不湿鞋,放倒的一棵树,架在小溪的两边。 [2]如果孙宁刘青看到这儿,一定要偷笑。一天夜里,没有月光,我们从风光场部回七队。一路上,刘青得意地绘声绘色地讲克可勃那些暗杀事件。孙宁走在最前面,我心惊胆颤地走在孙宁的后面。当我们走进山里时,虎背熊腰的孙宁为了吓唬我们女生,随着刘青的抑扬顿措,大叫一声,霍地跳转身,向我扑来,我当场被吓昏了过去。后来一直成为55的笑料。尹正也在场。 [3]我是专案组里唯一的女生。事情发生后,场里责成我查看了招娣的所有遗物,衣服式样,花色等等,以便以后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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