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提春晓:我的农村插队生活 作者:孙伟搜集


 

我的农村插队生活

作者:苏提春晓

来源:齐鲁社区 (原刊大学网 时间:2012年6月26日)

前些时,看到大家在谈知识青年到农村插队的事,不禁也想来说两句。我就是老三届的。我下乡插队过多年。过去看一些书籍电视里把知青下乡运动描写得那么无比悲惨,感到是有些不真实、不客观;从而一直想以一个真正插队落户的过来人的身份,来讲讲我的那段历史。

我们是1969年下乡的老三届。在我们之前好几年,已经有董家耕、邢燕子等知识青年响应毛主席的“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可为的”号召,到农村去干革命了。他们利用自己的知识为改变农村落后面貌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也有大批上海知青去新疆建设兵团去参加屯垦卫戍了,我也有认识的几个大哥64年就去桐庐县的公社、长兴县的林场去锻炼的了。我们那一代热血青年没有愿意想做二奶或者过“剥削生活”的资本家买办做寄生虫的人,下乡也不是因为找不到工作。

记得1969年,我们中学有报名去黑龙江的、有报名去浙江农村的,十分热闹。欲去黑龙江的同学以可能参加抗苏反侵略战争而自豪。欲去浙江农村的同学则以能真正与贫下中农一起生活锻炼而骄傲。当时我家隔壁有新二届同学也想跟我们下乡插队,死活缠着老师要报名。可是老师回答,年龄不满16周岁的绝对不可能,我们新中国没有童工的。是不是有假冒已满16岁的后来下了乡,看那个积极性,可能会有吧。但国家不支持,要求他们好好读书则是必定的。

我们下乡是坐公交公司的好多辆大客车去的,没有看见哪个同学哭的。许多同学都带着微笑,有一种豪迈的心情,有一种干一番事业证明自己价值的使命感。而我老实说,只好像是一种下乡参加双抢支农劳动的感觉。到了那个半山区公社,当地干部组织农民简单欢迎了一下,就由房东大伯大妈一个一个分别把我们领回家去了。

我房东家是山坡上一幢泥墙瓦屋顶的二层楼。屋前一块晒谷的平地。屋里的堂前正面墙上端端正正贴着一张毛主席像,两旁的对联写着:“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房东大伯告诉我:现在的生活比国民党手里好多了,也民主多了。我当时对“民主”两字半信半疑,心想农民也懂这新名词?我被安排住楼上西南角,房东一家住东边,中间没有隔板的。那里也没有电灯,晚上是用一种简易煤油灯照明的。大妈很节约,总催着我熄灯。后来发现,有几户农民连煤油灯也舍不得用,是用松明照亮的。但是农民都说毛主席好,都说生活越来越好了,解放后翻身了,“透气了”。几个月后,生产队给我们几个知青造的房子好了,我分到一套“两室一厅”,也点起煤油灯,总算可以自己看书没人催熄灯了。

我下乡第一年是比较艰苦,因为生活不习惯,农活不会做,工分也只有照顾性的7分。常常闹些笑话,农民都很善意地笑,同时热心地来教我。农村的女孩是非常纯朴热心。我因为收工后常常要去搞一下自留地,所以回屋烧饭比较迟。这时回家吃完现成饭的姑娘们已经结伙出来串门了。她们一看我刚开始烧饭,就纷纷争夺“炒菜权”、“烧饭权”乃至“烧火权”。所以我的工作常常就转换成为这些可爱的“田螺姑娘”调解纠纷、预订明天的权力分配了。

那一年,我最开心的是: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看《幽谷百合》,忽然闻到一阵悄悄袭来的香气,到处查看不知来源。猛一抬头,发现窗台上玻璃瓶里插着的牧牛女童送的几支野百合的花苞开放了。那种芬芳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就是在现在香水缭绕的环境里也从来没有过的。辛勤劳动了一天,看一会儿书,体会农村朋友友谊的花香,感觉特美。

毛主席说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是我在农村的信条。我吃的蔬菜,虽然社员们都会善意的招呼我去他们菜地拿,但是我基本是做到了自给自足。我在自留地里,种了豇豆、茄子、青菜、番茄、土豆、黄瓜等等。毛豆我不种,因为生产队在合适的稻田田埂边都种上了“田埂豆”,每年分的黄豆也足够吃。此外我的自留地与农民不一样的是:不光有四季蔬菜,还有各种草药和野花。

