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老知青聊斋》·追思邢奇
作者: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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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老知青聊斋》 一本满带着醇厚的草原气息的14万字的小书近几年在曾在内蒙古牧区插队的北京老知青手中传阅。“一受草原养育恩,知青便是内蒙人”。他在草原老知青心中激荡起的对第二故乡的种种情思,是很难以三言两语表达清楚的。这本书就是由因出版过《血色黄昏》、《草原启示录》而被有些老知青称为“草原知青文学的发祥地”的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老知青聊斋》。 本书的作者邢奇是北京二中1967届高二2班学生,曾在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插队。走进《老知青聊斋》,他把读者带入那片天苍苍野茫茫的广阔草原,与六七十年代身穿蒙古袍的北京老知青和土生土长的牧民一起体味牧区劳动和生活中的种种酸甜苦辣,感受那喜怒哀乐。全书分为三辑。首辑“昔时人物”35篇,作者用他的生花妙笔,看似洒脱地讲述了在同一背景下数以百计的草原人那形形色色的遭际。用几百字甚至几十字就生动地讲述出一段往事,并相应勾勒出一个或几个让人读了就难以忘怀的人物形象。艰苦的插队生活有喜有悲。作者讲述的有些故事的喜剧结局,往往让人感到意外,又会抱以会心的一笑。悲剧则贯穿着当时深刻的时代烙印,发人沉思和联想。有的故事让人读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题为《滑稽》的一篇。主人公索米亚年轻时曾在王府任连长,作了解放兵因作风问题被判以劳改,“文革”中被定为坏分子。重新划分阶级成分时,因其妻曾为王府之奴,他家被定为贫牧。但在立户主时,问题出来了。索米亚作贫牧家户主自然不行;因无女人作户主先例,其妻也不行;最后群众一致评定其六岁的儿子为户主。够滑稽的吧?作者总结:“但此种滑稽来得太严肃,竟无人能滑的起来也。”二辑“牛羊犬马”31篇,是文学作品,也是人与动物系列的科学小品。这些篇什既写了草原上与牧区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牛、羊、犬、马、骆驼的方方面面,也写了人与其天敌狼、鼠、蚊、虱等的顽强抗争。草原上人与动物的林林总总,凡是我们这些草原老知青想得到的,作者差不多全写到了。简直就是一部小百科。说是科学小品,又绝不严肃和枯燥。作者把知识巧妙地揉进各种不同的社会生活场景,使读者在文学欣赏中获取知识。三辑“草原杂忆”30篇,尽写草原四季牧人(当然也包括知青)的劳作和生活。从接羔、剪羊毛、打草、灭火到采蘑菇、摘野菜、搬家、搭蒙古包、柴米油盐茶。当然最主要的是放牧,背景既有风和日丽,也有雷击雪狂。所有这些,都是牧区的家常事。可是,您翻开这辑,一篇篇往下看吧,就像一幅幅牧区风俗画,一曲曲草原长调牧歌。这里显现的是一片真实的草原,一片活生生的草原,一片令人无限神往的草原。 《老知青聊斋》中的这96篇散文,信息密集,字里行间浸透着浓郁的六七十年代的时代特色和牧区的风土人情。从中可以看出,作者邢奇是个有心人。他在牧区的插队生涯中“昼审原莽,夜观天象”。他不光用眼睛观察,更多地是通过自己的切身体验和感受而获取第一手资料。我猜想邢奇插队时一定坚持写日记,不然他何以对往事那么记忆犹新。很多事情在众多草原老知青的头脑里逐渐淡漠了,如今经邢奇的笔提醒,又历历浮现在眼底心上。他们不禁赞叹:写的就是那么回事,准确,细致,生动,深刻!最经得起推敲的是一些传神的细节描写。如吃手把肉:牧民“左手执肉,右手拇指按肉,余指执刀直接向口中削食。刀刃距口之近,令人捏汗……”知青则“大半以牙撕啃,即便用刀,也是刀刃向外,绝不肯对口而削也。”再如骑马:“男子上身稍稍偏斜,女子则端端正正”。没有细心的观察体验,是写不出的。 最让人佩服的是作者遣词造句的能力。他惜墨如金,每每用很精练的语言表达出丰富的信息和思想感情,这得益于他古典文学的根底。他把古代汉语和白话文的句式娴熟地结合起来,叙述时揉进京味儿、蒙古味儿的土语和当前的流行语,读起来幽默,生动,风趣,津津有味。 《老知青聊斋》绝不仅仅是草原知青文学,研究民俗学、旅游学、语言学的读者也会从中获取有益的东西。还要提及的是,在各类图书中插图日益稀少的情况下,同样是草原老知青的李立祥、张乃勇分别作的封面画、尾花和每辑开首的插图,满带着草原气息,为本书增色不少。 写于2000年初
