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的回忆
作者:白云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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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季的回忆 我下乡的林场,离广州只有10公里。我们作业区拿政府拨下来安置知青的钱,给我们盖了一栋2层的楼。女知青住上面,男知青住下面,楼前面还搞了一个简易篮球场。周围种了很多白兰树,所以空气中经常飘荡着芳香。宿舍楼往前一点,是一座小桥,小桥的侧面,氲氤的小树林里,隐现着一座红砖平房,那是一所中专。 这所中专的学生都是推荐上学的老三届知青,而且大部分来自海南建设兵团。据说他们中不乏连长、指导员之类的知青中的佼佼者。他们和我们这些步他们后尘的小知青关系不错,我们有时候开联欢会,有时候开运动会,经常在一起打打球。 晚上收工回来去食堂打了饭,我们经常靠在二楼的走廊上边吃边看楼下的球场。常来打球的学生中,有一个叫CJ的最引女知青注意。他长得高大、俊秀,还带有一种书卷气,听说是他们班上的学习委员。虽然他的球技不怎么样,但吸引了最多的视线。 有一次,广州市要举办职工运动会,中专所在的系统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年轻人最多的中专。但那班中专生年龄都在25岁以上,他们没有致胜的把握,而他们是兵团培养出来的,有一种集体英雄主义精神,所以他们把眼睛盯在了我们这些刚出校门的小青年身上。他们请我们几个知青,混在他们当中出战。我们也乐得脱离一下沉闷的环境,见识多一点总是好的。 何况我们被安排住在动物公园集训,还有衣服发!我们每人发了两套运动服,绿色的上衣,白色的短裤,一对解放鞋,穿起来可精神啦!报到的时候,我发现CJ也来了。 动物公园的领导很支持我们,把职工大礼堂隔成两半,我们男女各住一边。老虎和狮子的口粮被悄悄地扣下一点,成了我们在那个物质贫瘠的年代狼吞虎咽的美食。每天清晨,我们沿着垂柳依依的湖边慢跑的时候,眼睛净往人参果树丛上瞄,要是发现有熟了的,就假装绑鞋带拉在后面,把果子摘下来,晚上躲在蚊帐里偷偷地吃,然后大声地笑,大声地唱歌。 我们训练完后,就在动物园到处逛,经常会看到CJ坐在湖边看书,有时是在琅琅的读英文,这使我们对他产生了崇拜。我们不敢主动跟他说话。料想不到,有一次他却跑来找我们,说刚出生了一只小糜鹿,他认识饲养员,可以带我们进去看。 小麋鹿真是可爱极了!小小的身躯与它的母亲不成比例,眼睛是碧绿的,非常澄净,正怯怯地看着我们。我们都说,见识过这么纯净的眼睛,世间所有的什么绿宝石、玛瑙都不值一提了。 后来,我们常常一起拿着饭碗跑去猴山逗猴子,一起捧腹大笑;后来,在我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他常常追上我,好象无意中碰上,其实我早看见他在路边的小店里,见我经过才钻出来;后来,他问我喜欢不喜欢鱼,他养了很漂亮的热带鱼,邀请我去他家看鱼。 上他的家?我一下心乱如麻!当时,我才18岁,现在的人18岁时,有可能已经是情场老手,可我们那时,还真不敢想这些事情。我姐姐那一代女知青,很多28岁了还没有男朋友呢。我跟他在一起挺愉快的,我也喜欢他,但……,我不知怎么回答他,突然间,可能是被宠坏的女孩子潜意识里面的恶作剧使然,我想刺刺他,我冒出一句话,我看到他脸色一变,表情很受伤,默默地再没出声。 以后,林场的篮球场上没有了他的身影,我再没见过他。 冬天不知不觉地来临了。每年这个时候,广州公园的湖都要把水放干,把养肥的鱼刮起来,顺便把湖底的沤臭的淤泥清掉。这些脏臭的活儿,通常交给我们知青干。 没有蓬的卡车,冲开刺骨的寒风,把一车子瑟瑟缩缩的知青带到东湖公园。我们都有经验了,去挖塘泥的时候,只穿很少衣服,而且穿自己最破的衣服。因为这种重体力的劳动,出汗很多,而且溅得浑身是烂泥。 休息的时候,我们都找个晒得着太阳的地方,坐下晒干身上的烂泥,暖暖因停了劳动而冷得哆嗦的身子。 南方的冬天,依然绿树婆娑,远处的一品红,一簇簇地红得烂烂漫漫;遍地开满了紫的、粉红的、黄的、鲜红的蝴蝶花,轻盈的花瓣就象飞满了翩翩的蝴蝶。 可是我们看着这些无动于衷,有些甚至头都不抬,我们的脸上一片麻木,夹杂着一丝悲呛。是啊,这个城市再美也不是我们的,我们的户口不在这儿,我们是被从小长大的城市遗弃的一群,我们现在在这里,只是因为需要我们来干城里人不愿干的活儿! 我们一堆一堆地坐在湖边的草地上,互相掰着同伴身上的烂泥,离远看可能象猴子在互相抓虱子吧。公园里的游人都绕道而行,这个角落太臭太脏了。 可是有一个人玉树临风般向我走来,他是CJ!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他喜悦地看着我,说他正在这个公园实习,听说有一帮知青来清塘泥,他就来看看我在不在,想不到真的找到我。 大半年没见,他瘦了好多,他还恨我吗?我局促不安,身边的女伴已发出了吃吃的笑声,我老觉得有一撮头发在戳我的眼睛,于是我把手伸出来,想拨一拨头发。 天哪,我真恨不得有个地洞给我钻进去!我的手,因了粘满了稀塘泥,而又黑又大!掌纹清晰地被放大,粗糙得如同老农的手。我这才意识到我现在的形象:我的头发被凛冽的北风吹得蓬蓬乱乱,满脸是泥星点子,身上穿了我最破的衣服,一个裤脚高一个裤脚低,赤脚上也是粘满了稀泥而又黑又大又臭……我不敢打量下去了。 他也觉察出我的窘态,和我谈了一会就走了。 一直到现在,我都耿耿于怀,我不能想象自己曾经以这样的形象站在喜欢的人面前!我记得小时候曾经看过的「艳阳天」还是「金光大道」里有这么一个情节:农村女团支书找男党支书谈工作的时候,都要往脸上抹雪花膏,让自己的身上发出淡淡的香味。 在那一个鼓吹女性男人化的年代,革命的女团支书都尚且有爱恋中的女性的一点隐秘的心思,我的耿耿于怀应该不算过分吧? 一九九九年六月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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