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草原】:第二十五章 苦乐相成;第二十六章 红皮子弹 作者:原元


 

【我的草原】:

第二十五章 苦乐相成

有了第一天赛马的经历,知青们都觉得在每天的劳作之后,能在一起跑跑马是件很开心的事。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在收工以后几名知青就坐不住了,纷纷牵回自己的坐骑,酝酿着要进行基建队内部的赛马,不过他们一致要求把汪轶尘的银白马排除在外。比赛的效果也不错,基本上是皆大欢喜,获得第一名的当然是周宏远的黑马,田野和老秦的马分列第二和第三名,另一位男知青的马获得第四,而两位女知青的马排在最后。

第三天上午在托坯的时候,周宏远就在边干边想:既然大家的马都在身边,为何不搞些名堂呢?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他就叫上田野,两个人在蒙古包后面很快挖出一条一米来宽,三米多长,半米多深的土沟,宣称在当晚收工以后,全体人员都要参加骑马跳沟的训练,并且说只有让马匹具备跳沟的能力,才能算作战马,到打仗的时候才不会吃亏。

傍晚,收工以后大家都聚集在新挖的沟旁,不知深浅的田野第一个跨上自己的红马,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朝土沟跑去,红马的奔跑速度并不快,跑到离沟前还有两米多远的地方,就收住脚步急停下来,还险些把田野摔下去。

站在沟边的周宏远像是战场上的指挥员,在沉着脸喊:“不行,跑得太慢,加快速度,再来一次,要下定决心,就一定能跳过去。”田野第一次乘马跳沟没能成功,心中觉得更加没谱,但在周宏远的气势下,只得骑上红马再次回到起跑处,又向汪轶尘借了根马鞭,硬着头皮再次催马朝土沟跑去,看看在离沟边还有两、三米远处,就猛地给了坐骑一鞭子,红马加快速度跑到沟边,仍然不敢起跳,只得四蹄直立,身体后坐,在向前滑出一步之后,才勉强停在沟边。红马倒是站住了,骑在马上的人却无法控制惯性的作用,身体还在继续往前冲。说时迟那时快,骑在马上的田野,毫不犹豫的就从马脖子上朝前栽出去,随即就滚入沟中。这下可把大家都吓坏了,正要跑过去拉他,却见田野苦笑着从沟中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爬上土沟以后忙说自己没事。

周宏远仍旧沉着脸,对谁也不讲话,独自一人气呼呼跨上自己的黑马朝土沟冲去,黑马也没有全速奔跑,还没跑到沟边就站住不动了。首次跳跃失败以后,周宏远的拧劲儿就上来了,重新跨上黑马返身回到起跑线后,又是打又是磕的,逼着黑马跑第二次朝土沟跑去。没想到这一次更不灵,黑马比它的主人还要拧,干脆就在离沟边还有几米远的地方站住,然后说什么也不动了,此后,不管周宏远怎么折腾,黑马就是不跑。

在众目睽睽下,周宏远的脸面实在挂不住了,虽然他也明白这样的骑马跃沟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却仍然不肯服输,突然间灵机一动,心想骑着跳不行,牵着它跳总有希望吧,便准备牵着黑马自己在前面跳过去,看看会有什么结果。周宏远牵着坐骑在前面跑,黑马就跟在他的身后小步奔跑,到了沟边,牵着马的周宏远纵身一跃而过,黑马稍稍犹豫之后,也紧随其后跳了过去。周宏远见这种方法有门,立刻来了情绪,又牵着黑马跳第二次,黑马再次顺利通过,第三次,黑马跳的已经十分利索。到后来,每当黑马跑到沟前还没等主人先跳过去,就抢先从主人的身边一跃而过。

大家看到试验成功,不得不佩服周宏远的拧劲,纷纷效仿他的作法,都牵着自己的坐骑在练习过沟,一个个都能顺利的通过,一时间人和马在沟上跳来跃去,显得十分热闹。

周宏远终于舒了口气,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就重新骑上黑马朝土沟跑去,虽说速度不快,但跑到沟前双脚用力一磕,黑马便从沟上一跃而过,人和马虽说配合得还不算完美,但也能说得过去。

观看的人们见大功告成,个个都在拍手称快,欢笑不已。

田野迫不及待地也骑上红马,再次朝土沟冲去,到了沟边红马就毫不迟疑的一跃而过,动作似乎比周宏远的黑马还要更胜一筹。

此后,大家都骑着各自的马,按顺序一个接一个地跳过土沟,并无一人一马失手,就连两位女知青也都成功了。

汪轶尘的银白马当然不会落后,两次徒步训练都能顺利地跳过,等到主人骑它过沟时,跑到沟边银白马就毫不犹豫的一跃而过,汪轶尘只觉得银白马迈出的步伐,比在平地奔跑时要稍大一些,身体也只是略微往后仰了仰。等到跳过两三次以后,银白马过沟时的动作已是如履平地一般,再无任何异样。

没想到马竟是如此的聪明,跳沟的训练只用了一个傍晚的时间,就取得初步的成功。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偿到好处的周宏远劲头更大了,他招呼着让大伙都背上枪练习武装跳沟,引得住在队部周围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一些路过的青壮年牧民也纷纷加入到骑马跳沟的行列。在跳过几个回合以后,周宏远觉得还不过瘾,就带头骑上马,在奔跑的过程中做出端枪射击的跳沟动作,虽然姿态并不合理,但还是赢得众人的喝彩声。

汪轶尘觉得练习骑马跳沟确实挺有意思,也算是结合实战的演练,但跳到这会儿就有些变味的感觉,怎么看都像是在逢场作戏,更确切地说像是在做舞蹈表演,因此,在此后的一两天内,虽然大家的情绪仍然比较饱满,但汪轶尘却再也提不起兴趣。

就这样,每天收工以后的时间,就成为知青们在劳累之余最大的乐趣,通过与自己坐骑的配合及情感上交流,很快就把身上的疲劳消除得干干净净。

脱坯和泥的劳动强度确实很大,每日的工作内容也很劳累,但知青们都以劳动为荣,在工作中相互比着干,抢着干,所以工程的进展也非常顺利,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完成的土坯量就码出几个大堆,正式砌墙的日子看来已为时不远。

如此迅速的工程进展速度,很快就引起生产队领导和广大牧民的关注,热火朝天的劳动氛围也在吸引着各个方面的人氏,仍旧留在牧业战线的知青,也按纳不住他们兴奋的情绪,纷纷寻找机会前往基建队去慰问和支援,有的人还利用放牧和下夜之余的时间,到基建队来参加义务劳动,作为不定时的成员。

大批知青的到来,使他们骑的好马也相继出现在基建队的住处,无意间竟促成一次规格较高的赛马活动。

一天傍晚,在几名知青紧锣密鼓的张罗和操办下,一场知青间的跑马活动就要在基建队开始了。快到收工的时候,宋继武的枣红马,高自强的桔红马,郝岩松的青马以及董天达的黄马都陆续来到基建队,加上周宏远的黑马和汪轶尘的银白马,可以说知青中现有的好马基本上就要到齐了。

此时,缺少的是纪敏的海利金桔红马,而且那匹马恰恰是大家最为关注的,比赛的时间就要到了,但纪敏和她的桔红马还是没有露面。

纪敏是四组的女知青,在校时是宣传队的骨干成员,文革中也算是颇有名气的学生舞蹈演员,听说她在当初来草原时就费了不少周折,刚报名就遭到家人的坚决反对,后来经过不懈的努力,加上同学们的支持和鼓励,才得以成行。

在从北京来草原的途中,纪敏和宣传队的众多成员,一路走一路做宣传表演,凭心而论,她们干得确实不错,并起到一定的作用。来到草原以后,汪轶尘也听到不少对她们的好评,就在今年年初,纪敏和赵肖楠等几人又重操旧业,组织起乌兰牧骑宣传队,向牧民的子女传授舞蹈技艺,游走于各个牧业小组之间,得到队领导和广大牧民的热烈赞扬。

汪轶尘还听到有人在讲:纪敏为人处事热情爽朗,与牧民的关系处得也相当好,因此,她们的带包牧民门吉尔,才舍得把海利金桔红马送给她,使她成为除了汪轶尘以外,另一位拥有著名好马的知青。

虽然大家都是来自同一学校的校友,但汪轶尘与队中的女知青基本上没有交往与接触的经历。纪敏在校时比汪轶尘低一个年级,文革中虽然打破了班级的界限,而且她们班中的几个男同学还是汪轶尘最好的朋友,但俩人并不相识。来到草原以后,两人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各自的牧业小组工作,几乎就没见过面,去年冬天虽然是同一批回京的,但也没有交往的机会,到目前为止,在两人之间还属于风牛马不相及,甚至于连句整话也没有交谈过。