追思邢奇 我的北京二中校友、内蒙古牧区插友、知名草原知青诗人邢奇不幸于1月22日上午在山东出差时因心肌梗塞突然逝世。 惊闻噩耗,夜不能寐。那天傍晚我刚到家,点开草原恋合唱团网站,看到“告别邢奇”四个字,一时还没往坏处想,“告别”,邢奇去哪儿了?他们公司在山东烟台有个项目,他经常去那儿出差。忽言“告别”,他又去哪儿了,去更远的地方了吗?打开马兰的帖子,真是晴天霹雳!邢奇去世了,这是真的吗?怎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摁他的手机号码,再也听不到他那熟悉、憨厚的声音了吗? 其实去年年底前的一个双休日,我还与他通过三次电话。那个星期六,我到潘家园旧货市场淘书,从西头浏览到东头,在一个摊位上看到两摞《老知青聊斋》。我问多少钱一本,答曰三元。我问六元买三本行不行?摊主点头,买卖成交。回到家后,我马上打电话给邢奇,告知此事。我觉得他会在意自己的书的事的。果然第二天他去了潘家园,打电话问我那个摊位的具体位置,我告诉了他。不一会儿,电话又打回来,他高兴地告诉我,摊位找到了,摊主确实是两个小伙子,但摊位的号码不对。书还有十本。卖出那么多?我记得我买时有近二十本,我买后两摞书被摊主码成了一摞。后来我有点后悔,我要早知道他那么在意自己的书,我当时应该一揽子拿下转给他。他在电话里感谢我提供消息,我却有点不安。 前天我悲痛得不想吃饭。夜里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回忆我们交往的全过程。我与邢奇相识是在1988年7月10日中央统战部东乌旗北京知青聚会的会场上。沙麦公社的葛长海热心地给我们介绍:“你是二中的,他也是二中的,你们有的聊。”我们北京二中到东乌旗插队的先后有两批,第一批是1967年11月,被安排在满都宝力格牧场,先后有16位校友;第二批是1968年8月,被安排在宝力格公社的4个生产队,共有26位校友。两个公社相隔几百里,平常没什么来往,虽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彼此大多不认识。在中央统战部那次聚会上,一些知青决定编一部文集,邢奇是发起人之一,参加聚会的知青被告之有稿件交给他。这部文集就是后来的《草原启示录》。 我真正认识、了解邢奇,是在1991年读了《草原启示录》中他写的诗话《想当初》之后。在这之前,在锡林浩特街头邂逅参加《草原启示录》编辑工作的乌拉盖公社知青李志伟,谈了编辑《草原启示录》的情况,特别向我推荐邢奇的诗话。从那时起,我就特别期待《草原启示录》,尤其期待邢奇的诗话。当时,我在锡林郭勒日报社当编辑,那年夏天,我到北京出差期间,李志伟带我到工人出版社看《草原启示录》最后校对的小样。当时我准备编一版该书的作品选,就在那一堆杂乱的小样中匆匆忙忙选了几篇文章,其中我首先想到的是邢奇的诗话。直到仔细读完《想当初》,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几个月后,又是在工人出版社的一次聚会,邢奇向身边的几位知青分发后来总题为《老知青聊斋》的几篇文章的打印稿。我拿到之后,如获至宝。我深深感到,这么好的文章只让我们几个人看到,真是太可惜了。我问他怎么不向报刊投稿呢,他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可我们太喜欢读他的作品了。终于,三年之后,他的《老知青聊斋》出版了。锦绣文章加上李立祥、张乃勇的插图,那本小书让人爱不释手。后来,又出版了他的诗集《华年》。我得到他送我的这两本书,拜读后感想颇多,也和一些知青交流过。