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十年(七)】:棉胶鞋·京东大鼓·呵气成霜·一天两顿饭
作者:在陋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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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十年(七)】: 棉胶鞋 进入农历九、十月,北大荒的天一天冷似一天。地上早已有了积雪,瑟瑟的秋风变成了小刀子风,冻手冻脚了。秋装不抗冻,知青们纷纷置办皮帽子和棉胶鞋,你挑我选,分场的“小卖部”着实热闹了好些天。 崭新的棉胶鞋,胶底,高帮,草绿色的,配上上海知青草绿色的棉袄、棉裤,皮帽,除了臃肿一些,远远地乍一看,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好马配好鞍。光有棉胶鞋还不行,听当地人指点,又买上毡垫、毡袜。第一次看到毡袜,觉得新奇,厚厚的,咋穿呀? 穿着垫上毡垫的棉胶鞋、踏着积雪下地干活,起先还真不觉得冷。但收工回来,就发现不对劲了——棉胶鞋湿了!好在棉胶鞋可以烤,好在宿舍里有火墙,有拐脖的铁皮筒。一到晚上,捷足先登,火墙上齐刷刷的是一双挨一双的棉胶鞋,拐脖铁皮上一溜齐的是一双挨一双洇湿了的鞋垫。 “威虎厅”里,一时五味杂陈:既有劣质卷烟味、臭脚丫子味,也有铁皮上烤馒头片的淡淡香味,还有胶皮味,鞋垫烤过了劲儿的焦糊味儿。 棉胶鞋能不能烤干,要看运气,有时候火墙不够热,有时候棉胶鞋的位置不佳,早上只好穿着半干半湿的棉胶鞋下地,那个滋味,就好像踩在冰上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太年轻,傻呀,怎么就没想到买两双棉胶鞋换着穿呢?还是知青囊中羞涩,捉襟见肘吧。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有时候棉胶鞋并没有湿,当然也不用烤,就在炕头“烂马其糟”的放着,呼呼地睡过去了。不知哪个哥们半夜起来方便,迷迷瞪瞪的,深一脚、浅一脚,回到炕前一不小心就把棉胶鞋给踢进炕洞里去了。炕倒是一夜都温乎的,棉胶鞋却灰飞烟灭了,早上还得等小卖部开门... ...
在农场最开心的是一个来月能看上一场电影,比看电影更开心的是一年能有那么一回,农场、甚至是地区的“毛泽东思想宣传小分队”大驾光临,那是分场的盛大节日,分场的上上下下,到处洋溢着一派过年才有的欢乐气氛。 “小分队”的演出,除了使知青看到了具有那个时代特征的节目,也使知青、特别是上海知青接触到了北方的曲艺形式,这远远早于我们回城以后好几年才出现的“春晚”。 非常喜欢北方的曲艺,如相声、东北的“二人转”、天津快板,天津时调、“三句半”、山东快书,等等。分场有天津知青,天津知青好像人人都有文艺细胞。耳濡目染,我也能照虎画猫比划两下。像天津时调,好像只有一个调:“多索拉多索,多索拉多索,索拉索米来米来多多索拉多索。”学起来很快。我曾经在我们单位的“山寨春晚”上献丑来过一段“天津快板”,台下一片叫好、台上欲罢不能。小分队还有一个节目,我说不上来它应该叫啥:前排的几个女演员两手拿着碟子边敲边唱,有点像电影《洪湖赤卫队》中卖唱的小姑娘唱《小曲好唱口难开》时敲碟子那样。上海知青不懂,见队长吴大胖子也掺和在知青堆中伸了脖子在看,就问吴大胖子这剧种是啥?吴大胖子乐呵呵地说这是“饺子戏”,大概是因为他觉得碟子就是吃饺子蘸醋用的;吴大胖子的幽默,引来知青一片开心的笑声。好像每次演出中“饺子戏”都会来上那么一段,把大家伙馋的。 在小分队的所有节目中,我最喜欢就是京东大鼓了,觉得曲调特别好听、歌词特别有乡土气息,百听不厌。下乡时没有半导体收音机,荒友“老甫”有。一听到电台中有京东大鼓,我就凑过去“蹭听”;分场的“匣子”中偶尔也有京东大鼓,一听到那熟悉的曲调,我就会驻足倾听,生怕漏掉一句。至今还记得—— 火红的太阳刚出山, 朝霞铺满了半边天。 大道上走过来人两个呀, 一个老汉一个青年哪—— 张老汉今年有五十多岁呀, …… 那张老汉是青布裤子白布褂, 实纳帮的夹鞋在脚上穿, 身体健康黑红的脸, 他挑着个担子走在前。 你别看这个扁担, 两头窄,当不间宽, 不搁上载儿是也不弯, 要搁上了载儿, 两头颤那个当不间颠, 份量再重也不压肩呐, 哎咳、哎咳、哎咳咳…… ……。 鼓词中说,“张老汉今年有五十多岁呀”,想想“我老汉今年有六十岁了呀”,在北大荒早已是“老张头”、“老李头”的叫上了,老啦,就此打住吧。