实际上在基建队开工以后,纪敏就来过多次,她一般都是在下午到达基建队,拴上马后就到工地去参加劳动,等到傍晚时分,在快要收工的时就返回浩特。汪轶尘发现纪敏每次来到基建队,都是在抢着干脱坯等脏活儿累活儿。

纪敏干起活儿来简直是在拼命,最初的几次,汪轶尘对她的干法颇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表现得过于做作,经常在一旁冷眼相看,后来才发现纪敏在劳动中确实非常投入,而且从不惜力,并不是做给人看的。渐渐的汪轶尘只要看到纪敏在拼命地干活儿,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或是有种内疚的感觉,一个大男人能像她那样卖力的干吗?到后来汪轶尘采取的对策是只要发现纪敏来到基建队,就躲到一旁,尽量不看她干活儿。

“真扫兴,就差海利金桔红马没来了,那么好的马怎么就给她了,弄不好,以后就会成为既套不了马,也不会跑的家伙,太可惜了!”董天达在愤愤不平地发牢骚,其实是对纪敏能拿到海利金桔红马,多少都有些妒嫉的心里。

“缺匹马没到,有什么关系,到点就开始吧。”汪轶尘倒是不以为然,在劝说董天达不必再等了,催促大家要尽快比赛。

“嗨,不就是想看看海利金桔红马有多大的能耐吗,自强,你到底通知她没有?”宋继武也在不依不饶地追问。

“早就对她讲了,人家不愿意来,你有什么办法。”“快点开始吧,再不跑我就该走了。”高自强本来就对赛马的事没多大的兴趣,而且今晚还要下马夜,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转眼间,知青的七、八匹马就排成一行,向西边的坡下缓缓地走去。

汪轶尘知道在知青的这些马当中,只有马倌的枣红马才算是银白马的劲敌,虽然已经老了些,但在短距离内的奔跑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银白马能超过枣红马,其它的马就都不在话下,如果纪敏的海利金桔红马来了,是什么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就要起跑了,高自强面对着奔跑的路线说:“我们跑一半够了,不能像你们上次跑马那样,一直跑到西边的坡顶上。”大家还没来得及答话,周宏远的黑马就失去控制,突然冲出队伍,这一次,黑马的奔跑路线没有出错,笔直的沿着去公社的道路在往西跑,其它的马也只得跟着起动。

银白马经过一次次的跑马活动,已经成为颇具经验的老油条,只见它把头向下一扎,就飞快地冲出去,但能明显的感觉到,已经没有当初那种唯我独尊,舍我其谁的霸气。如今的银白马在起跑以后的速度,总让你感到有些出工不出力的味道,只要能跑在别的马前面,只要没有能超过它的马,它就不会着急,更不会把身后的马甩得太远,独自一骑在前面领跑。

比赛的形势也是如此,右侧最先跑出去的黑马已经被银白马追上,再跑一两步就能稳稳的超过去,左侧的枣红马虽然与银白马的中间还隔着董天达的黄马,但也能看出与银白马的速度不相上下。枣红马的步伐要比银白马迈得大,起伏的程度也要大一些,但银白马的频率要比枣红马快,步伐也更为平稳。

汪轶尘知道银白马的跑动频率是有所保留的,身体也没有塌到最低的程度,它一直在奔跑中等待主人再次发出命令以后,才会发起第二轮的冲击。汪轶尘准备发力了,他轻轻地磕了磕坐骑,银白马的身体就突然沉向地面,速度也在明显加快,转眼间就超出枣红马半个身位,随即就把枣红马落在身后。在跑出一段距离后,汪轶尘见枣红马还上不来,就勒住银白马的嚼口,与之保持基本不变的差距,这是两匹著名的快马,所进行的第一次公开的对局。

又跑出一百多米,枣红马被拉得更远了,跟在它后面的黑马也被落下两个身位的距离,其余的马都跟在黑马的身后裹成一团,仍旧在奋力奔跑。

眼看着已经跑到一半的路程,见跑马的形势不会发生大的改变,汪轶尘便勒住银白马,枣红马也跟着停下来,跑在后面的马也纷纷勒住,比赛就此结束。

汪轶尘对跟上来的宋继武说:“枣红马怎么不行了,它的速度应该跟银白马不相上下,看来是有点老了。”“据说枣红马已经十二、三岁了,到我手里的这一年除了套马没有什么变化以外,在其它的各方面已经感到有些不行了,真是说老就老啊。”宋继武感叹地说。

“十二、三岁就不行了,我的银白马今年也十岁了,这么说,再过一、二年也该不行了。”汪轶尘不禁打了个寒战,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第二天下午,汪轶尘独自一人在工地上忙着埋头和泥。

和泥的活儿是一项不显山不露水,既吃力又不讨好的工作,不仅一个人要默默的给七、八个人供应脱坯所用的泥,而且劳动强度也特别大,一般的人都不太愿意干。而汪轶尘恰好不喜欢在干活儿的时候与别人拼个你死我活,非要出人头地的去夺取脱坯比赛的好名次。他的想法是即使每天都能争到第一、第二,又有什么意思,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汪轶尘认为只要自己在真正的卖力干活儿就行了,何必非要争得第一呢?因此,就主动的把和泥的工作承担下来,无意间就成为和泥的专业户。

脚下的一大堆烂泥刚刚和出六、七成的样子,汪轶尘就习惯性地抬起头,朝不远处的两个蒙古包看了看,忽然看到原本拴着银白马的木桩上竟然多出一匹马,仔细观看发现同银白马拴在一起的像是海利金桔红马,难道是纪敏来了,昨天傍晚该来的时候偏不来,今天却来得挺早,真是个不怕骂的主。

汪轶尘的心里还在寻思中,纪敏却破天荒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还算是比较客气地说:“你歇会儿吧,让我来和泥。”汪轶尘瞟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问:“怎么不去脱坯?”“他们不给我坯子,先凑合着和泥,待会儿再去跟他们抢。”然后就不由分说地甩掉脚上的鞋,伸手就要夺汪轶尘手中的耙子。一向不跟女生打交道的汪轶尘,当然不好跟纪敏争抢,只得松开手把和泥用的耙子让给她,自己转回身到一旁拿起铁锨,低着头从另一侧朝土堆上一锹接一锹的往上扣泥。

纪敏和泥的动作幅度特别大,出手的频率也太快,没过几分钟就喘起粗气,“呼哧、呼哧”的声音就像是在拉风箱。

和泥的劳累与紧张的程度,实际上不亚于脱坯的付出,此时的身边又多出一位玩命干活儿的女生,汪轶尘当然不能落后,只好一下接着一下,不停手地干着,但仍想劝一劝纪敏。终于,汪轶尘开口了:“哎,用不着那么玩命,动作慢一点也没问题。”纪敏并不搭理汪轶尘的建议,照样抡着手中的耙子,继续在费力不讨好的拼命干着,把一堆原本好好的泥和得七零八落,眼看就无法拢到一起,汪轶尘只得耐着性子对她说:“你的干法不对,还是看我做个示范吧。”纪敏这才停下手,不情愿的把耙子递给汪轶尘,喘气的声音终于小了些,汪轶尘立即就感到轻松了许多,一边做着动作,一边说:“先把泥往自己这边搂,再用耙子头向前方推,按着顺序一下接一下地做,动作虽然要用力,但可以慢一些。”随后喘了口气,又接着说:“其实和泥的动作,跟在家里揉面的形式差不多,原理也是一样的。”纪敏看过汪轶尘的和泥动作,也没有表态,就把耙子要过去二话不说地干起来,此后,还真的是比刚才强了许多。汪轶尘心想:还别说,练舞蹈出身的学起来掌握得还真不错,不过动作的频率还是太快,总像是在跟别人拼命,没过多一会儿,拉风箱的声音又响起来。

纪敏手中继续抡着耙子,在上气不接下气的边干边问:“我的动作怎么样?”“动作好多了,就是频率太快,说实在的用不着你那么快,非像赶命似的。”汪轶尘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干活儿当然要快啦,慢条斯理的算什么?”纪敏毫不客气顶了汪轶尘一句,像是要跟他理论一番。汪轶尘却不想跟纪敏争论,只好闭住嘴不再讲话,却能感到纪敏对和泥的活儿似乎有了些兴趣,而且此时的情绪好像也不错。

