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爱情】长篇小说连载八
作者:漠宁
|
|||||
【非典型爱情】长篇小说连载八 第二十一章 石光接到了珍妮的一个电话。 说由于律师的马虎,她的签证已经过期了,必须离开美国……。 电话里传来呜呜的哭声。 自从石光领着儿子来了加拿大,他和珍妮几乎没有怎么交谈,来了电话就转给了儿子。所以她的哭声让石光觉得不知道说一点什么好。他想起了在美国的时候,那一次珍妮丢了工作也是这样哭泣的。但是今非昔比了,石光并没有太多的感觉。至少他觉得,我不必跟着她的情绪有任何的起伏了。 后来石光说那你准备怎么办? 哭声渐渐地停了下来。 我想从加拿大出境,这样我还是可以保持加拿大的身份。所以我想你过边境这边来接我一下,开车过境不会有太多的怀疑。 珍妮永远是珍妮,她为自己总是想的周全。 石光开着车去了西雅图。 石光把珍妮的事情和水灵说了。水灵那边半天没有说话。后来水灵平静地说:你们不管怎么样也是夫妻,她一定会住在你的家里吧?我这一段时间不会打电话给你了,你忙你的事情好了。 石光听出来水灵的不快,但是觉得又不好解释。至少他觉得他无法拒绝珍妮,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候。美国的那边的一切对于她来说是太重要了。珍妮一直认为美国的一切都是全世界最好的。过去她不止一次地和石光为此发生过争论。这会儿她竟然没有了身份,这对于她来说和天塌下来差不多。 石光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儿子,儿子到底是个孩子,他对什么身份签证之类的事情一无所知,一听他妈要来了就非常的高兴。石光想就算是为了儿子,我也无法拒绝珍妮。但是这绝对的不是爱。一路上都是在心里想着这件事。水灵是一定会有许多的想法,他觉得和水灵认识以来,在他和珍妮的问题上水灵的反应一直是最敏感的。水灵自始至终都认为他一直是爱着珍妮的,因为他们有那么漫长的过去,他们有过真正的感情,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儿子。所有这一切,水灵不管石光说什么,她都坚信他还是爱着珍妮。他自己暗自想,如果我要是自私一点的话,我就应该拒绝珍妮,因为我这样做正好是在伤害我爱着的女人。为了一个已经不爱了的女人去伤害一个自己正爱着的也非常爱自己的女人,这是不是有些傻?这样的问题让他觉得挺难回答的。他假设如果水灵坚决地反对他去接珍妮,他会怎么做?他恐怕还是会去接珍妮的,即便水灵因此和他彻底的断绝关系。他觉得因为这是两件事情。这似乎是涉及了自己做人的原则。想来想去,他发现其实这第二次的爱情对于一个有过家庭,有过爱情的人来说,真的是挺复杂,挺麻烦的。越想这件事情就越乱,他开始对自己说,索性什么也不想了。跟着感觉走吧!他想到老子的那句话:万物皆为我自然。他不觉有些好笑,这老子的话用在社会上,哲学上,用在拳术上,用在艺术上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但是放在感情这件事情上可就玩不转了。看来老子那时候一定没有谈过恋爱。他十分肯定地下了这个结论。 在西雅图的机场他接到了珍妮,两个人见了面也没有多说什么,一路上基本是无话。进入加拿大的海关的时候,石光把自己和珍妮的护照一起递了上去,官员看了一眼珍妮,问:她是你什么人?石光说:我太太。官员就放行了。石光嘴上说得很自然,可是心里觉得挺别扭。 外面又下起了小雨,石光从倒车镜里看了一眼珍妮,他不自觉地想起许多的往事。但是如今两个人真的形同陌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和这个女人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儿子见了母亲自然是非常的高兴,首先给珍妮弹了几个曲子,然后又拿出他自己在学校制作的一个类似游戏的玩具,和珍妮玩了起来。石光觉得只要儿子高兴就好。晚上三个人出去吃的饭,就去了一家广东餐馆。菜上来了,珍妮招手叫服务员过来,说是要一碟辣椒酱,等了半天不见人过来,珍妮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说这里是什么服务态度。后来总算上来了辣椒酱,但是她说不对,她要的鲜辣椒酱。弄得一顿饭也没有吃消停。石光看着珍妮他觉得这女人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谢天谢地,否则我们两会先吵起来不可。吃了饭说是开车拉着珍妮转了转,但是珍妮对于加拿大明显地感觉不好。她说,这地方照美国的城市差了太多,也就是个第三世界吧。石光心想,这是一个非常挑剔的女人,也许是她变了,也许是我变了,总之我们是越走越远了。 回到了家里,珍妮就和儿子睡一间房,石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给水灵打电话。 水灵的第一句话就是:把她接回来了吗?我以为你这几天都不会打电话给我的。 石光说她来不来和我给不给你打电话是两回事情。 那我怎么知道你是否方便? 我对于你永远是方便的。那可不一定,我已经告诉自己了,这几天我就自动消失好了。我不想让你为难。 水灵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石光能够听得出来,她对于他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非常的高兴。 第二天珍妮说要先办一个加拿大的驾驶执照,去的路上她突然问石光。 听说你有了女朋友了。 就算是吧! 但是她不要忘了,我还是你的老婆。 那你要怎么样? 我就是想告诉她,没有离婚的男人不要碰。 石光看着车上的珍妮眼睛里流着泪水,她的表情让石光觉得有些穷凶极恶。他心里想,珍妮你是把你在我心中的最后一点的形象都破坏了。 后来他才知道珍妮和那个男人到目前还是没有结果。珍妮自己认为石光那里任何时候她还可以回来的。 珍妮后来回了国,经历了一番周折,终于重新拿到美国的工作签证。 珍妮走了以后。水灵来了传真。 石光: 这几天对于我来说好非常的漫长,我觉得你似乎从此就回到你太太那里去了。我一直想也许我这一生就再也见不到你。你知道吗,我哭过了好几次。虽然你打过来电话给我,但是我心里想,你们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如今她有碰到了这样倒霉的事情,你这个人又心软。我每天都看你在维多利亚给我照的那些照片,我一看到那些照片,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你知道吗,那一次我们去那个公园,那几乎是我长大以后最快乐的记忆,也是我见到的最美丽的景色了。这些东西都是你留给我的,所以我告诉我自己,石光回到他太太那里我应该高兴才对,我不应该哭,我不是一个那么自私的女人。他回去了等于是他们破镜重圆,那是我希望看到的事情,只要石光能够幸福,他儿子有了自己的父母亲,我不应该痛苦才对,但是我还是哭着。我儿子看见我的这个样子都吓坏了。他问我为什么?我说那个练武的叔叔可能不会继续和妈妈来往了。因为他的太太回来了。 石光,你说我们真的可以到一起吗?如果有那一天,我不在乎我等你多久。她现在还是不同意和你离婚,也许她真的还爱着你。好了,好了,我不说她了。我说你吧!我把你学拳的经历讲给了我儿子听,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认识那个叔叔,我一定要和他学拳。你知道前一阵子我表姐的儿子马克从日本来了香港。马克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了。也是台湾的女孩。马克和我儿子讲你怎么样把三个人都给打趴在地上,我儿子的眼睛都听直了。我儿子是金庸迷,大部分金庸的武打小说他都读过。他还特意让我问一问你,会不会点穴。他说妈妈原来你的男朋友是一个大侠,这年代我觉得都没有大侠了,马克哥哥说,你男朋友的武功绝对不次于郭睛郭大侠,妈妈你什么时候能够让我去见一见你的男朋友哇,让他教给我几招。我要是学会了,先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把将军澳的童党一网打尽,妈你说我要是真的干成了这件事情,我是不是就会成为第二个李小龙了。那时候香港的电视台都回采访我,我真的就成了明星了。 石光,你看你多厉害,这么远已经有了你的崇拜者了。 石光,我从超级市场里买回来一盆郁金香,它的颜色无法和在你那里看到的那些郁金香相比。但是它还是唤起我许多的回忆,那短短的四天几乎可以顶得上我一生的回忆了。我真的觉得那四天的时间就如同一场梦,说短也短,说长也长。我经常会想那些事情,那四天中的每一个画面,你的表情,你的动作。想着想着我会一个人不自觉地笑出来。我的同事说我,你怎么跟傻了似的呢。我和你的事情公司里有些人也知道一点,但是她们都不看好我们的前景。大家都认为对于我一个女人带了一个孩子,首先要找一个人可以帮得上我。我都没有敢和他们讲你现在还没有离婚。这也许是我自己的虚荣心吧,因为我觉得和一个没有离婚的男人交往总是不太好。她们也不会相信我会和一个没有离婚的人谈恋爱。因为所有的人都认为我非常的保守的女人,离了婚这么多年也从来不乱交朋友,她们都说,水灵是我们这里最受保护的动物。是本世纪最后一个纯情的女人了。公司里的年轻一点的女孩都是比较的前卫,她们都说,如果你喜欢谁就可以和他睡觉,爱情是虚无缥缈的,性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年轻的女孩认为我有些不正常,这么多年就是一个人。她们说水灵是自闭了。没有人知道我这次去加拿大看你,我只是说休假去表姐那里。 说心里话我这一次真的是我一生中做出的最勇敢的一件事情,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能够就这么毅然决然地去看你,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男人。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不要生气,当初我表姐介绍我和你认识,我最开始是觉得反正你也和我离开的这么远,这样对我来说比较安全,因为这些年我知道的男人大部分想的就是和女人上床。离婚以后我对男人的看法有些偏激,我觉得我想找的爱情是在他们那里是没有的,男人都是自私的,他们要的不是爱而是满足他们的欲望。所以我觉得和你离开这么远,这首先对于我就觉得比较不会受到额外的纠缠。哪知道最后我是自投落网了。你是不是会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有这么一个女人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你,而且为你放弃了她自己的所有的原则。你知道吗石光,和你认识这一年多,我觉得我在发生了许多的变化。我在思考我自己,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希望找到一种铭心刻骨的,一种海枯石烂都不变的真爱。你知道我刚到香港的时候正是琼瑶的小说流行的时候,我当时迷恋她的爱情小说,就象今天我儿子迷恋金庸的武打小说一样。后来结婚了,发现这生活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自己的先生是这么的自私和冷血。但是我想也许我希望的那种感情只是在书中。有一个家,有了孩子,就这么生活吧。我尽量让自己忘记自己的那些曾经有过的梦想。为了这个家和孩子,我觉得我也满足了。可是当我先生提出分手的时候,我还是承受不了着个事实。我觉得我真的是一个非常失败的女人,这么样地忍让,任劳任怨地为了这个家,最后还是没有用。特别我觉得我对不起我的儿子,没有能够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我觉得很灰暗,似乎这一生就这么完了,但是我有一个儿子,儿子成了生命中的一切,这一点从他出生那一天起就是这样的。我想我为了我儿子,为了把他抚养成人我也得坚持下去。后来认识了你,其实我从来就不信一个男人会主动要带着孩子的,男人都是自私的,只为了他们自己。我的这些经验很大一部分是来自我自己的家庭和身边的朋友。所以我表姐说你是一个人带了一个儿子,而且一心地培养儿子学琴。这都让我觉得不太敢相信。因为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认识了你,我发现你虽然也经历了同样的感情的失败,但是你似乎从来就不怀疑爱情真实,你比我要坚定地多。而你所经历的比我要复杂的多,你们曾经是真正的相爱,共同度过了那么多的困难,虽然她变心了,你一个人带着儿子远走加拿大,可是我没有从你的身上看到任何的灰暗的东西。你依然是一片的阳光。真的,我从一认识你我就觉得,如今还有这么阳光的男人吗?一个经历了一连串挫折的男人。石光我这次终于见到了你,和你这短短几天里,我觉得你其实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人。我是一个单纯的女人,我周围的所有的人都这么说。我去之前我的弟弟问起过你的情况,他问我你是做什么的,我说是销售。我弟弟说姐呀,你可要小心点,所有做销售的可是都不简单。这就象你自己说的,人们认为,所有做销售的都是些骗子,都有一点巧取豪夺的感觉。但是我感觉不到在你的身上有任何这样的痕迹。社会似乎无法污染你。你总是保持一个真正的自我。人们都说我单纯,但是我发现我的单纯就是将自己的眼睛闭起来,硬是不去看周围的世界。所以你说我有些糊涂。我承认你说得对。你的单纯是你看到许多真正的丑陋,但是你还是爱这个世界,你还是保持你的赤子之心。我觉得这比我的那种单纯要升华了很多。我和你的交往真的让我对生命的认识有了很大变化。我觉得是你唤回了我年轻时代的那些幻想,那些似乎已经泯灭的东西。我觉得它们还都在,我要重新地继续追求它们。 石光反复地看了好几遍。这是水灵第一次给他写这么长的一封信。因为这几天水灵一次都没有来过电话,她是一个处处为别人着想的女人。这使他不自觉地想到珍妮,他们从中国出来以后,珍妮会经常对石光说你这个人做朋友很好,但是谁要是做你的太太就倒霉了。因为你一点家庭的责任感都没有,你是一个永远都不现实的人。不现实的人只是适合做朋友,在一起聊天挺好,可是当你们到了一起过日子就完全都不是那么一回事情了。你别看有的女人挺佩服你的,那是因为你们只是朋友。石光对自己说,看来珍妮她自己是一个最没有责任感的女人,也是一个最自私的女人。所以我很傻,对于这样一个女人,我还是无法拒绝她,而且为此让爱我的女人伤心流泪的。
