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那时我们不谈爱情 作者:铁字405


 

【小说】:

那时我们不谈爱情

(一)

在一次同团博友的聚会上,我见到了丛珊。我们俩虽通过博客经常交流,但见面却是第一次。她中等偏上的个头,肤色微黑,浓眉大眼,虽不是姿容秀丽却依然风韵照人,一点也不像六十开外的人。热情开朗的性格让我很愿意和她交谈。

她听说我是十三连的,问我可认识许建国?我一听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你是他的同学?”丛珊点点头。

下意识的我侧目重新打量起她来,原来眼前的这个黑美人曾经是×中学的高中生,要知道那可是上海市数一数二重点中学呀!不知为什么我语无伦次地向丛珊介绍了一大堆许建国的优点,在她听来是出于对建国欣赏,其实我知道也包含对建国的愧疚。

丛珊真是个爽快人,听了我对建国的夸奖,竟伏在我耳边悄声对我说:

“我们不仅是同学,还曾经是恋人。”我一听即刻瞪大了双眼,一时无语。

丛珊和建国是一个弄堂里长大的,初中高中都是同校同班,两家家长也互有好感,尤其是建国妈妈对丛珊的喜爱已早早地升级,像对待未过门的儿媳。上山下乡时,丛珊妈更是把女儿托付给建国照顾,建国满口答应,俨然一位护花使者。

丛珊分在工程连离开我们十三连少说也有二三十里路,难得的休息天,建国总是到工程连去看丛珊,这让丛珊心里很不安。丛珊在学校当过班长,做事很有自己的考量,她不愿意早早地就把自己的终身定了,何况建国的出身一直令她心存余悸。

丛珊的爸爸解放前夕随国民党部队撤退到台湾,在历届政治运动中吃过多少苦头,丛珊是从小经历到大。尤其是这场文革,简直是把她掀翻在地又踏上了一只脚。她觉得今生今世她不得翻身了,如果再找一个出身资本家的丈夫,岂不是子孙后代都难逃厄运?所以建国每次去看她,她都尽量不和他独处,总是拉上后来取代她做了班长的丁瑗作陪。

相貌平平的丁瑗是从心眼里喜欢建国的:他不仅一表人才,还满肚子文采,说话办事总是那么温文尔雅,若非他是资本家出身,不知会是多少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呢!丁瑗是个简单的人,见丛珊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她挑衅道:“你再这样犹豫不决,我可就要主动进攻啦!”对于建国的出身,丁瑗有所考虑,但不像丛珊那么在乎,她是工人出身,或许在出身问题上她没有丛珊的切身体会,反正她觉得人好是最重要的,何况出身不好又不是建国的错。丁瑗觉得女人的最大资本就是一张漂亮脸蛋儿,自己所欠缺的资本是否可以和建国的资本家出身相抵消呢?

作为新中国的同龄人,建国怎能感觉不到丛珊犹豫不决的态度呢?他喜欢丛珊,甚至他们全家都喜欢丛珊,他知道丛珊也喜欢自己,可如果丛珊嫌弃他的家庭,他只能默认,因为他知道承受这压力的滋味,何况她是个女孩子,更何况她的家庭情况已使她不堪重负。

建国的性格很内向,内心的想法轻易不外露,再说毕竟还没有到黄河,心还不死,希望还在。所以工程连仍像一个大磁场,一到休息天,还是身不由己地往那儿跑。他喜欢丛珊的热情开朗和善良大方,尤其是丛珊天生一副好嗓子,他就喜欢听她唱歌。每次去工程连的路上,他都幻想着丛珊唱着清脆甜美的歌在路边等他------直到有一天,丛珊郑重其事地和他谈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拒绝了他,他的幻想才彻底破灭。

在回连的路上,他几乎失去了方向,信马由缰地走到了一片大草甸子上,他感叹在这远离家乡几千里之外的荒原上,“资本家出身”仍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日夜随行,使他不能随心所欲。他想起几天前连队里一个思想极左的战友趁他不在时翻看他放在箱子里的日记本,不由得怒火中烧,他觉得自己甚至失去了做人的尊严。