昨天“立冬”。到了立冬节气,北大荒真的冷了,零下十几度,虽然还没有冷到“嘎嘎的”,却也够初来乍到的上海知青喝一壶的。 听当地人指点,我们早早的套上了棉裤,那么厚,总觉得腿都弯不过来,出操练正步合适,因为腿都伸得溜直;练马步站桩也合适,因为蹲不下去。人人都是全副武装:厚厚的棉袄棉裤,皮帽子,棉手闷子、棉胶鞋。那么臃肿,仿佛人人成了“小锉个”、横竖一般长。有时候看见雪地上远远的有人走过来,确切的说,那不是“走”,摇摇摆摆的,像皮球一样,是“滚”过来的。 头一回见到北大荒的“棉手闷子”,棉的,觉得稀罕。它不像手套有五个手指,只有两个,就大拇指,其它四个指头是囫囵在一起的,“闷”在里面。“棉手闷子”、“棉手闷子”,大概就是这么叫出来的吧? 坐地户的左右两只棉手闷子有一条细细的绳子栓着,挂在脖子上,丢不了。中午热了、干活出汗了,他们就摘下棉手闷子,甩到身后交叉拧两下,棉手闷子就到身后去了,往手上“呸、呸!”吐两口唾沫,搓两下,继续干,显得是那么“沙朗”(利索、潇洒之意)。 “霜前冷,雪后寒”。北大荒的早晨特别冷,戴上皮帽子,一会儿就发现帽翅的两侧,都是白花花的霜。十八九岁、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上唇上已经长出了细细的胡子,也是一圈霜。女知青喜欢戴口罩,刘海上也是白花花的霜;如果不戴皮帽,估摸不一会儿就能变成“白毛女”,上台跳一段“喜儿在深山、我盼那东方出红日”都不用化妆。戴眼镜的更遭罪,在外镜片一层霜,进屋镜片一片白,镜片成了磨砂玻璃,啥也看不见,像瞎子似地探路、摸索。 只要开口说话,就是一团团的白气。 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立冬”,冬天真的来了... ...
好不容易盼来了休息一天,却被告知:休息天食堂开两顿饭,上午九点一次,下午三点一次。早起到食堂打饭的伙伴吃了个闭门羹,回来一说,没起炕的又纳头便睡,早起的伙伴重新钻进被窝,睡起了“回笼觉”。 农场地处北纬48度多,属于寒温带,夏天白天长、黑夜短;冬天正好调个个儿:黑夜漫长,白天苦短。冬至前后,上午八点多天才放亮,下午三点多天又擦黑了,如果吃三顿,好像吃早饭得起个大早,吃晚饭还得摸黑,吃两顿似乎也顺理成章。 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六个小时,还能对付;从下午三点到第二天上午七点(第二天没那个好事了,领导有话:大地主也不会连着休两天,得下地干活了,吃三顿),十六个小时,馒头大餷子粥顶不了那么长时间,咋整? 没辙,下午的那顿早晚饭多吃一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临了还捎上倆馒头,那是“夜宵”。 想不起来北大荒那么多漫长的冬夜是怎么熬过来的。有一句成语说“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我们还做不到“饱食终日”,你饿了,可食堂掐着点开饭,可丁可卯,铁面无私,不通融;“无所事事”能做到,可甩扑克、瞎摆活,也有腻歪了的时候;搞“精神会餐”,说各自家乡的名小吃?那无异于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只会勾起馋虫。荒友小周有一句名言:“没钱买肉吃,睡觉养精神”,绿棉袄头上一蒙,呼呼大睡。 年轻人饿得快,再说了,肚子里也没有油水,扛到晚上八九点,肚子咕咕叫,铁皮拐脖上烘着的鞋垫一律挪开,馒头切成片,烤上。 馒头片烤得两面焦黄,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如果谁还攒着麦乳精,小心翼翼地舀上一两调羹,冲上一大杯,虽然赶不上“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也算是一大享受,也算是饕餮大餐了! 一天两顿饭,初冬的时候还是仅仅是休息天来那么一回,进入严寒,那可是天天这样了,到后来也习惯成自然了。返城后,我竟一下子没改过来。记得刚结婚不久,因为妻子她是黑龙江兵团的荒妹,有共同语言,逢到星期天,我们会商量怎么安排,说着说着,居然异口同声地说—— 一天两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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