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的回忆】:一张照片引出的回忆
作者:铁字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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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地的回忆】: 一张照片引出的回忆 这是我2010年9月写的一篇文章,本来登载在朋友的博客上,现如今我也开了博,就把它加了照片重新贴出来了。文章在第一部分和第六部分做了些补充。 最近看到荒友寄来的《青山恋》画册,不由的去翻看自己在黑龙江的老照片。其中从上海来的婆婆抱着孙女儿和我们夫妇俩在自家门前的一张合影引起我诸多的回忆。 在黑龙江结婚的知青不少,但在黑龙江生孩子却很少,大多是回到城里的娘家或是婆家坐月子。所以如果这张照片放到相册里一定增色不少,因为这里有我们的知青二代。 我在856农场的9连,青中,14连都待过,所以各单位根基都不是很深,唯独14连,那是我结婚生子的地方,给我留下深深的回忆。
这是一栋4户人家的新房,别看是泥巴墙,它冬暖夏凉比砖墙实惠多了。房子位于连队的最西头,西边第一家是老卿家。老卿在一次扑打荒火时不幸以身殉职,老卿家属,一个娇小美丽的四川女子挑起了抚养一双儿女的重任。女儿卿立芳,儿子卿立志都是我们的学生,姐弟俩都很懂事。 东边第一家是老林家,夫妻俩终日辛劳,尤其是老林家属没见她停过一刻。家里两个儿子,也都是我们的学生,哥哥林长春老实稳重,弟弟林长江恰恰相反淘气的出奇。都说淘小子出巧的,现如今一定出息成个人物了。 中间两家是我们和刘亚萍、高树森家。小高人高马大,天津知青,在机务排工作。亚萍正直热情,北京知青,和我们一样在学校工作。她现在是荒友联谊会14连的联络员。小高对亚萍疼爱有加,什么重活都不让她干。本来家家门前都圈了个小院子,我们两家为来去方便,在中间的院墙上开了一个小门。每天早晨亚萍都早早地过来逗我的小蕾蕾玩一会儿。 提起亚萍,不由使人心生敬意。在亚萍女儿刚上高中的时候,家里的顶梁柱小高突然因病英年早逝。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亚萍一个人身上。她下定决心:“不信我就不能供孩子上学!”于是,她业余时间兼了三份活儿,再也没过过礼拜六礼拜天。女儿读完高中,考上了医学院,接着读研究生,她从没让女儿感到一丝窘困。现在她把全部精力又投入到照顾外孙女身上。 这栋房子的右前方是施副连长家,江苏人,上海知青都喜欢到他家窜门。家属小姚是个持家能手,我在生活上得到过她不少帮助。他们的女儿施红月,施红霞,儿子施建生、施建军都懂礼貌,长得文雅秀气,很有江南特色。我离开农场时,他们家又添了个老五,是个男孩儿,是做了结扎手术后又怀上的,可见他的生命力有多强。据说,施副连长家现在全靠这老五撑世面。 房子的左前方是老顾家,当地人。14连和9连不同,9连老职工基本是老铁道兵和部分山东知青,而14连是个老屯子,当地人居多。小日本儿在时搞坚壁清野,这儿曾叫五甲。老顾是个车老板,在家有些大男子主义。老顾家属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他们的儿女顾德雨,顾晓云都是我们的学生,和他们的父母一样都很有主见。产假结束后我的小蕾蕾就是老顾家属帮我照看的。我去接孩子时,常看到老顾用他的老棉袄把蕾蕾裹在怀里,老顾家属说,老顾自己的孩子从来没抱过一下,不知为啥对蕾蕾这么亲。14连的老职工家大都在房前屋后种了许多烟叶,即关东烟。学生用过的书本大都用来卷烟了。抽烟的人说此烟有劲儿过瘾,我们闻着却呛得喘不过气来。可是自打小蕾蕾到他家后,老顾从没在家抽过一口烟,真叫我感动。
