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十年(六)】:一九六九年的第一场雪·晚会·“好歇不如倒着”·烧炕
作者:在陋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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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十年(六)】: 一九六九年的第一场雪 一九六九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并没有比往年更晚一些。 一九六九年的九月底,我在蚕场。印象中就在中秋节(9月26日)那一天,上午天一直是阴沉沉的,下午,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站在蚕场的山顶上往下看,漫天的风雪,风卷着雪花,雪花顺着风势,飘飘洒洒漫天遍野,雪的舞姿是那样的轻盈,雪的心地是那样的纯洁,不一会儿,树上、房顶上、土路上、沟壑里... ...全都是厚厚的白雪。雪用白玉般的身躯,装扮银光闪闪的世界,雪把生命溶进了黑土,滋润着迎春的花儿。 “下雪啦!”“下雪啦!”大家伙兴奋地喊着。都知道黑龙江冰天雪地,都知道北大荒能把人的鼻子冻掉,但来了有三个月了,还不知道黑龙江的雪长啥样,今天,我们终于看见了北国的雪! 抓一把雪,冰凉;捏成团,就在山顶的空地上打开了雪仗。大家开心地欢呼着、嬉闹着。哈尔滨知青悄没声地在宿舍门前堆了一个雪人,又给它插了一把扫帚,像是在给我们把门站岗。看着雪人憨态可掬的样子,大家伙哈哈大笑。 农场的第一场雪,都“站不住”,通常第二天就会化掉。当第二场雪降临时,那就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了。 在北大荒十年,也整整关注了农场气象十年。 农场每年的第一场雪,全部在国庆节以前就降落了。最晚的一年,9月30日还没有下,我担心她会“爽约”,急得一早起来就看天,快吃午饭了,漫天的雪花终于如期飘然而至。 写这篇小文时,也是国庆前夕,又到了北国飘雪的时节,三十几年没有回农场了,不知道农场的气候现在咋样? 全球气候变暖,极端气候频现,听说“冰城”哈尔滨的夏天现在都热得不行,真让人揪心!我真诚地希望我的第二故乡,她每年的第一场雪,不要比往年来得更晚一些!在国庆节以前,你就来吧!欢迎你啊,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都说雪是春雨的亲姐妹,雪是春天派出的使节。想着北大荒漫天皆白、风雪迷漫的壮美,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真想找一个空旷的原野,大声的呼喊—— 我爱你!北国雪!
晚会 写下“晚会”这个题目,不是什么“派对”,也不是“春晚”,既没有那么浪漫,也没有那么喜庆。这里说的“晚会”,是指知青在晚上的学习开会。 每天除了早晨出操,白天干活,我们还要经常参加晚上的学习开会。如果规模不是很大,晚上的学习一般会安排在男宿舍,或者女宿舍。 当时男女知青之间都不大能说话,所以如果到女宿舍去开会,对男知青来说,还有那么一丁点好奇。排着队到了女宿舍,谁也不肯第一个进去,还有点“抹不开”,一大帮人必定要在门口推推搡搡好一会儿,人人都往后“捎”,最后,推进去一个,大家伙才呼噜呼噜全都涌了进去。有时候,会有一个人冒冒失失地先进去了,可是大部队并没有跟进,依然挤在门口,他发现不对劲,又马上狼狈地逃出来,引起宿舍内外的一片笑声。 女宿舍通常也像男宿舍一样,南北两铺大炕。毕竟是女宿舍,不像男知青的“威虎厅”那么乱,应该叫“闺房”才对,感觉拾掇得挺利索。女知青都蜷着腿靠在行李卷上,两溜(南北两铺炕);男知青都坐在炕沿上,也是两溜。如果人多,实在坐不下,那就只能坐地上了。男知青大多都低着头,好像有点羞于见人。 宿舍里亮着两盏昏黄的灯泡,连长坐在当间,抽着烟。男知青也往外掏烟,一时间烟卷乱飞,相互点火,空气中弥漫着蛤蟆烟和劣质纸烟的味道,烟雾腾腾挺呛人,蚊子落荒而逃,女知青招架不住,开始一声声的咳嗽。 见人都到得差不离了,连长清清嗓子宣布学习开始! 先是读报,当时大批判文章挺多,每次学习都整上一篇两篇。接着是各排交流发言,大多是结合形势表决心的,还记得主要精神有:“天大热,人大干!”“活着干,死了算!”“小车不倒只管推,一直推到共产主义”“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扎根边疆一辈子”,等等。都是热血青年,“麻袋里装钉子——个个都想冒尖”,都挺能说。 第三项议程通常是连长训话: “现在,有个别人,吊儿郎当,出工磨磨蹭蹭,泡病号,就惦着不干活!解放前,大地主也得干点活吧?啊?”连长声色俱厉,严肃地扫视着全场,大家伙赶紧低头,就像做了亏心事,又好像自己真成了“大地主”。“还有,个别人,起小灶,搞资产阶级生活那一套!是不是啊?又想不干活,又想吃香的喝辣的,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儿!”连长顿了顿,“这样的好事,我还想呢!”“轰!”全场笑翻了天! 连长一看好像说砸了,马上制止:“不要笑!还有人说,那是因为吃不惯苞米餷粥窝窝头,说什么上海人天天吃米饭!谁信哪?啊?说下大天来,我也不相信!你上海人能天天吃米饭?!拉倒吧,解放前,大地主也是逢年过节才吃上一块豆腐,啊?是不是啊?”连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知怎么跟“大地主”干上了,越说越来劲,刹不住车。 好不容易散了会,大家伙脑子都搅成一锅粥了:我们怎么比大地主还吃得好、比大地主还干活少?那我们不是成了黑五类了吗? 躺在炕上琢磨、寻思,想想累死累活地干,怎么忽然和“大地主”平起平坐了,成份也太高了!整不明白。鸡都叫了,想到天亮还得干比大地主轻巧的活,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