好友李立祥多次鼓励、催促我把感想写出来。拖了几个月,勉强凑成一篇《走进〈老知青聊斋〉》,写完之后,我感到有些自不量力,羞于拿出手。可是我觉得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本书,就把稿子投给了锡林郭勒日报,稿子很快就登出来,占当日报纸第一版上半部多半个版。后来我多次翻阅邢奇的这两本书,每看一遍,都觉得值得研究的地方很多。我常常想,我若是硕士生、博士生,我就把邢奇的创作作为研究课题撰写毕业论文。邢奇却很谦虚。我向他介绍草原诗人阿拉坦托娅,我认为阿拉坦托娅是中国第一流的诗人。我送过邢奇一套阿的文集,那天早晨还没到上班时间,他就在我们办公楼门口等我拿书。我也曾把邢奇的《华年》送给阿拉坦托娅,边递给他边作介绍。他漫不经心地把书放进包里。我觉得阿拉坦托娅有资本骄傲。他连一些著名作家都看不起,几次听他举例指摘他们的失误。可后来我在锡林浩特拜望阿拉坦托娅,寒暄之后开始拉话,他高兴地向我表示:“邢奇的诗很有生活。”在他,这可能是很高的评价了。我希望更多的人读到这两本书。邢奇也乐于赠送。有一次到我家聚会,他拿来一摞《华年》,人手一册,多余的我留下了。还有一次,我跟他说起,他的《华年》三联书店有卖的。他连忙说“你别买,需要我给你。”他的书,不但送给草原知青,还送给母校。那一年北京二中出了一本校友作品集《作家摇篮》。在该书首发式上,我们当初在校时的校长蔡公期在讲话中念了自己写的诗,笑称是顺口溜。后来,邢奇捧着自己写的书送给蔡校长说“您看看我写的顺口溜。”蔡校长开心地笑了。他把书送给他初中时的班主任、《作家摇篮》的主编尹世霖,我在一旁说,邢奇是我们草原知青的诗人,这本书没选他的作品。言外之意是太遗憾了。尹老师吃惊地说,我不知道啊,再版时一定补上。 邢奇对草原有多深的感情,就对母校有多深的感情。我与他数次通电话,谈得最多的是母校、老师、校友。我有一次跟他说,学校正制作过去学校的模型,征求校友意见。他仔细地在电话里向我介绍几十年前校园的情况,从校门里面往东说起,房屋和设置依次是什么样的,位置所在。介绍到办公室、教研室、图书馆、存车处、锅炉……后来我提到当时有礼堂院,他跟我说,那礼堂院原来真有个礼堂,不过他没见过,他哥哥见过。原来他哥哥也是二中校友。去年5月我参加韩少华老师的追思会,他几次给我打电话联系、落实,托我给母校送去几本他参与编辑的《扎洛集》,并特别说明,其中一本送给校友会副会长张明。 处久了,我们知道他是个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人。草原知青文集《扎洛集》组稿时,他也向我要稿,并说明要插队期间写的。我实在找不到插队期间写的正经东西,感到对不起邢奇的热心。最后他还是选中了我在锡林浩特参加工作后写的《1977年锡林郭勒盟恢复高考》,作为该书散文中的最后一篇。我知道,他和刘进参加了《扎洛集》的编辑、编务工作。该书前后的几首诗应该也是他的杰作,但这些可能是他认为是帮忙的工作都没有留下他的名字。还有,1988年中央统战部那次聚会上发的通讯录上刊印的长诗也没有署作者的大名,后来我们知道是他写的。 追思邢奇,我们会想起他的很多优点,记起他的很多事迹。从草原恋合唱团的网站上,我看到他帮过很多人的忙,很多人对他心存感激。他有很多爱好,写诗,写散文,爱唱歌,学捏泥人。有一回在神路街牌楼下,我们俩谈起藏书,他有很多藏书,在网站上晒过宝。他邀我有机会去看看。我们俩都对将来有所惆怅:我们的收藏,后代们是不会感兴趣的。我们都想趁着有生之年好好利用这些收藏。他是非常有才的人,我希望他在各方面都取得更大的成就。可是,突然地,让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邢奇抛开这一切,就这么离我们远去了。这是邢奇的悲痛,是所有关心他的人的悲痛。是他的家人、亲友、草原知青的重大损失。似乎说多少话都无法完全表达我们的悲痛和哀思,最后只说一句:邢奇一路走好! 2011-01-24
邢奇《老知青聊斋》文集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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