我家前边是一片空地,连里分给我做自留地。这里原是一栋老房子,所以地特别肥,我在施副连长家属小姚的帮助下种上了各种蔬菜,白菜、菠菜、萝卜、土豆、豆角、南瓜、黄瓜、西红柿、青椒、茄子,还有从上海引进的鸡毛菜、莴苣笋、豌豆、长豇豆等十几个品种。种菜是个细致活,有些菜必须要先培育秧苗,然后再移栽。育秧时,土要弄得很细,否则像西红柿,青椒,茄子等这么小的种子很难从土中钻出来。老职工笑我说简直是在绣花。每天下班,总是先到菜园里打理一番才进家门点火做饭。我还自治了氮,磷,钾肥,适时地施给各种蔬菜。像瓜类,向日葵等及时地进行人工授粉,老职工夸我们说到底是文化人。 人勤地不懒,园子里的菜吃也吃不完。头天晚上还只手指粗的黄瓜,只要浇上两桶水,第二天就可以摘一大盆。西红柿的品种叫北京青,忘记是从哪弄的种子了,瓤是沙沙的,很甜很大,大的一个有一斤多,一摘就是一大盆。这要感谢小姚,是她适时地教我如何给西红柿掐尖才能使它多结果少长秧。好多老职工叫我给留种子,估计北京青从那以后在14连扎下了根。豌豆和长豇豆像疯了一样长,根本来不及摘,只好眼瞅着它们老在地里。凡是能晒干的菜我都晒成了干,菠菜冻了也不变色不变味,我就包好冻起来。到了冬天这些菜都成了桌上的美味,因为冬天只能吃到萝卜,土豆,豆腐老三样。 总之,菜园像鲁迅的百草园一样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至今怀念它,怀念那时的生活。女儿生下来时一头黑发,医生说我孕期营养好,那都要感谢菜园里提供的新鲜的无污染的无化肥的无农药的绿色蔬菜了。
在农场安家最苦的是打柴禾。连队里煤是控制的,主要靠烧柴禾。每年连里供应一车麦秸一车豆秸,自己还需打一车草和一车条子,草和麦秸主要是夏天或是做烙饼等饭食用,条子是冬天用,火硬好取暖。 打这两车柴禾如果没人帮忙几乎要用掉一年所有的休息天。像我们这种体力和技术,一车柴禾起码要一、二十个工。大家都有一种默契,不管是草还是条子,只要你开了镰,其他人就会给你留出足够的地盘,你尽可以慢慢地去完成这巨大的工程。三匹马拉的车,车四周都用木框加宽,有经验的车老板尽量把车装得满满的以满足大家的要求。一车柴禾就像一座山,你如果没见过,尽可以发挥你的想象力,想成多大都不为过。不管是草还是条子,都是在它们青的时候割下,等干透后再捆起来,堆成一大堆,好让它们压瓷实,冬天连里会派车拉回家。割的时候最辛苦,林子里天气闷热,蚊虫又多,不干活都难挨,何况还要下大力气干活,想起来就发怵。 有一次,几个老师帮我家老黄去打草,我挺着大肚子一大早帮他们烙好糖饼,煮好咸蛋,洗好黄瓜和西红柿,打发他们走了不长时间,就见他们回来了。原来是老黄在去的路上不当心,镰刀把手割破了。也难怪,割草镰刀一定要磨得飞快才行。只可惜我白忙活了一大早。
预产期马上就要到了,我父亲还在隔离审查,婆婆家住房紧张,石医生劝我在农场生产。她说医术上你尽可放心,吃的方面也不比上海差。石医生是军医大学毕业,和老黄是老乡,且同住闸北,她的话我信。当时上海副食品都是凭票供应,而14连鸡、鸭、鱼、蛋都不缺,我记得冬天场院堆满了捕来的冻鱼作饲料,我们就拿回家炒成鱼松装在塑料袋里,戏称是14连出产,当礼物送给其他连队的朋友。那味道不比商店里的差。 生产很不顺利,我的情况属于剖宫产,石医生坚持叫我自己生,她说我的胎位正腹肌好,一定能成功。整整18个小时疼得我哭天喊地,最后作了小小侧切缝了三针,总算母女平安。 医生护士来查房换药都说伤口长得又整齐又好,我虽觉有些痛,并未上心。谁知到拆线时才知道,伤口表面愈合很好,拉出来的线却带着浓,是因为消毒不好伤口感染了。接下来我的日子就难过了,每天要用双氧水把伤口清洗干净,直到露出鲜肉,然后再用药棉把伤口填满,每天都要体验一次什么叫钻心的痛。原本是一个切口,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洞,整整一个月伤口才长好。想想真可怕,幸亏石医生没叫我剖宫产,否则会怎么样呢?不敢往下想。 大人再苦再累都无所谓,关键是孩子健康就行,但是我由于伤口感染发烧影响到宝宝,她也发起烧来,记得卫生员来给宝宝打针,是大人用的针头,可怜的小屁股还没长多少肉就要挨这么粗的针扎。更可怜的是卫生员水平差几针都扎不好,好不容易扎进去了,针头和针筒却分了家,药水洒在外边。我强压住怒火没有发泄,因为卫生员曾是我的学生。 老职工送来了一篮又一篮的鸡蛋,我家又养着好多鸡,无奈老黄已是忙得昏天黑地,哪有空给我做?我每天红糖、小米粥、鸡蛋、挂面,想吃碗手擀面的要求都达不到。老职工送来的鸡蛋堆在小仓房里都冻成了冰疙瘩。满月了,我出来晒衣服,大家见我都说瘦了。唉!这其中的滋味岂是一个瘦字了得。