又干了一会儿,汪轶尘实在忍受不住纪敏拼命的干法,更不想听她越来越重的喘气声,就索性加快速度准备把所有的泥都扣在一起,好尽快的完事。纪敏还在奋不顾身的和泥,汪轶尘也不讲话,在一旁把她和开的泥再扣到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不少的时间才达到目的,可笑的是经过这样的折腾后,连汪轶尘自己也在不住地喘着粗气,只得尽量憋住气,不让纪敏听到,然后直起腰说:“泥和好了,喘口气吧。”纪敏抬起头朝汪轶尘瞪了一眼,疑惑地问:“真的好了吗?”汪轶尘的目光无意中与纪敏的视线碰在一些,不禁让他心头一颤,像是被一股电流击中,好一双杏眼,还真是挺漂亮的,只是过于冷峻。汪轶尘突然意识自己好像在哪儿见到过这张面孔,对了,是在暴风雪中第二天的上午,当时见到的那位仙女仿佛就是纪敏现在的形象。

“是好了吗?问你话呢。”汪轶尘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说:“真的好了,过一会儿帮着大家把泥送过去就行了。”两人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儿,但纪敏仍旧站在原地喘着粗气,汪轶尘感到和纪敏这样站在一起,多少都显得有些不大自然,自己在初中读的是男校,上高中以后也很少同女生讲话,文革中更是只和一帮野小子在共事,来到草原以后更没有与女生接触的时机,早就养成不和女同学来往的习惯,尤其是身边的这位,据说还是几位男士的追逐对像,更令他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为了打破僵局,汪轶尘便试探地问:“昨天赛马你怎么没来,大伙等了你好长的时间。”“你也认为我必须来?”面对纪敏生硬的反问,汪轶尘倒显得有些被动,只好说:“不是必须来,大家都想看看你的海利金桔红马到底能跑多快。”“昨天是真的来不了,就是来了桔红马也跑不快,有机会咱们俩的马单独赛赛还差不多。”纪敏的话显得有些神秘,人也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汪轶尘觉得有些奇怪,忙问:“为什么?”“门吉尔说过,只有你的马才能跟我的海利金桔红马相提并论,知青其它的马都不行。”纪敏认真地说。

“那可不一定,你的马和我的马虽然在牧民的心目中有较大的名气,但到了我们的手里假如骑得不好,很快就会不行的,该到跑马的时候就应该让它跑,尤其是在春天刚刚吃饱青草的时候,让它多出几身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在这个时候跑马算不了什么,再过半个月,我也不会让银白马再跑了。”汪轶尘认真的做着解释。

纪敏没有插话,然后对汪轶尘说:“这么说,咱俩的马就更应该赛一赛了。”“行,有机会就赛吧。”汪轶尘一边不冷不热地回答,一边又在想刚才为什么要对她讲那么多话?

纪敏接着又在莫明其妙地说:“那就定在明年的这个时候赛吧。”基建队的知青除了每天要干脱坯盖房的工作以外,还要驯马、跑马的消息很快就不翼而飞,迅速的传遍整个生产队。牧民们都觉得知青的作法很有意思,便三三、两两的抽出时间到基建队来看新鲜、瞧热闹,就连那些赶着牛车到公社去买东西的额吉和大婶们,也要专程绕道过来看一看,顺便给知青们带些奶豆腐等食品,一时间小学校的工地和基建队的两个蒙古包前,就成为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场地。

又过去几天,小学校的建设速度进展得仍然很快,房子不声不响的已经砌到半人来高,而且每天都以两尺左右的高度在向上猛长,如果能继续按这种的速度发展下去,最多超不过半个月,房屋就该上梁了。

一天下午,身为民兵连长的达布嘎来到小学校的工地看望大家,他骑在马上先是围着房子转了两圈,随后跳下马用缰绳系在马腿上把坐骑撒开,走过来对大伙说:“你们干得真快呀,要是让公社的基建队干,到这会儿可能刚开始砌墙,他们总是一边盖房子,一边还要抽出时间去抓獭子、捡蘑菇,忙其它的事。”汪轶尘开玩笑地说:“我们也是在一边盖房子,一边还要抽出时间,干些跑马、赛马的事情。”“你们的跑马赛马都是在收工以后开展的,既不影响工作,又不忘你们是草原的新牧民,要练好骑马的本领。我今天是奉命来找你们商量的,准备约上几匹好马过来,同你们知青的马赛一赛,小汪,你们看怎么样?”“好啊”大家都在一口同声地回答。

一场队内一流快马的较量正在酝酿中。

就在房子砌到平口的那天下午,还没到收工的时间,汪轶尘忽然注意到有不少骑马的牧民出现在工地的周围,而且在不远的地方还有人在朝这边走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为什么穿得都是节日的盛装,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直奔基建队而来。没过多一会儿时间,蒙古包前的两辆牛车和木桩上都拴满了马,晚到的人只能用绊子把马撤出去。

牧民们放好马后就朝小学校的工地走来,队长龙德格和书记布赫笑容可掬的走在人们的前面,达布嘎也紧随其后,身旁还有乌力吉、阿斯楞、巴图、嘎木森和纳黑特等人,当然也少不了巴达拉呼和依沙木之流,汪轶尘发现就连组里的巴根阿玛也在人群当间。

“收工了、收工了,今天不干活儿了”乌力吉笑着在对知青们喊话。

基建队的知青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众多的来人,一时也弄不明白他们来此要些做什么。汪轶尘突然想到达布嘎前些天说过的话,难道这是队里组织的赛马活动,就对周宏远说:“队长、书记可能是来跟咱们赛马的。”周宏远像是也明白过来,忙转过身对大伙说:“用完这点泥咱们就收工。”大部分的知青都在高处干砌墙的活儿,长得很像小老头的队长龙德格,不知为什么此时显得更老了,他走到众人的前面,昂起头对正在干活儿的知青说:“你们的工作干得非常出色,进度这么快,要不是亲眼看到的,我们都不敢相信,今天我们来代表全体社员来向你们表示感谢,希望你们能早日把小学校建好,让我们的孩子能在入冬以前,就住在这里读书上学。”布赫接过队长的话茬说:“你们每天除了参加紧张的劳动以外,还要练习骑马,听说还练过武装跳沟,这些都是在为放牧和打仗做准备,你们的这些做法都很好。”随后,话锋一转又接着说:“草原上过去每年都要召开那达幕大会,现在已经有几年没搞了,今天我们过来就要搞个小型的那达幕,庆祝小学校工程进展的顺利,队里的快马差不多都来了,要同你们知青的马比一比,目的是让大家高兴,今后的活儿干得更好。”果然是来赛马的,但谁也没有想到会弄成这种规模。

周宏远是个领袖式的人物,遇到这样的场合从来都不怵,他高高的站在砌墙用的脚手架上,用半生不熟的蒙语说:“感谢领导的关怀,我们会尽快把小学校建好,要说赛马,我们也不怕,咱们一会儿见!”十几名知青干完手中的话儿,就说说笑笑的朝知青的蒙古包走去,那边还有几个刚刚赶来的知青,马倌高自强和宋继武都在其中。不知为什么汪轶尘突然想到纪敏,今天她会来吗,这个念头虽说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却让汪轶尘感到有些迷惑,难道是在想纪敏,还是在想她的海利金桔红马,恐怕连自己也很难说清。

就要到蒙古包了,汪轶尘朝拴在牛车和马桩上的十几匹马飞快地扫了一眼,好家伙,有名的好马还真来了不少。首先进入眼帘的是和银白马拴在一起的达布嘎白马,它的个头要比银白马稍高一些,肚子收得很细,看样子就知道是有备而来的;马桩上还拴着一匹红马,个头要比银白马和达布嘎的白马都高一些,肚子也不大,红马高高地抬着头,显得非常精神,应该是乌力吉的那匹这两年刚冒头的后起之秀,看来兄弟俩骑来的都是最快的马。

东边的牛车上拴的是匹很抢眼的炭黑马,身材细长,高大威猛,长得跟马倌的枣红马有些相似,一定是枣红马的弟弟,巴图的大黑马,他骑的也是自己最好的马。同黑马拴在一起的是匹身材匀称,体格健壮的黄斑马,难道是嘎木森的老黄马,昔日的长跑冠军?

牛车的另一个车轮上拴的是巴达拉呼的青马,看得出比先前还是胖了些。汪轶尘想它肯定是来报一箭之仇的。阿斯楞的红马拴在另一辆车上,这一回他骑的是红马,想必是不满意青马在上一次的表现。

除此以外,车上还拴着另外七、八匹马,但汪轶尘并不认识它们。

看来今天肯定是场恶战,能让汪轶尘认出来的这几匹马就够他和银白马受的,在其它的那些不知名马中,还不知道有没有能一飞冲天的后起之秀呢?