第二十二章 (一) 石光的销售工作开展得还算顺利。至少公司对他非常的满意。桑卓不止一次地说,我们公司能够雇到你已经是我们的福气,都说加拿大着地方不好找工作,可是要是真的找一个能够做事情的人又能够合得来其实是非常的不容易。这其间另外的一家印刷公司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知道了石光的电话,说非常想聘用他过去,薪水比桑卓给的好。其实都是给资本家打工,给谁干都一样,不过石光觉得那个老板似乎为人过于的油滑,想了想和桑卓一起处得很好,换了新的公司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就拒绝了。这件事情后来让桑卓知道了,就主动给石光加了一些薪水。对于这件事情石光觉得挺有趣,老板和自己之间主要还是雇佣关系,但是小公司里,有时侯也不完全是这样,桑卓给他加钱主要是为了公司的利益,为了留住他,但是也不能说一点人的因素都没有,仅仅是物质利益。想一想这些事情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生活似乎也就更有了一些趣味。公司给自己加了薪水,石光想怎么也要作出一点成绩来,对得起桑卓的好意,自己感觉也更踏实一些。 石光认识了一个叫张先生的台湾人,他开了一间不是很大的杂货店,主要是零售,但是他的地点在市中心,做的全是洋人的生意。石光有时候路过那里,会到他店里坐一会儿,赶上他不忙的时候两个人就会神聊一场。石光一直就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的精明的人,讲这一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这人见多识广,曾经在日本和香港都长期工作过,讲一口流利的日文。他对台湾的民进党政权是没有任何的好感。石光想,都说中国人只是想着自己的这么一点的利益,但是他接触的华人多了,几乎没有大多数人对两岸三地的政治都是非常的关心,只是表现的形式不同而已。不管大家的观点如何,只要大家还关心这件事,中国人就有自己的未来。中国人就不会麻木得听任某些惯性的摆布。一个民族的最大的危险是这个民族已经停止了思考。一个停止思考的民族只能是走向衰落。 这台湾的老兄是党政财文一把抓,有一次石光亲眼看见他的太太从外面买了什么东西回来,把剩下的零头一毛一分地算了一遍,然后放进他的手里,他顺手放进了衣袋里。 石先生,你别看我这小店铺不大,但是我这里做的可都是洋人的生意,中国人就是那么一点的启子,打着转儿地做自己人的生意,我来温哥华这么多年了,我最烦的就是和中国人做生意。中国人做生意就是一个拼价钱,走低价路线,牺牲质量。这有什么意思,这没有意思吗!我从开了这个店就是下了决心,远离中国人的圈子,打进洋人市场,你看我这里的客人,都是十几年的老顾客。因为我的东西不一样。你看见靠墙那一排大的玻璃罐子了吗,你知道那是些什么? 石光按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些非常大的广口的瓶子里都是些干的植物。 我告诉你吧,那是人家洋人的草药。这东西你在温哥华恐怕也就是在我这里可以见到,别人听都没有听说过。对面新开了一家健康食品店,他们来我这里摸价钱,可是我心里好笑,我这东西和你的不同,你和我比什么价钱。没有意思吗。对不对。 我刚到温哥华的时候,被7-11店给聘去了,那个店的经理是个印度人,这种便利店的关键是每个月的结算表,那个印度人把这个表都带回家里去,他不让我看到,因为如果我看到了,我就等于,把住了他的脉了。后来我就把那份工辞了,开始我自己的店。说心里话,别看他是经理,你不一定有我的实力,告诉你,我的房子买的时候,用的现金,车也是现金,我一年两年不上班没有关系,因为我有的是现金。不是和你吹牛,在台湾,那时候我的工资最高。我到了加拿大,不做事也可以活人。 我对香港人就没有什么好感,殖民地文化,那就是真正的亡国教育。你说香港人还是中国人吗?我就看不出来,这是一群畸形的中国人,那年我在那里接受培训,负责培训我们的是我们公司驻港的付总监,他是香港的本地人,我们中午出来吃饭,他手里那着一把汽车钥匙,就这么样一路,把路边上停的车都给划了。你说他这是什么心态?这不纯粹是心理变态。如果你仔细想想那也不奇怪,英国人会帮你中国人教育出好的人才吗,不可能的,对不对。香港有的就是殖民地人才。我在香港干了那么多年,我最后也不会说广东话,我为什么要学广东话,那本来就是没有文化人讲的语言。那都是些土话吗。一群讲土话的人有什么档次。 石先生,我知道你是大陆人,我说下面这些话你别见怪。你说你们大陆人,太没有礼貌,也太没有教养。有了痰就不能忍一忍,咳,满地地吐痰,这实在太夸张了不是。我有一种感觉,如果有一天大陆人要是真的富裕起来,有了钱,而且比别人的钱都多,大陆可能是最歧视其他民族或者地区的一群人。大陆人的种族歧视可能会最严重。 石先生我现在要说台湾人了,嗯别以为我就是批评别人。台湾人是最目光短浅的一群人,这充分体现了台湾人的岛国意识。我是台湾人不假,要我看大陆干脆把台湾给他打下来算了,打下来,这些人就再也不闹了。就象当年,给日本人占了,台湾人不是还怀念日本人吗?李登辉不是还说他自己是个日本人吗? 石光心里想,听这老兄一说,这两岸三地都没有好人啦。 石先生,你不要觉得我会只是觉得咱们中国人不行,你看这里的这些白人,他们是彻底地末落了。整个世界的末落……对不起石先生我那里有客人来了。 有一天石光又去他那里,说了一会儿,他说石先生你跑我这里也有几趟了,怎么说我也得给你点生意做,你们做不做小的价格标签,如果做我就要一些。石光给他看了样品,签了一个简单的定单,没有多大的金额。 第二天回到公司将那份订单给了财会。 那一天的下午,会计打了电话给石光,说你的那个客人把订单取消了,就是因为我们打过去电话问他有没有免税的许可,这样我们可以不加税给他,可是他突然就发了火,说不要了。石光说这人的脾气可能有些怪,不做就算了,又不是太大单,我知道就好了。 过了一个星期,石光去了那一带,刚谈完一个客人,出来,天就下起雨来,石光抬头看见街道拐角的那个有些灰暗的英文写的招牌,石光就跑进了他的店里。台湾老兄一看石光进来有些不大自然,石光装着没有事情似的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一会儿,压根就没有提那些标签的事情。说了一会儿话,石光说我得走了,下面还有几个客人等着我呢。说了声再见就出来了。 隔了一个星期,石光接到他打过来的一个电话,说你可不可以马上来我店里一趟,我有事情要和你谈。 石光进了他的店里,那人也不多说话,拿出一张标签的设计说这个标签你能不能做。石光说没有我不能做的标签,你想要多少。说是二百。石头海说二百太少了,我开一次机最少也要印二千,所以二百和二千的价钱是一样的。你还是来两千吧。最后说是金色的外面套上绿色。石光说我回公司以后就给你报个价,如果行了五天就把货给你送来。 这一单活做得很顺利,因为就是一个颜色,设计也简单,送过去,张先生非常的满意。石光看见张先生把标签贴到一只棕色的玻璃瓶子上,标签上写着:天山雪莲茶。 这一行做得久了,石光也摸出些规律,如果客人不说他的标签的用途,你是千万不要主动问,此乃大忌。因为可能涉及到人家的商业机密。所以绝对不可以多嘴。张先生没有说他这标签的用途,但是石光一看就知道这一定是大陆的产品。 大约又过了有半个多月,石光一直忙着另外一个地区的几个客户就没有时间去张先生那里。一天接到他的电话,说他可能会有一些工作上的变动,方便就过来一趟谈一谈。石光放了电话,心里想,他自己的生意如果说有变动那是要把生意卖了?想不明白。见了那人果然是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举手投足都有一点大公司老总的味道。后来说,从下个月一号他就在另外的一个公司里上班了,顺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并嘱咐说去之前先打一电话。石光看了一眼那张名片上面写着:天山雪莲茶集团公司北美分公司,印着张先生的名字,头衔是付总经理。张先生看了石光一眼说,我本来不想去,但是他们几次诚挚邀请,只好答应了。石光想这他们是谁呀,也不好问。
石光按照那个名片上的电话打了过去,小姐讲英文,但是石光听得出来是中国人,说是要找副总理。张先生接了电话,也是讲英文,说今天我太忙,你明天下午一点钟过来一下怎么样。和这老兄交往了这么久,两个人头一次互相讲英文,石光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这老兄的英文讲得确实好。 石光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公司,环境不错,是一栋崭新的办公大楼,外面有一个很大招牌:天山雪莲茶集团公司北美分公司。石光进了门,收发室里的小姐果然是中国人,通报了姓名,等了一会儿,小姐说副总经理现在请您进去。台湾老兄手里拿着电话,伸出一只手示意石光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这间办公室可以说是非常的宽敞,那张暗红色的大办公桌上面堆了不少的文件,还有几瓶贴着天山雪莲茶的棕色的瓶子。石光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做的标签。石光看见副总经理的身后的墙壁上贴了一张非常大的世界地图,有些地方还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子,不知道是代表的什么意思。这张地图有些过大了一些,冷眼看上去,石光觉得这好象是一张作战地图。他又用手摸了摸屁股底下的沙发,似乎是真皮的。石光想,看来这间公司还真的挺有实力。台湾老兄这一把是干大了。张先生终于讲完了电话,石光见他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打着领带,气度不凡。张先生非常的热情,过来和石光有力地握了握手,然后又叫小姐倒茶上来。两个人相互寒喧了几句。张先生喝着小姐端上来的茶水,说:忙,就是一个忙啊。我主要负责的是市场的开发和营销,万事开头难。我们主要是先要打开洋人市场,绝对不能够走低价位路线,绝对不能够走中国人参茸行的路线,再好的东西你要是往那里一摆,就别再想进入真正的主流社会了。其实我们的产品推销并不是我们的真正目的,最关键的是要在美国纳斯达克股票市场上市,我们的股票本身就是高科技产品,涉及生物工程,遗传工程,环境工程并带有中国概念,这些东西只要稍微一操作,其前景是不可限量的。这一说就远了,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让你认识一下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和商量一下关于标签的事情。他做了一个手势,让石光先在这里坐一下,然后就出去了。没有一会儿,他回来了,对石光说,现在我们可以去见总经理了。总经理坐在同样大的一间办公室里,此人五短身材,一脸的忧郁,让石光觉得最大的好奇的是,总经理的地板上还爬着一条狗,属于那种小型的牛头犬,只不过狗的面部表情和它的主人正好相反,这是一只快乐而活泼家伙,一见到石光进来就表现出巨大的热情和好奇,围着石光有蹦又跳。总经理忧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经过副总理的一番介绍,总经理只是和石光有气无力地握了握手,然后又坐回了他的椅子上。副总经理说,这样吧,石先生你把你们印过的最高档的标签拿出来让我们总经理里看一看,于是石光从包里拿出他的产品样本,由副总经理接过去送到了总经理的面前。总经理也不说话,翻了半天,最后选种了一些镀膜的四色立体图案的,关键是要比较亮的。后来他问字可不可弄成金色?石光说当然可以,不过要想美观那就是烫金了,可是价钱会高一点,总经理不屑一顾地摆了一下手,说价钱对于我们来说不是问题,最关键的是时间。特别是这背景的颜色我要的是那种喇嘛红。石光说这喇嘛红是什么颜色呀,有没有一个样本,我这里有色卡,您从里面选一个好不好?总经理和副总理两个人在色卡里选了半天,但是总经理还是摇头觉得不满意,他说这些颜色都不对紧,我要的喇嘛红,这些颜色差得太远。最后在副总经理的帮助下终于选了一个,石光就把这个颜色的号码写了下来。总经理说关键是快,越快越好。石光说这样吧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公司那边先报一个价格。石光打了个电话个托马斯,算了一下,首先是制版就需要一千多块,所有的钱算下来,数字不小。石光在电话里对托马斯说,你就直接传到他们公司好了。过了一会儿传真就来了。石光把各项的报价解释给两位经理听,总经理一摆手,说,钱我不在乎,关键是时间,别的事情你和副总说吧。 张先生副总理带着石光离开了总经理的房间,那只牛头犬再一次对石光表现出了依依不舍之情。石光看到那总经理又是一脸愁容地呆坐在那里。石光心里想,这哥们看样子也绝对的是大款了,怎么这么一脸的悲哀,看来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难处。 副总经理签了字,对石光说,你都听到我们总经理讲了关键是时间。这件事情你们给多关照一点,今后着标签可是有的做。 版做成之后,就先做了一些样品让客人确认,石光把样品送了过去,认为可以,石光那了签字的确认给托马斯打电话,说可以印了。石光离开了客人的公司,不到一个小时,接到副总经理的电话,说是必须停止印刷,以为因为他们改变了主义,改烫金为烫银了。可是这烫金的已经都印出来一大半,于是石光又通知公司说改成烫银。