我看书养鸡也有一套。就是在屋前晒坪边挖了一条沟,人工培养蚯蚓。所以我的鸡特别会生蛋,而且多是红壳蛋。这沟边的土坎上面我种了一溜黄花菜,那叶子可以给鸡遮阴,花开时非常漂亮。土坎下种了几株南瓜,顺山坡爬下去,大叶婆娑的,到时候也是黄花与南瓜俱荣。土坎两端各种了一株侧柏。根据侧柏喜碱性土,我在栽培时特意埋了刷灶头剩下的石灰渣,结果柏树生长得特别好。

那时候,根据毛主席“把医疗卫生的重点放到农村去”的指示,出版了许多介绍中草药的很有实用效果的便携式手册。我买了好几本,在上山劳动休息时便以此去认识草药。农民都非常热心地教我认草药,介绍其药用经验。我在农村也多次用草药给自己治病,效果不错。有些农民也因此让我治疗,但是怕抢了村里赤脚医生的生意,我有时治有时不治。

那时候,我还学着做木工。买了工具,刨板锯榫的,自己做了木箱、条凳、锅盖等等。木箱、锅盖的拼板很讲技术,锅盖的做圆与装柄的燕尾槽二项完工更使我颇有成就感;而条凳的难点主要在做斜榫。其他木器就相对比较一般。做木工提升了我在农村姑娘们眼里的地位,这是我没想到的。

农村生活的丰富有趣,是城市里一天到晚泡咖啡馆美容院的小资想不到的。山清水秀、空气甘美是不用说的,野果野菜野兽等美味我可吃了不少。总之,这段在农村劳动生活的人生神奇经历使我得益非浅,我永远感谢毛主席。

第二年,农村生活很习惯了,农活也大多会做了,工分也升到9分,担子也能挑200斤了。现在想想,用知识为农民服务就是那时开始的。

一件是推广水稻良种。我当时想,农村要增产,没有良种可不行。回家后就跑到很远的农科院里去讨良种。当时的科技人员为人民服务思想非常好,一听是知青想买良种搞推广,立即向我推荐了四种品种,其中两种是早稻,两种是晚稻。我各买了几斤,带回了生产队。后来我们生产队繁育的稻种尤其是“农红73”推广到整个大队,提高了当地的稻谷产量。算一点贡献。

一件是装电灯。那年春节前电线经过我们村,同意我们接电,但是到户电线电灯要我们自己装。晚上生产队开会大伙就要求我来装。当时我的电工实践仅仅是家里换个电灯泡的水平,再三推辞不了,就接受了。每户农民对他家的电灯都有不同的要求,我就先了解讨论清楚他的需求,然后晚上来画电路图,搞准了,第二天就去装。所以农民很奇怪,说昨天你还不会装,怎么困一觉就会装了?我的劳动给小村子带来了光明,自己也很有成就感。

一件是做会计。生产队的“民主”那时候我已经有认识了。因为晚上经常要开会,一般像分配第二天工作等小事情都是各家的主要劳力来开。有的家庭是女人当家的,就女的来开。选举队长,讨论分配方案,讨论明年的生产,评工分……都是大事情,就开全体大会,大人小孩的,热闹得很。有一天大家讨论该换会计了,就推我做。我推说没学过不会,可是大家不相信,说上次装电灯也说没学过,不是装得满好吗?一定要做。生产队长并许愿说:年终补贴你一个月的工分!威逼利诱之下,我就做了几年。由此得到的好处是,每当我听人诽谤人民公社生产下降、社员生活悲惨的时候,我都不会相信。

还为农民做过许多事,就不提了。我知道,有许许多多的知识青年也为农民做过这样的事。这就是把知识带给农村,同时又接受贫下中农的劳动教育、生活教育、阶级教育。我们从一个城市里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学生娃,变成现在这样转变了立场、跟农民能亲切谈天、了解农村农民农业的知识分子,完全是托毛主席的福。这些事情,右派文人是不能理解的。

因为是半山区,我们一个生产队仅二十几户人家,少数的田,大片大片的山地。所以,在“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又造了一些稻田,水稻不仅够吃,而且还能卖一部分余粮给公社粮站。山地出产的玉米和蕃茄,就全部自己吃了。我们队里是按人头算口粮的,所以一般没有粮食不够吃的事。有一户因为男劳力有伤病,上有老人两个,下有子女五个,年终分红要倒挂,生活是比较困难,但粮食都分给他的。而且生产队里在安排农活上也比较照顾他家。一个五保户老头是由大队扶养的,他平时也管管大队山林,对集体山林是非常认真负责的。我们都有点怕他。