知青们都在忙着给自己的坐骑准备鞍具,阿斯楞不声不响地走到汪轶尘的银白马身旁,爱抚的摸着它的脊背,对汪轶尘说:“该让银白马回马群休息了,跟着你的时间可不短了。”汪轶尘说:“对,今天跑完以后,就想让它回马群去,盖房子的活儿也越来越紧,几乎没时间摆弄它了。”正说话间忽然看到银白马的下嘴唇,同它的上嘴唇已经不能扣得很紧了,便用手向上托了托下嘴唇,感到无济无事,难道银白马真的变老了?

纳黑特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汪轶尘身边的,他略感叹息地说:“银白马是有些老了。”汪轶尘转过身不解地问:“老哥,从哪儿看出来的?”“你刚才摸的下嘴唇就是最明显的征明,再有,你看它身上的颜色比去年似乎又浅了些,难道你没有发现吗?”汪轶尘这才恍然大悟,银白马今年长出的新毛同去年的颜色相比,确实浅了一些。

汪轶尘把脸转向阿斯楞,用目光寻求他的意见,阿斯楞也点了点头说:“银白马差不多有十岁了吧?是要变老的,但它的好日子还能有四、五年的光景,你看,嘎木森今天骑来的黄马,已经十五、六岁了,还是那么强壮。”汪轶尘朝嘎木森的黄马望过去,发现黄马给人感觉确实还比较健壮,只是它的下嘴唇在明显的朝下搭拉着,无法同上嘴唇并在一起。

乌力吉骑着红马兴奋的朝几个人走过来,开玩笑地说:“小汪,还不快些上马,是不是不敢跑了?”巴达拉呼骑着铁青马,跟在乌力吉的身后对大伙高声说:“今天要把银白马围住,不让它跑出圈子。”依沙木听到巴达拉呼的话,立即表示赞同,隔着几匹马在高声的朝这边喊:“对了,咱们都吃过银白马的苦头,今天要把它围在当中,不让它跑出去。”达布嘎也在远处高声说:“你们想得倒美,谁也别想能把银白马困住。”汪轶尘刚骑上马,纳黑特就挤到他的身边,把手中的鞭子递给汪轶尘,小声说:“一起跑就用最快的速度取得领先,不然他们真的会把你堵在后面的。”汪轶尘把纳黑特的马鞭握在手中,感激的朝他看了看才说:“你就放心吧,银白马是最棒的,肯定能跑第一。”二十多名骑手排成前后三行,每行有八、九匹马,站在第一行的马排列得非常整齐,显得也很有规矩,第二行的马排列得还算凑合,再看排在第三行的马,已经是稀稀拉拉的不成队伍,三行马一起向西边慢慢地走去。

草原上的很多事情,大都是不言自明,有它的一定规律,赛马前的列队也是如此,不需有人出面招呼,就能自动的排好。

虽说汪轶尘是外来的知青,但以银白马的速度和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很自然的就站在第一行中间的位置,他的左侧是乌力吉,而站在右边却是一向没有什么战绩的依沙木,他骑的是匹白马,从外观看好像还不错,敢于占据这个位置应该是匹不错的马,不然早就被大家赶出去了。

汪轶尘朝右侧的依沙木瞟了一眼,见那小子骑在马上竟然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他挤在这儿的目的难道是要动真的,想把银白马和自己堵住?

依沙木的左侧是达布嘎,这样三匹白色的马就并排站在一起;达布嘎的右侧是骑炭黑马的巴图,在几匹白马的身旁站着一匹黑色的马,看上去真是黑白分明,对比强烈。巴图是个从来不抢风头的人,肯定是因为他的马好,人的威望也高,才被大家推到第一行的。

汪轶尘又向左侧扫了一眼,嘎木森骑的老黄马站在乌力吉红马的左边;再往左是队长龙德格和书记布赫,不论两位队领导的坐骑如何,按常规也是要站在第一行的;排在第一行左边最外侧的是宋继武,骑的是马倌的枣红马,宋继武的人缘一向都不错,骑的也是知名的好马,又在担当马倌的工作,站在第一行也是理所当然的。

汪轶尘没有看到海利金桔红马,纪敏肯定没有来,如果来了,也应该站在第一行。

巴达拉呼没能抢到第一行的有利位置,就是抢到了也没有用,因为铁青马的起跑速度一向都比较慢。

知青的马大都排在第三行,只有高自强的桔红马和周宏远的黑马,处在第二行比较中间的位置。

一切都很顺利,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抢跑的马,居中的乌力吉一声令下,二十多匹马如飞一般地跑出去。

今天参加比赛的马很多,汪轶尘的银白马似乎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一直都昂着头在做起跑的准备。乌力吉的喊声未断,银白马的头就猛然扎向地面,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随即它的身体就塌下半尺有余,紧接着汪轶尘就听到耳边的风声在呼呼作响,一扭头看到身边依沙木骑的白马,起跑的速度还真不慢,居然能跟银白马齐头并进,而且还在朝自己这边挤,看来这小子是要动真的,不过,可没那么容易。

汪轶尘抡起手中的鞭子给了银白马一下。说实在的,自从银白马跟了汪轶尘以后,两年多来还从未挨过鞭子,这下银白马真的急了,那种舍我其谁,天下第一的气势又重新展现出来,只见它的步幅突然加快,身子沉得更低,就像是贴着地面在狂奔。

依沙木的白马随即就被甩下一个马头的距离,然后就是半个马身,想要挡住银白马的计划也就此破产。汪轶尘没好气的朝依沙木狠狠地瞪了一眼,见他的个头比刚才更高了些,就知道他的坐骑不会塌下身子奔跑,说明没多大的出息,就对依沙木高声喊道:“有本事,你就过来呀。”随后就听到依沙木用汉语无可奈何地说了声:“没戏啦!”乌力吉红马的起跑动作非常神速,只比银白马落后半个马头,它身边的老黄马起跑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已经落下多半个身位。龙德格队长和布赫书记的坐骑也落在后边,宋继武的枣红马却表现得相当突出,正在朝中间靠拢。汪轶尘把头转向右侧,见依沙木的白马已经被甩在身后,只有达布嘎的白马还在和银白马并驾齐驱,而巴图的黑马则在后面一步步的赶过来,这样,跑在最前面的四、五匹马基本上不分伯仲,在齐头并进。

汪轶尘的银白马仍旧稍稍领先于乌力吉的红马,大约有半个马头的差距。此时的银白马已经不再加速,而乌力吉却在用马鞭不停地抽打坐骑,试图超越出去;右侧达布嘎的白马在有力的奔跑,看样子能用这种速度奔跑很远的距离;巴图的炭黑马跑动的步伐非常大,但频率却不是很快,超出去的可能性并不大;宋继武的枣红马今天发挥的很好,跑到现在还没有落后的迹象,几匹马组成了跑在最前面的第一阵营。

转眼间,前面的几匹马已经跑完将近一半的路程,第一阵营的秩序仍然保持的很好,不见任何改变,听声音似乎有两匹马从身后飞快地追赶过来,汪轶尘急忙回过头观看,见追上来的是巴达拉呼的铁青马和嘎木森的老黄马,两匹马正在尽力朝第一阵营靠拢,不过想要挤进来,还得多费些功夫。

达布嘎的白马在突然发力,紧跑几步以后开始与汪轶尘的银白马齐头并进,随后就超出半个马头距离,这是银白马两年多来在跑马的过程中,第一次真正的被对手的马超出。汪轶尘知道银白马还有的是劲儿,但并不准备让它现在就发力,而是准备让它在上坡以前再进行出击。汪轶尘的感觉是达布嘎的白马发力的有些过早,在上坡时弄不好就会吃亏的。

左侧,宋继武的枣红马似乎要掉队了,巴达拉呼的铁青马又向前挤了挤,目前的顺序是达布嘎的白马比汪轶尘的银白马领先半个马头的位置,随后是乌力吉的红马和巴图的炭黑马,再往后是巴达拉呼的铁青马和嘎木森的老黄马。

前面就要上坡了,这个坡看似不大,但跑起来的难度却不小,而且充满着风险,能让很多马在不知不觉中败下阵去。在第一阵营当中,只有汪轶尘的银白马跑过这段路程,此外,巴达拉呼的铁青马也领教过它的厉害,而其他的人对此并无察觉。