没有一会儿,石光又接到一个电话说是立刻停下来,这批标签不要印了。石光说那已经都印了这么多造成的损失你们要付的,张先生吱吱呜呜地说总经理已经给调回了中国,新的头儿还没有来,这事情恐怕就不好办了。石光马上给桑卓打了一个电话,让桑卓和他一起到那家公司去一趟。桑卓和石光去了那里,除了小姐以外,就剩下副总经理一个人,他说这里现在其实是没有人管了。桑卓说,那也没有关系,这合同上都有你们的签字,我们通过法律途径解决好了。石光和桑卓从那里出来,石光觉得有些抱歉。桑卓说这根本就不是你的责任,有法律在那里,你不用担心,但是如果他们肯付我们的损失,我们就尽量不采取法律行动。这生意还是以和为贵。 过了一个星期石光又打过去电话,小姐也认识石光了。说副总经理已经辞职,现在从大陆新派来了一个总经理,我给你转给他得了。石光和这个新的总经理说了一下情况,总经理说我听你的口音也是大陆人,你过来我们谈谈如何。石光见了新的总经理,看上去年纪和自己相仿。两个人一聊都是插过队,不过这总经理后来当兵去了北海舰队。后来去海南搞房地产就发了。他说他们这个公司本来是搞房地产的,因为觉得走这一条路太窄,就开发出了这么个藏药产品。他说产品现在在国内销售得不错,但是海外市场现在并不成熟,准备暂缓开发。至于那些标签的损失,我们一定会赔偿,我不想一上任就弄一个官司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吉利。老石,咱们都是插过队的知青,大家怎么也还是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你回去和你老板说说,大家以和为贵,和气生财。给我们一个能接受的额度。钱我们一定赔。 后来石光问起那个副总经理张先生。总经理摇着手说:这人胆子太小,以为这个纠纷会给他惹来大麻烦,因为那些文件都是他签的字,吓跑了。这算个什么事儿,他辞了也好,否则我也不会用他这样的人。哎,老石,你能不能帮我介绍个英文好的,我这里真的非常的缺人手,你看我,别说英文,中文也没有学几天。在这里玩不转。 最后石光又和桑卓一同去和那总经理最后协商了一次,钱也付了,从那里出来,桑卓说,看来大陆人也有非常讲信誉的,说完了有觉得有些不合适,她连忙补充说,石先生你可不要误会,我这人可不是对你们大陆人有偏见,否则我就不会录用你了。石光一听也乐了,他心里想,这一次桑卓也算是挺有度量,没有一点埋怨自己的意思。石光说:桑卓你知道中国有一句老话,说是三百年前都是一家人,现在有科学家认为,我们地球上的人类其实最早的都是从非洲来的,我们其实都是黑人。其实你老板本人和一般人们想的香港人也不一样。我记得我在国内的时候,我们公司的总经理是学数学的,他比我大二十多岁,对我象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有一次我们谈起来人的事情,他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都没有忘记:人和人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强多少。这世界上的人要是真的都能够这么想也就好了。 这件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一个多月以后,石光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原来是台湾老兄张先生。张先生语气听上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两个人寒喧了几句之后,他突然问道:上次那笔官司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石光说都没有事了。张先生在电话里啊了几声,似乎有长出一口气的感觉。石光后来想,这老兄真的是一个老实人,心里不踏实才会打这个电话。后来有一天路过他的那家小店,从外面看见他在里面张落着客人,想了想也就没有进去,怕他不好意思。石光一直觉得这老兄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但是老实人可能有些事情就真的不适合干,自己开个小店也不错了,何必出来担惊受怕的。各人都有各人的活法。 他站在街头,向远处望过去,可以看见那些茂密的树林,那是斯坦利公园,那些树林已经开始改变了颜色,夏天就要过去了。他想起那一年和儿子就是在秋天来到了这里,那一年的秋天永远是一个苍凉的记忆,一路上加州那些枯黄的草,淡淡的天空中,飞过的雁阵,他和儿子在风雨之中进入了温哥华。他记得有一次也是站在这个地方,他看着那些红色的枫叶,一个头发全部都白了的老太太站在他的身边说: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厌倦过这样的景色。她的头上戴着一条鲜红的头巾,石光突然对她产生了某种特别的景仰之情。那些叶子眼下还是刚刚有些发黄,再过一段时间就会红了。 石光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真的挺喜欢眼下的这个工作。 一天石光无意中走进了一家小的书店,这是一家中文书店。他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突然看到有戴望舒的诗集,他曾经给水灵抄过这他的那首《雨巷》,但是只写了一半,后面的记不准确了。再过几个月就是她的生日。石光一想正好送给她这本诗集,作为生日礼物。对于水灵他总是觉得有那么一些欠疚。石光买下了书,卖书的女的说听你口音是东北人,石光说没错,我听您的口音也是东北。两个人就攀谈起来,后来石光说,我是专门卖标签的,你们这里的书上的价格的标签我们就做。那个女的看了看石光的样品,说如果这种蓝色的标志不错,不过我们眼下还有不少,等用的差不多了,会找你。石光听她的口气就是店的老板了。难怪大部分的书都是从大陆来的。后来那女老板说,其实她移民到加拿大来就是为了子女的前途。石光说我可不觉得这里的教育比亚洲国家强多少。女老板立刻讲出了一大套的道理: 美国和加拿大的教育是全世界一流的,这是一个绝对的事实。我在大陆是学儿童心理学的,我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知道有这么一种说法:日本人是会干不会说,中国人是不会干也不会说,只有美国和加拿大培养出来的人才是又会干又会说。我要不是为了孩子我就不会放弃自己在医院里的工作,我是中国国家儿童心理学会的理事,我参加了好几部大型的儿童心理学的著作的写作。我说这些话是有据可循的。是有相当的理论和实践的依据的。你看我们中国的教育,基本上就是死记硬背,题海战术,所有的学生都给弄成了傻瓜。不会动手,更别说动手能力了。而且我们的教材是陈旧的,死板的,你看这里的教材,多么生动活泼,你看里面的插图就知道了。而且这里的教材是几乎三两年就会更新一次。我们那里上课就是老师一个人讲,根本就没有学生的份儿,所以中国的学生几乎都不会表达,更别说是生动的表达了。你看这里的学生,这里的学生一开口,就是一大套,你想让他们停下来都困难(石光心里想:是呀。这里的学生确实会说,懂的不懂的都能说出一大套)。从心理学上看语言的表达是一个人智商高低的一个重要的标志。特别是现代的社会,那种一杠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好学生已经不适应我们的时代的要求了。我们过去一直希望我们的学生都象陈景潤那样,那样的人才今天的社会已经不需要了。你看这里的学生上课学生可以比老师都讲得多,他们从小就注重培养孩子的表达能力。这是很重要的,很了不起的。你看这里的学生,从小学开始就有这个PROJECT,这就有一点象我们研究机构的研究课题一样。中国的学校里那有这个。听都没有听说过。而且这里的师资力量也强,高中里的老师大部分是博士毕业(石光心里想这可有些太夸张了吧,我儿子的学校里怎么一个博士都没有呢?)。学校里的师资是太重要了,一个博士和一个本科生是没有办法比较的。 石光硬着头皮听这个当年的儿童心理学家的宏篇大论,他觉得这么样地盲目肯定西方的教育有些可笑。他的表情就让人家给看出来了。这就又引来了更长的一番议论。 我看您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在这样的一个教育制度下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情(石光觉得这种表达方式有些象他小的时候:我们是多么光荣能够生长在社会主义的国家)。我跟你说,你这样是不对的,至少你也应该珍惜才对。现在国内多少人一天到晚地琢磨着能够出来,让自己的孩子受到良好的教育。就象我,我先生还在国内,因为他的生意都在那里,我们两个人就只好这么分开,都是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前途我们觉得牺牲也是值得的,也是应该的。 石光看着那女人的表情,有一种一往无前,大无畏的革命牺牲主义的味道。 石光后来都记不得是怎么样从那间小书店里仓惶的出来,他有一种逃出虎口的感觉。石光心想如果谁要是娶了这么一个妻子真的是非常的恐怖的一件事情。出来这些年男人海阔天空的倒是不少,象这样一个女的如此雄辩真的是头一次遇见。这家书店以后最好不要进去即便她需要我的价格标签我也不去了。他想到了水灵,非常地庆幸自己的爱人不是这种才华横溢而又无比雄辩的女人。
第二十三章 (一) 石光接到了珍妮的一封信。这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因为自从他们来到加拿大,珍妮从来没有写过信,给儿子也就是一张生日卡片。石光有些好奇地打开了信封。 石光: 我是经过了反复思考才给你写的这封信。每一次我打过去电话,你也不会和我多说一句话。我知道你恨我,讨厌我,瞧不起我。在你的眼里我就是那种最坏的女人,最庸俗的,最不可救药的女人。我有时侯想,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你儿子的母亲吧?不管怎么样,即便你不替我想,难道你也不替你自己的儿子想一想吗?所有的人都说你是如何地爱自己的儿子,富于牺牲精神,就连詹妮弗都到处和别人这么说。我在朋友们的眼里就成了一个抛夫弃子的女人。可是你的心里最清楚,我从来都是多么地爱着我们的儿子。是你硬要去加拿大,把我和儿子生生地分开。然后你又俨然是一副正人先君子的面孔。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是多么的残忍,多么的不道德。你自视清高,谁都不在你的眼里,谁都不如你有理想,有自我。只有你一个人是真正的精神贵族。只有你一个人在追求一种纯洁的信仰。其实你是一个最自私的人,你是一个最虚伪的人。你的那些东西都是给别人准备的,你只是批判别人,把别人解剖得体无完肤,而你自己呢,你真的敢面对你自己的灵魂吗?你就那么完美无瑕。 我说的这些话都是真话,我不怕你报复我,你不是一直都在报复我吗。我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我们原来申请的绿卡已经批下来了。我想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你总得为儿子着想一下吧。儿子今后的前途着想一下吧。加拿大那么死气沉沉的一个地方对于你也许还可以,可是对于一个孩子,一个年轻人你觉得会好吗?我知道你觉得美国有一大堆的问题,可那是国家的事情,你管得了吗。就算是退一万步说,你不觉得我们的儿子看不见自己的母亲,在这样一个成长的环境中会好吗?再退一万步说,你报复我也报复了几年了吧,你的仇恨再深也该冷静地思考一下了吧。难道你真的想这么一辈子就让我和儿子永远不见面。他和我疏远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我写这封信不是要求你,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不要错过儿子的机会。 珍妮 珍妮的信让石光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思考之中。他先是去问儿子,儿子一口咬定了,他永远是跟着石光,如果石光回去他就回去,如果石光不回去他绝对不会一个人去美国。其坚决的程度和当年来这里没有两样。这一方面让石光觉得很安慰,因为儿子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三年过去了都没有改变。另外一方面这又让石光觉得万分地为难。因为现在是多了水灵,现在不是他一个人了。毫无疑问,水灵一定是反对他回去的,三和水灵交往也三年了,他觉得水灵在许多事情上都非常的大度,也看得开,但是惟独在他和珍妮之间的关系上一直都化解不开。只要一天他和珍妮不离婚,这件事似乎就无法让她释怀。想一想水灵也算是够坚持的一个女人,这么远,这么多年,一心一意地等着他。换任何一个女人早就算了。可是一想到儿子,珍妮信上的那些话确实击中了他要害。让儿子和珍妮这么不能在一起,不能相见是一件残忍的事情。虽然他一直都征求儿子的看法,可是儿子毕竟小,一个单亲的孩子的成长确实有缺陷的。这是一个明摆着地事实。加拿大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对于儿子呢?加拿大和美国比较是明显地差了许多。从另外一方面想,他不得不承认珍妮有些事情上对他还是了如指掌。她的信中有许多的地方都让他无法回避。真的就这么再一次回去?水灵那里怎么交代?让水灵如何的面对?不回去,儿子那里永远是一个心病。石光觉得自己一生中第一次陷入这么难以解决的难题。这真的是优柔寡断,进退两难。他甚至想,自己也许真的是老了。当年离开加州的时候,说走就走了。现在却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紧接着詹妮弗来了电话。几乎和珍妮的口径是一致的,让他回去,要替孩子着想。 你真的不应该有任何的犹豫了。听我一句话,回来吧!詹妮弗象哄小孩似的对石光说。我觉得就算珍妮千错万错,她也是一个母亲,我现在自己也做了母亲,我想一个男人都不大能够理解女人的这种感觉。