几年过去后,眼看回城无望,年龄已不算小的丛珊决定把自己嫁了。那时丛珊已是团里出名的女高音,经常演出,有了许多追求者。其中不乏有作为的知青干部和有家庭背景的高干子弟,但是丛珊相中了一位普通工人出身的普通战士,她不愿意被建国误认为自己想高攀,自己只是在意他的出身。

丛珊的讲述深深吸引着我,没想到我心中的建国还有这样一段辛酸的恋爱故事。我陪着丛珊掉眼泪。我们离开了聚会的人群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准备哭个痛快。

“我真恨我自己,那样无知,又那样倔强。”丛珊擦着眼泪充满了悔恨。我不知丛珊和他的先生感情如何,但我知道他的先生早早地就去世了,留下她一人把儿子拉扯大。是生活的艰辛质疑了她当初的选择?还是建国现在已做到副局级干部而悔不当初?或者是为她当初的短视而自责?我只是猜想。只见她哭得很伤心,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们那时不懂爱情,不谈爱情。”

 

(二)

说实话,我的眼泪一半是为自己流的,还有一半是为建国流的。我不知建国爱的心灵已遭受过重重的一击。我知道这一击对这个性格内向的人是致命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遭到丛珊拒绝之后,建国好长一段时间闷闷不乐,路上遇到他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全然无视我的存在。这使我很扫兴,因为我已暗恋他很久了。

自从连长做媒想把团部某干部的儿子介绍给我被我拒绝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长大了,也该谈婚论嫁了。何不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

谁都知道,建国是我们连的大秀才,不但大批判的发言稿写得好,团里自编的兵团战士报上也常常刊登他的小诗,逢年过节的文艺演出他负责排演的节目总是最受欢迎。他不但扮相好,嗓音也好,杨子荣的《打虎上山》唱起来真是“气冲霄汉”。但这些并没使我钟情于他,唤起我爱的萌动是在探亲假结束返回农场的列车上。

我因在家贪吃海鲜在火车上闹起了肚子,不停地跑厕所。俗话说“好汉经不住三泡屎”,到最后我是一点气力都没有了。他不厌其烦一趟趟扶着我跑厕所,帮我找列车员讨药,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叫我躺着,三天三夜啊,他就这么站到哈尔滨。我蜷曲在可坐两人的椅子上,感受着他给我的照顾和体贴。我家姐妹众多唯独没有男孩,他使我感受到大哥哥的温暖,我渴望得到这种爱,一辈子------朦朦胧胧中我有了非分之想。

回到连队后,无论我怎么努力,建国完全不把我这个小六九届放在眼里,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个小妹妹。我并不知道他的心里已经装满了丛珊。

大概过了几个月后,连领导抽调他到宣传队去编排话剧,他这才收拾起心情,重新振作起来。我也就有了和他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因为我在剧中担纲女主角,而他是男主角,同时他还担任编剧和导演。

为了参加团里的文艺汇演,他很忙,我也就有了关心和照顾他的理由和机会,为他打饭、洗衣被、抄写剧本。开始他很客气,总是“谢谢”加“谢谢”没个完,后来见我生气,“谢谢”二字就再不出口了。再后来,当我为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目光会在我脸上稍作停留,好像在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自觉心思被他看穿,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然我对他的关心却不断加码,更加细心、周到。

虽然我们演的并非爱情戏,但对台词,编动作常常排练到深夜,有了更多的单独接触的机会。我也常对剧本提出了不少修改意见,他基本上都予以采纳,并对我刮目相看。啊,他的眼中终于有我了,甚至开始喜欢我了。那段日子我好开心,每天蹦蹦跳跳,见谁都叽叽喳喳,像个报喜的喜鹊。

我们的话剧很成功,从连里演到团部,又从团部演到师部。演出的成功增添了他“天生吾材必有用”的信念,他踌躇满志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可能是日久生情,情中生爱吧,我在他的眼神中找到了深情和热烈。我们的关系随着话剧演出的不断升级而得到升华。然而他从没和我提起丛珊的事,是他已经把她忘了吗?还是他把这段恋情深埋在心底怕引起伤痛?如果那时他告诉我,我会爱他更多一些,甚至不会是现在的结局。