开始的坡度并不大,但汪轶尘的银白马在上坡以前就在准备加速,由于先前保持着较好的体能,频率稍一加快就从容地超过处于领先位置的白马。达布嘎见银白马重新占居领先的地位,就几鞭子抽下去,白马倒是还有加速的能量,但脚下的坡度却逐渐起到阻碍提速的作用,很难立即就超出去。随后的坡度在难以察觉的突然加大,达布嘎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坐骑忽然就跑不动了,这才感到地势有问题,但为时已晚,只得眼看着就掉队了。左侧,乌力吉的红马在爬坡以后也很快就不行了,只有右侧的黑马还在保持原有的步伐,但速度也慢下来,几个人都在抡着胳膊抽打坐骑,不过,谁的马也没能加速冲上去。

银白马很快就超过身边众人的坐骑,领先出两个多马身的距离,第一阵营的秩序随即就土崩瓦解,几分钟以前还在并排奔跑的马匹,很快就拉成一条直线在艰难的爬坡。

此时,巴达拉呼的铁青马和嘎木森的老黄马,开始显示出长距离奔跑的能力,它们迈开大步在稳健的向前追赶,眼看着离汪轶尘的银白马还有两、三个马身的差距,汪轶尘见就要到达坡顶了,便给了银白马两鞭子,银白马在继续加速,吃力的登上坡顶。

随后大家都陆续跑上坡顶,比赛就此结束。巴达拉呼虽然不是第一个跑到终点的,却在不停的夸耀自己的铁青马,后面跑上来的人见他如此兴奋,都以为是他得了第一,相互打听后才得知铁青马的成绩只是第二,与银白马还差三个马身的距离。

嘎木森的老黄马已经跑得精疲力竭,十五、六岁的老家伙还能跑出这样的水平,实在是老当益壮,极不容易,嘎木森骄傲的对汪轶尘说:“老黄马要是能小五岁,你的银白马肯定不是对手,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让它这样跑了。”汪轶尘也毫不犹豫地说:“银白马要是再老五年,肯定跑不出这种水平,到时候我也不会让它跑的。”隐约中似乎看到几年以后的银白马,那略显老迈的身影。

乌力吉无奈地说:“红马拴得还不行,是被这个长坡给拖垮的。”达布嘎走到汪轶尘的身边对他说:“小汪,还是你的银白马第一,我提速有些过早了,没想到这个坡还挺陡的,你用这个坡打败了我们的白马。”纳黑特骑着青马跑过来,向汪轶尘表示祝贺:“银白马跑得真不错,它已经超出杆子马的能力,看样子还能跑得更远些。”大家都调转马头,说说笑笑的朝基建队走去,汪轶尘和布赫书记并排走在一起,书记正兴味盎然的向汪轶尘描述那达幕大会的盛景,他说:“那达幕的赛马可不是这样跑的,都是由孩子骑光马参加比赛,跑的距离长达五、六十里,只有那样的跑法,才能真正体现出马的实力,嘎木森的黄马在年轻的时候就获得过名次,银白马的老哥哥你知道吧,前十年还在旗里拿过第一。”当晚,汪轶尘就请达布嘎把银白马牵回马群,这一次,银白马先跟着汪轶尘在二线站了一个月的岗,随后又在基建队呆了将近二十天,离开马群的时间加在一起,早已超过五十天。

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内,汪轶尘的银白马不但在边境线附近,行走了近千里的路程,在回到队部以后又参加了几次跑马的活动,不仅从中学到一定的经验,还获得全胜的战绩。

 

第二十六章 红皮子弹

正当基建队的知青在队部附近的小学校的工地上,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北面投入到呼机勒孟河农场建设的知青也在团结一致,努力奋斗,训练拉车的牛在开垦草场,耕种土地,种植农作物,并试图在当年就取得收成。

接羔工作结束以后,部分知青就被陆续派往新建的农场,前去参加农业生产劳动。随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呼机勒孟河,很快就成为知青集中工作和生活的场地。这一次,由于生产队领导的决心很大,才把处在偏僻地域的老农场搬到现在的呼机勒孟河,而且设置的规模要比先前的农场大得多。同时,被派往农场参加生产建设的知青,也不是只从每个牧业小组抽调一名知青,而是从大多数的小组都抽出两个人,有的小组还派出三名知青,使前往农场工作的知青人数达到十四、五个人。

此时的呼机勒孟河农场正值人丁兴旺,声势浩大的时期,也是广大知青人人都十分向往的去处。孙世杰在一年前曾是老农场的负责人,虽说今年还未明确他是不是农场的负责人,但也是农场主要的骨干力量,看到农场有如此巨大的改变和发展,心中也是美滋滋的。这一天,孙世杰到队部去办事,在基建队的蒙古包遇到同组的董天达和汪轶尘,就兴致勃勃地讲起要把农场建成队内最重要的地方,并说将来的队部也应该搬到农场去,那里肯定能成为生产队名副其实的中心。

董天达虽然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却一返常态的没有立即进行反驳,只是说:“农场凭什么兴旺呢,凭什么成为中心呢?难道就凭现在的人多势众吗?最重要的还是要等到秋天,看你们能不能种出东西来,假如到了那个时候仍然种不出东西,就是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照此以往,别说把队部搬过去,就连你们自身的地位也很难保住啊。”已经有过失败经历的孙世杰当然会更加清楚,如果今年的农场还种不出东西,不仅是最大的困惑,也是说不过去的软肋,虽说现在的农场如此兴旺,而且大家的干劲也特别的高,但是到了秋后仍旧没有收成,一切希望都将彻底的破灭,但是,在口头上却回答的十分强硬:“今年,一定能改变去年没有收成的局面,不但会有收成,而且还要把我们的农场建成三个队中最出色的,你们俩听我的没错,咱们都到农场去干,还可以在一起共同奋斗,肯定能干出成绩来。”汪轶尘也同样不买他的账,不冷不热地说:“我还是当初的那句话,既然咱们来的是草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从事牧业生产的劳动,而且在我的思想深处,对于在草原开垦草场,种植农作物的方式,至今也没弄明白它的实际意义是什么,也就是说这样的作法是正确可行的吗?”孙世杰的态度倒不错,他平和地讲:“有看法是应该的,也可以保留的,咱们也不必为此进行争论,现在该怎么干,还接着怎么干,到了秋后再看结果吧。”汪轶尘说:“你的盛情我领了,但还是要听从领导的安排,等到小学校建成以后,队里让我去哪,我就去哪。”董天达也笑着说:“是啊,咱们还是得听从领导的安排啊,也不能想去哪,自己就能去哪儿呀。”孙世杰仍然不想罢休,还在接着说:“农场现在的工作条件和生活条件都相当不错,首先是地理位置特别优越,不仅是队内南北通道的必经之处,人来人往的一直都很热闹,而且周围的工时草场质量也特别好,是个很有发展前途的去处;第二,在农场工作的知青能在一起过集体生活;第三,我们住的是房子,到了冬天也不必再回到蒙古包去住,在房子里过冬,怎么说也比住在包里过冬要强得多。”汪轶尘听后只得说:“农场的生活条件确实不错,有那么多的知青集中在一起工作和学习,当然有很大的吸引力,但还是要有人留在蒙古包里继续放羊,陪着牲畜一起过冬,也许我就那当中的一个。”

此时,前往农场从事农业生产的知青,都住在去年新盖的土坯房里,过着集体农庄式的生活,享受着和农区相同的生产与生活方式,各个方面的条件确实都不错。白天,他们集中在一起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晚间,还可以组织共同的学习和讨论,有时还能开展适当的文艺文体生活。对于在草原插队几年的知青来说,能有十几个人集中在一起共同的生活和工作,确实非常难得,对其他的知青也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为此,在农场工作的知青都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中也都非常的投入,把集体的生活和共同劳动的氛围搞得十分浓厚,很快就名声在外,农场随即就成为广大知青的活动中心,也成为大家的向往之地。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开头,在此后的几年中,呼机勒孟河农场不仅成为知青工作和生活的基地,也成为留守知青在后期的生存场所。

呼机勒孟河农场与队部相距三十来里,如果能把在农场工作的知青,与住在队部从事基本建设工作的知青汇集在一起,就能达到二十多人,再加上行动灵便的马倌,集中在一起的人就能占到知青总人数的三分之二。此外,居住在白音乌拉北侧的牧业小组,离农场的距离也不算太远,在那里从事牧业生产的知青也能比较从容的到达,因此,知青们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后,就准备在呼机勒孟河农场召开一次全体知青的会议。

