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的迷思 作者:老例


 

英文的迷思

或云:“迷思”,乃英文myth之音译,而myth的主要语义即是虚拟、神话,因此“迷思”之译文本身,也似乎可推衍出/隐含着“迷误”、“迷惘”、“迷失”等引申义。

在当今以“国际化”、“与国际接轨”为流行语、关键词的社会,英文(英语)无疑是“君临天下”、“傲视群雄”的超级语种。即使我辈专业为中文,为中国古代文学,仍难免不纠缠于“剪不断理还乱”的英文迷思。

事实上,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早在四十年多前就遭遇了英文迷思之苦。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中国大陆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进行期间,我失学在家,百无聊赖,忽生发自学英文的奇想。于是,绕着弯子向刚上初中的大妹套出英文26个字母的写法及读音,便雄心勃勃展开了自学英文的计划。此计划的开始也简单:一日,上街买菜途中,捡到一牙膏盒子,上有“Shanghai”字样,大喜,揣入怀中,至无人处,对照26字母逐一拼读。经不懈努力,终于将“Shanghai”拼读出来;却总觉得这“单词”的读音似曾相识,待明白过来,“Shanghai”即“上海”的汉语拼音,顿时崩溃。从此视英文为寇雠。

文革后,参加高考,彼时英文分数不计入总分,随意划拉半小时即退出考场,得分个位数。进大学后,上英文课永远是水深火热苦大仇深,无论是平日作业还是考试的分数,多在60-70分间徘徊,到三年级过关试,意外得了个79分;遂乘胜追击,从试卷中死抠出老师错判一题,漏算1分,凑够80分,跃上了一个档次。是为本人大学英文考试史上最高分。

准备研究生入学考试,自觉专业尚可,弱项为英文与政治,便全力死磕。考试成绩出来,总分第二名,然两门单科第一,居然就是政治与英文。英文60多分,为20多位考生唯一过60分者,第二名为50多分。当年本学科英文过线分数为40分。

研究生入学后,首次英文摸底考试便被打回原形——不及格,日后一年的英文学习,也总在磕磕碰碰中过关,尤其是听力口语,整一傻蒙。最后过关试,笔试却考了高分(记得应该是“优”档次),听力口语,则是老师给了“友情分”过关。

“聋哑英文”就是这样炼成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中国大陆尚未有版权意识,某日,在深圳图书馆查阅资料时,看到美国一比较文学研究期刊,有一关于将英文metaphor(隐喻)与中文“比”进行比较研究的英文论文,遂拿来进行翻译(未经作者同意),权作英文练习。时值学潮,抓革命促生产,在静坐游行之余,译完全文。6月3日,交付本单位学报编辑部。译文太长,发表时裁去一部分。当然注明原作者及详细出处。译文发表后不久,我便出国到新加坡留学了。二十多年后,我已来台湾任教大学,无意间发现上述译文被大陆一名牌大学英文系教授(权称“某君”)盗用为其“原创”论文。某君看过原文,因为我译文删节部分他补上了。不过,或许某君对我的译文过于“厚爱”,居然几乎全部搬用,连其中的误译也照搬不误。某君可真是双重盗用了——不仅盗用我的译文(不说明出处),还盗用原文(亦不说明出处)。某君以此为其“原创”,发表在《外国语》——大陆翻译界堪称top级别的期刊。我与该刊编辑部取得联络,传去所有证据,获认同某君确实是盗用(抄袭)。编辑部表示会严肃处理。恰好我一好友与某君同校,电话告知,某君正在国外游学。谁知次年,某君的名字从原校消失了。是东窗事发,还是“与国际接轨”了?我也懒得追究了。

话说回来,那年我初次出国,到了新加坡留学。大学的工作语言无疑是英文,托新加坡华人人口占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福气,中文系的工作语言得以为中文。尽管如此,中文系以外便都是英文天下(日文系马来文系的工作语言仍是英文),在中文系以外的任何部门办事,全得英文英语。眼见一办事员正在跟同僚用华语聊天,急冲上前,用华语搭腔,伊人转身一串流利英语。你会说华语啊刚听你说来着。对不起工作语言是英语。急你没商量。

申请奖学金,面试。审查委员会组成:校长为主席,诸学院院长为委员。全程英语。出得来,问,说了什么?答,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云山雾罩的。惟记得,最后问,毕业后打算?抓紧机会,大谈为新加坡华文事业奋斗终身云云。众乐。结果:全额奖学金。

讨论课最练英语了,可同学均为大陆同胞,急起来中文就出来,再急广东话更出来了(好友均为老广)。至于一对一英文教学,老师为非华人(洋人或印度人),竟可畅所欲言,实为胡天胡地瞎侃;回头面对华人,却仍然瞠目结舌。倒是趁此机会,写了好些英文文章及学术论文,由洋人印度人老师修改——只能从文字语法上改,对内容几乎无法置喙。成果是:一英文散文在大陆一大型文学网站英文版刊出,多得转载;若干英文学术论文先后发表在美国,意大利及台湾的学术刊物。可谓“国际曝光”(international exposure)。不过自己从不看——隔靴毕竟难搔痒(写如此读亦然)。

博士论文答辩,答辩委员会由英文系专业的院长主持,得用英语对论文进行总体介绍;答辩阶段,院长退席,终于可用华语──老祖宗们能听得懂的语言──我研究的毕竟是古典诗学。

入职面试,审查委员会组成:院长为主席,各系主任为委员,全程英语。虽然通过,但整个过程肯定不少是我不清楚人家问什么,人家也不清楚我说什么。

回到现实,中文系依旧中文天下,谁跟你说英语啊,你也不会没事到外系拽人侃英语吧。于是,聋哑英文,依旧不屈不挠且相安无事。

来台后,虽然偶尔兴致来了会看看英文资料,但毕竟有了“从此老子不英文”的解脱感与放纵感。

近日,获香港某大学邀请为评鉴委员,评鉴该校中文系。事到临头方得知评鉴须全程且全面用英文英语(听说读写)。

很难想象吧,几位精通中文的评鉴委员用英语讨论中文系的事情?

一国两制?与国际接轨?后现代心态?——三者必其一。

我等愚钝且执拗,评鉴过程,虽然满目英文,始终以国语应对。

                                                                      2014-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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