演出的成功使我们十三连也从此名声在外,连领导为了犒劳我们,特批了我们的探亲假,这一次我又可以和建国一起回沪了,我高兴得差点扑上去拥抱他以示庆祝。

关系比较密切的人已经看出我们俩的关系非比寻常,常发出关切的问候。为了给朋友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决定这次探亲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

 

(三)

说实话,我对过父母这一关很乐观,因为他们都很开明。父亲是局党委书记,专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母亲是个中学教员更理解年轻人的心理。更何况我在姊妹五个中是最小的,又是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他们知道我的脾气。当年父亲让我到无锡老家插队,我却怀揣户口介绍信到老家暗访了一圈,打定主意要去兵团。话虽这样说,我还是很谨慎,毕竟刚二十岁出头在父母眼中还是个孩子。建国来我家之前我只和大姐说过我们的关系,对父母我则引而不发。

“爸妈,这就是上次在火车上照顾我的许建国,因为我们的话剧演出成功,连领导特批我们回来探亲的。他可是编剧、导演、主演一肩挑呢!”我像连珠炮似的唯恐落下什么,窘得建国满脸羞红。

爸妈一听是大恩人到了,连忙热情招呼。大姐则趁机上下打量起建国来。看父母和建国谈得有来有去十分融洽,我心中窃喜。去厨房准备水果时大姐也朝我竖起大拇指,我更是得意忘形,几乎是端着果盘扭着舞步进入客厅。

之后的假期,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逛书店,看电影,为荒友和老职工采购。

一次走在南京路上他对我说,“你父母都挺能讲,说话也很有水平。”我没加思索地回道:“那当然,一个是局党委书记,一个是中学教师,全凭嘴皮子吃饭的。”没想到他却突然停下脚步,“你爸是局党委书记?”我茫然地点点头,“怎么啦?”他没有作答,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这摇头代表什么意思,是没什么呢?还是有什么不愿意说?我当时只理解成前者,显然我的理解有误。本来我们要到大光明影院去看电影的,他却推说头疼不想去了。我被他突然变卦弄得不知所措,只得由他,改日再作计较。

晚上我和大姐谈起此事,大姐敏感地问:

“他家什么成分?”我犹豫着:

“好像是资本家。”其实不是好像。

“那就对了!他肯定怕我们家里不同意!”大姐拍着大腿一副先知先觉的样子。

“那,爸妈会不会不同意呢?”我似乎感到了问题有点严重。

“当然不同意!”大姐的回答很果断,看来不但父母不同意,她这个大姐就投了反对票。

接着她给我解释了原因。原来文革中父亲遭批斗,很大的成分是因为他娶了一位资本家的女儿,丧失了无产阶级的立场。而妈妈也成了裹着糖衣的炮弹,文革中遭到非人的虐待。文革时我还在小学,这些事大人都瞒着我,但头号走资派刘少奇和大资本家出身的王光美挨批斗我是知道的,漫画上的王光美脖子上挂了一长串乒乓球作为项链,刘少奇的大鼻子被无限夸大还点上许多麻子。想到这儿我心里也范起了嘀咕,说不定爸妈真会不同意呢。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这还不到十年!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建国就打来电话,约我在公园见面。我知道情况被大姐言中了,看来他也是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

望着彼此的满脸倦容,我们几乎是同时发问:“晚上没睡好?”又同以沉默作答。

数秒钟后他对我说:“我们俩的事你还没跟父母讲吧?我担心他们顾忌我的出身。”他说话的语气很平和,看不出他有什么担心。

“我今晚就跟他们讲。不过不管他们什么意见,我是不会变的。”我把我想了一晚上的决定告诉他。“希望你也是!”我不放心地追加一句。

然而他听了并无任何改变,脸上仍旧是一潭死水,没有一点波澜。接下来我们再无话可说,好像一切都等着最后的判决。建国的态度让我多少有些失望,为什么父母的态度比我的还重要?为什么船还没扬帆就搁浅了?