“好歇不如倒着” 知青的“威虎厅”,不管是南北两铺长炕,或者仅仅是靠北一铺长炕,地上从来没有、也没见过板凳、更没有“沙发”一说,有的只是火炉、火墙、火垅。知青哥们相互串个门,都是坐在炕沿上说话,说着说着,就倒下了,靠着被褥卷说话。 在“法家”李主任大刀阔斧地整顿知青宿舍内务以前,我们的褥子是可以卷起来覆盖在被子上的。都是居家过日子,被褥卷起来的好处不用说都知道:宿舍里要烧炉子、烧炕,烟灰太大,卷起来能延缓被褥埋汰的时间,对男知青来说,洗涤被褥的周期当然越长越好。被褥一卷起,炕就显得比较大。没有炕桌,只有职工家里有炕桌。盘腿往炕上一坐,有三五成群甩扑克的,有腿上垫一块小木板写信的,有靠着被褥卷云山雾罩扯闲篇儿的,更多的是头上盖着棉袄,蒙头大睡的。 北大荒有“春悃、秋乏、夏打盹”一说,特别经典。您看,春、夏、秋三季都和“悃、打盹、乏”沾边,唯独没有“冬”。我琢磨,北大荒的农活主要集中在春、夏、秋三季,春耕、夏锄、秋收,特别忙活,知青个个累得个贼死,哪有不犯悃的?冬天相对好一些,不容易犯悃。为啥?北大荒的冬夜特别漫长,可以达到近十六个小时!一天吃两顿,这时候要想犯悃也不容易。 当时有几个知青属于“夜猫子”型的,越到晚上越精神,“摆话”到夜里不觉累,早上却起不来炕,典型的“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只要不是一整天在地里,只要在场院干活、在分场周边干活,中午都可以回宿舍歇一会儿。干活劳动强度大,伙食也跟不上趟,人困马乏,特别容易犯悃。 一犯悃,就想歇着。“好吃不如饺子,好歇不如倒着”。对南方人来说,饺子不一定是最好吃的,好歇却一定得倒着;即使在地里,只要有得“歇”,我们也是“倒”着。中午在炕上“倒”着,这一觉别提有多香,清一色的蒙头大睡,呼呼的。 幸福总是短暂的。每每总在我们梦里快吃上肉包子的时候、每每总在我们梦里排队“咔戳”快领上工资的时候、甚至每每梦里马上就要娶上媳妇的时候——尖利的哨音总是那么不合时宜的响起!“出工了!出工了!”,队长一个劲儿的招呼、扒拉,知青都随着美梦的破灭而不情愿的出工。 队长小钱,上海知青,个儿不高,特别能干,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他当队长,倒不是靠溜须拍马上去的,是和大家伙一起“煞下膀子真干”。他脑子里好像有生物钟,睡得再沉,到点就惊醒,醒了就吹哨!大家伙对他又是服气又是有点怵。 一天,小钱带队在场院干活,吃完午饭回宿舍休息。和往常一样,大家伙都倒在炕上,做美梦去了。小钱也累得够呛,和衣倒在炕上,一会儿就发出鼾声。有机灵鬼一见,马上拽起一件棉袄,轻轻地盖在小钱的腿上,又悄悄溜回自己的位子倒着。 “威虎厅”里静悄悄的,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和谐地响着,知青有的吧嗒着嘴,有的露出微笑,估计该吃肉包子的吃上了,该领工资的也领上了,该娶媳妇的也差不离了... ...“瞿——!瞿——!” 尖利的哨音惊醒了知青的黄粱美梦,只听见小钱一叠声的自责声:“腰细(要死)了!腰细(要死)了!三点钟了!”
烧炕 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千百年来中国北方农民的梦中企盼,是他们孜孜以求的小康社会。热炕头,是家的象征。窗外雪花飞舞,室内温暖如春,如果大马勺能再一尥蹶子,小酒盅一捏,想起来都觉着暖和、舒坦。有了这些,小日子别提有多滋润,啥也别说了,给个县长也不换哪。 北大荒的十月中旬以后,“霜降”将至,气温骤变,白雪皑皑,天寒地冻,再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不好使了,必须得天天烧炕了。 刚到农场的最初几年,南方来的上海知青别说烧炕,连炕也没有见过,也不会烧炕。有知青往家写信,说我们睡“坑”;上海父母边看信边掉泪:孩子睡“坑”里,这可咋整? 我觉得烧炕最好的燃料是豆秸,一点就着,噼里啪啦,火特别旺,还特别“硬”,烧一会儿炕就热乎了。要不然,咋会有“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感叹?豆秸烧起来真有一股“急”劲儿。 苞米秸、苞米叶子和麦秸烧炕都赶不上豆秸,就好比“白菜叶子卷烟——没多大劲儿”,烧了半天,凉炕也没个热乎气儿,烧炕的人还“紧划拉”,忙乎得够呛。 与豆秸有得一拼的烧炕的材料是“柈子”,事先得劈好。“柈子”烧起来时间长,省事儿,炕还热得快。 “咋的啦?和炕冻一起啦?” 倒没和炕冻在一起,还能动,知青只得丝丝哈哈的起“炕”,出工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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