说实在的,知青在来到草原以后还从未召开过全体人员的会议,尤其是在第二批知青到来以后,更没有在一起开过会。

首批知青是在1967年底来到草原的,到现在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第二批知青来草原的时间,眼看也要到达两周年的纪念日了。此时,在每一位知青的心中都有各自想要表述和交流的东西,很多知青都在迫切的希望能有一个让大家坐在一起的机会,能好好地聚一聚,谈一谈,相互交流各自在来到草原以后的思想体会。首先,大家都清晰的认识到在经过两年多的锻炼和劳动以后,知青们在草原的生活和劳动,将出现一个重大的转变,也就是要从先前的学习和适应为主的最初阶段,转向今后的全面的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以生产和工作为主的现实的阶段,也就是说大家在思想上和行为上都将面临一个全新的挑战,这也是知青们在今后的日子里首先和必须要得到解决的问题。

其次,需要解决的具体问题还包括:第一,由于队内知青成员的构成比较复杂,先后两批知青出自于两种不同类型的学校,所受的教育也略有差异,因此,对待事物所产生的思想和认识也不尽相同。此外,由于年龄上的差别极为明显,年岁大小的差异,多达六至七年的跨度。来到草原以前已是高三毕业的老知青,到现在已年满二十三、四岁,而年岁最小的知青,从北京出来时只有十四、五岁,到现在刚满十六、七岁,还算是半大的孩子,因此,大家在面对各种事物的认识和态度上也有较大的差别。所以,在来到草原之初,就顺理成章的形成年龄大的说了算,年龄小的跟着干的局面。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知青们接触到的外部事务在逐渐增多,每个人的思想或多或少的都会产生一定的变化。年岁较大的知青在社会、家庭和外界的影响下,开始认真的考虑今后个人的生活问题以及将来的出路,年龄小的也在逐渐步入独立思考和独自生活的阶段。

从1969年的年初开始,年龄较大的知青出于对小弟弟、小妹妹的关心和爱护,便独出心裁的提出以共产主义思想为原则,将所有知青通过各自参加的劳动,以各尽所能,按劳分配以后,从生产队获取的收入,不论是多是少,都无条件的合并在一起,然后再对全体知青进行二次的重新分配。即以人均共享,按需平均消费为准则,进行二次的分配。为实现和达到这样的目的,需要建立相应的管理与执行的机构,成立由若干知青组成的经济管理委员会,并由委员会中的相关成员,对知青获取的全部收入和此后的消费进行统一的管理与支配。这样的想法和提议,在当时的思想领域范围内,在社会环境的影响下,很快就得到全体知青的认可与支持,并在当年就组成机构予以实施。

所谓的经济管理委员会担当着相当重要的工作,首先要把上一年全体知青由劳动所得获取的工分收入,集中在一起进行统一的管理和平衡的使用,并制定出相应的标准,按月给每位知青分发放基本的生活费用。此外,还要对每位知青因在回家探亲时所需要的费用,对个人服装的添置所需要的花销,以及对生产工具进行适当补充的开销等等,都要按照一定的规定进行处理和安排。

经济委员会在经过一年多的实践以后,虽然进展得还算比较顺利,但随着知青年龄的增长和思想的不断转变,每个人在生活上的需求,以及个人在对待物质消费的理解和认识上,都与先前制定的标准出现不同的差异,而且其中的差距还在明显的加大。个别知青除去要满足本人的需求之外,还提出要给身在北京的父母予以经济上的补充等要求。在经过经济委员会的调查以后,得知部分知青的家庭确有类似的需要。由此开始,知青在消费的需求上开始出现日益扩大的差别,并由此产生出各种各样的矛盾。随后,知青们在进一步的实践中,又逐渐意识到知识青年来草原插队落户,不能等同于到部队去服兵役,当然也不能以插队劳动获取的收入为基础,照搬部队的分配方式,更不能以供给制的方式解决知青的需求。此外,由于每个知青从事的劳动内容有所不同,而且差别还比较大,同时,每位知青在对待劳动的态度,投入的精力和时间也各不相同,所以每位知青在劳动中获取的工分收入,也存在千差万别的出入,最终的劳动收入当然也各不相同,而且相互之间的差别也比较大。

因此,大家就逐步的认识到经济委员会最初的组建理论,是以不同的劳动投入和不同的劳动所得作为共同的经济基础,以此而建立的供给制是不可能牢固的,也是不科学,不合理的。知青们随后又进一步的认识到在不同的劳动收入的基础下,所建立的平等的消费准则是违背共产主义原则的,因此,这样的分配方式虽说最初的想法是好的,却是极为幼稚的,也是不能持久的。同时,经济委员会在实际的运作和操作中,也面临到各种各样的挑战和困难,而且即将面临的也是最为严重的困难,就是出现了入不敷出的局面。所以经委会是否还要继续办下去,以及该如何办下去的讨论,势必成为即将召开的知青会议重要议题,也是急需讨论和解决的议题。

第二,自1969年开始,中蒙边境的形势就在日趋紧张,处在边境地区的知青不仅要努力完成建设边疆的工作,而且要从思想上和行动上直接参与和投入到保卫边疆的任务中。因此,每位知青都要做好投入边境战争的思想准备。为此,树立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用鲜血和生命保卫祖国,保卫边疆的思想,也成为知青将要面临的重大课题。

第三:从首批知青到达草原的时间来计算,到现在已经在草原工作和生活了两年多的时间,思想上肯定会有所变化。由于从1969年的年底开始,在全国的范围内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潮流中已经出现新的迹象,在某些知青相对集中的地域形成了知青要求返城的苗头,而且势头还不小,大有一哄而起的气势,在本队的知青当中已有三名同志,以不同的形式和理由先后离开草原,人心也由此出现较大的浮动。知青的思想出现这样的突变,急需进行认真的和面对面的交流,是否还要在草原继续奋斗,也将成为会议重要的话题。

在上述三项内容当中,除了第一项是实际的问题以外,其余的两项都是务虚的问题,但也是不得不谈的问题。

就在队部举行赛马活动之后的第三天下午,基建队便提早收工,知青们骑着各自的马或是乘坐其它交通工具,直奔农场前去参加知青的会议。工作在牧业战线的知青在队领导和牧业组长的大力支持下,经过组内的统一安排,也陆续到达会议的场所。一时间,小小的呼机勒孟河农场竟然汇集了将近三十名知青,这是两年多以来,也是知青们在到达草原以后召开的首次全体会议,此后,大家欢聚一堂,畅所欲言,通宵达旦的开了整整一夜的会。

会议经过热烈的讨论做出如下决定:第一,经济管理委员会虽然还要继续办下去,但是要做好随时结束历史使命的准备,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做好具体的收尾工作上,也就意味着经济委员会的工作即将结束;第二,绝大部分的知青都明确表示到草原来插队落户是非常必要的,也是很有意义的,几年来在思想上都受到比较深刻的教育,愿意留在草原继续奋斗,并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建设边疆和保卫边疆的工作中,把推进草原基本建设的任务作为今后工作的重点,要旗帜鲜明的,有针对性的促进草原的定居放牧和部分定居放牧的开展上,并为此做出应有的贡献。

为统一思想,鼓舞斗志,激励全体知青建设边疆和保卫边疆的信心,会议决定出版名为“战斗在第一线”的知青小报,并由汪轶尘、纪敏和另一名女知青老毕担任编辑的工作,同时负责小报印刷及发放的工作。

小学校的建设工程,经过基建队全体人员的共同努力,建设的进度仍然非常顺利,刚到七月中旬,新造的房屋就初具雏形。这一天,是基建队给小学校的屋顶上泥的好日子,也是劳动强度最大的一天。土坯房屋的建筑只要给屋顶上好泥,虽然后期的工作量还很大,但整个工程项目基本上就能算大功告成了,因此,这一天的工作是极为重要的。

给屋顶上泥是建造土坯房最重要的工序之一,要在一天内完成给十几间房屋的屋顶上泥的工作,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全力以赴,一气呵成。因此,在工程的进展中需要在短时间内提供大量的、好用的泥土,而且这种泥土有特别的要求,就是稻草在泥土中所占的比重要特别大,所以和泥的难度和劳动的强度也特别大。为保证上泥工作的顺利进展,负责和泥的汪轶尘和老秦从一早起来,就各自守着一大堆黄土,提前做好和泥前的各项准备。“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两人刚吃过早饭,还没等到众人各就各位,就提前开工和起泥来。不一会儿,在正式开工以后,在屋顶上负责抹泥的,在地面上负责和泥的,以及专门负责向屋顶送泥的人员,全都行动起来,开始各尽职守,各显其能,全力以赴的投入到火热的劳动中。虽然每个人都为此忙得不亦乐乎,但所有的人都心情愉快,干劲冲天,整个工程进展的都极为顺利,既热火朝天,又秩序井然。