其实你和珍妮的事情上,我一直都是站在你的一面,因为这我都把珍妮给得罪了。她觉得我是她的朋友,却站在你的立场上说话。但是这一次,石光,你一定要回来,你不能意气用事。加州这边有这么多的朋友,你们的身份也下来了。你找工作也没有什么问题,怎么说比加拿大不强太多了。最关键是你儿子可以见到珍妮这对他们两个人都是非常的重要的。当年你走我没有留住你,这次你带着孩子回来吧。不冲着珍妮还冲着孩子呢。你要是硬别着不回来,我们可就都觉得是你的不对了。 詹妮弗的电话撂了没有多久,又有电话来了,石光接了电话一愣,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是王先生,他来加拿大之前那家公司的王先生。 小石,嗨!没有想到吧,是我打电话给你。怎么样?这一晃就是好几年过去了,老板和我总是经常地聊起你,我们都挺惦记你的。但是一直就不知道你的情况。这不,昨天你太太来了一个电话说是你有可能回加州来。老板就让我给你一个电话。老板说了,这么多年咱们公司用这么多的人都不如小石合手。如果你真的能够回来,公司这里的位置永远给你留着,公司这几年发展得不错,我们产品的品种也增加了不少,目前主要是想开发国际市场,特别是欧洲市场,老板说你在那边工作过,做起来一定顺手一些。另外日本我们也进去了。你又会日语,你回来吧,大家合手做,老板说了,报酬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回来!温哥华那地方一天到晚的下雨,没有意思,回来吧,咱们公司可是等着你呢……。 王先生的一番话如同说快板书似的,不由得勾起了石光的许多的回忆。放了电话,石光心里想,这个珍妮也真的是费尽心机。竟然能够打电话去他过去的公司那里。她从什么地方弄的电话呢?这女人你不服是不行。石光不自觉地摇着头,他觉得珍妮怎么会如此地攻于心计,让他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石光想来想去,没有多少的头绪,不过他不自觉地想到了加州的许多好处。一年到头的阳光,温暖的天气,各种各样价格便宜的水果。他想起了王先生,老板,詹妮弗,想起他们当年工作过的那个油站,这些回忆开始让他觉得有些心动了。儿子总说美国的篮球筐上都有网,可是加拿大这里有网的球筐实在太少了。但是他又一次地想到了水灵。唉!水灵那里恐怕是不大好解释的。想来想去,石光就拿起了电话,打给了水灵。 石光来了电话,说是他们过去在美国申请的绿卡批下来了。他的太太写了一封长信,希望他们回去。他以前的公司也来电话让他回去。这一切发生的这么突然,但是对于我,这似乎是一个早晚的事情,我一直觉得他和他太太之间没有那么容易就彻底的了断了。我听出来石光是有些动心想回去。他那么在乎他的儿子,其实他也是那么在乎他的太太。他要回去我是一点都不奇怪的。石光是离不开他的儿子,就象他儿子也离不开他,没有别的办法和选择,只有他们一同回去。我静静地听着他在讲述着这一切,他打给我这个电话无非是他在乎我,怕我有什么想法。我虽然是这么爱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可是我能说什么?儿子和母亲的团聚是谁也没有权利剥夺。我自己也是一个母亲,我绝对不可能说这个不字,一切都是他自己来拿这个主意。我永远不是一个贪心的女人,老天能够让我碰上一个让我爱,也爱我的男人我已经别无所求了。他没有离婚,他们有儿子,他们有曾经那么相爱过。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可以比的。我能够说什么,我说了有会有什么用处呢?爱不是抢来的,即便可以抢来,象我这样的女人也做不来。我只是对石光说,如果你觉得应该回去,就回去吧,那里的各方面条件都比加拿大好,特别是为了孩子,我这里没有事的,你不要顾虑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放下电话,我觉得是这么的悲哀,我说不出为什么,泪水一个劲地流下来。一切都是命运吧,我能够怨谁呢?只能够怨我认识这个男人太晚,为什么我不是他儿子的母亲,为什么我不是他初恋的情人。想这些,问这些都没有用处的,我除了哭泣还能够做些什么?这都是我的命吧。我不敢想今后了,我不知道石光这次真的回去了,也许就一下子回到了他太太的身边了。我不愿意去想这些,我什么都不想好了,让我哭吧,让我哭够了就好了……。 放下了电话的石光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水灵的平静和善解人意让他更加觉得难以面对自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在为了那个我不爱的女人满意,而伤害一个爱我的女人。他愤愤地在心里骂着自己,但是没有用,着并不能减少的他负罪感。也许我真的就是一个傻瓜!他自己问自己。 当珍妮知道石光决定重新回来的消息,立刻就打了一个电话给石光,她的态度好象两个人从来没有发生任何的其他事情似的。她说她已经选择好了新的地方,那是一个非常好的学区,主要是为了儿子的前途,她说房租贵一点都没有什么,都是为了孩子。这样她希望儿子早一点过来,做好上学前的一些准备,因为要办理一些手续。儿子飞机票她也已经订好了,从西雅图直接飞加州。 父子二人三年多来日夜相处,这么一下要分开,石光心里觉得挺难受的,但是想一想,反正过两个月自己也就过去了。儿子不开心,他说为什么非要我一个人先过去,我早都说了,我就是跟着你。你什么时候过去,我就什么时候过去。石光说,也是为了让你先注册学校,我要在这边把一些事情处理一下。你等着我,我很快就过去了。石光对儿子说,我请你吃一次饭,就算是我为你饯行吧,以前咱们都不舍得去好的餐馆,今天我们去那家最大的祥龙阁,电视里说他们的大厨是香港非常有名的主理。两个人去了那家餐馆,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但是里面的人还是不少,儿子就是愿意吃肉,所以点了两个肉菜,一个椒盐排骨头和一个黑椒牛柳。儿子吃得很高兴,石光心里想,这就是孩子,天大的不愉快,吃一顿好东西都忘了。那牛肉做的确实好,非常的嫩,儿子说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牛肉。 送走了儿子,石光就和桑卓说可能做到月底就不做了。桑卓脸色大变,说这可不行啊,我这里是不能放你走的。石光后来把事情解释了半天。桑卓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们也真的无法留你,不过将来你要是再决定回温哥华发展一定要和我联系。桑卓说那周末我们在一起吃一顿饭,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结果吃饭的地方还是那个祥龙阁托马斯坐陪。他说我这还是第一次来着个餐馆,没有想到温哥华也会有这么豪华的中餐馆,装修得和宫殿差不多。三个人聊的很好,说起来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大家在一起挺愉快的。后来托马斯说其实有一句话我早就想说,如果桑卓你要是一个人我早就追你了。桑卓说你这个家伙净胡说八道,你小心你太太知道了会要了你的命。大家都知道托马斯的太太是个女警察。托马斯怕老婆怕得厉害。托马斯多少有那么一点喝多了,他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我的太太害怕我。旁边桌上的人都听乐了。 石光首先要将车卖掉,因为这台车跟着他跑了三年,没有出大毛病不过再往后开就难说了。但是想来想去这台钢琴还是不想卖,因为这旧琴连三分之一的价钱都卖不上。最后石光决定把钢琴运到美国去算了。除了钢琴其它的家具也都能够带上,算了算价钱,比自己坐飞机贵不了太多。从租车行定了一台小型的货车。一切都安排好了,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他打了个电话问了几家旅行社,买了张机票就飞了香港。 石光坐在飞机上,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大象一个成熟的男人干的事情,不过他心里想,不管怎么样,水灵见到他一定会非常的高兴。他一路上想着这件事情,一罐接着一罐地喝着啤酒。 石光身边的一个女人英文讲的有非常重的口音,一看就是亚洲人。聊了几句,石光说您还会讲其他语言吗?那女人面有窘色,答菲律宾语,然后补充道但是我是美国公民。石光接了一句:我是中国人无论我拿什么护照,我都是中国人。之后一个人埋头喝酒,再无兴趣与其交谈。
江水灵一大早出来,她已经两天多没有接到石光的电话,她觉得如同丢了魂似的,她昨天晚上几次打过去都是电话留言,他知道石光已经辞退了工作,卖了车。可那他这么晚了能去什么地方呢?想了想自从和石光相爱,几乎没有一天不通电话的。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够习惯没有他的电话,没有他的传真。他就要回加州,谁知道从此他们是否还有缘相见,一切都是如此的渺茫,而不可预测。她觉得自己的情绪低落得不能够再低了。她从电梯里出来,走出大楼,外面没有太阳,但是已经是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想去花市转一转,她想买一束花也许会让自己的心情好一些。这时候她觉得有人蹲在楼门前,旁边放了一个箱子,她突然觉得这人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但是……。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那人站起身,手里捧了一把白色的康乃馨,用不怎么正的广东话说:小姐买花吗? 石光!这真的是石光。 大楼的警卫看见一向是大家风范的那个江小姐,站在当街上,揪着一个男人不住地用拳头打着他,脸上又哭又笑。而那个男的手里拿着鲜花,面带笑容,任其殴打。警卫心里想,这女人在外面都很温文尔雅,一到了自己先生面前就不讲理;这个男人也够可怜的;不过俩口子的事情也是愿打愿挨。已经不怎么年轻的中年警卫丢开男女间复杂的问题,吹着口哨,转身回到大楼里面去了。 江水灵跟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说是家里有急事。主管疑惑地看着她,心想这女人今天怎么有些不对劲儿。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的。想了想就批了她的假。他觉得江水灵似乎出了门就开始奔跑,走廊上留下急促的脚步声。主管摇着头,想这女人离婚一个人带个孩子,不跟人来往,时间长了着神经也难免有些不对头。 水灵拉着石光的手说,你这个家伙能够把人推下地狱,也能够把人送进天堂。 不过我呢现在是在天堂里面。她心里这么想但是没有说出来。 水灵对石光说:这一个星期你一切都要听我的安排,只许说YES不许说NO。你听清楚了吗?这一个星期你是属于我的。OK?石光连声说:OK,OK。 水灵说我儿子参加去大陆的夏令营,十天以后才会回来,他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埋怨我的,他一直梦想和你学拳呢。你自己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吗? 石光说你领我去一趟九龙公园就可以了,那一年我从汉城回来,在香港住了两天,一个人瞎逛,就进了九龙公园,我还记得那山上好象养了好些的大鹦鹉。水灵说你这个人就是念旧,过去的事情总也不忘。石光觉得她说得好象话里有话,恐怕指的是他回加州的这件事。但是假装着没听出来。 石光说我可是饿了,领我去吃点东西吧。那一年一到香港,我把东西往旅店里一放,就出来找吃的,在街边有一个卖牛肠的,连吃了两碗,再想吃都吃不进去了,因为那肠子里面都是油,我也没有舍得丢掉,都吃了进去,谁知道,后来就开始拉肚。让我后悔莫及,后来两天里,眼看着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就是不能吃了。 水灵领着石光去了一家牛杂面铺,水灵特意嘱咐给石光的那一碗了各种牛杂都多放一些。她自己要了一杯豆浆,慢慢地喝着,看着石光吃。石光最后连汤都喝了进去,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水灵说你就先这么吃一点,中午的时候我领你吃好东西。石光说其实这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东西。水灵说,那太容易了,你到香港来呀,我天天让你吃个够。石光含糊地说,好,好。水灵瞪了他一眼说,好什么好......两个人从面铺里出来,水灵说我领你去山顶吧,你一定没有去过那里。他们先在中环下了车,石光说这里是不是环球大厦,水灵说对呀,你还真的记得。石光说,我们的公司在这楼上有过一层办公室的,但是后来也都卖了。水灵说,看看,说你念旧,你还真的是念旧。石光装着没有听到。 他们坐着缆车去了山顶,也许是太早的缘故,缆车上就是他们两个人,石光搂着水灵的肩膀,水灵的头靠在他的胸前。两个人半天都不说话。听着那缆车轰轰隆隆响着,那些高大的楼房,渐渐地降到了他们的脚下,香港包围在一片云雾之中。石光听到水灵轻声地叫着自己,他也不说话,将手紧紧地搂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缆车最后咣噹一声停了下来,山顶到了。 二人如梦初醒。 这山顶可是比山下要凉爽多了。石光没有想到着香港还这么一个地方,窄小的路的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林,走着走着会突然地峰廻路转,看到下面是一片海湾,那海水近乎是绿色,水面如镜,无波无澜,仿佛是世外桃园。水灵说我小的时候从来都不走,我就是这么跳。说着她就一窜一窜地想前面跳出去。石光说,你的这种跳法太简单了。我也会。说着也悠着胳膊,跳起来。水灵回头看着石光,她不住地笑了出来,她说你这一跳怎么跟个狗熊似的。石光说你这人说话也有些太不厚道了,我这跳得虽然是笨了一些,你也不能把人家比喻成熊,如果说你跳得象鹿,我这一跳至少也是一只虎或者是狼什么的。