我只能寄希望于晚上和父母的摊牌。

摊牌的结果是:父亲坚决反对;母亲苦口婆心;大姐好言相劝。当然都是冲着我来的。我处于绝对的孤立。其实妈妈和大姐各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只在乎爸爸的态度,但是这个难关看来是攻不下来。非但如此,爸爸还气吼吼地说:“明天给你们买车票赶紧给我回去!”他知道兵团是部队编制不允许我们像现在这样整天呆在一起。说完“砰”地一声把卧室门一关再不出来,没留下一点儿回旋和抗争的余地。

到底是局级干部,那么紧张的56次车票居然被他搞到了,而且还是两个靠窗的座位。原本我们打算乘船走大连的计划也被两张往日视为宝贝的车票给毁了。就这样假期还没到,我们就被迫上路了。

为了不让妈妈操心,临行前我一句抗争的话都没有。妈妈知道什么都不说意味着什么,毕竟她是做老师的,知道像爸爸那样疾风暴雨在她的小女儿身上会适得其反。在送行的站台上,她含着眼泪叫我理解他们,理解爸爸的苦衷。“这也算另一种攻势吧!”我冷冷地想。看着孤单单远远站着的建国,我盼着列车快开,快点离开这个地方,那样我就可以和建国在一起了。

 

(四)

想着刚才建国在站台上那孤单单的样子,列车一出站,没等东西归置好,我就急急地再一次向建国表达我的心声:你要结婚的对象是我,而非我的父母,我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然而建国却是一言不发,照例整理着他的行李。我只有耐着性子等着他把行李归置好,耐着性子等着他入座作答。然而他坐下来却抽起香烟来,一根接着一根。

幸好是两个靠窗的位子,有节奏的车轮声和袅袅上升到烟雾充斥在我们中间,使我们的沉默不显十分尴尬。我透过烟雾观察着他:几天的煎熬脸色已显憔悴,两道剑眉紧锁着,眼睛凝视着窗外,任烟在指间燃烧成长长的烟灰。间或夹着烟缓缓放到嘴边,深深吸一口,却闷了好久才轻轻吐出来。烟圈静静的飘动,他也静静的沉思,虽然内心可能是翻江倒海,思潮如涌。说实话,我有些受不了他的这份冷静,讨厌他比我大几岁就变得那么深不可测。

人们说,抽烟的男人都有伤痛,换言之也就是有伤痛的男人才喜欢抽烟,那么抽烟的男人就应该是涅磐的凤凰,在阵痛,撕裂,呐喊中重生。我满怀希望等着他的决定。

然而,又是然而,这几天有太多的然而!他终于开口了,说得却是:“我们俩不合适,我们只做普通朋友吧。”他没有多做解释,我也没有再问。我知道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论,一时是难以改变的,再说旁边还有旅客在注视着我们。但我的心在痛,在流泪。几天来不知多少次向他表明心迹,他却当耳旁风,到头来还是只有他自己,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我负气地用手挥打着面前的烟雾,趴在桌上再不理他。

现在想想“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这句出自丛珊之口的话给他的打击是多么深刻,他又把这句话原封不动扔给了我。这个念头那几天肯定一直在他脑海里跳进跳出,确切地说,从他知道我父亲是局党委书记那一刻就已经产生了。他能理解丛珊的选择,因为尽管他可以用尽一生去呵护她,照顾她,可他不能在政治上给她一个安全的港湾,不能给他们未来的孩子一个好出身,他只能叹息,放弃。当他再次面对一个局党委书记的非难时,他一定是百感交集,原来他选择爱人是有条件的,当然这条件不是爱情。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变得异常冷静。难怪在车上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他却悠闲地吐着烟圈。他的结论早就有了,决心也早就下定了,只是考虑如何向我这个单纯火热的小妹开口而已。

若他当时和我谈起丛珊的事,我可能会理解他,同情他,原谅他,甚至更爱他。然而,我当时真有些看不起他,他是一个懦夫!但我绝没有想要真和他分手,我很天真,认为到了连队一切慢慢会恢复到老样子。