干到九点来钟,头两堆泥土眼看就要用完了,面对着一堆又一堆还没来得和的泥土,担任和泥工作的汪轶尘已经累得腰酸腿疼,正在直起腰,想要喘喘气的时候,忽然感到身后像是站着个人,都干到这种程度了,怎么会有闲人出现呢?汪轶尘想可能是有牧民来了,便抬起头有一搭,无一搭的朝身后望了一眼,见到的竟是多日没有露面的纪敏。

两天前刚刚听到一条说不上是好,也说不上是坏,但影响力却极大的消息。据说公社领导在前些天把队里的纪敏、赵肖楠等三位女知青叫去,叫她们立即收拾行装,前往盟所在地的锡林浩特文工团去报到,参加现代革命样板戏的排练和演出的工作,三人当即就表示不愿意去,但公社领导的态度却极为强硬,说这是上级领导的命令,只能无条件的服从,绝对不可违抗。

消息很快就在基建队的知青中传播开来,大家都在想队里刚刚开过知青会议,人们都在纷纷表示要留在草原继续奋斗,没想到刚过去几天的时间,盟里就要从知青中抽调人员前去工作,而且一抽就是三个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知识青年在上山下乡以后的必然结果吗?今天盟里的领导来要几个人,明天旗里的领导也可以调走几个人,照这样下去,今后凡是有些特长的,或者是在盟里和旗里有点关系的知青,都可以照这样大大方方,名正言顺的被调走。如果这样的作法很快成为今后的惯例,照此下去,知青的队伍当然会必散无疑,还能有保住的可能和必要吗?难道各级领导考虑的就只有他们自己的需要,而不考虑知青的队伍会因此而出现什么样的问题?

汪轶尘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思想上也一度出现混乱,在隐隐约约中感觉到这样的作法,很可能会成为今后知青的一种走向,也就是极有可能会成为知青运动的发展趋势。汪轶尘随即就考虑到自从文化革命开始以来,至今已长达四、五年的光景,各级单位的人员补充应该出现不小的断层,虽然大的形势仍然在受文革的影响,但当今的社会还是在不断的发展,社会上的各个行业,各个部门,各级的人员照样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变化,在此期间有退休的,有病故的,总之在现有的工作人员当中只会有减少的,而没有增加的,也就说各行各业都到了需要补充人员的阶段。因此,在当今的社会中,在各行各业当中,不仅是农民和牧民需要有知识有理想的青年,为他们的人员和生产力进行补充,同样,对于在城市当中的工厂、机关事业单位以及解放军的部队来说,也同样需要大量的知识青年去作为补充的力量,尤其是大城市中的工厂,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就再也没有大量补充相应的人员。因此,像这样的抽调人员或是类似的做法,在今后的日子里很可能会经常的发生。所以,就不必为此而大惊小怪,有调走的就让他们走吧,所谓的调走也是组织上的安排,也算是革命发展的需要。至于,会不会就此毁掉知青的队伍,只能看今后总的发展趋势。对于纪敏是要调走的三名知青当中的一员,汪轶尘多少都觉得有些惋惜,因为在队里的十几名女生当中,到目前为止,也只有她能跟自己说得上话。不过,既然跳舞是她的特长,调过去也是为了让她去发挥自己的特长,也未尝不是好事。

向来都是风风火火,势不可挡的纪敏,此时却不声不响地站在汪轶尘的身后,呆若木鸡的望着地面上还未和好的泥土在发愣,看得出来她的心情是极差的。

“噢,是纪敏来了,还愣着干嘛,快帮我和泥呀,没见我都快忙不过来了。”纪敏在这个时候来基建队,应该是来向大家告别的。汪轶尘的心里虽然也是这样想的,而且也想找个机会对她讲些宽慰和关心的话,但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就变了样,说出的反而是让她帮着干活儿的话。

汪轶尘的话还挺管用,纪敏虽然低着头没有答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却不动声色的挽起裤腿,很快就甩掉脚上的鞋,随后就要过汪轶尘手中的耙子,光着脚毫不顾忌的踩到烂泥堆当中,头也不抬的就干起活儿来。汪轶尘看在眼里,也没有做任何表示,心中想这才是真正的纪敏,经过上一次那半天的紧张劳动,纪敏的和泥动作已经比较熟练,但是,和上屋顶用的泥与脱坯用的泥土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上屋顶用的泥土需要添加的干草要比和脱坯用的泥土,添加的干草至少多出两倍以上,干草在泥土中所占的比重越大,和泥时就会遇到更多的麻烦,投入的力量和多费的力气也会成倍的增长。汪轶尘见纪敏一直在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抡着手中的耙子,而且一直都是紧锁双眉,哭丧着脸,就知道她的心情非常不好,也在替她感到难过。当然,汪轶尘并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与她搭话儿,其结果也只能是自找没趣,汪轶尘想的是:费不费劲还是让她自己感受吧。

又干了一会儿,纪敏仍然是一言不发,只顾低着头在拼命地舞动手中的耙子,但汪轶尘已经能感受到她的和泥动作非常吃力,时间不长,就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这一次,汪轶尘没有劝说纪敏把动作放慢一些,而是想就让她这样拼命地去干吧,正好可以累出一身大汗,借此发泄出胸中的不满,同时,也算是为草原付出最后的力量。

在屋顶上抹泥的知青和在下面负责送泥的知青,看到纪敏在拼命地和泥,就抽出机会和她打招呼,劝说她把动作放慢一些,但不管是主动搭话的,还是在听的,谁也没有把手中的活儿停下来。

纪敏扬起脸朝大家点了点头,算是作为友好的答谢,不过,她仍旧是紧绷着脸,像是在对众人表示歉意,又像是在对大伙承认错误,表现出对不起大家的样子,但此时的纪敏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仍然在不顾一切地抡着耙子。

和泥的工作绝对是一项可以发泄情绪的活儿,只要你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的对无法成形的泥土和添加在里面的干草乱耙乱打,就能把心中的不满和怨气都发泄出去,砸得像泥土一样的稀巴烂,同时再出一身的透汗,很快就能使心中变得欢畅起来。这会儿的纪敏也是如此,没过太长的时间,早已是汗流满面,紧绷的脸似乎也在渐渐的舒展开来,就连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似乎也比刚才平静了些。

汪轶尘和纪敏都在各自埋头干活儿,谁也没有张口讲话的意思。汪轶尘在尽力与纪敏配合,一锹一锹的把散开的泥土重新扣在泥堆上,纪敏则是连搂带耙的把泥土和开,两人的配合还算是得心应手,和泥的速度要比汪轶尘一个人干的时候快得多。

脚下的一大堆泥土很快就和成了,汪轶尘感到时间过得很快,而且活儿干得并不是很累,难道这与跟纪敏在一起干活儿有关?此时,两个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汪轶尘终于开口问道:“准备什么时候走?”“明天就走”纪敏像是没好气地回答。

汪轶尘抬起头朝纪敏看了一眼,然后说:“那还不回去收拾东西。”“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我真的不想走,但不去又不成,公社和大队的领导都说必须要去。”纪敏的两眼充满了晶莹的泪花,在十分无奈地说。

汪轶尘一时无言以对,只得避开纪敏的目光,却能感受到有双漂亮的眼睛正在狠狠地瞪着自己,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又听到纪敏在接着说:“告诉你,我肯定要回来的。”语气显得既真诚又坚定。

汪轶尘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现在正处于比较关键和敏感的时期,对大多数的知青来讲,都是刚刚涉及到要不要走的问题,虽然考虑得都不成熟,但很可能会有一部分人在内心的深处,已经做好确定要走的思想准备,你怎么可能做到在被调走以后,还一定要回来呢?充其量就是事情来得过于突然,在短时间内对形势的发展还没有真正的反应过来,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分析,所以才会表示非要回来不可。汪轶尘想只要你到了盟里在那儿干过一段时间以后,恐怕就不一定非要回来了,这应该是个正常的过程。忽然,汪轶尘又听到纪敏在说:“不能同你一同搞咱们的小报,觉得非常可惜,如果能出版,每期都给我寄来一份过来,行吗?”声音已经变得柔和了许多。

“当然可以”汪轶尘又顺口问道:“听说是让你们到盟里去跳舞,那倒是你们的长项,去了就在那儿好好干吧。”“什么长项,我可没想过要离开草原,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明年春天我肯定会回来的,到时候还要骑桔红马跟你的银白马比赛呢,还说不定是谁的马跑得更快呢?”汪轶尘听后顿时就感到哑口无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活儿干得真舒服,好多天都没这么痛快了。”纪敏说罢就抬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在对汪轶尘讲,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后又听到她在接着说:“谢谢你,让我跟你在一起干这个活儿。”汪轶尘这才明白纪敏刚才讲得话是对自己说的,看样子她的心情已经大为好转,由阴天转为晴天。