两个人跳了一会儿都觉得有些体力不佳,前面就出现了一条岔路。水灵就一定要坚持从右边的那条走,石光想这都是山路有什么不同,就跟着她走。水灵走了一段突然停下来,她看着石光说,石光你知道我想的什么?石光说你自己都说过女人心海底针,更何况你是女人中的女人,这我上那里去知道。水灵说我想让你背着我走。石光说这有什么呀,我这旷世武功背你还不轻松。说着就把水灵给背起来了。走了没有多远水灵吵着要下来。石光又把她放了下来。水灵说,算了我不让你背了,如果你要是伤了腰什么的,我可是后悔一辈子,我就要你拉着我的手,而且要一直拉着,我不让你撒开,你一定不许撒开。石光说,你这个女人事情就是多。水灵说,当然事情多了,我事情不多你能喜欢我吗。于是石光又拉着水灵的手向前继续走。 山上是如此的静寂,只有远远近近的鸟鸣和隐隐约约的风声。两个人象是两个年幼的孩子,拉着手,认真地向前走着。 石光,如果我小的时候认识你就好了,我们就这样手拉着手去上幼儿园,去上小学,中学。 那可不行,那我们不是早恋吗,还没有等到上学就开始恋爱,哪里还有心思读书…… 两个人说着笑话,不知不觉走到了缆车那里。 水灵说,石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拉着我的手吗? 这还有为什么? 当然有了,你知道我们刚才走过的路叫什么?这条路叫姻缘路,如果一对男女拉着手走完了这条路,他们就一定能够白头到老。 石光,你这一次能够在这样的时候来看我,我就是再等你十年我也不会后悔的。 他们从山上下来水灵领着石光去了一家叫糖朝的餐馆。水灵说这家虽然不是什么太大的酒楼,但是菜非常的有特色,之所以叫糖朝是由于这里的甜品非常的有名。进了酒楼果然是客满,等了一会儿,终于有座位空出来。两个人就坐了下来。水灵说你都吃什么,石光说听你的安排,客人随主便。水灵研究着菜单,石光猛然抬头,一下子楞住了,因为房间里有一层假的二层的搁楼,那上面挂了一排的美人照片。石光疾步走到跟前,仔细查看。水灵选好了菜,不见了石光,后来看他站在那些三十年代的美人照片前痴痴呆呆地看着。心里纳闷,这人一向看不得市俗的东西,怎么会对这些旧的香烟广告牌感兴趣。后来石光回到了座位上还是有些若有所思的。水灵说你这个人,怎么会对那些东西感兴趣?石光说我小的时候,我姥姥家也有一张这样的美女香烟广告牌,只是这些女人看上去风尘味道十足,而我记忆中的却是一个气质非凡的女人。水灵说那个女人是不是你的梦中情人啊。 水灵叫了很多的菜,她对石光说,让你每样都尝尝不用全部吃掉。石光大吃大嚼,水灵细嚼慢咽,主要是看着石光吃。石光用手抹着头上的汗说,我这人吃相不好,从小就为这挨了不少不的骂,等到后来去插队反而变本加厉了。水灵递给他一块纸巾,说男人用不着那么讲究,在我的眼里,你这是粗犷。石光说不过我这人有的时候可能也太粗了一点,好在你不和我计较这些。水灵说我愿意看你吃饭,看得我都觉得过瘾。和你一起吃,我的胃口好了很多。石光听水灵这一说还真的来了劲,把一桌子东西全部给吃了进去。水灵偷偷地笑着想,这个男人也不禁夸奖,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从饭店里出来,太阳当头,本来就吃的出了汗的石光,没有一会儿,就象被雨淋了似的。水灵说,我看你今天刚到,我们也别往远走了,九龙公园要过海的,这附近有一个香港公园,我领你去那里转一转得了。两个人穿过了几条街道,到处都是人,几乎是走不动。石光说,在温哥华一辈子也别想见到这么多的人。没有一会儿就到了香港公园,里面的人比外面少多了。那里有一个人造的水帘洞,一些孩子跑进跑出,水帘在阳光中恰好映出一道彩虹。石光对水灵说,那里面一定凉快,我们也进去试一试。两个人拉着手,就跟这那些孩子,跑进了那个水帘洞里。果然凉快。只不过两个人的头发和身上都给水弄湿了,水灵说,还是我儿子刚会走路的时候,我领着他到这里来过几次,算一算我有十年都没有进这个公园了。其实经常有机会路过这里,就是没有心情进来。石光说怎么会这样,人要不断地给自己寻找空间,特别象香港这样的城市,更要想办法和自然接近。水灵说,谁让你不在这里,你要是来了香港我会天天和你上公园的。我一个女人去公园有什么意思。石光说那倒也是。水灵瞪着他说是什么是。是你为什么不来香港。石光笑了,他说你这个女人有时侯挺刁蛮的。说着一步就向外跑,水灵说你等我一下,石光就拉着水灵的手,又一次跑过那条水帘。 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公园里闲逛,石光东张西望的,什么都好奇,什么都发表议论。他们来到一棵大树下,那树身上长满了刺,枝头山还结了一些果实。石光问水灵这是什么树,说是榴莲。水灵问石光是否吃过榴莲,石光摇了摇头。水灵说那好一会儿我们回去的路上去水果市场买一些给你尝尝。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吃惯。这东西在东南亚被称为果王的,据说有人吃这东西上了瘾最后都吃破了产。泰国女人生孩子都吃这东西。不过它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它的果实叫金枕头,价钱不低。石光说我看也不用买了这树上不就有吗,我们干脆来一个就地取材,我上去顺手牵羊弄他一个得了。水灵听了大惊失色,说这可不行,公园里到处都有管理的人员,犯法的事情你可不能做。石光说我不过是说一说而已,怎么会真做。水灵也不听他讲,拉起他就走。 石光说香港这地方的植物长的实在是好,你看那是木菊长得那么大。水灵说我们管着叫大红花,你怎么说它叫木菊。石光笑了,香港人有时侯实在是奇怪,这木菊还有其他颜色呢,你再叫它大黄花,大紫花,这种叫法实在是弊多利少,有欠科学性。 后来他们看到有一个指示牌说是前面山上有室内热带植物展,和观鸟园。石光问水灵可否去看过。回答:没有。石光来了劲,说:看看,看看,你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怎么连这近在咫尺的东西都没有见过,来我领着你去看一看。水灵心里好笑,这个男人挺能装的。也不出声就让他领着往山上走。进了室内,东西不少,是兰花展,石光品头论足的,瞎说一气,水灵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觉得好笑。他们来到一盆黄色的兰花面前,石光肯定地说,这是蝴蝶兰,这种兰花我在汉城见过的,但是仔细一看标签,上面写着:跳舞兰。石光觉得非常的没有面子,煞有介事地说,这怎么可能是什么跳舞兰,你看这些花是不是更接近蝴蝶。水灵嘴上也不反驳他,只是点头。再往里面走是沙漠植物,然后是热带雨林植物。石光说他最喜欢一种铁丝蕨的植物,但是对于那名字非常的不满。说这名称实在没有艺术性,不给人任何的幻想空间,冷丁一听倒象是建筑工地上的工具或者材料。水灵默不做声听他瞎白话。最后出来,是一个小的水塘,里面竟然有好多睡莲,两个人都喜欢,把着栏杆看了半天。在望远一点的地方,是一些绿色的水草,没有叶子,就是一根杆,颜色深绿。石光说这植物挺特别的,一看标签,石光大笑,上面写着:木贼。石光笑了一会儿,说这香港人没有审美感不过这幽默感十足。木贼非常的形象,和我自己差不多。说得水灵也乐了出来。水灵说这睡莲真的很美,只是可惜都不开放。石光说,所有的睡莲就是白天睡觉,晚上开放,只过夜生活。水灵说你净胡说八道,这么好的花,你却说是什么夜生活。石光说有时候太严肃了就有些沉重。 接着石光又拉着水灵兴致勃勃地去那个观鸟园。水灵跟着他,觉得这人真的跟个孩子似的,好奇得要命,欢天喜地的,不觉得也受到他的感染。两个人蹦蹦跳跳地往山下走。水灵心里想这个男人真的是和我很般配,我过去的那些感觉让他一天全给我找回来了。心里想嘴上却不说。两个人转了一会还是没有找到观鸟园,突然石光大叫一声,水灵抬头一看,一排黄色的大竹子盖成的篱笆墙,上面写着观鸟园。这地方有些隐蔽,大约是怕惊动这些鸟吧,两个人进去,穿过两道密密的绿色的帘子,进到好大的一个园内,那些鸟就是散放在里面,自由飞翔。成千上百种的鸟叫成一团,在你的周围左右飞起飞落。水灵说,真的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地方。石光立刻说,你看还是我利害吧。水灵只是笑,手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石光说他小的时候,他姥爷给他养过一只绿色的红嘴小鹦鹉,但是后来他被父母从姥姥家给带回了城市,那只鸟无法带走。好多年了他都不忘那只鸟。水灵说,广东话有一说法叫:物似主人行。意思是说,你养了一个什么东西,时间长了这东西就会和你非常的相象。她过去养过几条日本的锦鲤,时间久了,每次她从外面回来,那些鱼都会从水中蹿起来,好象是非常高兴的样子。但是有一年她去新加坡参加一个培训,走了一个月,回来以后鱼就都没有了。那时候她还没有离婚,她的前夫说鱼都死掉了。后来她知道让他给卖掉了。说起这些水灵有些悲哀。石光说你看那两只红色的鸟,在这边,向着我们飞过来了。那一对红色的鸟象火一般的鲜艳,连串地叫着向这两个人飞了过来,两个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两只红色的鸟火焰般地从两个人的头上掠过,他们几乎能够感觉得到,翅膀所带动的风声,那一对儿火鸟消失在远出的树木之中。水灵喃喃地说,那就是我和你。 那天晚上,石光说我们就在家里吃吧,因为我不习惯在饭店里喝酒。两个人去超级市场买东西,水灵说你想喝什么样的啤酒,石光说,青岛吧,到了这里还是自己国家的啤酒。水灵说我再买一瓶红酒给你,但是你可不要喝醉了。石光说你还不知道我的酒量,我什么时候喝醉过呢? 水灵蒸了一条石斑鱼,炒了好多的菜。石光说在我们那里是没有办法吃到这样的活鱼,水灵说那你就多吃。我这里还有一盒日本的生鱼片,寿司和海胆,你可以下酒吃。石光说你看我是喜欢喝酒,不过我不喝白酒。插队的时候我喝白酒喝伤了,但是红酒和啤酒我是可以混在一起喝的。水灵说今天反正我们没有别的事情,你一年到头也不喝一次,你就可劲喝吧。石光说,你让我可劲喝我还真的有点节制了。还有好几天呢,我慢慢喝。水灵说喝完了再买,你就喝吧。石光说大部分的女人都反对男人喝酒,你是我见过的唯一的一个女人给男人买酒喝。水灵说你除了爱喝也没有什么别的嗜好了。喜欢喝就喝吧。石光说要是这样,没有喝我已经先醉了。水灵说你这个家伙什么突然学会了这么会说话。石光说你不觉的我一向都是非常地会说话,不然怎么会把这个大小姐给骗到手里。水灵说咱们两个谁骗了谁还不知道呢。 石光开始大吃大喝,先喝了一杯红酒,之后就是啤酒,然后两种酒同时喝,但是一点也不少吃东西。水灵早就放下了筷子,坐在那里象看电影一般地看着这个男人,又吃有喝忙活得一头汗。石光话又多起来。一会讲他插队,一会儿又说他上大学,他的脸色越来越红润起来,讲话的声音很大,说到关键的地方两只手比划着,有的时候还会骂一句人。水灵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想,如果我不认识他,在什么地方见到一个人这个样子,我一定会觉得他的教养太差。但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觉得那么真实而生动。后来石光说他要去一下洗手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啤酒一喝多就这样,所以我可以喝的很多,都排出去了。石光回来的时候,看见水灵从屋子里头捧出一个很大的盒子。水灵说你知道里面都是什么吗?石光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些传真,他一眼认出这都是他发给她的传真。水灵说,这是我们认识三年来所有的你发给我的传真,有些都掉了颜色,后来我每次都拿到外面去复印一份。石光看这这些传真都是按照时间的顺序摆放在里面。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热,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面前的这个女人更痴情的吗? 窗外已经大暗,隐隐约约可见远处海中倒映出的那一轮淡淡的月亮。一声汽笛悠远而低沉,飘过来,有飘出去,宛如这夜的叹息,叹息,那相爱人相聚的短暂,那下一次再见的遥遥无期…… 接下来的日子就过得飞快,石光吃到有果王之称的榴莲,但是吃了一口说打死他也不能吃了。他说其实要是光是臭他也不在乎,他挺愿意吃臭豆腐的,可是这东西又非常的甜,这两种东西放在一起就无法消受了。但是对于所谓的果后,天竹他就非常喜欢吃。对于香港的饭店他说好是好,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那些沿街的排档和小铺子。他对水灵说我这人是知青本色,还是吃不惯太讲究的地方。水灵说那就在街边吃,他看着石光手里拿着沾着辣椒酱和黄色的芥末的油炸猪大肠,吃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水灵自己从来都没有吃过,后来在石光的一再诱惑下尝了一口,觉得还可以,但是却说什么再也不肯吃第二口了。傍晚的时分他们来到了浅水湾的海滩。这里已经远离市中心,这个时间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外国孩子在水边上玩儿,他们是住在海边的那栋大楼里的使馆人员的家属。石光看着海滩觉得这颜色真的是一片的金黄,但是他有觉得这颜色深得有点不大对劲,后来他一摘眼镜,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镜子是变色的,硬是把沙滩的颜色给加深了不少。石光对水灵说,还好我不是记者,否则弄出一片报道一定会被人家认为是制造假新闻。 太阳就在海面上,红红的,温柔地照耀着,光芒已经失去了力度,海风有些凉爽,有一个老人,挽这裤腿,在没膝深的海中将网撒出去,鱼网象一朵红色的花,在水中散开,每一网都有一些小鱼,他自己也不要,就把那些小鱼给了那些外国的孩子们。后来水灵也挽起裤腿,走进海水中和那老人攀谈起来,石光听不大懂因为他们说的广东话。石光坐在沙滩上,看着夕阳中的水灵,象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听着那老人在讲述着什么。 太阳的一半已经沉没到海水中,海面上是一片的通红。