生产队在早春需要“孵谷种”,就是给稻种催芽。那是个要熬夜、控制温度与时间的技术活,由技术好的社员担任。我们就跟其他社员一起“做秧田”,就是把阳光好、土质好的小块田用丁字耙弄平整,以备撒谷种育秧。稻田育秧是用那时很先进的尼龙薄膜保温的。接着是在大田里用牛或者大队里的手扶拖拉机耕田、耙田,就是把茂盛的紫云英翻耕入泥做基肥,再把大田耙成水平状。我试过站在水牛拉的耙子上利用自己的重心配置来耙平田土。

等到秧苗长大,映山红花开,布谷鸟叫的时候,妇女们就下秧田拔秧了。拔够几担,就由姑娘们挑来给我们男社员栽。我们卷起裤脚衣袖下大田去插秧。我们生产队插秧有个美妙的传统,就是谁插得最快,就由最漂亮的姑娘在田头端一大杯浓茶给他喝。在满头大汗与伙伴们哄笑的氛围里,这杯茶给“种田王”的感觉当然比奥运会得奖杯更微妙更轰动更实惠。

然后是做山上的“生活”,就是种玉米、播芝麻、扦蕃茹等杂粮生活。再接下来的,是稻田里轻松的耘田。大家在田里排成一列横队,说说笑笑,非常亲切,同时用长竿子头上的小铁箍把杂草除去。那时候也是农民们乱讲笑话、显示智慧的时刻。

夏天最热的时候,也是当时农民最辛苦的“双抢”的时候了。先是抢收早稻,常常是与阵头雨比赛着收割与晒谷。接下去,是抢种晚稻。那时候早一分钟种下,秋天就多一分收成!所以常常是三四点钟起床,晚上七八点钟回屋,既争个时节,也图个早晚凉快。

双抢结束,又是上山除草的时节。接着是晚稻耘田。都比较轻松了。

等到秋天来临,漫山红遍,层林尽染,就是收玉米芝麻蕃茹,收割晚稻的时候了。收玉米、蕃茹时,我们常常在山上用草管吸着崖壁泉眼里的矿泉水,啃着干粮,当午饭。休息的时候,挖个泥洞,烤玉米蕃茹也是不可少的节目。山坡上田里的晚稻是要背稻桶上去的。稻桶里斜一根扁担,缓缓地背上去。用稻桶打稻,是很古老的传统了,男人的臂力在这时候很能体现。200来斤的谷担要挑着走山路,1000多斤的独轮车要扭着屁股推,原始的力量和智慧在这里凝成一股劲。

秋天也是砍柴的季节。砍下的柴挑回家,解成尺二长短,堆在窗下,与窗前挂着的玉米辣椒串相辉映,就表达了这家主人的勤快程度。

秋收完成后,人们就放松了。然而生产队晚上开会,又商量起利用冬闲修水利改土造田的事。农业学大寨那时候决不是一句空话。大家被当年的收成所鼓舞,提出了不少计划与办法。于是冬天到来时,我们男人们又踩在冰冷的水里,抬巨石,垒田坎,修水渠,真是热气腾腾,生机勃勃。

除夕前,是农村最温馨的时节。整个生产队如一个大家庭,家家准备过年,杀猪杀鸡做冻米糕炒蕃茹片的,但最有趣味的是搡麻糍。搡麻糍有一套程式。一个石臼洗得干干净净,抬出来放在某家堂前,在周围姑娘们的嬉笑声里,小伙子个个卷袖擦掌,准备一比高低。等哪家大妈糯米粉团蒸好了,就端来倒进石臼后。然后由一位小伙舞起大木槌,捶捣那个粉团。一位累了,就换一位。谁捶的次数少,就成为女孩说笑、男孩讥笑的对象,所以大家都很卖力。这样捶好一家的,又有另一家端来了,大家接着捶。往往要这样热闹几个晚上。

人民公社这个历史上独特的创造物,我是见到过了。我和农民在里面生活着,感到如鱼得水,非常适合。它好像是专门按照中国农村的体型裁剪的中式褂子,穿着是那样朴素得体合身实用,好像已经存在了一千年似的。在上面命令强行改乡以后,还有很多农民口口声声谈起来,就是“我们队”、“大队里”、“公社里”,感情非常的深!后来我招工回城了,乡亲们还经常记挂着我,请我回队里玩。今年春节又邀我和家人去玩。我已经接受了邀请,也准备去看看复辟成小农经济以后的“美好”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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