忽然,纪敏指着队部前面的空地说:“快看那些牛在干什么?”就在队部房屋前面的几十米外,有十几头牛正排成一列长队朝这边走来,而且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走在最前面的是头黑色的大犍牛,只见它高高的树立着尾巴,一边走,一边在“哞——哞”的高声吼叫,那声调既苍凉又凄惨,能传到很远的地方。转眼间,那些牛又从快步行走改成大步的奔跑,继续朝队部的房屋直冲过去。紧跟在黑牛身后的有十来头各式的牛,不论个头大小,也不论是公是母,都在如法炮制,它们排成长长的一条纵队,喊叫着直奔队部的房前,让人感到既新奇,又有些莫明其妙,觉得像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很快,十来头牛在房屋前面的空地上围成一个圆圈,有的在立着尾巴喊叫,有的在用蹄子刨着地面,显得既愤怒又焦躁,像是在进行类似的示威活动,又像是内地的人在跳大神,随即扬起一阵阵的浮土,把场面弄得还挺大。汪轶尘忽然想起今天早晨,有几个牧民曾在那个地方杀过一头牛,地面上肯定留有牛的血迹和气味,看来这些牛是在为自己的同类举行悼念的活动。

正在干活儿的知青都无意中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到对面的场面都感到非常新奇,有人在喊:“看一眼就够了,没什么新鲜的,还是抓紧时间快干活儿吧,别误了手上的工作。”汪轶尘这才回过神来,对纪敏说:“早晨有人在那儿杀过牛,地面上可能留有痕迹,看来这些牛是在给亡者举行悼念的活动。”纪敏小声地说:“这么说牛也是很重感情的。”汪轶尘说:“它们也是生命,当然会重感情的。”

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基建队的两个居住知青的蒙古包,略显孤独的耸立在不高的坡地上,四周空无一人一物,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显得静悄悄的,看不出里面有人在居住。坡地上唯一的生机就是包前的那根很久没有拴过马匹的木桩,此时正拴着一匹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的马,那就是纪敏的海利金桔红马。汪轶尘看到它就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想借此机会欣赏欣赏桔红马骄人的风采。

桔红马长得很漂亮,高高大大的身材,滚圆厚实的膘,既雄壮又不失美妙的线条,全身的颜色极为特殊,桔红色的皮毛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在闪闪的放光,配上金黄色的马鬃、金黄色的马尾以及四条金黄色的小腿,显得更加亮丽夺目,尤其是那道长长的雪白色的鼻梁,由上至下贯通整个面门,有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感觉。汪轶尘此前从未在近距离内观赏过桔红马,此时正呆呆地看入了神,心想在队里所有的马匹当中,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匹像这样漂亮,而且还很有特色的马。

桔红马自从到了纪敏的手中以后,并不像汪轶尘的银白马那样一直都是锋芒外露的,时至今日,桔红马除了体型漂亮以外,在其它方面还从未显露真实的面目。如今,它的主人就要离开草原了,而且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回来的,所谓的桔红马要与银白马进行的较量,也只是一句空话而已。

队里的知青在不到一年内,已经出走三个人。这一次又被盟里调走三个人,照这样的速度出走,知青的队伍很快就会散伙的,真的是来得快,走得也快,这一切,难道是真的吗?难道大家来草原一趟,都只是匆匆的过客?

要走的就走吧,能走的也走吧,反正自己还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和打算。

西边那座蒙古包的门忽然被推开,从里面出来的是纪敏,随即就见她转回身,把包门关紧,然后就朝桔红马所在的位置走过来。汪轶尘感到有些突然,自己独自一人在这儿观赏纪敏的坐骑,没想到它的主人却突然出现了,难道是纪敏要骑上桔红马就此离开?不对呀,要走,总会有人跟出来为她送行吧;既然不是来骑桔红马的,难道是特意出来找自己的?找自己干嘛呢,有什么事情吗?汪轶尘望着快步走来的纪敏,仍然感到不解,又觉得有些不知所措。看到款款而来,同时又略显急切的纪敏,已经不像上午刚来时那样的沮丧,漂亮的脸庞显得既淡定,又没有任何表情的流露,当然也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的阴沉。汪轶尘看到纪敏朝自己迈出的步伐异常坚定,一步没停的直接走过来,又看到她那闪亮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是坚毅的神情,在继续朝自己靠近。

汪轶尘终于能确定纪敏是朝自己走来的,便满脸疑惑地问:“是来找我吗?有什么事情要办吗?”纪敏已经站在汪轶尘面前,随意伸出手模了摸桔红马的头,笑着问:“我的海利金桔红马漂亮吧?”在汪轶尘的记忆中,像是第一次看到纪敏对自己表达出如此的友好而又甜美的笑容,不禁在心中涌起一个念头:假如她不走的话,说不定今后还会有交往的机会。

一闪之念刚过,汪轶尘就在批判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人家明天就要离开草原了,从此以后就将成为生活和工作在锡盟文工团的演员了,况且人家还有那么多的追随者,难道自己也要跟着凑热闹?汪轶尘立即就收回刚才的想法。

“是很漂亮,听说跑得还特别快,你走以后,就该把它还给门吉尔了吧?”汪轶尘始终都在认为纪敏只要一走,不管怎么讲,也肯定是回不来的。而且汪轶尘这个人还有个极坏的毛病,就是不论面对的是什么人,总是喜欢与对方拧着劲儿干,而且还喜欢专挑人家不爱听的话讲。

“谁走了,已经跟你说过,我肯定是要回来的,桔红马就放在马群里,等我回来的时候,肯定比你们的马都胖,到那个时候再跟你赛马,一定能把你的银白马比下去。”纪敏心中的怒气又被汪轶尘重新点燃。

汪轶尘心想,坏了,一句话没注意就把人家给气着了。但纪敏并没有继续发作,只见她稍稍犹豫片刻,忽然转过脸朝身后的两个蒙古包望了望,见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到处都是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就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东西递给汪轶尘,说:“这是我在离开北京时,一个同学送给我的,现在把它留给你吧。”汪轶尘见纪敏手中拿的是个32开的,对折的红色的塑料封皮,看样子显得已经比较陈旧,而且被压出一些皱折,看得出是个空的塑料封皮,里面并没有日记本。汪轶尘下意识的接在手中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粒7.62毫米的金黄色的子弹,在子弹的上下两端各被一根细细的红线系在红色的书皮上,在阳光的直射下放射出金色的光芒。汪轶尘呆呆地望着托在手中的红皮子弹,一时间竟愣住了,心想:这个创意太棒了,这才叫独出心裁,应该说是一件极有意义的纪念品。但纪敏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纪念品留给自己呢?更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对她说些什么。

“要是遇到打仗,你就用它去消灭敌人吧。”还没等汪轶尘回过神来,纪敏已经讲完第二句话,然后就转回身朝女知青的蒙古包走去。

汪轶尘手中拿着红皮子弹,呆若木鸡的不知在想什么,总觉得手中的东西沉掂掂的。这可不是一粒普通的子弹,他不得不佩服纪敏的同学居然能想出如此具有含义的纪念品,第一,可以用它去消灭和打击敌人,第二,希望她的主人能在草原扎根到底,第三……纪敏为什么要把这个寓意深远的红皮子弹,转送给自己呢?来到草原的这几年,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往,最多的接触是在上次和泥时才开始讲话的。但汪轶尘能够确定是,纪敏一定是在经过深思熟虑和认真的选择之后,才决定在离开草原之前,特意把这件东西交给自己的,而且她的态度也是非常友好和极为真诚的……

不管为什么会选择自己,汪轶尘还是决定要认真的把这件珍贵的纪念品收藏好,一旦打起仗来,就要像她的主人讲过的那样:用它来消灭和打击敌人。

汪轶尘朝两个蒙古包及四外扫视一遍,见纪敏已经从容地走进蒙古包,可以确定没有人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小心地把红皮子弹折好放进上衣的口袋。

下午,在快要开工的时候,老段和许华陪着纪敏从女知青的蒙古包中走出来,三个人并成一排朝纪敏的海利金桔红马走过去,许华对着男知青的蒙古包高声喊叫:“周宏远,纪敏要走了,你们还不出来送一送。”大家听到喊声,纷纷从蒙古包中走出来,此时,纪敏已经跨上桔红马,朝大家望了一眼,对谁也没有说话,就拨转马头朝东北方向急驰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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