第二十四章 (一) 石光回到了加拿大,他从车行里把租来的货车开了回来。租的时候他就说要烧柴油的,为的是省一点费用。 连钢琴加上所有的家具,也弄了一车,开到了美加边境上,觉得应该加一点油,选了一家有柴油的,发现油箱的口小于加油的油嘴,问了半天,人家说你这是汽油车,不可以加柴油。说如果你要是加了进去那就坏了,因为非将机器烧坏了不可。想一想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只好改加了汽油。石光想了想,干脆也不住旅馆了,省了房钱,困了就睡在车里,身边放了平日练功用的七节鞭,以备不测。 美国的海关轻描淡写地问了两句,看了他的文件,就放他过去,他回头看了一眼加拿大的方向,一转眼三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他又一次地离开。人生不可以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想起古希蜡的那位哲学家的话。自己如今是又一次地踏上了回美国的途程。 他想起儿子,不知道他在珍妮那里如何?不过再有两天自己就会看到儿子,心中不觉有些兴奋。这三年来两人就没有分开过一次。 他想起这一次的香港之行。水灵最后的几天一直对他说,石光你别走了,就在我这里,也不需要你去工作,愿意做什么做什么好了。我只要每天回来能够看到你就行。 唉!他想到这些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不过我也算尽了力了。他对自己说。他有儿子,他不是当年一个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等吧,不过是难为了这个女人。 快到西雅图的时候,他看见高速上有一个沃尔玛超级市场的牌子,就从高速上开了出来。他在那家超市里上了厕所,洗了脸,买了几包饼干。九毛九一大包。又买了一包肠子,车上有一大桶水,有了这些东西他就可以了。想想当年如果能够吃上饼干和肠子,那不跟过年一样。石光回到车里开始吃东西,几乎吃掉了一包的饼干。半包的肠子。又一次进了超市,在洗手间里洗了手,又买了两包饼干。他想这东西得备足了。石光想了想干脆就尽量在夜里开,白天找时间休息,这样也比较的安全,不过说心里话,只要你不用枪,想打劫我恐怕不大容易。 夜里的高速上也就是些大的货车,在半夜的时分他进入了俄勒冈州。但是没有多久,一一辆警车就从后面跟上来了。警车跟了一会儿,就开始闪灯,石光只好把车停下来。那个警察倒是非常的客气,寒喧了几句仿佛是老朋友见面聊家常。后来石光说您是不是想看看我的车里装的是些什么。警察说那就添麻烦了。石光打开了车厢的后门,里面掉出来一只水桶什么的。警察说得了我不用看了只是这半夜三更的你开车小心点好了。 就这么一路开下来,白天他有时候睡一个小时,有时侯睡两个小时,没有固定,终于开到了加州的边境。车要通过检察站,例行公事,问你有没有水果,有没有动物,石光一律说没有,也没有看,就开了过去。这时候已经是半夜,石光翻过了一座不小的大山,山上竟然有雪飘下来,让他惊奇不已,出国这些年来第一次看见雪。从山上下来已经是后半夜,石光觉得有些疲倦,但是发现后面有一台车总是跟着他走,石光觉得这不是毛病吗,怎么老是跟着我走哇。心里正想着,那车就闪起了灯,原来又是一辆警车。这个警察比较严肃说我怎么觉得你的车有些晃呢?石光说是吗,你那么近地跟着我让我有些紧张。后来着警察要了石光的驾驶执照,查了半天,最后还是满脸狐疑地打量着他。不情愿地把驾驶执照还给了他。 天快亮的时候,石光看到路牌的显示距离洛杉矶还有五百多英里,但是他已经这样开了两天了。他把车停到一家快餐店的停车场里,就在车里睡起来。他是被强烈的阳关给晒醒的,这个季节在温哥华已经是真正的秋天了,可是加州依然是这么炎热,这种炎热的感觉唤起他许多对往事的回忆,那一年他和大学讲师拉着家具去赌城,一路上都热得人有被火烤的感觉。 到处都是枯黄的野草,他看见天空中那些排着队行有条不紊地飞行的大雁。三年前和儿子去加拿大就是这个季节,走的也是这条路。他今天又从这条路上回来了。所有的这一切都让他觉得感触很多,但是又不知道思想该向那里去,感觉是杂乱的,思想是无序的。我不觉得我是在走回头路。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他想到水灵,也想到了珍妮。一想到水灵,他的心就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三年了他们只见了两次面,但是他觉得他总是有一种似曾相似,相见恨晚的感觉。这个女人让他入心入肺的,当她一遍一遍地对他说,你不要走了,你留下吧。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想果断地答应她,哪也不去了,就守着这个女人,过一辈子。可是不行啊,我有儿子,我现在是无法放得下我的儿子。他曾经在心里私下设计着,如果这一次珍妮要是真的和儿子可以处的好的话,他可能会考虑自己去香港找水灵。但是他又有着许多的疑惑。因为珍妮这些年给他一种面目全非的感觉。他真的有一点怀疑她是否能够照顾好儿子,教育好儿子。他想至少我也得观察一段再做结论。所以他也没有敢和水灵谈他的这个想法。这是一个死心眼的女人,他怕自己做不到让她空高兴一场。除非自己真的下定了决心。一想到水灵他就有一种内疚,甚至是负罪的感觉,水灵几乎从来就没有埋怨过他一个字。但是她的每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会让他觉得自己欠她太多了。这不是她有意暗示,而是他自己的感觉。一个有了儿子的男人再一次谈恋爱,真的是不容易,更何况他们又分开的这么遥远。记得在浅水湾的海滩上她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石光,我跟你早就说过,我不是那种贪心的人,我觉得我能够认识你,这一次能在这样的时候来看我,我已经非常的满足了。三年里你给了我那么多的回忆,我有时会翻开你给我的那些传真,我不止一遍地读过,每一次都给我不同的感觉。都给我新鲜的感觉。我不去想你回加州的事情,我想如果你真的又和你的太太和好了。我就自动消失了。我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但是我可能会去偷偷地看你一次,我不会让你知道,我就站在远远的角落里,看着你。看你一眼就够了。 一个从餐馆里出来的卡车司机,手里拿着一个非常大的杯,一边走一边喝着,他看见一个亚洲男人,坐在车里,脸上挂满了泪水。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他顺着那亚洲人的眼光看过去,那是一张很大的电影广告牌子,有一行很大的字:上帝才会相信眼泪。卡车司机想,这人看来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小心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轻声说:上帝保佑你,兄弟。说完了他感觉很好,心想我这个人可是一点都没有种族歧视。 石光上路,觉得精神已经不那么好,开了一个多小时,他觉得必须停下来了,因为一个劲地打哈欠。出口处是一片树林,石光把车停在树林边上,拎着自己的七节鞭,把所有的贵重物品都装进一个书包,走到一棵树下,头枕着书包,手里还是攥着鞭,呼呼地就睡了。这一觉睡的时间不短,感觉精神好了许多。抬头看那树上有许多半干的小果实,爬起来摘了一个,咬一口,又苦,又干,又涩。仔细看看象是桃子。只是这么样的味道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够消受得了。石光觉得这一路上一点运动都没有做,浑身僵硬,就站在树下,先站了一会儿桩,然后就是压腿,劈腿,踢腿。最后有走了一趟鞭。折腾了一身汗,觉得舒服了。开着着车继续赶路。 石光在离开珍妮住的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房间。虽然离开不远,开车都不到十分钟,但是却是不同的城市。珍妮那个城市是好学区,石光的这个城市就差远了,他的那座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中国人,其他的都是墨西哥人。大多数人家的窗子和门都是敞开的,你还没有走进院子,就可以听到热闹的拉丁美洲音乐。热烈而快乐,没有忧伤。石光租的是最小的公寓,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厨房和一个洗手间。唯一的毛病就是蟑螂多一些。 石光见到儿子的第一天,父子两个都有一种许多话要说,又不知道从何处讲起的感觉。儿子说爸今天我请你吃饭吧。两个多月没有见儿子,儿子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因为穿的衣服都是珍妮给新买的,个子显得高了不少。儿子说他妈给他买了一堆的补习的书,说现在就是一点,准备考大学。加拿大和这边还是有一些的不同。石光问他和他妈相处得可好。儿子不说话,呆了一会儿,突然冒出来一句,爸我还是想搬过去和你一起住。石光说她这三年一直都想和你在一起,你先和她在一起住一段,如果你还是愿意和我,就再说。石光原来是把钢琴放在了珍妮那里,觉得这样儿子练琴也方便,可是不到一星期,那公寓的经理说什么也不许弹,说周围的邻居都投诉。所以只好又将琴搬到自己的公寓里。这公寓的经理是个老太太,石光和她打了招呼,她说没有问题,我就最喜欢音乐了。只是早晚注意一点就好了。石光和儿子说,看来这有钱人住的地方,说道就是多。以后你就来我这里练琴好了。 石光回来之后就给王先生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聊了一会儿,石光觉得王先生说话的口气里有些闪烁其辞的,后来又问石光在加拿大的薪水是多少。说这边儿还得跟老板再商量一下。石光想了想,打工这事情和找对象一样,不可以勉强,既然如此就算了。所以自己买了几份报纸就开始找工作。隔了几天,王先生又来电话说,有时间过来坐一坐,老板想和他聊聊。石光嘴上答应着,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去那里做了。 石光一回来,就接到詹妮弗的电话,说是一定到一起吃一顿饭,顺便也看一看她的孩子。石光说上一次我走已经是你请的,这一次我请你好了。詹妮弗人比过去胖了许多,精神很好。她自己说反正我也不用上班,一天到晚地养肥膘。她的女儿除了是黑头发以外,怎么也看不出有中国的血统。两个人一下子说了很多的话。都感慨时间过得这么快。后来詹妮弗说,你和珍妮这么多年过去了,也都没有再找到合适的,你看珍妮现在比过去可是憔悴了不少。石光说,要说憔悴应该是我憔悴才对。她可是甩了我。詹妮弗说你这个家伙总是这么锋芒毕露的,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何必你自己还在外面又租一个房子,珍妮那里是两室一厅,你们又没有办离婚的手续,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你就给她一次机会,十几年的夫妻了。石光摇着头说:我可是已经有了朋友。詹妮弗说你总是说你有了朋友,可是谁都没有见过,再说香港离这里这么远,很多事情都太难了。我看你就先搬到珍妮那里去住,这样也省了开销,你也可以天天见到儿子。石光听到这里,一下子抬高了嗓门儿,我跟你说詹妮弗,我石光就是从大街上找一个妓女回来,我也不可能跟她珍妮住在一起。周围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们。詹妮弗叹了口气,说好了石光,你们北方大男人的脾气可是真的够呛,你们的事情我也不多嘴了。晚上,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石光琢磨着刚才对詹妮弗话说得也太冲了点,不管怎么样人家也是好心。就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詹妮弗一听石光的道歉,就乐了,她说你算了吧你,我跟你生什么气,你这人拧得跟块石头似的。说到后来,她说其实是珍妮有这个意思,想和他说,又觉得不好说,就找了詹妮弗。 放了电话,石光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吧,别说我有了朋友,就是没有朋友也不必要为了省几个房钱和珍妮搬到一起去。想到这里还是觉得气乎乎的。记起詹妮弗说他是块石头的那句话,心想还好没有说他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有硬,想到这里自己又乐了。 石光一到了加州,就先给水灵打了电话。水灵在电话里是一种大难过后,久别重逢的感觉。 她说你知道吗我这几天一直都睡不好觉,老是觉得你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老是觉得我恐怕再也听不到你的电话了,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说着就在电话了哽咽起来。 石光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也直发热,但是装的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这一身的功夫,不去打劫别人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万幸了。你说我还能够有什么事情。就算有事情也是好的事情。 石光,你知道那天你走了以后,我去了什么地方,我告诉你你别笑我。我去了黄大仙,本来你在香港的时候我就想领你去,可是一想,你这人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东西,我也别难为你了。再说如果你的心要是不诚,求出来的签也不会准的。我求了一只上上签。你笑什么笑你,你不许笑我。