77年高考时我正在坐月子,老黄考上学走了,婆婆不放心我们,刚退休就到农场来帮我带孩子。对于高考我已做放弃打算,一来父亲的问题没有定论,怕政审通不过;二来手头没有一点复习资料,带着个孩子已经忙得脚打后脑勺了。婆婆觉得农场的生活是不错,但太劳碌,每天烧火做饭,喂鸡喂鸭,种菜挑水,干不完的活,就没见我闲过一会儿。她一个劲儿叫我去高考,最好能离开这里。 我答应婆婆试一试,倒不是为离开这里,是为了女儿的户口能到上海。因为当时有个政策:夫妻双方上大学,孩子户口可以随祖父母或外祖父母。还有就是作为一个66届高中生没能上大学总归是终生的遗憾。 婆婆到农场时已近78年的5月,离高考已没有多少时日。为了让我抓紧复习,婆婆在我上班时替我挑水,洗衣服,并早早把饭做好。大家都夸我有个好婆婆。是啊,50多岁的人不远数千里从上海来给我看孩子,本身就已经叫我感动,看到她那矮小的身材挑着两只大水桶晃晃悠悠,我更是热泪盈眶。 我的复习时间主要靠上下午喂奶和吃午饭的时间,一喂好奶婆婆就把小蕾蕾抱到邻家去窜门儿,中午三口两口吃好饭,婆婆就把我赶到小后屋叫我复习。晚上孩子就要找妈妈,是根本无法看书的。有一次我躲在后屋看书,孩子在前屋哭哭闹闹到处找我,她爬到我盖得被子前,拉开我的被子以为我在里面,一见我不在,哭得更凶了。我怎么还能看得下书呢? 我能考上大学,要感谢我的母校,不愧是市重点,给我打下这么坚实的基础,否则这么短暂仓促的复习是万万不行的。 考试时差点半途而废。因为要住在团部3天,我的奶胀得不行,大热的天我特意罩了一件劳动布外套,可是还是不管用,奶水阴湿了衣服,衣服成了两块硬板,我想孩子肯定哭得不行,加上我报的物理系,而物理考砸了,我一心想回去。监考的老师是原青中的同事,他劝我坚持到底,否则回去无法和学生交待。我想也对,总不能在学生面前当逃兵吧! 我能考上大学,要感谢我的婆婆,是她改变了我的人生,我不仅考上大学,而且毕业后还分到上海一个不错的单位,使我们一家三口得以团聚。
农场我最想念的人是那些心地善良的学生。 十月份产后出院回到家,隔壁小高告诉我们,老李家的小子(李云龙)和老廖家的小子(廖启剑)在你们住院时把你们家墙抹过了。老黄这才发现,墙已重新抹过,而且房后还堆着没用完的和好的泥。在上冻前给房子抹层泥这是每年必做的事情,因为一年下来,泥巴墙被风吹雨淋衰败不少,抹层泥一方面是维护,另一方面是为了冬天保暖。难得这些孩子,他们还没有成人,考虑问题却是那么周到那么细致。 一次连里开大会,指导员批评有人搞迷信,说甚至有的知青也相信这一套。原来是有人在我家房后通往连部的路上,张贴了许多“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行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的纸条。蕾蕾月子里就生病,没有调理好,所以总是哭闹。但我们也没贴过这种东西呀?后来才知道是学生贴的。虽然至今不知是谁的主谋,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些善良的学生。 更搞笑的还有一件事。连里除去分给每家一片菜地外,还在大田里分给每家一、二垅自留地用来种饲料,地是连里统一犁好,起好垅,自己去播种就行了。差不多家家都种得是玉米。记得有一天,我生病在家,几个学生每人身后背着一筐玉米向我家走来,原来他们把我自留地的玉米收回来了。我隔着窗看着他们把玉米两个两个系好挂在门前的杆子上,真不知说什么好。第二天,玉米的主人找来了,原来这帮孩子把邻家的玉米收来了,难怪玉米长得这么好。这也怪不得他们,家家种得是玉米,谁能搞得清。没过几天我的录取通知书来了,玉米就都给了邻家。 学生们和我们相处得这么好,肯定不愿我们离开,但是我上大学的事他们比我还关心。第一个跑来告诉我们恢复高考消息的是指导员的女儿金艳红,她是从爸爸那里得到了消息。当时我还在月子里,看得出她和我们一样激动。 78年秋天,老黄开学了,婆婆带着女儿回上海了,我的录取通知还没音信,我估计是政审没通过。于是默默做起过冬的准备工作。一天,我正在挖菜窖,忽见几个学生飞奔而来。原来他们给我送录取通知书来了。看他们高兴的样子好像他们考取了大学来向老师报喜来了。我突然感觉眼睛湿润润的,一方面我终于可以上大学了,一方面也被学生的善良所感动。难道他们不知道老师走了是他们的损失吗?但是他们一心为他们喜欢的人着想。 我把家里归置了一下,把门窗封好,准备去报到。学生们问我东西怎么不带走,我说我还会回来。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如果毕业分在黑龙江,我一定还回到农场来。谁知79年知青大返城,这成了我一句空话。 2011-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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