也许是我不明言状的态度,也许是他终于表达了他难以启齿的决定,他开始勤快起来,一会儿泡茶,一会儿削苹果,与刚才判若两人。他的殷勤勾起了我对昔日的美好回忆,在一起相处的美好画面一幅幅呈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们是如此深爱着对方,怎会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我依赖“时间”这副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相信慢慢地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相信建国,相信自己,相信爱情可以战胜一切。已在连队结婚的小李子,本来已经留城,为了和她爱的人在一起,不顾父母反对,千里迢迢从天津追到北大荒;还有北京的小韩为了和爱人在一起,大学毕业后竟然主动要求重返农场------这些不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吗?想到这儿,我信心百倍。

大连没去成,我对建国说:“我们中途去北戴河玩玩吧!看到大海,心情会好一些。”谁知建国对我的提议毫不动容,冷冷地说:“算了,拿着那么多行李不方便。”我知道这是托词,也只好依他。我把希望寄托在回连队以后。

“有时候家庭出身的包袱是自己背上不肯放下的。”我经常这样说建国。也许这是我的一孔之见,或者是我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我们连领导就很看重建国,回连后他就被调到机务排,当上了梦寐以求的拖拉机手。我也好高兴,他终于可以有个好心情了。

可从此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若赶上他夜班,几天都见不到人影。不像在农工排,每天同出同进,在同一块大田里干活,就算不说话也能知道他一些状况。

有时难得路上碰到说不上两句话,他总是借口有事离开。时间一长,就算有机会在一起,话也不知从何说起,净说些少盐无味的淡话,变得生分起来。我很想找个机会和他好好长谈一次,然而他总是借故回避这种机会。由于长时间没有进行交流和沟通,以至于后来碰面竟变得无话可说了。

我简直怀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诗句的正确性。我相信,恋人不可分开太久,起码我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建国的冷淡加上爸妈不厌其烦地来信说教,我的热情和斗志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耗尽。我对自己说:“随他去吧!”直到有一天传来建国和他工程连叫丁瑗的同学将要结婚的消息,我才如梦方醒:原来我们真的结束了,那个直叫我生死相许的许建国竟移情别恋了!

也许是他为了让我死心,也许是他觉得丁瑗才是适合他的人,但是有一点肯定,他爱我不够强烈,不够坚定,我用这肯定安抚我受伤的心。可我又有多少强烈和坚定?我怎样做才算强烈和坚定?

丛珊告诉我,她和建国开诚布公谈过后,建国没忘她妈妈的嘱托还是会到工程连去看她,他说他是以老邻居老同学的身份。当然接待他的仍然是她和丁瑗。看来许建国在丁瑗那里受伤的心灵得到了宽慰,而丁瑗给了他一辈子的爱。

建国结婚后,我的好朋友给我介绍了他们机炮连的同学。朋友的人品没得说,又都是重点中学的大哥大姐,我相信他们的眼光。再说机炮连都是使用重武器的人,家庭出身肯定入父亲的法眼,我同意了。只是和他见面时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心跳和激情,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兵。

建国回城后凭着他的苦干和才干,从普通工人升到管理人员,后又提拔到市局的重要部门,几乎是与爸爸平起平坐的位置,电视新闻里经常能看到他出席各种会议的身影。不知爱看电视新闻的老爸会是什么心情?唉,此一时彼一时,中国的国情太复杂,如果失去自我永远跟不上时代潮流。

世纪之交的2000年我们十三连知青大聚会,建国也赶来参加了。那是我们俩回城后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面,彼此面对我们竟然热泪盈眶,强颜欢笑。这眼泪分明述说着对以往的悔恨与怀念,那一刻我原谅了他,理解了他,因为那时我们不谈爱情。

我是个爱热闹的人,在以后的连队荒友聚会中,跟别的男生我都会无拘无束谈笑风生,唯独遇到建国,会显得拘谨而礼貌,并保持着那份明眼人都看得懂的距离。原来我至今都不能释怀过去,无法洒脱过去,难以忘却过去。我想起了一句话:“有些伤口,无论过多久,依然一碰就痛;有些人,不管过多久,也还是一想起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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