解签的人说,你是一块宝石,被人给丢在了天河的边上,我呢是一个仙女,我就拾到了你这块宝石,说你和我是天配的良缘。 哎,石光,问你一个问题,不许生气啊。你见到你太太有没有百感交激呀?好了,好了,你看你又生气了。不提她了。就提我吧。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女人越来越可爱?…… 石光放了电话,他想水灵说的那些话。他见到珍妮,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没有感觉!他对自己这样说。这也让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他们毕竟是那么相爱过,十多年的共同生活。但是没有,他觉得象见到一个非常陌生的人一样,没有感觉,也没有好奇。珍妮如今穿得非常的考究,头发似乎也弄得非常的讲究,她看上去不象詹妮弗说得那么憔悴。她看上去并不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石光觉得不想看她一眼。她对于他来说,是透明的。等于没有看见一样。也许是我是一个太偏激的人,不过石光在心里想,一个极端自私的人实在是乏味。他不自觉地比较着,珍妮和水灵的最大的区别就是,珍妮首先想的永远是她自己,而水灵责永远是想的别人。眼前的这个女人和我的生命没有什么关系了。院子里传进来一阵笑声,石还往外面看了一眼,一群墨西哥人在用西班牙语热烈地交谈。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瓶啤酒,一边喝着一边开怀大笑。石光从心里觉得羡慕。这些人可能活的更健康,更人性一些。看了一眼时间,他觉得要去接儿子了。 珍妮上班的地方比较远,所以她可能会在晚上七点钟之后才能回来,她在冰箱里给儿子买了一些冷冻的食品。石光想要是整天吃这样的东西,对身体可是不好。所以他每天就去接儿子来自己这里吃饭,吃了饭儿子就开始练琴。石光躺在沙发上,听着儿子的琴声,他觉得过去的日子又回来了。儿子一直呆到晚上八点钟觉得珍妮快回来了,才肯回去。石光开始找了一家比较远的公司,上了几天,他就辞了,因为无法按时接儿子。儿子告诉石光说,他妈听说石光又辞了工作,说:你爸辞工作永远是连眼都不眨的。石光不屑地一笑,心里想,你珍妮是不会为了孩子而辞职的。这就是我和她的巨大区别。我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懒得理她。 周末的时候珍妮就是逛商场,儿子被逼着去了几次,就死活不去了。石光来了。所以只要珍妮一出门,儿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石光就开着车去接儿子,先去打球,然后就回石光的住处吃饭。儿子说最不愿意和他妈出去吃饭,耽误时间,而且总是不愉快,因为珍妮总是和饭店的服务人员发生些磨擦。抱怨人家的服务不好,菜做的不是味道。石光听了这些,说这人要是变起来可是不分年龄的。珍妮对儿子说:我过去就是对你和你爸好,可是有什么用,我今后再也不会那么傻了,我要对我自己好一点。石光听了这些,发出一声冷笑。觉得真的搞不明白,既然如此何必非要让儿子回到她那里。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可不明白的,也许对于她儿子不过是一个财产。但是又觉得自己这样想是不是太刻薄了。心里说,好在我和她已经断了,这个人太复杂了。我这样头脑简单的人研究不透。 一个周末,石光跟儿子吃完了饭,石光说你想不想到我们过去打的那家油站去看一看。儿子说好,父子二人开车就去了那里。结果发现那个油站已经面目全非,全部刷了黄的颜色,看上去很不协调。里面坐着一个印度人,脸上的标签近乎是悲愤。石头海领着儿子在附近转了一圈,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和那个印度人交谈为好。石光问儿子是否还记得对面的修车场里的那条白狗,儿子说当然记得。于是两个人过了道,但是怎么也找不到那家修车厂。看来这三年多变化不小。后来他们说去那家中餐馆看一看,结果发现,餐馆还真的在。石光说我们就在这里吃一顿了。里面的服务员都是墨西哥人。两个人都要了炖猪颈骨头,儿子说味道还是不错,父亲说看来你的革命本色还没有丢。儿子听不大懂,说什么叫革命本色。父子二人从饭店里出来,儿子说爸我的第一个篮球还是从这个超级市场里买的呢,父亲说好象是六块钱,胶皮的。父子二人感慨了好一会儿,终于上了车。 石光前前后后换了几份工作,都不是非常的满意。不过相对于加拿大而言,这里的工作机会还是多了不少。这其间珍妮让儿子给石光带回来一本附近一家社区大学的最新课程。意思是让石光学一门什么专业,钱可能就会赚得多很多。石光想我还是干我的销售好了。简单又自由。那本东西顺手就丢掉了。儿子后来对父亲说,他妈问过几次,听到石光的反应,非常的不高兴。说:你爸这人永远也不会上进了。人生一点都没有长远的打算。你看他住的那个地方,和美国的贫民窟差不多少。儿子和父亲是无话不谈的。石光听了这些,觉得可笑,我的事情,他珍妮还是老想来插一手。又想起詹妮弗说的那些话。只是觉得这个珍妮有的时候机关算尽,但是似乎又非常的糊涂。我石光和你珍妮之间这么大的差别,已经没有任何的调和的余地。那天詹妮弗最后说,珍妮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比较来比较去,觉得你是对她最好的男人,只是你有些事情上一条道走到黑。不让她看到希望。石光心里说,不是看到希望而是绝望。我和她的事情没有可能的,她绝望了最好。她觉得我对她不错,可是又觉得我不能象她所期望的那样,玩了命地去赚钱。她的矛盾不是和我当初去加拿大前一样吗?她还是彻底死了心,别再和我们开国际玩笑了吧。石光觉得自己似乎挺清醒也挺理智的,他自己对自己说,其实我有时侯也不那么笨,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变得聪明起来。想到这里就一个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石光换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专门经营警报系统和服务的公司。那个销售经理约石光过去一趟,先谈一谈。他的名字叫吉姆,石光看他的姓仿佛是拉丁裔人。他给石光的印象非常好,因为格外的热情。他拍着石光的肩膀说,我就最喜欢你们中国人,你们肯吃苦,脑子又聪明。你对本公司是否有所了解?啊,没有关系,我加入公司的时候也不大知道这些。我们公司是在十九世纪后期就创办了。那时候我们的业务涵盖了许多的领域,通讯,运输,武装押钞和防盗报警服务。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我们基本上就着重在目前的业务上。你一定知道纽约的联合国总部,那里的防盗系统就是由本公司提供的。其他的出名的地方包括象白宫和五角大厦。当然这些都我们为企业和公司提供的商家防盗系统,我们目前所招收的是负责居民住宅的业务代表。但是如果你做得好的话,是非常有可能转为商业和政府大楼方面的业务代表的。所以绝对的非常有发展前途的。我本人已经在公司了做了近二十年。想知道我们的待遇条件吗?我们提供全面的医疗保险,工作的时间也是弹性的,除了每周一的例行公事的销售会议之外,我们的业务代表都可以自己掌握时间。对了薪水,您一定是非常地想知道这方面的情况。 说到这里,他做了一个有些神秘的手势。他把声音放低。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字,然后哗地就把那张纸推到了石光的面前。 石光看见上面写着:第一年的业务人员平均年薪:七到七万五千元。数字的下面还非常萧洒地打一个龙飞凤舞的横杠。 然后石光被领到另外的一个房间里的一台电脑面前,完成了一个两个小时的考试。接下来的一天,石光接到吉姆的电话说是考试通过了。但是需要对石光进行背景调查和毒品化验。石光想这大公司就是正规而且严格。过了几天又接到吉姆的留言,说是能否提供一些文件上的东西,证明石光在欧洲的那段经历。石还在自己的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出来一个当年的法兰克福图书馆的一张图书证,上面有自己的名字。 三个星期以后,石光被正式地录用了。 直到石光上班以后才知道,这份工作是没有底薪的。不过吉姆给他看了另外一个也是新被录取的人的工资单,几乎每个月都在八千元左右。石光觉得自己对于金钱的欲望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上班的头一个星期是陪训。第一堂课就是吉姆主讲。首先是放了一个教学录像。石光看着那里面的销售,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想来想去就是想不起来。看完了录像,吉姆开了灯,站在前面说:这盘带也差不多有十年了。石光恍然大悟,那里的主人公就是眼前的这个吉姆,只不过看上年轻和匀称很多。眼前的这个吉姆挺一个很大的肚子。 挺着肚子的吉姆说,作为报警系统的销售的关键一环就在于,你能不能创造出一种气氛,这种气氛使你的客人产生一种紧张,恐惧,发自内心的害怕,惊魂不定。说到这里你们不要认为这种气氛的制造是何等的困难,不,不,不。他这时候摇着他的食指说这番话。 首先你们告诉我,人们为什么会需要警报系统,为了安全。那么安全的后面又是什么?安全后面就是恐惧。恐惧是人们所害怕和紧张的,但是它已经老早就埋藏在那里。我们只要把这埋藏在深处的恐惧挖掘出来,那么客人就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中了。 石光觉得吉姆就象一个高超的戏剧演员,面部的表情在快速的变化着,同时他的声调也在相应的变化着,抑扬顿挫,丝丝入扣。 当你的家人,你的孩子,你的所爱正处在一种危险之中,当那些凶狠的盗賊的脚已经踏进了你的门坎,一场罕见的悲剧就要发生,发生在你的身上,你的家人的身上,你的所爱的身上。但是这一切都是可以轻易避免的,只要您安装我本公司的警报系统。 说到这里,吉姆猛然地抬起头,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容易!非常的容易!他轻松愉快地说。 石光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石光这些年从事的销售对象都是公司而非个人,而这一次他要走进别人的家庭。程序基本上是这样,公司为他们和要见面的客人定好时间,然后将这些信息发送到他们的传呼中。他们这些销售业务代表就去和客人按照指定的时间地点去见面。这基本上都是安排在周末和晚间。 石光见的第一个客人是一对菲律宾夫妇。年纪和他相仿。那男主人给了他一个名片,上面的头衔是总裁。这是一个非常富裕的家庭,门前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石光进行了一番讲解,根据客人的房子,大致地报了一个价钱。那对夫妻非常地温文尔雅,极富教养。就在合同上签了字。但是最后男主人说,可不可以给他一个免费的遥控器。石光说这可不好说,我可以回去和我们的经理谈一谈,但是无法保证。石光给吉姆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客人的这一要求。吉姆说,反正你也没有答应他们,到时候就说不行,他也就算了。 安装警报的那一天,石光也去了客人的那里,这一次男的没有在,只有女的一个人,但是女的却一口咬定必须免费送一个遥控器给他们,否则就不装了。那女的如同一个女王一般地,毫无任何商量的余地。石光只好又给吉姆打电话,总算同意送了一个给他们,才算了事。 石光第一月下来,收入在四千多块,觉得不错。吉姆说照这样你很快就会发财了。说得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 石光比较这个人与公司的最大不同就是有着更加浓郁随机性和感情色彩。使他有机会见到了形形色色人物,截然不同的家庭。他总结,这每一个家庭就是一个王国,都有他们自己的规则和特点。让他自己感慨颇多。其中有些客人让他终生难忘。 我的传呼中有了一个新的留言,说这个客人急需我们的报警系统,但是客人的情况复杂,非常的敏感,要求我回电的时候不要提及我们公司的名字。只提我自己的名字就好了,因为我们的客户服务中心已经把我的名字给了她。 我立刻就拨打了那个号码。电话里传过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不自觉地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报了自己的姓名。我的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特务在和另外的一个特务接头。 那个声音说你把车开到一个墨西哥的快餐连锁店的停车场里,那家店就在高速的一个出口的旁边。十点整。她重复了一下时间就挂断了。 我提前十分钟就来到了那里,停车场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车,我注意到停车场的边上有一棵开着紫花的大树,叫不出名字,气味古怪,有一点象熬的中药。阳光明亮,光秃秃的停车场里,一览无余。我走出车来,站在那里,觉得如果是特务在这么光天化日之下的停车场里接头似乎不大对劲,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任何一个人影。一看表已经是十点十五分了。往客人家打过去电话,无人接听。只好打回公司的客户中心。那边一查说客人刚刚来过电话,非常的生气,因为我没有按时到那里。正说着,小姐说客人有打进来了,你可以和她直接讲话。说了半天,原来她去的是另外的一家,离开这里有两英里。她说这样吧,你在那里等着我,我马上就开过来。我说我是亚洲人戴一副眼镜。十分钟之后,一辆福特车开到我的面前,她从车里出来,无法判断起年龄,头发有些蓬乱,但是目光如电。她说你刚才电话里告诉我你的裤子是黑色,但是你的裤子明明是灰色的。我的经验告诉我这是一个非常挑剔的客人。于是我立刻非常谦卑地向她表示歉意。她焉然一笑,颇有风度,说不必介意。她说要不然这样吧,离开这里不远有一个面包店,我还没有吃早餐。我跟在她的车的后面,没有一会儿,就到了那里。我们坐下来,她自己点了一块巧克力蛋糕,问我想要什么,我摇了要头。她有给自己弄了一杯咖啡,这是免费提供的。桌子很小,所以我们坐得很近。我看到她的一双灰兰色的眼睛,有些象猫。你就叫我瑞达好了。她吃了几口蛋糕,喝了一口咖啡。口气松弛地对我说。这里的点心非常的好,你要不要尝一尝,我又一次婉言谢绝。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吃得非常的专注,似乎已经忘掉了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当然我不得不承认,她吃得非常的文雅。她吃东西的样子再一次让我想到了猫。最后她把盘子里的一些碎渣都吃掉了,吃的异常的干净。她把身体坐直了一点,双手捧起咖啡,无声无息的喝着。我觉得我们的谈话应该开始了。我刚要说话,她的眼睛放出一道严厉的光芒,我顺着这锐利的目光看过去,小店里还有一个高大的汉子在吃东西。终于店里只是剩下我们两个人,她终于放下了手中近乎空了的杯子。店里回荡着一首懒洋洋的歌曲,似乎是爵士乐改编的。我心里想,我们的接头应该开始了。 我的处境异常的危险又复杂,她用灰蓝色的眼睛盯着我说。你需要耐心地听。当然,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是非常有耐心的。我的前夫,汗克是意大利人,出生在西西里岛,他的家族和黑手党有着很多的瓜葛。你知道自从我和他分手后,我就来到了这里。为的是摆脱他的纠缠。但是五个月以前,我又见到了他,你看到了吗?就在路对面的那个加油站。她的手指向外面,看到了吧。汉克,他背对着我,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哼,汉克!别以为我会认不出你来!她的目光越过我,仿佛看见了她的汗克。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处于了一种非常的危险之中。首先我发现了有人在夜晚进了我的汽车,而且在我外出的时候,有人连续地光顾过我的房间,我的电话被窃听。我这里有证据的。她从她的手提包里哪出了一落照片。 我看着照片,有些的尺寸都是特别大的。 这是我花钱请人拍的,瑞达指着那些大的照片说。 照片里有她的车厢,门锁,烤箱的特写。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小题大作?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神经不正常?瑞达突然脾气变得很坏,对我一连串的发问。 我立刻开始说,没有,我觉得你说得都非常的有道理,只不过我觉得我怎样才能够帮上您。您有没有和警察取得联系? 警察!你以为那些养尊处优,势利的官僚们会听我一个穷老婆子,瞎叨叨吗?这个国家的系统已经彻底地坏掉了,良心泯灭,你问任何一个美国的年轻人,他们知道这个国家的历史吗?他们除了享乐还知道些别的什么吗?堕落的社会,堕落的政府,堕落的人类……。 她的类似诅咒似的谈话,突然间停了下来。原来又有人进来了。 她声色不露地把照片迅速地收起来。小声对我说,去我那里吧! 我跟在她的伏特后面,心里想,我最多在她那里呆上二十分钟。现在她前后已经弄进去我一个多小时了。她的车绕来拐去的,最后终于进了一片住宅区。都是那种简易的活动房子。她把车停在一栋房子的前面。房子里传出来一阵狗的叫声。她低声地对我说这是她的“老虎”。 我们进了她的房子,她立刻把两道门都关好,开始低声下气地和她的“老虎”交谈。其实她的老虎看上去更象一只山羊。 你知道吗?如果有人进来,我的老虎就会告诉我,不过今天没有人进来。 老虎由于她的归来而显得非常的兴奋,她吃力得把老虎给抱了起来。但是看上去她抱得很别扭,就如同一个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抱孩子一样。我觉得她是故意为了在我的面前显示她和老虎之间的亲密关系。这纯粹是女人的虚荣心。 我看见她的房间的墙壁上挂了一张很大的黑白照片,那是一个穿着飞行员服装女兵。我想到飒爽英姿五尺枪这句诗词。不过照片上的女兵没有枪。 那是我,你看得出来吗?她平静地说。 她的目光显得有些迷茫,那时候我是多么年轻。你知道这是谁拍的吗?汉克,就是我的前夫。他当时是摄影记者。汉克也是黑头发,和你一样的黑头发。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德国的美军基地。我们都在那里工作。 汉克,我听到她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拉开了一个抽屉,我看见里面平放着一只黑色的手枪。我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地跳动起来。 你会射击吗? 她熟练地把枪握在手里。我摇了摇头。 在美国你别指望那些胖得和企鹅一般的警察会保护你。信不信我会双手使枪? 她把枪换到了另外的一只手里。 这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觉得我的头皮一下子紧了起来。 她把一只手按在电话上,但是并不拿起来,另一只握枪的手背到了身体的后面,电话有响了几声,就沉默了。 这是在测试我的反应,哼!瑞达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 她终于将手枪放回了抽屉里,我觉得我的呼吸平稳了不少。 我们来这里看一看。 她示意我跟着她进了厨房。她打开了烤箱。 那根红色的电线原来是没有的。 你到这里来,往外面看,你看见了吗?那台香摈色的日产汽车。自从我看到汉克之后就出现在这里。这个车位是给临时客人的,我和管理处说了几次,但是他们就是装聋作哑的。他们根本就是知道这是谁的车,这都是串通好了的。这个国家已经是彻底的堕落了。不可救药。 说到这里,她已经非常的激动。她哗地一声拉开了抽屉。我的心又一次紧张起来。我看到她的手里拿着的是香烟而不是手枪。 她点上了烟,似乎这东西使她平静了下来。 你相信爱情吗?她眯着眼睛问我。 我说我和我的太太已经分居好多年了。 你们中国人也会离婚?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一直都觉得你们中国人是不会离婚的。你想知道我的一个秘密吗? 她温柔地对我说,烟雾使她显得虚幻。但是她不等我的回答,转身去了另外的一个房间。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心形的盒子。 她打开了盒子,那里面都是巧克力,她把盒子送到我的面前。 这是我最近收到的,是商店的人送来的,说是一个先生让他们这样做的,他们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地址。你吃一块,一定要吃一块。我看出来你是一个非常好的男人。这个年头好的男人太少了。 我被她逼迫着吃了一块。她说你等我一下,一转身就又出去了。 我看了一下表,我和下一个客人的时间已经快到了。我立刻打了一个电话个客人,那是一位先生,非常的客气,他说不要紧的,你来之前给我一个电话好了。我刚要收起电话,瑞达进来了。 你在和谁通电话? 她非常警觉地问我,表情如同一只竖着耳朵的猫。 我说我是和我的一个客人通电话,因为我的时间已经晚了。 她半信半疑地看了我一会儿。 她说我煮了咖啡,特别为你煮的,这可是真正的咖啡,在美国你是喝不到好的咖啡。美国人就知道星巴克,那都是垃圾! 我心想这个女人是天生的反叛。 我开始喝她端上来的咖啡。非常的苦,我喝不出来好在什么地方。但是我还是装得非常陶醉的样子,言不由衷地说着恭维话。我想我今天反正是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就在她这里耗吧!我这么一想反而轻松了不少。我喝掉了一杯苦咖啡,她立刻又给我倒了一杯,显然她非常高兴。我同时开始拿起小盘子里的那种有一点咸的饼干。她又出去拿了一些鹅肝酱给我。 这是德国的鹅肝酱,是全世界上最好的。 她看着我又吃又喝,好象很愉快。 你是不是有些饿了? 我点了点头。 她这一次拿了一大桶的橙汁和一小盆的土豆沙拉。 我索性就大吃大喝起来。仿佛是她邀请来的一个客人。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在这里狼吞虎咽的。 你喜欢音乐吗?她问我。 我说当然了。 那我放一段音乐给你听,你慢慢吃吧。 那是一个男歌手,歌声浪漫而热情。我听了半天都听不出歌词的意思,这好象不是英文。 这是南美音乐吗? 南美人懂得音乐吗? 她不屑一顾地回答。 我觉得她这样说有些种族歧视,但是吃了她这么多东西,我又不好意思与她争辩。 这是意大利的民歌。她轻声地说。这是汉克家乡的歌。 我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心里想看来着西西里岛不光是出产黑手党。 瑞达已经完全沉浸到西西里岛的歌声中去了。我又拿了一块面包,抹上了很厚的鹅肝酱,一心一意地吃着,我看见她窗子外面阳光下的那些盛开的白玫瑰。我心想,这个女人除了有那么一点神经兮兮的,倒是很有情调,养花养狗,听音乐,讲究吃喝,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会如此。看来她这日子过得挺写意。 后来她问了我一句:你有孩子吗? 我说有哇,快上大学了。您呢?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她的表情和脸色让我觉得这个题目不益深谈。 也许是我吃得太多了,我后来觉得头有些沉重。她的德国鹅肝酱确实地道,但是土豆沙拉就有些马虎,土豆煮的有些时间太短。不过我还是非常的愉快的。我想我现在应该做一点正经事了。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非常地感谢您的这么丰盛的午餐,真的是由衷地感谢。您的鹅肝酱真的是货真价实,好吃极了。当然了还有您的咖啡,味道纯正而浓郁,您的沙拉,总之一切都妙不可言。饮食是一种艺术,我们中文里有这样一种说法。下面我们谈一谈您的房子的警报系统。我对您的处境表示非常的同情和理解。在我提出具体的报警方案之前,您不介意我首先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情况。本公司创立于十九世纪,是美国的上市公司,我们的产品全部都是由我们自己设计,生产和安装,我们有自己的监控中心,整个的报警系统的安装和维修都是由我们自己的技术人员来完成的。同时我们还有自己的财务公司。目前美国的五百强企业有百分之九十使用了我们的报警系统和服务。其中包括:联合国总部,白宫,联邦调查局,五角大厦,甚至美国总统的私人住宅。 她突然脸上的表情大变。 你少拿美国总统来吓唬我,你一提总统我就来气。 她好不客气地打断了我。 我说那好吧,我就不提总统的事情了。让我们来谈一谈具体的方案。对于您的住宅我们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全面的保护,就是在所有的门和窗子上都装上报警感应器。另外一种就是我们只在您的房间里的通道处装上物体移动感应器,虽然罪犯可以进入室内,但是也一样会启动报警装置最后被警察捕获。两种方式都可行,第一种更安全些当然也要贵一些。 我看见她的目光里流露出十二分地不信任。 我把两种价钱写给了她。她勃然大怒。 怎么会这么贵呢?这简直是太离谱了。这是一种变相的敲诈!我是靠社会救济过活的,我哪里来这么多的钱……。 我说:我们也有贷款计划,我们可以立刻就打电话给他们,您可以直接和他们谈。 什么贷款计划,都是些图财害命的陷阱。她气哼哼地说。 我说要不然这样吧,我这里做一个备忘录,如果我们有新的促销计划出来,我就和您联络,那样的话价钱可能会好很多。我也是给人家打工,只能照规矩办事情。 听我这样一说,她的火气消了一些。 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对我说:你要不要抱一抱我的老虎? 我说好吧,我就抱起了她的那只长着山羊胡子的狗。其实这只狗非常的轻,但是它好象不大愿意让我抱他,因为他叫了两声。 最后她对我说,你是一个好人,如果我的老虎允许你抱它,就说明了这一点。请相信我,我的老虎是有这种判断力的。 我出了门,仿佛获得了一种自由,我走向我的汽车,我看见瑞达还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她的老虎,在向我不挺地手,老虎又冲着我的方向叫了两声,我心想没准这狗真的有点灵性也说不定。 那一天我的销售等于零,后来见了两个客人都非常礼貌,但是谈了半天却没有下决心在合同上签字。 几个月以后的一天,我去一片新区去见一个医生,那人很傲慢但是在讨价还价上却绝对地发得下架子,他说如果我马上就介绍一个客人你能够给我一个什么额外的优惠。我打电话回给吉姆,最后给了他一个赌城的三天两夜的免费酒店。我们顺利的签了合同。他说他要介绍的客人就是他旁边的这个邻居。 我来到那家门口,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他头发黑黑的,看来是医生已经打电话通知了他。他和我热情地握手,说我的名字叫汉克,我太太一会儿就下来,他的英文讲得有很重的口音。他是一个非常坦率的人,他告诉我他刚刚结婚,他们要去意大利度蜜月,他可不想他的蜜月还没有结束,家里的东西就被小偷给搬得干干净净。这时候他的太太风情万种地从楼上走下来,当她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楞住了,我认出来这是几个月前见过的那个瑞达。她的怀里抱着那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虎”。 那一天我的运气很好,我见的所有的客人都和我签了合同。 (未完待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